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光了钱后,他找上我爹,要我爹与他再去跑趟私盐,爹不肯,不仅因为生意已做上了路子,更因我娘头胎初怀,他怎能再去冒险,苦口婆心劝说谭武春不果,那人居然自己去了,几月后回转,果然赚了些银子,可那时他已深陷泥沼不可自拔,回火州后不久又再次涉足赌馆,再次输个精光。哼!无可救药的畜生!”季凌云语气轻蔑不忿。

常欢有口不能言,静静听着如傻了一般,他说的那人…不是自己的亲爹吧?谭武春,谭文渊,难道是一个人?

“输急了眼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我爹看他可怜,念兄弟之情让他到铺中帮忙,他不愿去,倒是搬进了我家借宿,日日烂酒买醉!爹忙着生意时,家中便只有我娘和他两人。不久爹又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得了许多银子,兴高采烈回家报喜,买了酒菜与他一同庆祝…当晚…当晚…”季凌云急喘几声,摇头道:“这个畜生便做出了天理难容之事!他趁爹酒醉…把他勒死了!”

“啊!”饶是常欢一压再压,仍忍不住骇出声来。

季凌云笑道:“你说,杀了人的人是不是很害怕,很想赶紧逃走?呵呵,他不然,他的胆子大得无边,他不但没走,还将我爹的尸体敛葬,将我家财产全数变卖,竟…竟还留了银子给我娘,之后才离开,你说他不是畜生是什么?”

常欢颤声接话:“你…你娘她…”

“我娘…呵呵”季凌云笑出了声,眼中晶莹欲滴,“我娘是个懦弱的女人…她在身怀六甲时就被那畜生玷污了,只因他威胁要杀人,便一直不敢告诉爹,爹死后,他将娘绑在屋中十日,办妥所有事情便消失无踪。我娘报过官,喊过冤,却无头绪查找谭武春下落。她生下我后,靠帮人织补一直将我带到九岁,爹的十年忌日那天…她一句话也没留给我,就投河了。”

常欢面白唇青,已无话可说,季凌云倏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知我怎知道这些事?”

常欢僵硬摇头,听他冷笑道:“因为我那懦弱无能的娘将我托给了一个写字先生,临自尽前求他写了一封家仇长书,本是嘱他待我长大之后给我,岂知我娘刚死,那写字先生便连书带人将我扫地出门!”

他叹了口气:“少不更事,知晓真相便一心想要杀他报仇,无权无势满心仇恨的一个孩子,天下如此之大,你说我该怎么找他,怎么报仇?”

常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缩在桌角,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季凌云仰头闭眼,咬牙道:“我…卖了我自己,却找错了买家!

57.泣血诉痛

轻烟袅袅飘散,丁香味道越来越浓,昏暗屋中寂静无声,一张木桌对面坐着的两人,皆垂着头不发一言,呼吸微不可闻。

默了许久,常欢先抬起头,轻道:“你说的谭武春,是不是谭文渊?”

季凌云有些恍惚,眼睛里一片迷茫,愣愣看了看常欢,低道:“是。”

即使已有预感,常欢仍是抖了一下,接问:“你是不是在莲州找到他?”

季凌云忽觉胸口一阵郁闷,张嘴想要说话,喉咙却似哽住了,用力晃了晃脑袋,再望常欢,能答出的仍只有一字:“是。”

常欢手按桌边,指关节颤抖不止,半晌又问:“你把你自己…卖给了谁?”

季凌云恍惚更甚,不住的紧闭眼睛复又睁开,瘫靠在椅背上,口中喃喃:“欢儿…你要我说出来么?”

常欢心头一阵刺痛,若不是师傅笃定千绝香的效力,她真的不敢相信季凌云说出的故事,曾设想了千百种灭门真相,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是一场循环因果,哥哥执着了十年的家仇原不过轮回而已。眼前的男人明显已受了药力,要继续诱导他说出来吗?诱导他说出他心底埋藏最深的故事…

香燃了三分之二,重味全数挥散,常欢事先服了解药,仍会觉得头脑惑迷,有倾诉的欲望升腾,而季凌云已然沦陷在这丁香之中,不等常欢回答,喃喃又道:“我想说,我想告诉你,即便你不再理我…”

常欢有些难过,低道:“我不会不理你的。”

季凌云丝毫不理会她的话,只顾自语:“不知道我是幸运还是不幸,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若是没有遇到他,我早已饿死荒野,早已成了野狗的腹中餐。”

常欢心知他说的这个“他”是谁,便没再说话,静静聆听。

“我以为我会是他的杀手…”季凌云苦笑,“他救了我,把我带到京城,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教我读书写字,教我武功.,我以为…他要的只是一个忠心的杀手死士…他真的对我很好,我把他当做恩人,认真的练武,希望能报答他的恩情,也希望有一日可以寻到仇人为爹娘报仇,岂料…”

他顿住了话头,眉心拢住,表情似悲非悲。常欢微声道:“岂料他要的并不是杀手对么?”

“对…他要的不是杀手,他要的是…”他仍是说不出口,挣扎半晌,艰难道:“他对我提出来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他说的那样自然,丝毫没有羞愧之色,好象吃饭喝水一般天经地义,许是报仇心切,许是念着他一直对我太好,我不知怎的…竟就同意了这桩肮脏的交易,因为他答应会替我找到谭武春,答应让我手刃仇人!”

“你不会想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永远也想不到,直到今日我仍无法将他看透!坏人么?他没有胁迫过我,一直对我很好,如果我不愿,他从不强求。我长大之后,他给了许多银子让我做自己的生意,还允许我带着韩端离开京城。呵呵…” 唇边泛出无奈笑容,他摇头道:“好人么?你没有见过他的手段,他对那些小孩子的手段…实在令人发指。我与他有约,他了了我的心愿,我不能违背诺言,可是每一次…他总有那么多的花样…我遍体鳞伤…几日都高热不退,他是个怪物…怪物!”他倏地全身颤栗起来,眼神惊恐迷乱。

常欢蓦地想起痕影庄探病的那次,季凌云手臂上的伤痕…难道她与师傅从京城离开后,季凌云又落到了他手里?再望向他憔悴的脸,心中不禁泛出了怜惜,这个男人为了报仇,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季凌云忽然俯在了桌上,肩膀不住抽动,闷声吼道:“我真的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他!”

常欢心疼的抚上他的肩:“杀了他!我帮你!”

季凌云像个孩子似的哭出声来:“为什么…我不敢,我下不了手,是他救了我的命,是他帮我手刃仇人,是他把我养大的…我为什么不能像谭傲那样…”

常欢眼皮一跳,听他提到了哥哥的名字,手在他肩膀上猛地一紧。

“他是孤儿,我也是孤儿,他在报仇…我也在报仇!他能洁身自好十多年…而我…”季凌云几乎泣不成声,情感彻底崩溃,“却攀附着怪物,沦为他的玩物!我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的耻辱,即便他近些年已极少找我,但他留在我身上的…我…一辈子也抹不掉了!”

常欢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疼痛,倏地站起身走去季凌云身旁,将他脑袋扳起,捧着他泪流满面的脸难过道:“不要这样,我们一起杀了他,你永远也不用再受他摆布了。”

季凌云猛地将头埋在常欢胸腹间,双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呜咽道:“我若能做到他般心狠手辣就好了,当年我只想杀谭武春一人,他却将谭家二十三口全数斩尽…你说的对,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夜夜见到谭家冤魂索命…那个…那个小女孩…只会笑不会哭的小女孩…”

常欢一震,手指轻轻抚上他的头发:“小女孩怎么了?”

季凌云已有些语无伦次:“我求他放过了她…可她已奄奄一息,跪在死人堆里,恐怕也已死了。谭傲是谭家唯一的活口,她…也死了,我害了太多人…”

造化弄人!

常欢心神俱惊,半晌仰头闭目呵呵笑出声来,怎么当年,原是杀父仇人季凌云从那魔鬼手下救了自己吗?造化弄人啊…这个极端又善良的男人,为了报仇出卖自己,为了良心放过活口,多年来深受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他该有多苦?_

忍不住紧紧搂住了他的脑袋,想要给胸前这个发着抖哭泣的男人一些温暖,原先那许多恨,许多怨,都随着千绝香的燃尽而烟消云散,只余痛悔和怜惜还在心头涌动。还报什么仇,自己的亲爹负人杀友在先,还有何面目找他报仇?怪不得哥哥要放了他,他原就是这出家仇大戏中最悲情的一人!

那人带大了季凌云,师傅带大了自己,同样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同样被别人抚养长成,两人的经历却天差地别,相比较季凌云黑暗不堪的少年时光而言,自己已太幸福太幸福了。

门扇被轻轻叩响,两个紧搂在一起的人毫无察觉,季凌云仍埋在常欢胸前,常欢仍沉浸在难言的苦涩情绪之中。

“吱呀”一声之后,女人惊叫声起:“你们在做什么?蓝公子…你看…”

季凌云没动,常欢也没动,听见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唤出:“欢儿?”她却还是没动。

就这样沉默了一阵,身后女声爆怒:“太不可理喻了,季凌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说着话怒冲冲的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光线顿时大亮,清风拂进,将残香吹散。尖叫继续:“可笑!孤男寡女竟然搂在一起,你们…你们千山都没有门规,没有教养的吗?”

蓝兮不语,静静站在门边看着常欢的背影,手里拿着一条粉红色的束发丝带。

季凌云的泣声已隐,缓缓将头抬起,与常欢对视,眼神由先前的悲伤迷乱渐渐恢复冷静,半晌哑声道:“告诉我,你是谁?”

常欢望着他,倏尔绽出一个微笑,低道:“我是那个小女孩,你救下的小女孩。”

季凌云没有诧异,怔怔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喃喃道:“我早知道…做了坏事总有遭到报应的一天,你姓谭…你还活着…”

常欢又抚了抚他的头发,轻声道:“是啊,我活得很好,你也要好好活着,现在你需要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我该猜到了…你哥哥他…”季凌云声音嘶哑,眼角湿意又起。

常欢放开了手:“他会没事的,等他好了,我带他一起来找你。”

季凌云点点头,手指轻轻扯住常欢的衣襟,微不可闻道:“你…从一开始与我交好就是有目的的?”

常欢心中百般滋味杂陈,顿了一阵俯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以前没有,后来有了,可当我预备有目的的时候,又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如果你不介意,我仍想叫你一声大哥。”

“大哥…”季凌云喃喃,“这已是你仁心了,你与你哥都是那么善良的人…我不会后悔对你说出的那些话…”

常欢眨眨眼,直起身大声笑道:“我们是好朋友嘛。”说着回头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师傅,眼光又对上正在咬牙切齿的萧盈盈。没等她开口,美人已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们还没完了!说的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要说出去说,别在云楼里碍我的眼!”

季凌云突然看向她,目光凌厉,冷道:“明日我便离京!”

萧盈盈结舌,半晌倏地扑向季凌云:“凌云!我…我不是说你…你不要走啊!”

常欢嘻笑:“萧姐姐是说我嘛,就不碍你的眼了,告辞!”

拖着蓝兮走出屋子,房门刚一隔住萧盈盈的哀求声,常欢嘻乐的脸立刻阴沉,笑容再也挂不下去了,心头一波波滔天巨浪击得她几乎承受不住,腿也有些发软。蓝兮拉着她的手没有问话,默默走下楼梯。

刚跨出大门,常欢怔住,步上台阶的黑衣人,手中拎着一坛酒,胡子拉茬,眼睛赤红,长发有些凌乱,俊颜已不复冰山冷寒,只余无限苦闷,正是韩端。

两下一个照面都停了脚步,半晌没开口。韩端看着常欢,蓝兮就冷眼看着他,心中怒火熊熊燃起,牙根紧咬,拳头攥起,关节咯嘣声听入常欢耳中,让她心里一慌,说了不再理他,可这正巧碰见,装看不见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尴尬的笑了笑:“回来啦。”

韩端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常欢耸耸肩:“唔,好吧,再见。”

蓝兮一听这话,忙拉着她就往阶下带去,韩端闷声道:“常欢,我有话对你说。”

“说什么?”蓝兮冷冷接口,“欢儿不想听,你有话对我说罢。”

常欢无奈嗔他一眼,师傅这话说的…真幼稚。

“我只想对常欢说。”韩端根本不为他冷言所动,依然垂头坚定道。

蓝兮嗤笑一声,不再理他,继续拉着常欢走向马车。“啊!师傅!”步子突然一顿,蓝兮惊诧回头,先见常欢苦着个脸,后见她的另只手…握在韩端手中。

58.君心难言

蓝兮半刻也未迟疑,一个箭步回身劈手将相握两手打开,怒指韩端道:“事不过三,我念你助欢儿数次,已对你一再忍让,莫逼我千山太甚!”

常欢手背被打得生疼,听师傅不以个人斥责,而是搬出了千山名号,明白他是真的生气了。再瞧韩端,依旧垂着眼帘,浓睫不住颤抖,腮骨处紧紧绷着,似在极力压制情绪。他没有答蓝兮的话,只坚持低声道:“我有话要对常欢说。”

蓝兮听他执语简直怒不可遏,却又不是会当街辱人的人,拳头攥了又攥,还是转身拉住常欢大声道:“你做梦!欢儿,我们走!”

蓝兮少见的高声粗嗓,把常欢吓得诺诺道:“师傅别生气。”边说边看了韩端一眼,心道这人怎么倔得跟头牛一样,反复只说一句话,非把师傅惹毛了不可。也不敢再留,随蓝兮走到了车边,蓝兮一撩袍子忿忿先上了车,常欢抬腿欲爬,身后轻声:“常欢…”

这两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心气,声音里充斥着挣扎与无力。似在唤她,又似在喃喃自语。常欢不由回头,正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满布着苦痛爱意的眼睛,即便眼中红丝毕露,即便眼窝微有凹陷,但那眼神中掩饰不住熊熊燃烧的,不是爱又能是什么?常欢已尝过爱与被爱的滋味,已知道有爱之人的表现会是怎样,看看季凌云,看看萧盈盈,再看看自己,哪一个不是沦陷在情涡中不可自拔,为卿神伤,甚至那为人不耻的怪物萧倾城在看到师傅时,也是痴痴狂狂。而韩端与她相识以来的所为种种,她又怎能假装看不见,怎能故意忽略?

常欢已爬上车的那条腿又退了下来,蓝兮冷眼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烦恼的咬住下唇,看着她扭在一起的手指,看着她终于抬起头来说道:“师傅,你先回去吧。”心里蓦地一凉,蓝兮吸了一口气,忍耐道:“你要做什么?”

“我…我与韩端谈谈。”常欢表情有些为难,语气却已肯定,他是她最好的朋友,难道就此两不相见?酒后误会记得不甚清晰,但也知道自己把他当成了师傅,误会一定要解开,而朋友若因此事反目,未免也太可笑了一点。

蓝兮已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愤怒还是无奈,半晌扯动嘴角道:“一定要谈?”

常欢又回头看了看韩端,他仍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于是点头:“要的,我们是朋友。”

“好!”蓝兮应的极快,“就在这里谈,师傅等你。”再也不看韩端一眼,兀自瞪向前方,面如寒霜。

常欢眨眨眼,看着身边时有经过的路人,看着暮色渐罩,云楼即要挑灯,师傅的马车还堵着大门,想了半晌,拍拍车架对韩端道:“有话对我说就上车来吧。”

蓝兮微微一震,却未开口,眼睁睁看着韩端跨上车架,撩帘进了车厢。

常欢爬上,左右瞄了瞄,倏地从后轻搂了搂蓝兮的腰,低道:“不要生气,等我。”不说还好,一说蓝兮气愤更甚,气愤中还夹杂了丝丝委屈的情绪,自己出言不逊是为了谁,她答应过不再理那人,现在竟与他密谈起来。一时嫉怒并起,手甩马鞭,催动车行向城门奔去。

晃动的车厢里,两人相对无言,韩端低着头,常欢盯着他的发心。良久,目光扫到他手中拎着的酒坛,常欢微笑道:“云楼连酒都不给你喝,还要出去买?”

韩端叹了口气,只是轻微的一声,却让常欢听出了许多郁结。歪头又道:“想对我说什么?”

他扬起黑浓睫毛,皱起眉毛道:“你…离开客栈到哪里去了?”

“你去找我了…?”常欢一想便了然,“我和师傅搬去了倾城画院。”

韩端的手指勾住坛绳来回磨着又道:“你和你师傅不会武功,若要对付他,一定要找我。”

常欢颔首:“好,不过暂时还不用,我们不会和他硬碰硬。”

韩端抿抿嘴:“他诡计多端,你们离他这样近…也许会有危险。”

常欢笑了,抬手点了点脑袋:“不用担心,我师傅虽然没武功,但是很聪明。”

韩端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常欢敏感察觉,直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他顿了顿,别开目光轻道,“我想去保护你。”

常欢半晌不语,倏尔按住膝盖倾了倾身:“韩端啊…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韩端不敢看她的眼睛,索性将脸侧到了一边。

常欢忽然沉了脸,状似忿道:“我前晚喝醉酒…是不是你去寻的我?”

“咳咳!”韩端猛咳起来,脸色唰地通红,掩饰的将酒抱入怀中,极力向后靠上厢壁,结巴道:“是…是…”

常欢嘟着嘴摸了摸脖子,低声道:“你那样对我,还是不是我朋友?过分…”

韩端的嘴唇微微泛了青,侧脸轮廓瘦削清俊,半晌低道:“对不起,我不该…冒犯你。”

常欢呼了口气,两手一摊道:“对不起就完了?”

韩端目光闪过她脸庞一瞬,迅速挪开,艰难道:“你打我…”

“嘁!”常欢嗤鼻:“我打你还不是给你挠痒痒?你想得倒合算。”

“骂我…?”

常欢抠抠下巴,眯着眼点点头道:“好主意。”说着话突然躬身窜到韩端旁边坐下,正对着他的脸,抬手指鼻道:“好你个韩端,趁我醉酒占我便宜,害我被师傅大骂了一顿,你不是我朋友,不是我兄弟!”

韩端脸色黯然,喃喃道:“常欢…我对你…”

常欢听他说话,忙一摆手,鼻孔朝天道:“不要跟我说话,我还没骂完呢,以前我跟你喝酒也喝醉过,那时候还以为你是君子,对你特别放心,谁知道啊谁知道…韩端!”她夸张的摇头叹息,“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韩端又开口,常欢赶紧继续打断:“我被师傅骂过之后,真的很生你气,气得恨不能杀了你!不过呢…”她突然抿嘴一笑“我可没有冲动,仔细想了一天,你以前对我一直都很够义气,事事处处帮我的忙,从来也没有越过矩,所以…”她又眨巴眨巴眼,“终于被我想通了…你啊,一定也是喝了酒,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把我当成了谁,哈哈,说起来也许是我占了你便宜吧,因为我也把你当成了我师傅!”

韩端一震,猛地看向常欢,看着她挂了满脸僵硬虚假的笑容,脱口道:“我没有喝酒…也清楚知道你是常欢!”

“啊!”常欢装没听见,清了清嗓子,牛头不对马嘴道:“你以后少喝点吧,自己喝还逼着受伤的季大哥也喝,他的腿伤要是拖长了,都是你的错。好了,说开了就没事了,一场误会嘛,我们还是朋友!”说着话躬身站起,“师傅赶车去哪儿呢?”就欲撩帘出去,身形未动,左手倏地被紧紧握住。

“常欢!”

她站定闭上了眼睛,脑内一片纷乱,暗悔自己为何要提起,但若不提,这事始终会是横在两人心头的一根刺,以后见面还是尴尬,若他聪明,掩过也就算了,可这人…

“啪”的一声,酒坛子被放在地上,拳心前后都拢上了温暖手掌,包裹的严严实实,听他沙声开口:“给我一次机会。”

常欢心潮暗涌,面色镇定,“韩端,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喜欢的人是我师傅。”

“我知道…”韩端苦涩道,“我早已知道…可我仍在奢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常欢转头,淡然道:“你要什么机会?你要我怎样?”

空气仿佛凝滞,许久许久之后,手上的温暖散去,看着他缓缓靠后,唇边露出一抹自嘲讽笑:“我要你怎样?我不知道…只不过想说出来而已,你只管怪我冒犯了你罢,我无半句怨言,因为…那本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常欢心尖一阵酸麻,见他弯身欲摸酒坛,忙上前按住:“你不要再喝酒了。”

韩端侧着脸怔怔望着她,喃喃道:“那次在你面前赤身…我羞愧至极,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不想你见到我无颜的一面…常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常欢倒吸一口凉气,急道:“胡说什么?早就对你说过,我从来没有这样想!”"

他无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想,所以我才敢对你说…我很嫉妒凌云,你对他是那么的好…”

常欢无奈:“我那是…我不是对他好。”

韩端如酒醉般喃喃:“你想利用他是么?你想利用他杀掉萧倾城,呵呵,而我竟想帮你…帮你利用我最好的兄弟!”

每一个字听入耳中都让常欢心如刀绞。说不出更多的辩驳,只能不住低道:“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韩端目光闪烁,伸手将常欢一拨,拎起酒坛起身:“我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是见了你才知,我什么也不该说!”

常欢坐在地上又惊又痛,看着他走到车门处回头,幽深双眸静静望了她一会儿,道:“你的事情我仍会帮到底,不论你需不需要!”说罢掀帘出门:“停车!”

蓝兮在外早已按捺不住,垂下的门帘犹如一道厚厚的屏障,将欢儿和另个男人隔在一处,心中酸意自车动起就未停止过,此时忽听端声,忙急拽缰绳,双马嘶鸣,马车渐停。

韩端跳下车瞥了一眼蓝兮,语无感情道:“很奇怪,为何我从未嫉妒过你?”

蓝兮蹙眉,这句没前没后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他拎着坛子大步走上来路,脊背挺得笔直,黑衣背影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愈显孤绝独傲。

59.分桃顾盼

将车帘掀开一半,蓝兮望进车厢。常欢抱膝坐地,目光茫然,口中念念低语。

“欢儿。”他轻唤了一声。常欢抬头,笑容晦涩勉强,“师傅…他走了?”

“嗯。”蓝兮没有着急追问,而是冷静道:“怎么了?他与你说了什么?”

常欢苦恼的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我不知道,韩端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蓝兮定定的看着她:“你有没有将他送你的东西还给他?”

常欢微微一怔,喃喃道:“忘记了…我忘记了。”

蓝兮疑道:“是忘记了,还是你压根就不想还掉。”

常欢滞然,半晌苦道:“我不想伤害他,他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