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起空间感,立体感,甚至不如纪霜雨排的戏曲!
新剧布景正风行,纪霜雨却贬得一无是处,但是春雷社的人想反驳都无从反驳,那些确实是布景片的缺点,从前觉得瑕不掩瑜罢了,大家也想不到还能更好的了嘛。
他们本就没有技术人才,谁懂透视和灯光啊,纪霜雨的超前技术观念简直是碾压式说服。
――在用实践证明完,华夏戏曲无需西洋标准来评判之后,这个人,反过来评判西洋标准了!
于见青苦着脸道:“那难道,我们也用写意布景么?”
纪霜雨随口道:“那倒不必,我自己来写实啦。”
于见青:“?”
纪霜雨看他表情就笑了,“刚刚周宝铎不都说了,一法通,万法通。我跟你说,我要不住在小鼓胡同,住这附近,早仨月我就来帮你们写实了。”
众人:“……”
想想也是,以他刚才举的例子,人家都能把戏曲舞台塑造出那个什么空间感了……
“再者说,这写意和写实一定就冲突吗?”纪霜雨道,这些人可能会惊讶,但在未来,写意风可是也反向冲击过一波话剧舞台的!
毕竟……
“写意是华夏之美,作为‘华夏新剧’,若无民族特性,永远只是一个照猫画虎的舶来品。旧剧重写意,同样用了新剧布景。新剧重写实,舞台又何尝不能合理借鉴写意?只要它合适!”
这个观念,惊人,且透着让他们不由自主向往的自信。
于见青完全沉浸在了这观念之中,呆立沉思起来。
孙校长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有人问校长有何高见。
孙校长喃喃道:“都说学生演新剧可以锻炼演说能力,我看跟着纪先生,这演说能力又该长进一大截了……”
其他人:“……”
站在台上的纪霜雨:“……”
……
学校食堂。
在纪霜雨他们抵达之后没多久,学校的教师也把纪霏霏和纪雷宗送来食堂,中午他们在这里吃一顿饭,感受伙食。
纪霏霏和纪雷宗一看到纪霜雨,就齐声道:“大哥,我们想好就选这里了,老师说我们的知识水平可以被录取!”
纪霜雨:“太好了!老师也说我的技术水平可以被录取!”
纪霏霏&纪雷宗:“??”
我们只是去上了节课,大哥又干什么了……
在这一课时之间,纪霜雨已经完成了嘴炮群生,直接让他们放弃找外国布景师,改为聘请自己为导演,现在正催促他们拟合同。
孙校长算了一下,苦笑道:“那令弟令妹都不必交学费了,薪水已然能涵盖。”
纪霜雨一脸羞怯地道:“说到薪水――你们打算给我多少?”
真是目的鲜明呢,于见青纠结起来,主要是这个不由他做主,他不在乎钱,只关心最后效果,只是怕学校那边不同意,毕竟经费是剧社的。
国内布景师还没到八百身价,四五百月薪算很高,都胜过一些大学教授了。
但人家纪霜雨的理论水平很高的样子,叫人耳目一新,在旧剧那边也有成功例子……
纪霜雨看他表情,一脸轻松地道:“我看你也别纠结了,咱们拟个合同吧。若是公演票房不行,支付我一月三百的薪水。”
纪霜雨在长乐戏园,月薪就是近三百了,这个价格相对他的名声,不要太合理。
春雷社的人果然都很乐意的样子。
下一秒,纪霜雨立刻道:“但是,如果公演成功,给我按一月一千计算。”
而且只要拿到这个钱,他还可以马上去倒逼徐新月给他涨钱,起码要在那家伙身上抠出六百以上的月薪吧……毕竟含熹班都是专业演员,这边都是素人,导起来难度更大。
纪霜雨又摆出了那张投资人专用的表情,“你们请西洋布景师又不是为了国籍,是为了效果。那如果我效果比他好,拿比他更高的钱岂非理所当然。而且,我做的还不止是布景,导演者,统筹全局。”
春雷社的人听着,恍惚间有种出一千块,自己还占大便宜了的感觉。
但是,是那么个道理,大家咬牙请西洋布景师,就是重金求技术,学到就是赚到。有技术的话,就算是华夏布景师,追求的效果也达成了呀。
“还有,我可以介绍场地给你们,就在长乐戏园进行公演,那边往来看戏的人多。长乐戏园上午没场次,可以用作演出的,和戏曲岔开。”纪霜雨还帮徐新月也盘算了一下,如果成了,更有理由让徐新月涨薪了。
反正现在戏园演出杂是常有的事,别说新旧剧在同一个场子演,有的戏园还在演戏之余兼放电影,同场竞技。
“我是觉得很可以的――孙校长,您说呢。”于见青看向孙校长。
孙校长也咬了咬牙,看向周斯音:“宝铎,你说呢。”
周斯音:“……”
所以,最终是让资助人扛下所有吗?
一码归一码,虽然纪霜雨和昆仑书局有字帖上的合作,但春雷剧社所求并非只是钱。
周斯音飞快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我认可新剧社团的演出作用,若以长乐戏园的场地,如果演出的剧最后能达到连演十日以上,基本能赚回道具服装场地等成本。这样,把基准定在十日,十日以上,即便没赚够聘请导演的费用,学校也额外赞助,以作鼓励。十日以下,则属于未达成约定,只付一月三百的薪水。”
双方盘算了一下,都觉得合适,就算初步达成协议了,只等拟定合同,加上和长乐戏园商谈场地的事情。
……
景明的食堂很不错,纪霏霏和纪雷宗都很满意,要是没意外,估计俩人就入学这里了。饭罢又去宿舍看了看,下午纪霜雨一行才离开。
快走出景明学校的时候,于见青追着去送了。
“纪导演,中午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些东西。我想到,我学生时代曾经写过一篇以新旧时代交错下,豪门兴衰为脉络的短篇小说,人物略带奇幻荒诞色彩。我想,是否能丰富剧情,再增加一些冲突纠葛,改成新剧上演呢?”
很有灵性嘛,不但是家庭剧,还是豪门恩怨,纪霜雨看他道:“嗯,我觉得思路非常正确,那回头我看了稿子咱们再聊!”
于见青非常高兴,感觉自己和纪导演思维靠拢了,果然是一拍即合。
二人约定了在长乐戏园见面,商谈租场地的事情,顺便给纪霜雨看稿子,于见青就欢天喜地离开了。
纪霜雨一转头,苦恼地道:“你说豪门长什么样?这怎么布景呢?”
周斯音:“???”
周斯音不可思议,亏他还出言相助,那么相信纪霜雨:“你不是会写实吗?现在说不知道如何布景――”
纪霜雨比他还理直气壮,“我说的是我了解写实风,没说我了解现在的有钱人!”
周斯音:“……”
纪霜雨:“不过别急,到时去你家逛逛不就知道怎么布了。”
周斯音:“…………”
☆、第二十四章(我愿意相信纪导演...)
长乐戏园。
徐新月的手在发抖, 几乎握不住茶杯,他无法想象,□□, 世上竟会有如此惨绝人寰、毫无人性之事。
如此离谱之事, 他不问苍天不问鬼神,只能问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用他那破碎的声音――
“你, 真的要涨薪吗?”
纪霜雨:“……”
于见青:“……”
纪霜雨难以置信地道:“东家,你就听到这句话吗?”
徐新月两只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怆然道:“不然呢。”
于见青困惑地道:“只是八百块,至于这样吗?”
徐新月也困惑地看着他, “世间竟有如此变态之人?”
于见青:“……”
应笑侬都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道:“纪葫芦说他要做新剧导演!!还要租你这园子上午的时间演出!你怎么就听到他要涨薪呀!”
前头两件事, 不震撼多了吗?!
他无意在此听到,眼睛都直了,新旧剧一度各不相让, 互相攻击, 但旧剧这边学习了新剧布景也是真的,此前, 都是旧剧班底去新剧那边请布景师……
这会是怎么了,他们的写意风火到这个地步,不但旧剧同行要学, 连新剧都要学了??
虽然很振奋士气,但是, 这, 这,画风不对吧!
尚且不知道纪霜雨这次要玩写实的应笑侬, 再次震撼地看了纪霜雨一眼,心说可真够给旧剧同行扬眉吐气的。
纪霜雨正是把于见青约到这里,要和徐新月谈谈租场地和涨薪的事情,他才刚威胁完,徐新月就如遭重击,两眼无神了。
“不至于吧,东家,我还特意介绍人来租你这里的场地,这样你把租场地的钱直接贴补给我就行了,没有大出血的!”纪霜雨觉得自己真的很够贴心了吧。
这一进一出的,徐新月又没什么损失,若是以后公演成功,他卖瓜果茶水这些还能跟着赚。
没想到,徐新月还是疯了。
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
徐新月揉了揉心口,幽怨地道:“没有讲价余地了么……”
他就是最后抱怨一句了,心里知道没办法了呜呜。
若是不答应纪霜雨,他大可以不在长乐戏园干了,另去找场地。
可恶啊,这个春雷剧社,真是扰乱市场秩序,为什么梨园公益会不能治一治他们!
哦对,他们是新剧,治不到……
徐新月蔫蔫答应了,和于见青立约,写好了合同,才有心情道:“哎,日子不好过吧,你们都要跟风旧剧了?”
于见青反问:“你们不知道纪先生也会导演写实新剧?”
徐新月:“??”
徐新月:“怎么可能啊??他和我说他不喜欢写实风布景片,还让我把我以前买的那些卖了!对了对了,你还说蒋四海和你放过狠话,要看写实、写意孰优孰劣!”
纪霜雨莫名其妙地道:“东家你不要污蔑我,我的意思是不喜欢它们出现在华夏戏曲舞台,又没说写实风不应该存在,人家在新剧舞台活得挺合适的!蒋四海放狠话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徐新月:“……”
徐新月是最知道纪霜雨其实通晓很多机关的,只是人家不愿意用,觉得不合适罢了。所以,他在震惊之后,倒是最快接受的人之一。
他唯一的一点怀疑,还是对市场,“不是我说,新剧的风头都过去了,何况是学生的文明新剧,你们也得悠着点吧……”
谁不知道,新剧的几种形式里,就数他们的最不商业化了。
徐新月虽然审美素养不是特别高,但作为一个自掌自东的戏园经营者,这个市场情况他还是清楚的。
春雷剧社?老赔钱了!
虽然聘请了纪霜雨,但于见青心里何尝没有一点忐忑,他看了看徐新月,咬牙道:“看到您,我愿意相信纪导演!”
徐新月愣了一下。
随即他想起,此前很多人都以为,长乐戏园要倒了。还有很多人,包括他自己,也觉得长乐戏园比不过莺歌舞台……
他看着一脸朝气的纪霜雨,喃喃道:“也是,应该相信的。”
不论别人,他,不是最该相信的么。
……
此间事毕,于见青也把自己改过的稿子给纪霜雨看,文稿名叫《绝色》。
纪霜雨看了下,觉得这群魔乱舞的时代,大家写起稿子来,比后世也不遑多让,这里头的人物关系纠葛,好多狗血元素,都是今古通用的。
家庭剧,永远滴神!
但是,纪霜雨也还是有意见可提。
纪霜雨:“可以再弄复杂一点!这俩小孩年纪差不多大,怎么能不抱错呢?他爸后头再认出来,I am your father!”
于见青:“……”
于见青:“好的好的。”
纪霜雨:“要奇幻就奇幻彻底一点,给主角弄个前身!”
于见青:“可以可以。”
记下要改的地方后,于见青感慨道:“大家知道纪先生要排新剧,眼神和我们之前一样,惊讶极了。传出去恐怕很多人也是要不信的,谁教写意风太出彩了。”
多少布景师、演员,不管新剧旧剧,什么戏都排的,就跟戏曲演员也有京昆两抱一样,还有很多文明戏演员,后来又演电影去了。
而纪霜雨和写意风都要画等号了,这才让人难以置信。
纪霜雨想到了自己所来的世界:“新剧旧剧,本就不是交锋的状态,这些艺术,无论是远古流传,还是海外传习,当它落地在华夏的土地上,也从这里汲取属于华夏的营养。
“新剧的流入,也推动了旧剧的发展,但未来,也必然会反向影响新剧。我想未来一天,华夏戏曲在世界剧坛占有一席之地,而提起华夏话剧,也是一个具有独特色彩的流派。”
于见青同样点头道:“没错!纪导演,那您之前就提起过,写意在新剧舞台上的呈现,这次我们能见识到吗?”
“不要急,合适才能用,这次还是比较适合写实。”纪霜雨很淡然的样子,“我不能单纯因为你想看,或者它很新奇,就弄出来。”
于见青缓缓点头,虽然很想看,但他也认可纪霜雨这种态度。
“还有一个,票价你打算怎么定?”纪霜雨顺口问了一句。
“要不就二十五个铜子吧?”于见青也顺口道。
“这也太低了,”纪霜雨打趣地道,“虽然你们不以赚钱为目的,可是这也太低了吧。于老师八百块也看不上,票钱也不在乎,别是因为公中收支啊。”
怎么感觉这老师有点不懂俗务,憨憨的。
于见青立刻道:“绝没这种意思!只不过因为我爸特别有钱!”
纪霜雨:“…………”
纪霜雨:“……小丑竟是我自己!”
路过的含熹班丑角:“???”
纪霜雨:“……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纪霜雨到底还是建议于见青把价格提到了一角钱,太低了也容易被人怀疑质量的。
好剧本都是改出来的,但基本已经确定后,纪霜雨这边,也可以开始案头工作了。
.
先前纪霜雨就和京城的五福班、和纯班、永康班等颇有些名气的班社约定好了收徒。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择好人选,选在良辰吉日,便正式拜长乐戏园的纪导演为师,进修布景。
这一天,正是看好的正日子。
四名布景师提着拜师礼,和长乐戏园原来的检场人一起,一共有六个徒弟,由应笑侬、徐新月做见证人。
六人给纪霜雨敬茶行礼,正式拜师。
纪霜雨强烈要求不要磕头,也不用发誓了,“我不信鬼神,只希望诸位有学习精神,有艺德,以后大家一起为戏曲舞美发展做贡献。”
因此,他们的行礼只是鞠躬。
虽然这六个徒弟,年纪全都比纪霜雨大,但是在华夏礼仪中,他们就得把纪霜雨视为长辈了。
鞠躬后,徒弟们都很激动,这就可以接触纪霜雨的看家本领了!
向来做徒弟的,都是跟在师父边上,从打杂帮忙做起。长乐戏园最早跟着纪霜雨的检场人,人称“六两”,这次也是作为大师兄,很是有大师兄的担待,主动问道:“师父,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啊,不知道师父今天会制作什么,是宫殿还是白玉栏杆,又或者月亮门?
纪霜雨想起自己把新剧的颜色方案做好了,正好有人使唤了,画个草稿出来看看:“今天啊,今天咱们一起来画个写实风的布景,排刷和颜料都准备好了……”
徒弟们:“???”
……不是,这什么意思,这个人是纪霜雨没错吧?
纪霜雨深沉地道:“为师下一部作品,是写实风的新剧,所以,你们跟我写一段时间实,回头咱们再写意。”
徒弟们:“…………”
写……啥?
我们来学写意的时候,您老人家一转头,要去玩儿新剧了?
或者应该说:您还会排新剧??
徒弟里年纪最大的够当纪霜雨爹了,今年四十多,以前是画广告画的,叫陈衷想,他一脸凌乱地道:“师父,写实还用学啊?”
他们,都是老手了!
陈衷想欲言又止,心里有句对师父不太尊重的话:写实风,我们教您还差不多……
他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但是要么是工匠出身,要么有西洋画或国画功底,再去学习写实布景,日久天长的积累、学习,这些各大班社的经营布景师,基本能做到画什么像什么了。
虽然,可能还比不上沪上的布景师――现在人人对沪上的机关布景,还是有一种崇拜。
他们不正是因为纪霜雨打破了这种崇拜,才想来找他。
结果……?
纪霜雨看得出他们眼中的犹疑,知道这是非露一手不可了,跟学生们可以来嘴炮,和手艺人就简单多了,手底下见真章。
纪霜雨道:“艺多不压身啊,我先教你们画墙。”
他心知写意和写实并不冲突的,就如戏曲舞台参考布景,全看你设计师如何圆融。
只是他的超前眼光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连六两都开始挠头了,不知该不该出来挺师父。
师父啊,墙谁不会画,那么多新、旧剧社团,布景片里画到建筑的不在少数,布景师还能不会画这种生活中最常见的景物?
事实证明,和纪霜雨比起来,他们真的不会!
纪霜雨的做法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在勾勒出线条之后,直接用把糠、胶水、纸浆等物来完成上色,糊在了画片上。
起初大家还看不懂,待他刮塑成型后,六人异口同声道:“虎皮墙?!”
是墙,是色彩斑驳、很不规整的虎皮墙。
接着,纪霜雨又塑造了另外几块“墙”,破墙,被烟熏过的破墙,水泥墙……和他们绘制的景片相比,这不止是形态逼真,而是完全把墙的质感都体现出来了!
这样的绘景方法,从前是没有见过的,大约连沪上的布景师也不曾学得……不对,别说沪上的布景师,就是国外也不一定能看见吧?
要论真实,明显纪霜雨的手法更胜一筹。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纪霜雨那个年纪最大的徒弟喃喃道:“真正是奇思妙想,我从未想过,写实,还能把物体之性做出来……”
原以为写实已经学到头,万没想到,天外有天。
他们现在看纪霜雨的眼神很不可思议,有这样的技术,师父为什么会从写意布景做起。
不对,不对,他正是用写意布景打败了写实布景啊!
难道在他心中,写意更强过写实……
徒弟们越想越是骇然,完全颠覆以往想法了。
纪霜雨拍了拍手,放下工具,“对,物性,也叫质感。有很多方法可以塑造布景的质感,令其更为逼真。我听说有的舞台上闹出笑话,桌椅板凳、一切家具全画在景片上,开个门还要把布景片撕开。
“我所说的写实,不但是具有真实质感,还要能构成真实的空间,能够帮助演员完成表演。现在,你们是想学写实,还是写意?”
六人差点傻了,陈衷想脑子都懵了,差点想大喊当然是学写实!
写意还要扩展市场。学写实,有了这一手,便是去沪上,也能立刻大放光彩,住洋房,开汽车――他都想不通师父为什么没去沪上做布景师。
六两却是抢先喊道:“你教什么我们就学什么,您是师父,我看这两个都好,都是能打败蒋四海的!”
陈衷想顿时也回神了,对啊,差点晕了,这还选什么选,不管是哪种,都是一辈子的饭碗。
纪霜雨满意地笑了笑:“没错,两个都好。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我教的是两种,但它们也可以融汇成一种。”
……
下班时间到,六个徒弟还想簇拥着纪霜雨送他回去。虽然纪霜雨当时不让他们磕头,但是在观念守旧的手艺人这里,还是把纪霜雨当长辈伺候了……
尤其是在见识了纪霜雨的手艺之后。
“行啦,不用送我了,有人接。”纪霜雨真不想被搀着,开什么玩笑,陈衷想鬓边都有白发了。他指了指不知何时过来,站在门外等待的周斯音,“他有车。”
在徒弟们不舍的目光中,纪霜雨和周斯音一起离开了,并娴熟地自己开车门,上了周斯音的车,“让我看看!”
周斯音递给他一本崭新的字帖。
今天,就是纪霜雨的钢笔字帖正式发行的日子了,这本《纪霜雨钢笔字帖》即将乘着火车,发往全国各地。之前周斯音给他看过样本,这个则是装订好,加上封面的。
纪霜雨翻了几下,纸质很好,印刷清晰,除了装帧设计上有点点时代气息,和后世的字帖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了。
“你的新剧呢,进展如何了?”周斯音问了一句。
“哈哈哈……”纪霜雨笑了。
周斯音一看这笑容,有种诡异的感觉,“……干什么。”
纪霜雨:“我正想和你说呢,剧本敲定就是豪门恩怨了。我正在思考美术方案,能不能去你家参观取材,看看阔人家什么装修。”
周斯音:“……”
还真想去他家……
周斯音沉默一会儿,“什么时候?”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纪霜雨又握了握周斯音的手,“宝铎兄,你人太好啦。”
周斯音无语,听到人好都感觉是在嘲讽自己。看着纪霜雨无辜的脸,只觉他果然是个十分可爱又十分可恼的存在。
手又被握着,周斯音只觉这手凉得很,莫名想到方才在长乐戏园,他听到纪霜雨在给那些布景师传授如何塑造物体的“质感”。
若这双手,质感怕是万难造得逼真的。
除非……
“冷玉。”周斯音不觉低声道。
“什么?”纪霜雨没听清。
“没什么,你到了我家,可以随处参观,只是有件事必要注意。”周斯音回神,叮嘱道。
“好好,你说。”纪霜雨心说这可要开眼界了,一般这种豪门望族规矩最多了,说不定背后还暗藏了什么秘辛,他认真地看着周斯音。
周斯音也望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慎重道:“我居所有尊新请的观音,很是灵验,你若进香,朝向千万莫要错了!”
纪霜雨:“…………”
☆、第二十五章(我为你拟一字如何?...)
谁要去你家烧香……!
纪霜雨勉强道:“放心, 我不会冒犯的。”
纪霜雨,尊重你(最有钱)好朋友的信仰!
虽然自己是无神论者,无语也是真无语, 但纪霜雨也没有强行说服他人的喜好, 他做到不在周斯音家捣乱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一个人的本性也不是那么难改变的, 没见他每天洗脑徐新月, 徐新月也只是麻木了,没变大方人。
周斯音松了口气,他那么说不是真的怕纪霜雨朝向错了,而是换了个说法提醒纪霜雨, 毕竟……
幸好,纪霜雨看起来很警醒的。
他们一路到了周家的老宅, 周府这老老宅总面积惊人,纪霜雨问了下占地面积,换算一下得有近万平方米, 人家不想纪霜雨, 还要考虑买洋房或四合院。周府外看是旧式的多进四合院,里头还加建了几栋洋房, 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周宅特暖和,他们这连通各屋的廊子都是安了玻璃的,冬日往来不要太舒服。
纪霜雨家之前, 就只舍得在窗户下面安一小块玻璃呢。
纪霜雨特意带了钢笔和纸张来,见到感兴趣的东西就速写下来, 并向周斯音询问。
周斯音一年大概只有小半的时间在主宅, 其余时间住在自己的寓所,但他的房间还是会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参观到周斯音的地盘时, 纪霜雨发出了肯定的声音,“好看。”
主人的审美很好,陈设多是中式的,既有瓶花清供,也有绢本古画,古朴自然,清新雅致,也确实供了一尊玉观音,雕琢细腻传神,慈悲端庄。
纪霜雨一看就“嘶”了一声,露出敬畏的表情――好家伙,这雕工一看就特贵,绝对不能乱碰。
然后便绕着走了。
案头还摆着几本外语原文书籍,纪霜雨翻看了一下,还都是化学、数学之类的科学丛书……真就离了谱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感兴趣,还是昆仑书局要引进的。
纪霜雨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想想那么多大科学家,最后都走向了神学。
参观过程中也能看出来周斯音在家的做派,周老太爷身在沪上,周宅就是些其他族人,偶有遇到周斯音带着纪霜雨参观的,打完招呼一句话不敢多问,就溜了,倒是让纪霜雨省去了寒暄。
忙活几个小时,纪霜雨自觉记录得差不多了,才坐下来喝茶。
“你为何还要分开绘制?”周斯音以为纪霜雨的“写实布景”也是和其他舞台一样,就是把整个场景包括摆设全绘在景片上,不太懂他速写的时候还分器物分角度。
“因为要单独制作的。”纪霜雨道。
“这怎么做到?”周斯音联系他在戏曲舞台上布置的空间感,猜测到他可能要构建一个立体空间,但是,像这样的道具,尤其你要体现出豪门气息,一般得用钱堆出来。
春雷社的公演经费,刨去纪霜雨的薪水,就是两千块,不够买他这张放茶水的小叶紫檀托泥小几。
“能以假代真,那就是功夫了。用真材实料,还看不出本事呢,也怕演员们顾及着不敢动作了。”纪霜雨笑道,“不止是布景,服装到时候也得做出质感,真的皮草大衣买不起,但能模拟出视觉效果。”
你说要真摆个价值千金的道具,真是不能更真了,但演员不得时刻担心着怕弄坏。
周斯音应了一声,看着正在喝茶的纪霜雨,烛光下他仍戴着帽子,原是最忌惮之物,此时周斯音却想起他那头霜发来了。在月色下时,在融着雪时……
其实是极美的,虽不是人间之色。
恍惚间,周斯音不自觉脱口而出道:“你还是没有字么,实在不便称呼,我为你拟一字如何?‘鹤年’就极妙……”
怎么突然给我起名字了。
邹暮云的暗示纪霜雨是收不到的,像周斯音直接说,他也不反对,说道:“不错,好啊。”
周斯音忽而回神,发觉他竟真的同意了!
纪霜雨认下这个字,周斯音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又费解自己为何不知所措,好似解释给自己听地道:“这个字与你名有些无干,我只是想到你少年霜发……”
他想到,我二人是朋友,又是生意伙伴,为无字的朋友拟一个字又如何。如此想着,也就放松了。
“那个啊。”纪霜雨把帽子给摘了下来,只见他一头白发已褪得带了点亚麻色,发根还长出了一截黑发,也就是他好看,能撑得起来。
不过重要的是,霜发,不成立了。
纪霜雨:“好像肉吃多了,白发病开始好转了。”
周斯音:“………………”
周斯音自闭地低着头。
刚刚恍惚的感觉全都在心底变成了脏话。妈的。
“哈哈哈哈没事,这个字我还是可以用啊。谁说没关系了,霜雪鹤白也恰如同一幅画。”纪霜雨看他的样子有点没忍住笑,也是,这谁料得到,他安慰了一句。
“你说真的,没有耍我?”周斯音警惕地看他一眼,很有被调戏多了的自觉,“纪鹤年?”
纪霜雨原本在笑的,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只觉得手指一麻,直连到心底。
名字原是人生来被赋予的第一个祝福,第一个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