她今天当着老王妃说的那些权衡啊、掣肘啊什么的,有一大半是前世看历史书总结出来的经验,虽然不知道切不切实际,用来唬人也是足够了。况且看老王妃今日的反应,大抵和英国公家的结亲的事情,是可以缓一缓的。至于后面发生些什么,却不是她刘七巧所能遇见的了。

外头街景飞快的从刘七巧的眼前飞过,刘七巧也阖上了眸子,打起瞌睡来,茯苓瞧着这一主一仆的,在车里就睡了起来,自己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挺直了腰杆子,在车里守着。

大约过了两刻钟,马车才渐渐慢了下来,刘七巧虚着眼睛下车的时候,就瞧见门口拴着一头小毛驴。刘七巧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办事不迟到的人,至少是一个诚信的人。

200

谈话的地点还是在原来的吉香阁里头,小丫鬟领着刘七巧进去的时候,已经在门口听见了里头说话的声音。

“这一味香是用甘松和天竺国传来的天竺檀香柔和在一起,再加入龙脑、丁香、乳香各一,制作出来的新品种,味道闻着还算可以,而且有提神醒脑的功效,里面添了一味薄荷,听说舶来人还喜欢吃,大雍倒是没什么人吃,不过用来制香也是不错的。”朱姑娘说着,优雅的凑上前,用纤细的手指在三鼎狻猊香炉上轻轻拂了拂,继续道:“如今还没正式命名,久闻包探花的才情,不如给这味香取个名字也好。”

包中敛袍坐在一旁,神色淡淡,作为新晋的探花郎,长乐巷上那样的风花雪月之地自然也是没少去的,对待眼前的美人倒尚且还能做得到云淡风轻。

“甘松清幽,檀香柔和,又有薄荷的清凉,这一味香倒是很适合像我这种常年苦读之人,用了自然可以提神醒脑,不如就叫做…”包中才要开口说下去,刘七巧就从外头走了进来,笑道:“不如就叫做探花香了,用了这香,包中探花。”

包中只得把气憋了回去,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向刘七巧行礼,只笑着道:“我还想说就叫状元香来着,嫂夫人倒是一进来就给这香打了一个折扣了。”

刘七巧只扑哧一笑道:“状元香,你当是进大庙烧大香呢,烧几炷状元香就能中状元了。”

朱姑娘还是一身缟素的站在一旁,被刘七巧这么一说,也没能忍得住浅笑了起来,却也只是转瞬就消失了笑意。

“香可以慢慢品,既然大少奶奶来了,那我们就先说正事吧。”朱姑娘,遣了小丫鬟下去沏茶,请了刘七巧落座。

刘七巧看了一眼包中,又看了一眼朱姑娘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姑娘家私下里是不准见外男的,只不过如今情况特殊,还望朱姑娘见谅了。”

朱墨琴只勾了勾嘴角,落落大方的点头道:“我是商贾人家的姑娘,原就不能跟京城的闺秀们比,在家里我也是见外客的。”

刘七巧听她这么说,便放下了心来,便开门见山的对包中道:“这是安济堂的朱姑娘,我来得迟,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互相认识了没有。”

包中自然是点了点头,那边刘七巧又转身对朱姑娘道:“这是包探花,告安济堂卖假药的状书还是他写的,文笔斐然,证据确凿,所以案子审理的也很快。”

朱墨琴原先只知道包中是刘七巧请来的客人,自然是以礼相待的,可听刘七巧这么说,整个身子就怔了怔。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人设计告发了安济堂买假药的事情,而另一个则是亲自把安济堂告上顺天府的状师。

朱墨琴咬了咬唇,起身向包中福了福身子,垂眸落座。

刘七巧看穿了朱姑娘的心思,也稍微的叹了叹,开口道:“你父亲要翻案,还要请包探花帮忙。”

朱墨琴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着刘七巧道:“怎么,连少奶奶你都帮不上忙吗?那账本里的人当真那么厉害,连…连宝善堂都怕他们吗?”

刘七巧摇了摇头,只开口道:“不是怕他,只是一切都要有个规矩,才能上达天听,这事情不能只指望着上头的人,我的意思是,若是朱姑娘愿意去顺天府衙门把那些人告上去,这后面的事情,自然就有人会插手其中。”

“那我们何不直接去刑部告御状,何必还要经过顺天府伊!”朱墨琴想了想,只拧着帕子问道。

包中也蹙眉想了想,手指一拍桌子,笑道:“那可不行,顺天府伊按照证据判案,在安济堂卖假药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错处,若是姑娘去告御状,岂不是陷赵大人于不义,不如还是让在下写一份状子,把你想要告的人说一说,若是你所言属实,赵大人也可以将功补过,不然的话,赵大人开年的考评可得不上优了,赵大人虽然不是什么大清官,不过他是武将出身,对待京城的百姓还是很仁厚的。”

朱墨琴只低下头,将手中的手帕又拧了一圈,才抬起头看着包中道:“包公子,你相信我爹是冤死的吗?”

包中端了茶抿了一口,脸上却是少有的正色:“我相信嫂夫人不会随便帮人,你既找了嫂夫人,那嫂夫人的忙我是一定要帮的。”

刘七巧只摇头看了一眼包中,这么不靠谱的话用这么正经的口气说出来,倒还像那么回事儿。刘七巧摇头笑了笑,便把昨日商议好的事情跟包中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通。那包中原本就有几分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之心,听过之后只雄心勃勃道:“不扫除这些朝廷的蛀虫,我便不姓包。”

文人尿性就是一旦触发了他的点,他就可以思如泉涌、包中只一面听朱姑娘陈述事实,一面走到一旁的小书桌上提起笔写了起来,开口道:“就告他们贪污受贿,谋财害命!”

“等等!”刘七巧听他这么说,急忙站了起来道:“顺天府的仵作说了,朱老板是自杀的,验尸验了几回,总不能错的,谋财害命还要改一改。”

包中咬着笔头想了想,直接写道:“贪污受贿,逼死人证。”

刘七巧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心道人家当探花的,自然是脑子好使的。

朱墨琴安静的坐在那边,缓缓拨动着香炉里头的香,让沁人心脾的气息从香炉中缓缓的缥缈而出。刘七巧只凝神闻了闻,开口道:“确实挺好闻的,烟味也不大,读书人闻着挺好的,你这边还有多的吗?”

朱墨琴闻言,笑着起身道:“才制出来,我这儿还有一盒,只是没有合意的名字,所以还没摆在店中。”

刘七巧笑道:“方才我说的探花香,也不过就是说笑而已,这香气幽香袭人,不如就叫幽檀香吧。”

“幽檀香,好名字,甘松本也是喜欢生长在清幽的地方的,这个字用的好,我这几日头疼,想了几日也没想出一个好名字。”朱墨琴低下头,眼底又酝出了一丝泪意。开口道:“昨儿我二叔又派人来问了,还是英国公府,非要让我进去做小,我娘说我热孝还在身上,他们这才作罢了,我寻思着,等着事情了结了,我就带着我娘和弟弟一起回安徽老家去,那边虽然没有京城繁华,却比京城淳朴,我们一辈子都是在县城的人,当初若不是为了我,我父亲也不会来京城,更不会被富贵迷了眼,做那些错事来,也不会落到最后客死他乡的境地了。”

朱墨琴说着,视线便虚了起来,只看向帘子外头,忽的她的睫毛闪了一下,一滴泪飞快的滑落了下来,刘七巧觉得,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便让人心慌意乱,难怪英国公府的大少爷惦记成这样。

出了雅香斋,离朱雀大街的宝善堂不过就一条街的路,刘七巧便索性去杏花楼打包了一袋子的糕饼,让绿柳送了给掌柜们分给伙计们吃。刘七巧进了店堂大厅,就瞧见贺妈妈正从二楼下来,便福了福身子向她行了半礼。贺妈妈那里敢受,急忙就回了全礼道:“老爷今儿喊我过来问话呢,我一会儿还得去长乐巷那边。”

“长乐巷那边生意忙吗?”

“怎么不忙,因为安富侯家的少奶奶有了,胡大夫名声大起,这几日来看病的人可多了,有的外地来的人,一等就等上好几天,没办法呀,平常那些官家贵府的,都请了胡大夫上门去看去,胡大夫又不好推脱,只能让那些上门求诊的等着了,这几日宝善堂外头都有打地铺的呢。”

刘七巧笑着,让柳绿从荷包里拿了二两银子出来,递给贺妈妈道:“这银子你拿回去,给那些排队看病的人买些吃的,大老远的跑来也不容易,我们毕竟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他们慕名而来,等那么长时间也是我们的不是。”

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有钱人家请人来;没钱人自己跑来,还要就着大夫给有钱人家服务完了,才能有空给自己看病。

贺妈妈接了银子道:“胡大夫说了,明儿不出诊了,把店外头的病人都瞧过了再出去,这几日实在是请的人门户高了点,所以不敢不去。”

“都去哪户人家了?”

“去的宣武侯府上。”

“宣武侯府有人生不出孩子吗?”刘七巧这会儿也来了兴致,听说那宣武侯的儿子没长进,到现在也没娶上媳妇,那家里还有谁需要生孩子呢?

“是宣武侯府的二姑奶奶,旧年嫁给了云贵总督的小儿子,嫁过去也有大半年了没消息,这回是专门回京治病的。”

刘七巧的第一反应就是:嫁得可真够远的呀,第二反应就是:平常不积阴德,果然不孕不育是会找上门的。

刘七巧见着店堂里毕竟人来人往的,便索性拉着贺妈妈到后头会客的偏厅里头细细的问了起来。

“快说说,她怎么就生不出孩子了呢?”刘七巧觉得,她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八卦心,只拉住了贺妈妈不放。

“哪里是生不出孩子啊!”贺妈妈说着,只偷偷的凑到刘七巧耳边道:“胡大夫说了,看着那二姑奶奶什么都很好,就是面色不太好,到好像是给人下了药了,宣武侯府的人说,是去了云南就一直水土不服,所以一直病病歪歪的,胡大夫切了脉,说这可不是水土不服的脉象,不过他当着人的面也没说,只是开了药调理了起来,这都是回了店里,我伺候沏茶时候,他偷偷跟我说的。”

刘七巧听得津津有味的,只点了点头一派恍然大悟的表情。偏生那贺妈妈也是有些八卦心的,便只继续开口道:“我还听说了,这位二姑奶奶原来是在京城名声不好,所以找不着人家,旧年云贵总督来京叙职,因为云贵那边打着仗呢,他一家老小在那边也不安生,便想找个京城的媳妇,看看有什么机会能升调到京城里来,所以就搭上了宣武侯府,娶了侯府的二姑娘当了小儿媳妇。当时他回去的时候,二姑娘就跟着一起去了云南,说起来这事儿在京城也算是无声无息的了。”

刘七巧不得不佩服起了贺妈妈,只笑着道:“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说的还这么有头有脸的。”

“我怎么不知道呢!旧年云贵总督来京城的时候,因为南方不安定,就把怀着孩子的大儿媳妇给带了回来,那大奶奶是礼部侍郎曹大人家的闺女,四月里生了一个儿子,还是我给接生的呢,当时大奶奶就说她公公许的这门亲事,只怕回去要被婆婆给数落死的!”

刘七巧扪心自问,自己也接生了好些个人了,可哪一次能套到这么多的八卦来呢!简直愧对稳婆这个职业啊!

“行了,贺妈妈,这八卦也听了,心里也舒坦了,您先回长乐巷上去吧,不耽误你事儿了。”

贺妈妈忙陪笑道:“我还正想着和少奶奶聊聊呢,好些天没见着,上回在水月庵里头,多亏了少奶奶过来,不然我这一把老脸也没出放了。”

刘七巧只挥挥手道:“哪里的话,说起来我们也算同行,你还是我的前辈呢!”

贺妈妈只眉开眼笑的走了,刘七巧出了小偏厅,看看角落里摆的沙漏,跟掌柜的打过招呼之后,笑着出门道:“今儿我高兴,我们一起去水月庵接大少爷去。”

杜若在水月庵里头搭了一张临时的办公桌,几位太医轮班的时候便在这边给病人看诊。刘七巧从外面进来,见杜若还在那边忙着,便摆了摆手自己先去里头找大长公主去了。

水月庵的银杏树已经金黄一片,落在地上跟铺了一层金子一样,大长公主就坐在花坛边上,看着五六个小孩子在那边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心里头是满满的疼爱。

刘七巧上前福了福身子,开口道:“给大长公主请安。”

大长公主转过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平常你都喊我师太,怎么今儿就改口了呢?”

刘七巧低下头,蹲身并排坐在了大长公主的身边,小声道:“这会儿的大长公主不像是个出家人,倒像是普通家里头的老太太们,正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在玩游戏呢,哪里有师太的样子。”

“贫嘴!”大长公主笑了笑,忽然伸手就把刘七巧揽入了怀中,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道:“我一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惜你都嫁了人成了家了,要是让杜太医瞧见,岂不是脸红。”

刘七巧只又往大长公主的怀里埋了埋,笑着道:“看见就看见了,他还能上前抢吗?我小时我奶奶就这样抱着我。”刘七巧口中的奶奶,也是这一世的奶奶张氏,只可惜她穿过来没几年,张氏就去世了。

“七巧,你看你年纪轻轻就嫁人了,十几岁的姑娘就要相夫教子,一辈子被困在宅门中,你甘心吗?”大长公主也不知怎么就说起了这种话来,刘七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便只静静的听着,大长公主只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有过一个孩子,只可惜,那时候太小,总觉得光阴不能浪费在生孩子这种事情上。”

刘七巧恍然大悟,怪不得大长公主这些年如此自责。而不管是王妃还是太后娘娘,都以为大长公主是因为没有给冯将军纳妾,所以害的冯家没有子嗣才这样伤心欲绝的,其实则不然!真正的原因是,她有过冯将军的孩子…却没有生下来。

“若是我知道,好日子过不了几天就要打仗了,我自然是不会那么做的,可世上偏生是没有后悔药的,我再后悔,他们都回不来了,一辈子都回不来。”

刘七巧想了想,伸手握着大长公主已经布满了皱纹的手背道:“不,这不是您的错,每个人都应该有梦想,就算不能做到为了梦想而活,至少也不能让自己的这一辈子活的太过遗憾,我不甘心十五六岁就结婚生子,相夫教子,我嫁给杜若,只是因为我爱他,至于生孩子,我真的还没有想过。”

大长公主眼中似乎有着淡淡的惊喜,想不到时隔四十年,竟然还会有跟她一样想法的人。

“七巧,那你说说,你的梦想是什么呢?”大长公主带着几分期待问道。

刘七巧从大长公主的怀中挣脱了出来,站起来在她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才回过头,黑亮的眼珠子带着异彩看着大长公主,里面有着鼓舞人心的激动,开口道:“我想开一家宝育堂,能让京城乃至整个大雍的孕妇都可以有一个健康、安全、平安的怀孕和生子过程,我不想看见有人因为难产丧命,也不想她们因为无知而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我想让孕妇们不惧怕怀孕生子,不要把生孩子看成是人生的劫难,怀孕生子,孕育一个新的生命,这是一件神圣而高尚的事情,她能给全家带来喜悦,同时也应该包括她们自己。”

大长公主呆呆的看着刘七巧,只觉得刘七巧向是一轮发光的太阳,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智慧、美丽、从容。

大长公主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拉着刘七巧的手道:“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有我当年的风范。”大长公主说着,忽然从道袍里面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玺印,递给刘七巧道:“这东西送给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有能力开宝育堂了,我这大雍大长公主府,就送给你当病舍。”

“啊…”刘七巧长大了嘴巴,下巴差点就掉了下去,只拿着手中那块小小的石头道:“这…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玺印,你带着它去找如今看守大长公主府的管家,大长公主府以后就是你的了。”

刘七巧木然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大长公主,只觉得手里这玺印似乎有千斤重。

“怎么了?不高兴了?我的公主府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留给你做些好事。”

刘七巧撇了撇唇,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幸福来的太快…”

大长公主一拍她的脑门,只笑道:“喊我一声奶奶听听。”

刘七巧只红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妹不是整天都喊吗?”

“哎,他们病好了,总要送回去他们父母身边的,我如今连自己的私宅都给了你,还换不来你一声奶奶吗?”

刘七巧只笑嘻嘻的道:“不是我不想喊,只是大长公主你六根清净,已经是世外之人了,大妹不懂这些,她可以随便喊您,可是我不行,我心里喊你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敢在口上对您不敬。”

大长公主捻了捻自己手中的珠串,笑着道:“也是,最近跟孩子们呆得太多了,差点儿忘了自己是一个出家人了,便是将军府的人站在我跟前,也是只能喊我一声了尘师太的。”

刘七巧笑了笑,扶着大长公主往里头走,只凑到她耳边轻轻的喊了一声:“奶奶,虽然我这会子还不想生孩子,可只要我生了出来,肯定隔三差五的就带过来给你玩玩。”

大长公主听了,只假装板着脸念起了阿弥陀佛道:“冤孽,孩子生出来是用来玩的吗?都是当人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还成天说自己有宿慧,我瞧你的宿慧都被你给吃了,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刘七巧只颓然低下头,撅嘴嘴巴道:“您老怎么还记着这个呢,我那时候是病急乱投医,逮着啥说啥呢,你快忘了才好!”

大长公主只伸手戳了戳刘七巧的脑门,两人欢声笑语的就往禅房里头去了。 

201

刘七巧把大长公主送回了禅房,一边走一边还拿着大长公主的玺印反复看了看,放入袖中收好,这才到后面的几排院子里去找杜若。绿柳和茯苓也正帮着照顾病人,紫苏如今病已经好了,穿着半旧的半臂夹衣,在药庐蹲着身子熬药。她原本就长的壮实点,这一次久病初愈,还在这边忙活了几天,腰线就出来了,只袅袅婷婷的,看着也让人眼前一亮了。紫苏扇着炉火,春生就拿着蒲扇给紫苏扇风,然后被紫苏无情的瞪了一眼道:“少在这儿添乱,能干点正经事吗?”

春生便呵呵的笑起来道:“我这不是正干正事儿吗?你给炉子扇风是正事儿,我给你扇风怎么就不是正事儿了呢?”

紫苏便红着脸用扇子去抽春生,然后春生急忙用手挡了一下,一屁股就坐在柴火堆里了。紫苏又急忙放下了手里的蒲扇,把春生扶起来道:“你瞧你,摔着了没?我都说了你少在这边添乱了!”

春生就嘿嘿的傻笑两声,刘七巧在门口看了眼,只哀叹道:“我原本还想着等一阵子给紫苏多存些嫁妆了,再把这事情办一办,瞧你们这架势,只怕也等不及了。”

紫苏闻言,一张脸便红透了,只急忙擦了擦手跑出来,给刘七巧行礼道:“给奶奶请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茯苓姐姐说你去找师太去了,我还正说没见着你呢。”

“刚过来,看你们打情骂俏呢,挺有意思,你们继续。”刘七巧说着,便进一旁的小屋去找杜若,紫苏的脸一下子红成了蟹子,转身进了药庐熬药去,春生还想跟着进去,被紫苏拦在了门口道:“你少跟过来,你再来我喊人了,没见过你这么难缠的,跟屁虫似的。”

春生期期艾艾的看了眼紫苏,又看了眼扬长而去的刘七巧,狠狠给自己一嘴巴子。

刘七巧笑盈盈的走到杜若的办公桌边上,见他正在埋头改方子,抬起头见到刘七巧笑着进来,便问道:“什么事情那么开心,笑的嘴都歪了。”

刘七巧就一步三摇的走到杜若身边,半倚半靠在他背上,笑着道:“我不告诉你!”杜若一边改药方一边道:“我方才听见了,你又寻春生和紫苏的开心了。”杜若说着,把笔搁了下来道:“我寻思着,不如过些日子,把他们的事情办一办算了,你平常也用不着紫苏贴身服侍,那些洗漱打扫的事情,一般的小丫鬟也会做,不如让紫苏嫁了算了。”

刘七巧抬起脑袋想了想,开口道:“行啊,规规矩矩的请了媒婆三书六聘的,紫苏就嫁了,她不是一般的丫鬟,没有卖身契的,我不能因为她落难了,就只把她当丫鬟一样打发了,明白吗?”

杜若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改明儿我就提点了春生,让她娘张罗起来,一定让紫苏风风光光的过门。”

刘七巧重重的点了点头,歪到杜若的身上,从袖中掏了大长公主的玺印出来,递给杜若道:“你看看,这个值钱吗?”

杜若接过刘七巧手中的小印章,反过来看了一看,阴刻的篆书小巧秀气,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一枚私印,他便顺着上面的字体往下念了出来:“周氏金凤…”杜若一念出来,就傻眼了。本朝只有一个人,是叫这个名字的,当今大长公主,如今的水月庵师太,在未出阁之前的名讳就是周金凤。

杜若横了一眼刘七巧,她还真是什么礼都敢收…

“这、这从哪儿来的?”

“当然是师太送的了,师太说,拿这个东西去找公主府的管家,公主府就是我的了。”刘七巧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之情,但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一丝小小的沾沾自喜。

“你…要公主府做什么?”杜若捏了捏刘七巧的脸颊,发现自己的这位小娇妻简直野心勃勃。

“我也不知道,或许以后会有用呢?”刘七巧觉得,这会儿还是不能跟杜若实话实说,要等到自己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时候,再让杜若和自己分享这份成功的喜悦。

杜若把玺印放入刘七巧的掌心,拍了拍道:“七巧,好好保管,千万别让我爹知道。”

“为什么?”刘七巧有些不解的问道。

“要是爹知道了,没准会让你三步一叩首的还回来的。”杜若想了想平常对自己颇为严厉的父亲,觉得可能性很大。刘七巧却满不在乎道:“怎么可能,上回我说借了大长公主的水月庵来用,爹还不是举双手赞成了?”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你是为了帮助百姓,这回呢?”杜若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刘七巧,让刘七巧也对杜老爷有些迟疑了:“好吧,不说,那我就跟你一个人说。”

包探花的办事效率也很高,第二天的时候,就带着朱姑娘去顺天府伊击鼓鸣冤,把洋洋洒洒千余字的一篇状书当堂给念了出来。顺天府伊因为事关朝廷命官,不敢擅自开审,连夜就写了折子,把这事情汇报给了刑部。

几日后在朝堂上便展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辩论,刑部几位官员以此事为由,弹劾户部尚书、户部侍郎、礼部侍郎等一众十二人贪污受贿、逼死人证,皇帝一下子就动怒了。

原本皇帝听说了安济堂卖假药的案子,也是让顺天府从严处理的,谁知道事情居然牵扯出那么多的朝廷命官,皇帝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领导班子出现了腐败,只气的暴跳如雷,最后一向很少对文臣争端发话的恭王也开了金口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告状的人声称有物证,那就按照那册子上的东西去找那些物证。”

皇帝一听这个办法好,当庭宣布,把几位涉案的大人留在朝中喝茶,刑部的几位大人带着刑部的捕快,直奔这些大人家中,把那些大人家里的东西好好的盘点盘点。可怜几位大人事先都没有得到通报,只吓得站都站不住了,老英国公贪污了一辈子,家里哪里就只有这几样东西,很多外邦贡品,在给户部钦点的时候,他觉得好便顺手抬回家了,皇帝死活也不可能知道的,可如今往家里一翻,岂不是底朝天了。老英国公经不起吓,一下子就瘫了。

皇帝假惺惺的请了太医来给英国公诊脉,杜太医摸着英国公的脉搏,山羊胡子捋来捋去道:“急火攻心之症,邪风入体,只怕就是好了也是要半身不遂的。”

几个大人已经吓的面无人色,齐大人一时机灵,连忙跪下来认罪道:“老臣有罪,老臣身为朝廷命官,不洁身自好、贪污腐败、愧对先帝栽培,愧对皇上的恩德。”

皇帝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贪官污吏是整治不完的,但是一般只要不过火的人,也不会有人拼了不要性命也要来检举揭发的。况且英国公担任户部尚书一职,确实已经有些年了,这几年打仗花的银子太多,所以他也没空去计算到底每年户部是个什么情况。

“齐大人,你现在认罪,晚了。朕就是要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拿着朝廷的俸禄还棺材里伸手要钱的,百姓们原本可以过些舒坦日子的,如今也让你们给搅没了。”皇帝越说越激动,只站了起来,一人一脚踹倒在金石地砖上,恨恨道:“咱们从南方打回来才没多少年呢!要是大雍再亏空下去,鞑子们来了,咱们用什么去跟人家打啊?难不成又要像先帝那样,守着那半壁江山过日子吗?朕受够了,你们没有受够吗?你们祖上,有哪一家哪一户,是没在南边过的?你们祖上有多少人是死在南边回不来的?这都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大雍没有人,是因为大雍穷,打不起仗,士兵吃不饱,干不过鞑子的铁蹄!”

皇帝说着,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抹了一把泪道:“朕还记得,先帝临终前,我们还没北归,先帝说:皇儿,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把我的尸骨带回北边去,不然我愧对大雍列祖列宗。”

华丽肃穆的金銮宝殿中,传来了大臣们幽幽的抽泣声,一个个大雍的国之栋梁,在皇帝的一番慷慨陈词中落下了老泪来。

皇帝叹了一口气,咬牙道:“朕相信,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国家栋梁,都是大雍的顶梁支柱,可朕真心的希望,你们能把大雍当成是自己的国家,而不只是朕一个人的大雍。”皇帝说着,转身扶着龙椅上的龙头背对着群臣,继续幽幽道:“就连大长公主,都可以开了水月庵让平民百姓去度日治病,你们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就不感到汗颜吗?”

众大臣闻言,脊背又向下压低了一个弧度。皇帝抹抹脸上的泪,转过身子,瞧着下面跪着的一排罪臣,还有摊着的英国公,开口道:“今日之事,一经查实,全部革职查办、涉及款项巨大者,入刑部大牢,由刑部组织三司会审,哪怕是贪一粒米,也要给我挖出来!” 

那些官员,那都是巨贪,平素里头在外面装的还算节俭,可真的开了库房清点了,便是连遮羞布都没了。皇帝又难得这样动作迅捷,半点风声没漏出去就来了这一手,只把家里的那些仆人们都吓得屁滚尿流,女眷们都抱在一起哭。其中以英国公贪污得最多,翻出来路不明的银子约莫十万余两,还有各色珍宝卷册,皇帝看了眼珠子都要红了,竟然比皇宫里库房的东西还要多,简直气的牙痒痒的。

其他几位下属也不干净,更有甚者,还把每次贪墨的银两记成了账本,结果一起被抄了出来,皇帝当场就把涉案最重的几个人给关押了起来,其他人革职查办,各自回家等候发落。

刘七巧忙过了那几日,这几日才得以悠闲了下来,陪着三位姨娘打麻将打到申时,然后才慢悠悠的回到百草院去了。茯苓拿着当日刘七巧在朱姑娘那边得的幽檀香,开口道:“这香我闻着还挺好的,还没点上呢就有一种很清幽的香味儿出来,还不刺鼻,奶奶怎么没给大少爷点上呢?晚上点着这香看会儿书,那才叫一个雅字呢!”

“你家少爷如今也就是一个庸俗的大俗人了。”刘七巧想起杜若每晚看会儿书之后,就磨着自己做那事情,心里便有些不屑,只笑着道:“你把这东西给大姑娘送过去吧,她自然知道怎么用。”

自从杜茵和姜梓丞的婚事谈定了之后,姜梓丞的身体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如今已经又开始看书了,这东西给他用就将将好了。茯苓应了一声,便领了一个小丫鬟,带着香匣子过去了。

刘七巧在院中赏了一会儿花,正想进房补个晚中觉,那边小丫鬟急急忙忙就跑了进来道:“奶奶,不好了,二太太晕了,茯苓姐姐让我请了奶奶过去,问是不是要告诉老太太和太太。”

刘七巧的困劲顿时就少了一小半,只拧眉道:“什么叫晕了,你话好好说。”

“就是…就是齐家派人来说,齐家被抄家了,二太太一听,就急晕过去了。”

刘七巧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王爷的办事效率也太快了点吧,刘七巧还指望着要打长期站,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这事儿铁定搞不成啊,没成想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抄家了。

“老太太和太太正歇中觉呢,先别告诉她们了,我先跟你过去瞧一瞧,二少奶奶过去了吗?”二太太毕竟是赵氏的亲婆婆,所以别人不在场没关系,赵氏还是要在场的。

“茯苓姐姐派人去请了,这会儿只怕也到了吧。”

刘七巧点了点头,也没换衣服,便喊了绿柳跟着自己过去了。二太太还没清醒过来,那边徐妈妈也才从赵氏的院子里赶过来,正给二太太掐着人中。刘七巧走进去,便见一群丫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了几圈,刘七巧只忙开口道:“围成这样,气都喘不过来,人哪里醒得过来,你们都散开些,留下秀儿在里头伺候,其余的去外面,你去打一盆水来,给二太太擦擦脸。”

刘七巧说完,便凑上前去问徐妈妈道:“妈妈,请人上外头请大夫了吗?”

秀儿便开口道:“派了人去太医院请二老爷回来了。”

“从家里去太医院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你出去交代小厮,就上离这儿最近的鸿运路上,请个大夫过来,先瞧一瞧。”

秀儿虽然心里不服,嘴上也只能点头应了,便出去交代了小丫鬟去请大夫。刘七巧上前翻了翻杜二太太的眼皮,见着一切都算正常,大概是一时吓晕过去了而已,便也稍微放下了心,只让徐妈妈掐着二太太的人中,赵氏又上前,按住了二太太的虎口,两人折腾了半日,二太太嘴里就哼出一股气来,眼皮子轻轻的颤了颤,倒是要醒的模样。刘七巧便接过了一旁端水丫鬟端着的水,用手指沾了些水在二太太的脸上洒了洒,二太太果然摇了摇头,身子也跟着一颤,眼皮就睁开了。

“二太太,你总算醒了,可吓死奴婢了,你这是怎么了?”徐妈妈抹着一把老泪,给杜二太太理了理鬓发。

杜二太太这会儿神情还有些呆滞,隔了几秒才开口道:“刚才那传话的小厮呢?你们快带他进来,我要好好问问,什么叫齐家被抄家了,这好好的,怎么就被抄家了呢?”

秀儿急忙上前道:“还在外头跪着呢,奴婢这就请他进来。”秀儿出去,领了那小厮进来,那小厮如今是跟在杜二太太哥哥身边的小厮,今儿官兵来的快,正巧他和齐老爷出门办事,才出门就遇上了,两个人还以为官兵是走错了门户,上前问了,才知道就是上他们家来的。

那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奴才也没问清楚,只知道那些人是刑部来的,说是有人揭发了我们老太爷贪污受贿,被皇上知道了,如今我们老太爷人还在宫里头没给放出来,也不知道出不出得来了。”

杜二太太听到这里,差点儿又急晕过去,幸好有徐妈妈一直在身边搀着,这才算稍稍回过一口气,又继续问道:“什么叫也不知道出不出得来?怎么就出不来了呢?”杜二太太嫁出门太长时间了,她出嫁的时候,老太爷的爹还在世呢,当时老太爷也不过就是礼部的一个堂官,品阶又低,这些年能混上户部侍郎,也已经不知道是多大的恩典了。至于老太爷的爹,那是不折不扣的清官,南下搬家的时候,一家子十几口的人,总共才十几口的箱子,当时杜老爷就是看上了他们家这一点,才结了这门亲事的。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变了呢!

“你们家老太爷到底贪没贪银子啊?”杜二太太这会儿自己都糊涂了,居然问起一个小厮这样的话来。那小厮一脸苦样,只尴尬道:“老太爷贪没贪银子,奴才哪里能知道呢,老爷拿了银子回来,还能跟奴才说这是他贪回来的银子吗?”

杜二太太闻言,一张脸就全垮了下来,醒着鼻子哭道:“你们齐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跑来告诉我做什么?我都嫁出门多少年了,出了这种事情,你们还跑来丢我的人吗?我…”杜二太太说着,捂着脸便哭了起来。

还是赵氏这会儿有了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只开口道:“太太先别着急哭,这事情不是还没完吗?不如先等等消息,看看后头怎么说的。”赵氏说着,又转身问那小厮道:“你说是抄家了,那查封了没有?家里的人还有地方住吗?”

“那倒没有,东西也都好好的在,说是要照着什么账本找什么东西,就是把家里翻了个天乱,人倒是都还在呢!”

刘七巧也只默默的听着,看来这并不是最后的发落,不过还是在取证阶段而已,只不过手法有些凶悍而已。

“二奶奶说的有道理,二婶娘你先别急,这会儿我们急也急不出什么劲儿,若是老太爷真的有贪墨,那这罪也累及不了家眷,顶多是把贪的银子吐一吐,家里人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吧!”刘七巧这就是典型的现代人思维,家里出了贪官就先把钱吐出来,然后贪官该吃牢饭吃牢饭,该枪毙枪毙。

可是古代和现代是不同的,古代的妇女是没有任何生产能力的,几乎是依附着男人生存的,尤其是这种官僚家庭的妇女,所以杜二太太的此时的心情,其实跟天塌下来没什么区别。

“太太快别伤心,一会儿我差人给我娘家送个信,问问我父亲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不定还有转机。”赵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少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知道一二的。

杜二太太这会儿人也差不多清醒了片刻,这些年她在杜家过成这样,也算是体面了,这其中不能说没有自己娘家的功劳,自己的父亲是从三品户部侍郎,这样的出身在家里那是头一等的。便是大太太,娘家父亲致仕之后,几个兄弟也不过就是小官,外放的外放了,如今没人在京城里头待着,唯有自己,大大的靠山那就在身后,可怎么就一瞬间树倒猢狲散了呢?

“行了,你回去吧,告诉你家主子,说这事儿我知道了,等二老爷回来,我会跟他商量着看的,你们要是真贪了银子,也交出去,什么都没人命重要,老太爷都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让他在牢里头过最后的日子吧。”杜太太说完这些,人已经很疲累了,只挥了挥手命一众人等都下去。

赵氏福了福身子,先下去了,刘七巧也跟着一起走了。只有杜茵还哭着趴在杜二太太的身上不住的抽着身子。杜二太太看着杜茵,忽然心中闪过一丝后怕,这要是大姑娘嫁去了齐家,这会儿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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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一个时辰,去太医院找杜二老爷的人也回来,说是没找到人,皇上上早朝时候就请了杜二老爷进宫,这会儿也还没出来呢,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刘七巧估摸着大概应该跟今天的事情有关,心里却也不确定,只打发人下去了,自己才去了福寿堂,把下午的事情跟老太太说一说。

杜老太太毕竟是经过人事的人了,听着这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只饶有深意的说了一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齐家这次也是太不小心了些,赶上了鱼死网破的人家,这也是命数了,只是苦了老二媳妇,这也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娘家的事情落了脸面,她是最重面子的人,只怕有些日子不肯来见我了。”杜老太只说着,又喊了百合上前道:“你把前儿安富侯夫人送的燕窝拿二两出来了,送给二太太去,让她好好补补身子,这几日家里的事情就嫁给大少奶奶吧。”

刘七巧只急忙拦住了道:“老太太快别,”刘七巧上前拉住了百合,只顿了顿道:“让百合去送东西自然是好,可是二婶娘今儿那么伤心,与其说是为了齐家,其实也是为了她自己,她在杜家这么多年,下人跟前更是有头有脸的,老太太虽然是好意,可万一她心里不这么想,觉得老太太是嫌弃她了,所以不让她管家务了,她只怕会更伤心,倒不如先别提这个事儿,等二婶娘自己看着办吧。”

杜太太心里是一万个赞同的,可当这杜老太太的面,还是假作嗔怪道:“你这丫头片子,你二婶娘哪有你说的这样小心眼,别人是为了她好,她难道看不出来,你巴巴得让她继续管家,无非就是自己想躲懒罢了,我还不知道你吗?”

刘七巧闻言,只翘着唇瓣道:“娘你既然知道,还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出来,那我不是没脸了,老太太你瞧瞧,我这正学着呢,哪里能接下这一整个家的,自然是要二婶娘帮衬着点才好的。”

杜老太太如今也是习惯了刘七巧这乖巧伶俐的模样,就越发觉得跟自己死去的女儿像,只笑着对百合道:“还跟方才那样和二太太说,就说家里的事情,我这几日辛苦一下,替她看着点。”

“那怎么好意思让老太太亲自出马呢,七巧,还不快谢过老太太,你瞧瞧你,这么大的面子。”杜太太只说着,便又继续道:“都是媳妇的不是,还要劳烦老太太关照家里的事情。”

“你现在有了身子,日子也近了,自然不能操心这些事情,再说你二弟媳妇,指不定哪天就想通了,她嫁进杜家也二十年了,若是这点事情也想不通,那可就白活了这一把年纪了。”

刘七巧谢过了杜老太太,自己低着头想了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道:“我瞧着二弟妹人品不错,她对孩子都那么上心,若是用在管家上,肯定是一把好手。”赵氏虽然平常深居简出,看着很少说话,可是每次说话却总能说到点子上,这一点让刘七巧也很佩服,深闺里的姑娘能有这样休养的已经算是不错了,刘七巧估摸着自己要从这家里抽手,还是得找个接班人才行,这看来看去的,也就赵氏最合适。

“我一早有这个意思,只是你二婶娘太要强了,我这隔代的也不想去管她们婆媳的事情,所以也没提,按理蘅哥儿媳妇是应该出来学一学的好。”杜老太太说着,又忙叫住了百合道:“你就说,让二少奶奶明儿开始,跟着大少奶奶一起去议事厅学学。”

百合福身下去了,杜老太太才又看着刘七巧道:“你倒是奇怪了,平常别人家府上,妯娌两个不对盘的多,哪里有你这样,还生怕你弟妹不会管事的。”

“哪有哪有,我不过就是觉得,反正这些事情以后都要学,不如早学了,就可以早点给家里出力了,再说娘和二婶娘一起管家这么多年,我瞧着也好的很呢!”

杜老太太只心里暗暗笑了笑,是啊,表面上好的很,暗地里只怕擂台也没少打呢。

赵氏听了丫鬟的传话,心里倒是疑惑了起来,不过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杜二太太这会儿是什么心情都没了,就算杜老太太把杜家上上下下账房的钥匙都给她,只怕她也没心思接了,只按着头哎哟哎哟的喊头疼。又看了一眼赵氏,心想自己这几天不能去了,若是赵氏也不过去,那这杜家的权柄就真全部落到了大房的手里了,便忍着头疼开口道:“老太太既然要你去看看,你就去看看吧,你也是大家闺秀,这些事情定然是难不倒你的,没准你还能比你嫂子做的更好。”

刘七巧的手段,二太太是尝到过了,她手下几个妈妈都被刘七巧给整治过了。杜太太想想不放心,又开口嘱咐道:“二房的几个妈妈,如今都是我用得顺手的老人,她们自然都会帮衬着你的,你放心好了。”

赵氏只点头应了,一时间方才大夫来开的药也已经熬好了,杜二太太端着药罐,憋着气一股脑的就喝了下去,只摆了摆收道:“你们都下去吧,有大姑娘陪着我就好了。”

一时间堂屋里头静悄悄的,夕阳西下,大梧桐树的影子从门外盖进来,杜茵在杜二太太榻边的绣墩上坐着,脸上神色淡淡的。

“我这会儿反倒觉得你没嫁给你表哥是件好事了,你说齐家如今遭了这样的难,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杜二太太伸手,把杜茵的手抓在掌心道:“我在杜家苦熬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你哥哥和你,我早就熬不下去了,也就因为你外祖家在京城还算有头有脸的,我还能顶着这张老脸,在老太太跟前,在你父亲跟前过。如今…齐家那样了,我算个什么呢?”

杜二太太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只呜呜咽咽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蘼芜居里头住的那几个,你别看她们只是姨娘,她们比我体面,我占着正室的位置,累死累活的,图的也不过就是不让你哥和你给人看扁了。”杜二太太擦了擦眼泪,继续道:“你苏姨娘的爹,以前是御史大夫,二十年前因为弹劾六王爷贪墨粮草的事情,差点儿死了,后来六王爷死了,他的旧部就把他之前的事情抖了出来,先帝去了之后,皇帝就给苏大人平反了,还要请了苏大人回来做官,可苏大人已经出家当了和尚,不愿意再蹚这趟浑水了。”

“娘,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苏姨娘的爹是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杜茵伸手提杜二太太擦了擦眼泪问道。

“你懂什么,我要是走了,你爹是肯定要重新给你找一个嫡母的,我把她们的事情都说一说,你也好心里清楚些。”杜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

杜茵只着急道:“你走哪儿去啊?你在杜家都呆了二十多年了,我爹怎么就可能因为外祖家的事情就休了你呢!”

“你不懂,就算你父亲不休我,我也没脸面再出去见那些太太夫人们的,平白着就给你父亲丢人,如今我是罪臣之女,京城有几家这样的人家,哪一个太太是有好下场的,不是被休回了娘家,就是被送去了家庙,一辈子青灯古佛的。就算下场最好的人家,也是绝对不会让罪臣之女来当家的。”杜太太一想起自己的未来的前途,顿时觉得一片黑暗。只又唉声叹气了起来。

杜茵毕竟还是姑娘家,这时候也没了什么主见,只埋在杜太太怀中哭了起来。

到了晚上,杜二老爷才被皇帝给放了出来,英国公和齐大人等几位大人都被关押在了刑部的牢房,等待三司会审之后,才能最终定案。

齐家在派了小厮过来之后,齐老爷也忍不住到杜家登门拜访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原先和齐家交好的那些人家都纷纷落马了,如今只有杜家,虽然杜二老爷算不得朝臣,却是可以在皇上和太后娘娘跟前递上话的。

齐老爷只蹙着眉头道:“若只说贪墨银子这一向,倒是也无妨了,大不了老爷子丢了官,把贪墨的银子抖一抖,给拿了出来,一家人还在一块儿过日子,总也安生。可如今还有一条是逼死人证,这可是万万没有的事情。这朱老板压根就跟我们老爷子没来往过,老爷子如何能逼到他头上,若是说有牵连的,那也是英国公一家,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这朱老板家有个闺女,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便想纳了回去做英国公世子的小妾。”

杜二老爷也不知道皇帝会震怒如此,这次对英国公家的惩处,确实比以往严格很多,最关键的是,因为查抄家常,原先一些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也暴露出来了,如今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对安济堂的贪污受贿了,而是牵扯出很多皇商人家,都在行贿名单之中了。

杜老爷知道这件事的起因,自然也不好多开口,杜二老爷想了想道:“舅爷先别着急,老太爷身子还算硬朗,今儿一早皇上宣我去大殿的时候,我还瞧见了。老太爷态度诚恳,已经在皇上面前认了罪,只要那逼死人证的罪名不成立,打点些银子,把人弄出来,应该不是大问题,可眼下的事情就是到底老太爷贪了多少,你心里有没有个数啊?别等着皇上查了出来,再认罪可就晚了。”

齐老爷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拿了一本账册出来道:“这是老头子每次收钱让我记下的,怕家里不安全,在别院藏着,今儿刑部来人的时候,我正跟着小厮出门,所以就去别院取了这东西回来,这上面大多数东西都在家里收着,只有一些现银首饰什么的,花了的花了,送人的送人,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今儿虽然刑部来抽查了,可东西一样没少,我正寻思着,不然咱自己交了,能把老爷子换出来也是好的。”

杜二老爷翻了翻账本,差点儿气得倒仰,比起这上面的东西,安济堂那本账本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银子还差多少?”杜二老爷乘着脸,只开口问道。

“银子还差三万三千两,家里手上还有几个庄子,卖一卖应该差不多,只是这一时情急,也找不到卖家。”齐老爷说着,脸上只带着戚戚然的神色,悄悄的瞧了杜二老爷一眼。

“我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这样吧,明儿一早你带着这账册去刑部自首,如今事情闹的这么大,你有的,只怕英国公只比你多,不比你少,到时候你也算待罪立功了,看看能不能先把老爷换回来。”杜二老爷说着,拧眉想了想,喊了小厮进来道:“你去二太太那边,让她把五千两银票并她的一些衣服首饰收拾一些出来,给舅老爷拿出去当了,凑些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