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脸孔隐在角落的阴影里,忽明忽暗,嘴上却是毫不含糊的说。萧可着急,拼了命的摇头,她上去抓他的手,却摸得一手湿漉漉的,萧可抬手一看,满手的鲜血,她“啊--”的大喊一声,吓得一身冷汗。

再睁开眼睛,没有嘈杂冗乱的巷子,没有满口粤语的邻家大婶,梦里的恐惧还残存在她的脑海里,可是,眼前却是紧紧攥着她的胳膊的苏修尧。他们现在倒在一处岩壁的旮旯里,暴雨依旧,倾泻而下的水花溅到他们两个的身上,冰凉刺痛。

萧可顾不得心下的异样,轻声叫了句:“苏修尧?”

没有回答,她心下一暗,抬头看他,他就在她的身前,这会儿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萧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试探他的鼻息:“你怎么样?还好吧?”

苏修尧“嗯”了一声,脸色惨白。这一声,听得萧可心尖都在颤。这里不太宽敞,好在能够遮风挡雨,萧可微微动了动身子,接着便看到那人眉头猛地一蹙,闷哼一声,额上滚下冷汗。

“你怎么…”

话还没有问完,手下已然摸到了一片湿凉粘稠的液体,腥甜的味道混在暴雨清新的味道中传进萧可的肺腑,她慢慢低头,然后她看见:那把刀,那把她用来防身的刀,刀尖已经切到他右侧的肋下,他每一下轻微的呼吸,便有鲜血,汩汩流出。

萧可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哄”的一声,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从身体里割裂了。她登时便慌乱了神色,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却听见苏修尧说:“…没关系,没有伤到内脏…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身上在颤抖,说这么几个字,好像费劲了浑身的力气。

凭借苏修尧这么多年在战场上的经验,他知道,嘴里没有血、没有伤到内脏。可是这把刀子几乎整个刺了进去,刀子不长,也足足有七八公分的样子,伤口一定很深。

萧可觉得冷,有汗流出来,她看着那人青白的脸色,摸着他冰凉冰凉的身体,此时觉得自己全身都疼。她小心翼翼的扶着那把刀,不敢拔出来,怕鲜血喷涌,尽量保持他身体原来的角度。

“拔…出来。”苏修尧颤着嘴唇,声音断断续续。

肋下插着一把刀,他们是怎么都没办法行动的,只怕连走一步都是困难。

“可是…”

萧可踟蹰着,她摸了摸他的脸,又去握他的手,他的手那么冷,却及不得她心里的凉。

“…我会没事的。”

苏修尧的声音越来越不稳,可是脸上竟然还是带着微笑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越来越亮,却还是浑浊不堪,雨势不见减弱,风依旧刮得猛烈。萧可脱了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盯着插在肋下的那把刀,脸色苍白。苏修尧看着她,虚弱的点头。伤口倒不是很疼,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好像所有的能量都要从身体里流失一般,他只觉得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阿尧!阿尧!你不能睡…”

萧可的声音还在耳边,苏修尧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可是却觉得审议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他睁不开,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只觉得一时间又回到了曾经的年少时光。

“苏修尧,我要吃棉花糖!”

“苏修尧,你背我回家!”

“苏修尧,罚你今年考试挂一百科!全部都考59分!”

年轻女孩子娇笑的声音还在耳边徘徊,苏修尧似乎是嘴角挂着笑的。恍惚间,时光“嗖”的一下子窜到那年的春天,他偷偷跟在萧可的身后,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抱着自己的双臂,徘徊在法院面前。他不敢出声,只能狠狠地捏紧自己的手心,任指甲陷进皮肉里,只有身体上的痛觉才能提醒他,这个世界还是真实存在的。而他,也必须无奈的跟命运握手言和。

无声无息的消失、干脆利索的抛弃。

他做的那么决绝,甚至连问个“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萧可。众人都说他无情冷酷,其实哪里是无情啊,他只不过是他害怕,还怕见了那人后舍不得离开、害怕看到她拉着他的手问为什么。

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就是生活太无奈,而我不得不为了保全你的家人而牺牲一点什么罢了。

就像电影片段一般,苏修尧脑海里一幕又一幕的变换,身体突然猛地一阵空虚,接着便从下肋喷出大量鲜红的液体,他在彻底昏过去前一秒,清清楚楚的看见萧可手里握着刀子,还有那张满脸血滴的写满恐惧的脸。

萧可愣愣的放下刀子,随后边脱了自己的外套绑在苏修尧的腰间,鲜血汩汩的流出,很快便浸红了衣衫,她拼了命的想要堵住那不停流血的伤口,用衣服、用手、用身体…

记不清过了多久,萧可紧紧地把那人抱在怀里,双手不停的搓着他的身体,用尽了全部的心力也要阻止他那点可怜的体温的流失。风刮在耳边携带者颗颗沙粒划破了她的脸颊,破了皮很红,一口一口大吸着气,她咬着唇不知道想到什么,眼泪在紧闭的羽睫里渗着出来。

良久,时光仿佛静止了,暴雨刷刷的声音也停止了,到处都是被暴雨冲刷过的痕迹,可她们都还在。握着的手终于轻轻的动了一动,萧可心下一片欢喜,连忙在耳畔问他:“我是谁?”

“我老婆。”

女孩身上特有的馨香萦绕在鼻息之间,他认得她。

萧可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有心思开玩笑,但是转念又是一想,也好,知道开玩笑了就说明没什么大碍了。

“疼不疼?”萧可很大度的没跟他计较,反而是低声轻柔的问。

苏修尧轻轻摇头,其实这点伤对于一个有着丰富丛林穿越经验的特种兵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不过是失血过多有点虚弱罢了。苏修尧这样想着,眼睛开始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山谷,好在没有发生大面积的泥石流,要不然两个人非得被活埋不成。

“扶我起来。”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是精神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萧可动了动身子,问道:“你要什么?”

苏修尧摇头,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个角落。萧可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果然,在那个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山洞。

山洞不大,但是足够干燥。萧可慢慢扶着苏修尧,让他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时光静谧,天色渐渐变亮,两个人累了一夜,这会儿都是体力透支的厉害,萧可不敢睡,一手挽着苏修尧的胳膊,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

“你得出去。”

苏修尧突然开口,神色冷峻,墨黑的眸子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萧可停下手中摩挲着衣角的动作,看了他一会,这才缓缓地开口道:“你得活着。”

苏修尧哑然失笑,萧可却又霸道扳过他的脸,盯住他的眼睛:“你休想丢下我!苏修尧,当年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同样的把戏你还想要再来一遍么?你有没有问过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又重复道,一字一句:“你听好了,这一次,我、不、准!”

这是两个人自重逢以来,第一次面对面的谈论这个问题。以前不管是剑拔弩张、还是抵死缠绵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当年的事。都聪明人,他们心里清楚,这是个雷区,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炸的遍体鳞伤、满目疮痍。

可是这一秒,面对生死,所有的伤痛都变得微不足道。当小心翼翼守护了那么久的疤这么生生的撕裂在面前时,你才会发现,确实很痛,可是即使再痛,也终究还是死不了人的。

那就揭开吧,不就是两败俱伤么?不就是万劫不复么?那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他还活着。

第十九章

这么多年以来,萧可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恨他的,恨他的当年的不辞而别、恨他此时无端的再次搅乱她的生活。她恨苏修尧,恨到咬牙切齿、恨到宁愿放着现成的未婚夫不要,也要让他尝一尝被抛弃的苦楚。可是就算聪明如萧可,也终究还是不懂——在这个世界上,恨不是债,爱才是。

都说情到深处无怨尤,这一刻,面临生死,她宁愿把小心翼翼藏了这么久的伤口一点一点撕开,不是她不痛,也不是她够傻,只是身不由己。世间的情爱,向来如此。

苏修尧看了萧可良久,直到她默默垂下眼帘才道:“当年不辞而别是我不对,可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可可,我一定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心里的苍凉缓缓升起,萧可抿了抿唇,神色不明,良久才扯着艰涩沙哑的嗓音道:“苏修尧,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年你走的时候,有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不舍得?”

他拉过她的手点头,一下两下,“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又怎么会抛下你…哪怕只是一秒。”就像是喃喃的低吟,他颤着声音,“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呵…”萧可轻笑,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小步,萧可的脸隐在阴影里,神色清冷,玛瑙一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苏修尧,这才开口问道:“苏修尧,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要求我时时刻刻懂你?”她忽的一把抓住苏修尧胸前的衬衫,“你告诉我,你哪来的这样的自信?”

苏修尧被她猛然间的动作吓到,脸色煞白、闷声轻咳两声才道:“我哪里有这样的自信,我的自信还不都是你给的?”

萧可闻言愣了良久,在这一秒,她觉得天旋地转。

所有的不在乎都成了空话,所有的伤害与过往都那么真实的活在两个人的记忆力,如果萧可此时一笑了之说一句“没事,我不在乎。”那么苏修尧这四年来的忍辱负重、处心积虑、将计就计也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好在萧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长情,好在他还有时间与机会跟她周旋。

两个人都被戳到痛处,这会儿俱都沉默下来。天色一点一点放开,气温开始慢慢回升,可是苏修尧的身上却是一点一点冰凉下去,身体轻颤。萧可意识到他在发低烧,心里咯噔一下。她摸着他的手,脸色沉了又沉,终于还是靠近了他,闷声道:“苏修尧,你不要再闹脾气了,我们之前不都说好了么?做朋友,既然是朋友,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苏修尧嘴唇轻颤,抖了抖才说:“谁说我要跟你做朋友了?我偏不!”

萧可叹了口气,伤病中的人总是容易孩子气一点,她理解,不跟他计较,这会儿靠近了身体让他暖和一点,“好了,我们先不吵,回去再说。”

苏修尧却是一脸正色,偏头对上她的眼睛,缠着声音道:“萧可,我没有开玩笑,你也不要逃避,我不会放开你,永远不会。”

萧可愣了一下,一手摩挲着苏修尧修长的手指,慢慢的道:“上一辈子的事情我不清楚,可是这一生,我自认为没欠你什么,如果我愿意放了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放开我呢?”

雨后的空气冰冷湿润,苏修尧只觉得吸入肺腑都是刺骨的寒意,他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一下子说要报复他,一下子又说要放手,他觉得他糊涂了,他看不清了,他累了。

有的时候苏修尧也在想,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他们又有什么错?

他们错就错在,相遇的太早、相爱的太早,以至于离别的伤痛长到连自己都觉得了无生望。

事情好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进入了一个怪圈。萧可这会儿被苏修尧激起了藏在心底的愤慨,然后又成功地把苏修尧也拖了进去。两个人就像一团相互纠缠的风沙,只不过所处的地方不是荒凉的大漠,而是阴冷无比的地狱。

萧可见他靠在地上神色恹恹的样子,又顿时有些心疼。抛开所有爱恨纠葛不谈,这个人也到底还是苏家的大少爷,现在却是为了救她落得一身是伤,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感动归感动、伤害归伤害,就像是她不愿意丢下苏修尧,不想让他死,跟是否原谅他当年的行径是两码事一样。

于是,C市远郊的这个山洞里,苏修尧给了萧可无以名状的恐惧和感动,而萧可却带给苏修尧自有生以来最坚定地信念和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他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给予对方这样的感受,更加不知道,这其实根本没有结束。

夜色漆黑朦胧,月亮悄悄地爬上来,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山洞里等了良久,直到她们都以为这一天就此结束,终于还是等到了迟纬带着大部队的救援。可以说,这是C市第一种马迟公子做过的,除了上床以外最有效率的事情。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有切切的交流声,有人在高呼他们的名字。萧可心下一喜,猛地抬头,那边便射过来一束光。萧可被手电筒的光芒射的眼睛一痛,随后便听到迟纬那轻佻的声音。

“我说两位,这是什么造型?可真是够前卫的。”

迟纬脸上挂着笑,狭长的眉眼轻轻的勾起,依旧还是那副十足的风流公子的模样。可是再看身上,却也是一身狼狈。质地矜贵的衣服都被树枝扯破了几处,头发凌乱未梳,脸色灰尘黯淡,略微有些颓废。不管他此时脸上笑得有多欠扁,萧可也还是笑不起来。

迟纬上前走了两步,隔着不远的距离挑眉看了萧可好一会儿,才又笑道:“安安已经找到了,你别担心。”不等她回答,又绕过萧可走向了苏修尧。月光如戏,男人脸色灰败、浑身血污的样子就算是看在迟纬的眼里,也不是不震撼的。迟纬顿了一下,严重的神色一闪而过这会儿上前拍了拍苏修尧的肩膀,笑道:“哎,哥们,死了没?”

苏修尧发这会儿闷哼一声没有回嘴,可是微眯着的眼睛里却是嗖嗖的射着寒光,迟纬浑身震了一下,心里陡然升起愤恨的小火苗,这个人…还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萧可这边瞪了迟纬一眼道:“把他抬出去,他受伤了。”

迟纬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耸耸肩,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向着身后带来的人们使了个眼色,随后,苏修尧被人抬上了担架。回去的路很顺畅,有熟悉地形的山民带路,有身手矫健的负者伤者,苏修尧一直发着烧,迷迷糊糊的睡着。萧可从头到尾都是跟在苏修尧的担架后面,而迟纬,则是跟在萧可身后大概三步的距离。

他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她的眼里,却只有担架上那个烧的迷迷糊糊的人。为什么总是晚一步呢?为什么轮不到他来使一招苦肉计呢?诸葛孔明曰:“不用苦肉计,何以瞒过曹操?”古人诚不欺人耳。

苏修尧,你这个卑鄙无耻、奸诈阴险的小人!

心里这样那样的愤恨着,迟纬到底还是没有拆穿苏修尧的诡计。他确实是受了伤,也确实是发着烧,算了,大丈夫不跟这种卑鄙小人计较!

那天的后来,苏修尧被送进医院处理伤口,萧可在得知他已无大碍以后便也回家休息,一时间,偌大的病房里,就只剩下迟纬和苏修尧两个人。

直到后来的很多年里,迟纬在想起此间的情形,都只会想起那晚清朗的月光,还有苏修尧跟他说过的话。他说:“知道为什么可可宁愿嫁给陆楷辰也从未考虑过你么?因为你身上缺乏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或者换句话说,你心肠太好了。”

天秤座的男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肠太好,以至于对上苏修尧这个天蝎座的恶魔,总是被死死地捏在手心里。还是任贤齐唱的好--都是我心太软,心太软,让所有悲伤都自己扛。其实苏修尧说的没有错,爱情其实是一场博弈,迟纬身上到底还是缺了那么一股狠劲,而苏修尧则不同,这是一个狠戾到连自己都命都能不要的男人。

他赢,就是完胜;他输,就是肝脑涂地。而苏修尧这一辈子,除了四年前那一次向着命运低了头,他似乎从未有过失手。

而当时迟纬又是怎么回应的呢?他说:“精打细算、步步为营,阿尧,你到底是为了得到爱情,还是为了颠覆自己四年前的失误?你到底是爱可可,还是爱你的自尊心和占有欲?”

苏修尧闻言浑身一震,愣在原地良久,终究还是别过头去,冷然道:“我只听从我的心。”

迟纬笑,摇摇头转身离开。苏修尧望着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忽的就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月光再亮,终究冰凉。他在这一秒,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生生的把清冷的月光熬成明媚的阳光。

第二十章

萧家大宅此时分外安静,萧镇南等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两个女儿都等回来了,这才着实松了一口气。萧可回来的时候,萧安正一脸忏悔的坐在客厅,桌上摆着方阿姨做的莲子羹,那是她平时最喜欢的东西,可是这回却纹丝未动。萧可累的要死,对着方阿姨微微点头径自上楼去了。萧安撇嘴,默默跟在萧可身后。

“从现在开始,离我二十米以外,否则我不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萧可头也不回的说,言语之间却是杀伤力十足。萧安果然站住不动,愣愣的望着姐姐的背影,心底隐隐发憷。整个萧家,她最怕的不是父亲萧镇南,反而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十岁,姐姐十五岁,姐姐拉着她哭了一夜。

那时候父亲还在位上,母亲的丧礼办的很风光,可是也是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姐姐给父亲一个眼神。那种怨恨是默默地,悄无声息的让她喘不过气来。后来父亲也出了事,姐姐一个人在外面求遍了所有人,为的不过就是把那个她一直怨恨的父亲救出来。

萧安记得那时候她问过萧可一句话,却也恰恰就是因为那句话,生平第一次挨了姐姐的巴掌。她问——你不是很讨厌爸爸么?为什么还要救他?

“你听着萧安,他不能死在监狱里,”萧可当时死死地盯着法院高大辉煌的院徽,冷笑道,“他害了妈妈一辈子,也害了我的生母一辈子,他凭什么在监狱里安度余生?他不配拥有这个忏悔的机会!”

多么尖酸刻薄的话啊,萧安当时听得愣愣的,她不知道这个姐姐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她不能理解的冷酷暴戾。可是那一晚,当她把喝的醉醺醺的姐姐拖回卧室的时候,却听到她梦中的呢喃——爸爸,你不能丢下我和安安…

那一秒钟,萧安的心一下子碎成了无数片,不管是人前装的多么强悍的萧可,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家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记恨的对象。

时光恍惚,四年的光阴一下子就溜走了,萧安回身泡了一杯解乏的浓茶,探手探脚的进了姐姐的房间。浴室的门轻掩着,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和朦胧的水汽,萧安恍恍惚惚的看见浴室内的人影。她束手等了一会儿,萧可便围着浴巾出来了。她光着脚,裸着两条光裸的小腿,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背上,精致的五官被热气蒸过一遍后更显的疏朗,萧安笑嘻嘻的捧上手里的茶。

“姐,虽然我是从小仰慕你的美貌长大的,可是,还是会时不时的被你惊艳住。”

萧可瞥她一眼,没有接她的茶,径自坐在梳妆镜前擦头发。

萧安被她晾了一晾,心底微微抽搐了一下,又嬉皮笑脸的一副狗腿模样凑上来,径自把茶放在梳妆台上,又拉着她的胳膊撒娇:“好啦,姐姐,我知道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呀,我都快被你的冷漠给凌迟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萧可这次倒是没有甩开她,只是撇过脸来正色道:“你说你错了,那好,你告诉我,你错在哪里了?”

萧安扁着嘴巴,又是一副言听计从的小模样:“我错了,我不该偷偷的跑出去,我不该路痴的找不到路,我不该…哎呀,反正就是统统都是我的错,这总可以了吧?”

萧可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眼前的女孩子微微嘟着嘴,满脸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味,她顿时就气不起来了。

第二天再去看苏修尧的时候,护士告诉萧可那人已经出院,她一路驱车到了苏修尧的公寓,开门的却是苏妈妈。

萧可稍微愣了一下,对着苏母点头致意,乖巧的叫了一声:“苏伯母。”

“可可啊,来找修尧?快进来。”

这是一个品貌端庄的贵妇,此刻哪怕是见着把自己儿子害的那么惨的萧可,也还是笑的一脸温和,没有一丝的不满写在脸上。萧可跟在苏母身后进了门,苏修尧正躺在床上打吊瓶,脸色虽然不至于形容枯槁,但也还是苍白一片。见着萧可进来,却没有说话,甚是连眉眼都不带抬一下的。

“你们两个先聊,我去看看汤好了没有。”苏母知趣的给他们关上房门,甚至还似有似无的给自家儿子使了个眼色。

“怎么不在医院好好呆着?”萧可径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皮,神态专注。

苏修尧哼了一声,道:“不喜欢就不去!”

萧可挑眉,瞥了一眼这个大别扭,这才勾着嘴角笑道:“怎么,堂堂苏大校也会怕上医院?”

这下可好,床上那人径自躺下,背对着她假寐。萧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不能从这么幼稚的事情上找到真实的自己,她愣了良久,才推了推苏修尧的胳膊笑道:“橘子吃不吃?”

苏修尧继续假寐,“睡”的无知无觉,萧可觉得有意思,径自把剥好的整个橘子慢条斯理的吞下,这才抽了纸巾擦擦手,起身准备离开。她走的很慢,脚步很重,细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发出“当当”的声音。床上的人果然被“吵醒”,盯着萧可的背影道:“你吵醒我了。”

萧可的身体顿了一下,回头粲然一笑:“真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哦。”

她笑的艳丽,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眉眼完成月牙状,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射到几米外的床上,看到苏修尧的眼睛里,生生的抽掉了一拍心跳。

苏修尧浑身一震,闷声道:“你不能走,你得负责。”

“要我以身相许么?你不觉得有点夸张?”萧可不回身,低声问。

“一切皆有可能。”

苏修尧果断的搬出李宁的广告语,萧可心底一阵恶寒,转身看他,“苏修尧,你真恶俗!”

“萧可,你真聪明!”

那人神色未变,厚着脸皮来者不拒,好像刚才闹别扭的那人不是他。

“怎么,儿子,撒娇呢?”

苏母端着刚刚煲好的汤进门时,屋内的两个人正“含情脉脉”的对视,老太太笑嘻嘻的打趣,萧可“扑哧”一声轻笑,顺手接过苏母手上的汤。苏修尧则是脸色黑了又黑,终究还是闷咳两声,别过脸去。

孔老夫子不是告诫过大家的么——唯小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谁说婆媳关系是当代中国最难搞的关系?那是做儿媳的没有遇上通情达理的婆婆,看吧,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看着自己手把手带大的孩子成天心心念念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只怕是那个母亲心里都会不是滋味,可是苏妈妈到底还是不会有意刁难苛责的。她自小长在世家大族,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更是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况且,萧可这个女孩子,聪明大方、着实招人喜欢。知子莫若母,不管萧可如何如何,但是单凭苏修尧喜欢这一点,她就没有理由不待见萧可。做母亲的,终究还是希望儿子娶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我还约了朋友做美容,你们两个先聊。”苏妈妈笑的眉眼弯弯,朝儿子眨眨眼睛,又一手拉着萧可小声道,“你别理他,成天就是拿乔,跟他老子一个德行!”

“伯母您说笑了,生病的人嘛。”

萧可把她送到门外,早有苏家的司机恭敬的等在电梯旁,看见苏母出来,赶忙过来提包。两个人挥手告别,萧可目送这位雍容华贵却又和蔼至极的长辈进了电梯,眉眼之间带着无限的暖意。

再回来时,苏修尧正斜靠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萧可。萧可也不理他,径自盛了汤,送到苏修尧面前,那人眼睛斜了斜,看向自己打着吊针的右手,摆明了要萧可喂他。

我忍!

萧可暗自捏了捏拳头,慢条斯理的拿起银色汤匙舀了一小勺,又徐徐吹凉这才送到那人嘴边,以此往复,待苏大少爷吞下大半碗汤,又扯了纸巾来给他擦擦嘴角,这才恭恭敬敬的坐好,等待苏大少爷的吩咐。

“苹果。”

床上的人果真不客气,随口吩咐道。萧可果真拿起水果刀认真地削皮。一室的静默,只有刀子划在苹果上的刷刷的声音,听到苏修尧耳朵里,简直比那最美钢琴曲都动听,可是听到萧可的耳朵里,却生生的便成了砍头般的“咔擦”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要好的苹果递到苏修尧面前。谁知那人却把脑袋挪的很远,一脸的嫌弃。

我再忍!

萧可起身去取了盘子,把苹果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用牙签一个一个插好,这才送到苏大少爷面前。床上的人终于勉为其难的捏了一块,只咬了一口便拧着眉道:“不甜。”

我靠!掀桌子走人!老娘不伺候了!

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萧可的手腕已经被那人捏在手里了,这会儿轻轻一带,半个身子都歪在了床上,盘子里的苹果块撒了一地。可是苏修尧没空理会那些,只是笑嘻嘻的盯着萧可,一手轻轻摩挲了两下她的唇瓣,这才道:“还是这里比较甜。”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