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吗?”他若有所思:“不过好像有一个人约我下次再来,说要好好表现。”

我是说改天,可不是今天,好吧,不纠结于这个问题,我只说严肃而认真的问题:“给我件衣裳,谢谢。”

“殷凰,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嗯,还是豆腐干好点儿。我说,豆腐干呐,知道什么叫不劳而获吗,付出,才有收获,你满嘴的衣裳,试问,你纺过一根线,一缕纱?你在我的宫里,住着我的屋子,吃着我的食物,裹着我的毯子,至于衣裳,就不好意思要求了吧?再说——”他的神情比我还严肃而认真:“我不觉得有衣裳你穿起来会好看,因为你什么都不穿更好看。”

我没有疯,也没有受刺激,我很平静,很淡定,很超脱:“…我没有吃你的食物。”

“是吗?”他挂着破破烂烂的笑,回头,桌子上的饭食证实我的申辩,转过来时,脸上的神情就显得很古怪:“你一天没进食?”

“屋子也不是我要住你,是你把我抱进来的。”我决定不理他,这孩子人来疯,多看他一眼都自作多情得不成样子。

他的脸沉下来,不断地沉,过一会儿,只听他同样沉底的声音:“起来,全吃了。”

“我不想吃。”

“起来。”

“我没胃口。”刚才还说我享用了他多少东西,自己多了不起,这回子又催促我继续享用,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他俯身,捏着我的下巴,比任何一次捏得都重,声音平静到可怕:“吃。”

吓死人了,杀人似的,不就是吃饭嘛,又不是谁动了他的奶酪,至于这么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我也回他个面无表情:“吃就吃。”

鱼冷了,腥气很重,醉鸡的酒香隔久了,变成了酒臭,甲鱼汤的主角浸泡在那里,像死了很多天无人掩埋的尸体,我咽着白饭,每道菜夹了一筷子,表示我都吃了,敷衍过去。咽下最后一口汤,忽听背后一阵大笑,活像鸭子。

“你裹着毯子吃饭的样子…嘎嘎嘎。”他笑到岔气,却顾不上捂腰:“戏台上的丑角也没你演得好,逗,真逗!豆腐干,过来,快过来。”

我不明所以,放下筷子,怔怔地坐在那儿,不知他唱的哪出。

他瞪眼:“过来啊!”

艰难地挪过去,只因毯子太长,站着别扭,于是坐在他身旁。他很君子地看着我,问:“饱了吗?”我以为他要兽性大发,没想到这厮气质美如兰,高洁着呢,一时有些无措:“饱了,饱到不能再饱。”他一笑,延续高洁:“可是,我怎么觉得你还饿着呢?”我眨巴眼,干巴巴地道:“我饿不饿自己不知道啊?”他咳一声,随着这一声落地,露出恶劣的神情:“不是嘴巴呢。”如同寒冬腊月,饮了一口井水,我默默无言,体会着这份寒凉。人生啊,你到底有多少冷,是我没体会过的呢?

他收走了他的毯子,我从富有的拥有一条毛毯的人,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而他漫不经心,接收着一切属于他的东西。不得不承认,无论愿意与否,被夺还是被骗,东西落在别人手里,要不回来,就是别人的了。想要回来?前提是你还活着,卧薪尝胆还是一蹶不振,供君选择。

我发誓我要回到过去,失而复得曾经的一切,人与事,爱与恨,然后,当作眼下的一切没有发生,从没有!

痛楚丝丝缕缕,缠绕着神经,还是那么痛,这一次,却是为什么?

回想我和高璟的第一次,也没有经历过这种疼痛,高璟很温柔,我很放松,周围流动着脉脉深情,温暖的海水一样包裹着我们,这五年,我们在这方面一直很和谐。不是我的问题,难道是秦域?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很痛,他很霸道,一点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像块海绵,被他反复挤压,毫无怜惜。

他满意了,出了汗,合目倒在床上,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终于有了自处的一点儿时间,我缩在床角,贴着墙,希图找回一点坚固的感觉,以压实这颗失重的心。自从获罪抄家,我便有了这个习惯,凡是睡觉,必要靠墙,仿佛周身没有依凭,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秦域应该睡着了,我开始释放久存于体内的寒冷,由牙关牵导,发起抖来。

“你在发抖?”他忽然侧首,又像意识到什么,忙把搭在身上的毯子给我披上:“对不起,忘了你没衣裳。”

现时已是六月,并无冷意,不过我还是霸占了送上门的毯子,面朝里,不去管他。

“哪不舒服?”他轻轻扳过我的身子,试我额头的温度:“反而还有点儿冷,不是发烧。说,你哪不舒服?”

跟审问似的,谁愿意搭理,我冷冷地别过头:“别操心了,你该睡就睡吧。”

“你还是豆腐干呐,殷凰,真搞不懂,你平时都这样?”他根本不接我的招,深棕色的眸子一动一动,和口气一样随意。

和高璟就好得很,不过我不想说,因为没什么好说的,难道要我娇羞无限,扑在她的怀里腻声道,人家前戏时间需要长长的嘛…疼死我吧,我宁愿疼死。

“该不是疼成这样的罢。”须臾,他又不随意了,甚是惶然。

我苦笑:“你该怎样怎样,不用管我。”鼻子发酸,咳咳,忍住。

“别忍了,脸都皱一团了。”他拍了拍我:“别怕,你那么疼,我不会强迫,这种事本就要两个人快乐,不然就是扫兴,我不喜欢扫兴。你是不是担心你的随从?我已放了他们了,昨天晚上就放了。”

心头一喜,倒是减缓了不少不适,涩声道:“多谢。”

“你住着吧,没人为难你,可我也不会把你送回去,明白吗?”他收回目光,缓缓道。

我明白,没有任何机会了,憧憬,希翼,侥幸,完全砸碎。我不再是皇后,没有地位,也没有丈夫,没有家,没有财富,因为这些都是容易失去的东西,今朝到手,明朝易主,剩下的,就是孤零零一个肉身,里头住着个轻飘飘一文不值的灵魂。

“还板着脸?好吧,给你衣裳,真是的,一块布而已,那么在意。”他笑了笑,完全不理解异种生物,也不想琢磨,翻个身,去会周公。

第 5 章 半明媚半忧伤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醒来又是中午,奇怪,哪来那么多的倦意,忙碌一辈子似的。我坐起身子,却见枕畔多了几块绫罗。他给我衣裳了?真是感念啊,我喜极而泣,殷凰啊殷凰,你已经混到别人不给你衣裳,你就要赤身裸体的地步,别谈什么尊严啊,爱啊,心情啊,喜好啊,那些东西已经和你绝缘,曾经的一国皇后,现如今狗屁不是。

不得不说秦域还是有一点儿良心的,把我折腾到身心受创,临走,给了我两件衣裳的报酬。我迅速穿上,发现还挺合身,不,是有些过紧了,女性极具观赏性的部位被包裹得该凹的凹,该凸的凸,虽然从审美角度来说很是迷人,但绝不是良家出身的女子好意思上身的。也许是不知道我的尺寸,所以弄错了?忽然想起昨天的经历,对比之下,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故意的嘛!

该死的,存心整我,没有一件衣裳的我,不得不穿,还得感激他!

因为衣服的事儿愤然了一整天,低头一看自己的样子就要气炸,也许我真是太容易被激怒了,连高璟也说:“阿凰就是太喜欢生气,一使性子就是一天,不过气完了就什么都忘了,傻头傻脑。”

好像还真是,到了晚上,气劲儿过去了,又饱饱地吃了顿饭,还真把白天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至少除了衣裳,秦域也没有通过别的手段羞辱我,昨晚那样霸道,所做的也无非是男人都做的事儿,而且都过去了,他经过昨晚,话说到那份上,大概也不会来了,毕竟我还活着,今后的日子,算是捡来的,应当快乐。

只是时间难打发了些,也许过一阵子,他对我的防备不是那么重了,我可以要求些笔墨纸砚,下棋弹琴什么的。

突然,锁头响了一声,幻觉吧?我继续脱鞋。

“这么早就睡了?”

不是幻觉?我错愕地抬头,看着他,这厮面若桃花,气质很是空灵,嘴角含笑,踏月而来。我问:“有事吗?”

他上前几步,笑眯眯地:“好险。”

我木然地望着他。

“差点儿你就睡下,盖上被子,看不见如此美景。”他折扇一指我身躯:“你适合小一号的衣裳呢。”

又勾起了我白天的怒气,真想把脚上的鞋子踢过去,正中脸颊,留下鞋印一枚,可惜想与做是有距离的:“你到底有没有事。”

“有怎样,无又怎样。”他唰一声打开折扇,华丽丽地扇着。

我冷着脸:“有就快说,没就快走,我困了。”

“没事。”他凑上来,一屁股压上我的被角,坐得跟弥勒佛似的:“但也不走。”

一定是太闲了,前来逗逗笼里的鸟,正好,我也烦闷了一天,这么睡下,必然失眠多梦,你空虚我寂寞,你散闷我也没损失,侃侃大山有助睡眠。我拾了鞋子,重新穿上,只听他道:“住手!”我听话,还真住手了,他朝我挪了挪,拿起我的柔荑,丢开,握着我的脚,满脸坏笑地搔我的脚心。

“有点创意好不好。”我边笑边望天:“这是小孩子玩的。”

“你笑啊,快笑。”他施力,又催促。

我笑了,笑得气势磅礴,排山倒海,长江后浪推前浪,快要岔气,终于讨饶,他的手也酸了,放过我可怜的脚,呲牙咧嘴地直甩爪子。

笑和哭一样具有发泄功能,我的肚子很痛,喘不过气,可是整个人轻飘飘,别提多畅快了,他也是,靠在床头,只管回味:“你的笑声真好听,以后,经常给我笑吧。”

余甚荣幸,经常,却是要出人命的:“我咋觉得我笑比哭还恐怖呢。”

“我不开心。”他动也不动,淡淡地:“今天,我不开心。”

不是吧,我的眼睛没这么不可救药吧,您明明开心得花见花开啊,黑夜都要被您明媚的笑颜逼退三尺。就好像一个饱食终日的人说他不知饭食的滋味,明显矫情嘛。我忍笑:“让你开心的地方很多啊,你的萝卜们呢?”

“你这儿安静。”他的脸上果然不见笑容,先前的开怀于现在阴郁的神色一比,显得假:“这座宫里,人人都想吞了我,不吐骨头。”

简直莫名其妙,床又被他占了大半,睡不得,我敷衍他:“不尽然吧,他们彼此也想吞了对方,这世间的人,不就是互相吞来吞去?”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他白我一眼,随后又呼了口气:“也好,宫里没人对我说真话,你这样也不错。”

废话半天口都渴了,我下床,为自己倒了杯茶,坐回去时却听他道:“谢谢。”郁闷,不是倒给他的呀,可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得递给他:“不谢。”

夜很静,他喝水,我发呆。

许久,我都开始瞌睡了,眼皮重重的睁不开,忽听他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么。”

也算不上见面吧,就是打了个照面,话也没说上一句,记得那时他的皇帝大哥还活着,两国也没有交恶,他以域亲王的身份出使南国,我刚做上皇后,筵席之上,和高璟并坐,应个景而已。当时觉得他年轻有为,玉树临风,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谁能想到,今日竟成了他之鱼肉?命运之奇妙,可见一斑。

“那时你受尽高璟宠爱,新封国母,坐在龙椅一侧,艳光逼人,一双眼睛谁也不看…你多傲啊,像足了站在高处的金凤凰,偏又名凰。”他若有所思地:“我当时就想,高璟真是走狗运,有你这样的皇后。”

别提往事,一提我就吐血,事到如今,这不怄我么。爬上床,躺到最里边,贴着墙:“我困了,你自便。”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吗?”她自顾自说下去,也不知跟我说,还是自言自语。

再多不快,总比我幸福吧,作为一个被命运抛弃两次的人,我有权力冷然相对:“每个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皇帝陛下,也许你该找个比我会哄你的女人,睡一觉,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他笑道:“我不正找你了么。”

委实不知他为何找我,不过好在我没有研究他的义务,以背示人,鼾声阵阵,表示我已夜深花睡去。正要进入梦境,忽觉脸上凉凉的,像被狗舔,睁开眼睛,上方一人,乃是秦域。两个夜晚的折磨,已令我心生障碍,此人与疼痛是等同的,我咬咬牙推开他:“别这样,我陪你说话就是了,别这样行吗?”

“这才像话。”他一笑,合衣躺下,瓜分我一半被子,笑得憨憨的:“跟你说话,最不废心思,不像他们,一件小事,都能变成获宠的筹码。”

我别过头,望着一灯如豆,叹道:“皇上为何郁郁不乐?”

“千珏不原谅我。”他沉默片刻,缓缓道:“今天,他回京,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原谅我。”

虽不谙政事,也知道所谓千珏者,乃秦域之侄,按理说,彦帝驾崩,北国君主因由其子继承,却没想着皇位被秦域坐了,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高璟还不无遗憾:“秦千珏年幼,他做皇帝,对我们来说,比秦域好了百倍,偏偏秦漓的遗诏上写的是自己的弟弟。他重大局,知道保江山,比扶儿子上位重要。”秦千珏失了本该是他的皇位,怎能不怨恨,秦域对其颇是愧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的眼睛既像大哥,也像刀子。”秦域怅然:“这辈子我没怕过什么,可我怕他,怕他的眼睛,虽然我无甚对不起他,谁接替皇位,是大哥的意思…”

“你之所以闷闷不乐,是因为不能改变什么?”

“是。”他一声苦笑:“你能读懂人心,我没找错人。”

是么?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我的不幸已然注定,生存的唯一价值,就是陪人解闷,谈天说地,到头来自己也不晓得在说什么,想想不是不凄惶:“你无须别人为你分忧解难,只是有个人,能听你说出心里话,是么?”

“他们让我害怕,所有人。我可以不怕他们,我是一国之君,只有别人怕我,我不会惧怕任何人,我只是想说这番话,却没有人值得信任。”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轻不可闻。

我不解:“哎?我值得信任?”

“你和他们不一样,和我,并无利害关系,如果我一直这么养着你的话。”他横过手臂,捏了捏我的耳朵:“你又回不去了,不担心泄密,两全其美。”

自私的人,只顾自己方便,却不管是否刺激到我娇嫩的神经,我冷哼:“苦诉完了?能开恩让我睡觉么?”

“今晚我说的话,你最好明天就忘掉。”过一会儿,他的声音突然变冷。

谁想记着啊,我还怕闹肚子呢:“放心,我没你的嫔妃那么关注你。”

“求之不得。”他改捏我的脸颊,两边肉肉被他反复揉捏着,不到一会儿就火烫起来,而他的语调,却是彻底的冰冷,一如当初狱中:“今晚表现不错,说,想要什么。”

交易?我喜欢,比感情好玩多了。要什么呢?太多太多,只拣摆在最前头和最实际的:“别把我关在屋里,让我出去透透气,行么?”

“不行。”他断然拒绝:“你已不是南国皇后,别人却仍以为你是,我不想让人知道你已被我收入宫中,因为外头的人都知道,你被毒死于监牢。”

多残忍啊,我苦笑,这世上,只怕只有自己知道,殷凰还活着,当然了,还有炮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恨意像毒汁一般迅速蔓延五脏六腑,我轻轻一笑:“我要最好的,这座宫里的女人,使的所有最好的东西,每一样都要…你舍得吗?”杀不了你,也要挥霍你的财产,越多越好,越贵越好。

“这有何难。”他笑得比我还轻巧:“你这口气,我还以为是天上的月亮呢。”

第 6 章 同学习同进步

这一天,我看见雀儿的影子,落到外头的窗台上,一跃一跃地,很灵很轻,尾巴是翘翘的扇形,隔着床纸,能看见尖尖小嘴的轮廓,小脑袋一动一动,啄了啄窗棂,飞走了。

做人,鸟儿也不及,不知该当如何。

站在屋子正中发呆的时候,宫女鱼贯而入,捧着精致的漆盒,打开,里面是炫目的珠宝与绫罗,吃穿用度,散闷的玩意儿,应有尽有,每一样都是上等货色,规格甚至比身为皇后时,在南国享用的还要高些。秦域果不食言,不用明码标价,一眼便知货真价实,轻许一诺,如此奢靡,眼也不眨,权力的好处不言自明。有一天,如果给我机会,我想我会毫不犹豫,握紧这些权力,不为伤人,只为自保。不过,也难说,人一得势,很难坚持自我,到时变成什么样儿,还真难以预测。

权力即是自由,只是依托其上,又很难获得真正的自由。也许,人怎么活都不会有自由,世界那么大,而人如此渺小,注定像海里的鱼,游得再快,跃得再高,终究离不开那汪碧蓝。所以也不要追求什么自由了罢,人贱,怎么折腾,到头来都不会快乐与满足。

我穿梭于堆积的奢侈品,像巡视领土的帝王,如果这是我要的,为何如此伤悲?

一盒子雪沫般的珍珠粉吸引了我,沾起一些,擦于手腕,又闻了闻,果然出自南国,人离乡贱,物离乡贵,此等货色在南国也就是中等人家所使,北国宫中竟视为上品,可笑可笑。盒子下是一卷书册,红绫扎得紧实,不禁失笑,秦域想的真周到,居然还让我活到老学到老唉,打开一看,顿时僵住。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看到春宫图,这种震撼是来自灵魂的,我想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凛然的正气与刚正不阿的决心。下一秒,我甩飞图册,大吼一声:“秦域你混蛋!”书落在地上,沉闷的响声,还觉不过瘾,又连盒子带珍珠粉砸个粉碎,轻盈的雪粉扬起一阵白雾,撒得到处都是。

虽然我是玩物,被这样羞辱,也会怒啊。或者秦域根本不在乎我的情绪,只管别人是否娱乐了他。他应该很喜欢别人恨之入骨却又对他无可奈何,像隔着笼子逗弄里头的金丝雀,你金丝雀毛色再美,不还是唯我之喜怒是从?让你笑,你就不能板着脸,让你哭,你就笑不出来,造物主的体验。

我颓然坐倒,冰冷的地面,坚硬而无情,下一刻,我开始第无数次的怀疑前途,怀疑爱情,怀疑人生…

不知怀疑了多久,只觉屁股疼,这才惶惶然站起,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要是还在高璟身边该有多好,卷缩在他的羽翼之下,不管外头风雨交加,只有温暖与安心。高璟,这个时候,你在哪儿,又在做什么呢?

画册还在脚边,一瞥见就来气,踩踩踩,根本没出去过,鞋底干净得跟脸子似的,可恶的画册也没什么容貌性的改变,不过一肚子却撒得差不离。我弯腰拾起,抓在手中,愣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儿好奇心,毕竟长那么大没见过这种万恶的玩意儿,猎奇心理一探一探,顶得心口痒痒的。呃,看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反正左右无人,时间又难捱,以纯娱乐纯客观眼光浏览一遍也不为过…反正没人知道嘛!

我坐在床上,一目十行,极其迅速地翻完全册,又极其迅速地放回原处,拿个盒子压住,转念一想,吼得那么大声,肯定有人听见,此举似乎有些欲盖弥彰,又把盒子拿开,让这无耻之物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坐回床上,心有余悸,竟不能发一言,唯有叹为观止,感慨造物之奇的份。太厉害了,太彪悍了,太不可思议了,人类啊,你的智慧真是太无穷了,试问天地灵秀,尚有此才华否?大开眼界啊,果然是活到老学到老。

自从被囚,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刺激的感觉,正靠在床柱上傻笑,笑自己也笑这疯狂的世界,忽听熟悉的金属声。咦,还有?这回又送来什么?

“下雪了?”秦域一进来,就低头看着地上的白花花的珍珠粉:“你可真有兴致。”

这真是个超级大礼物,我内心叹息,不忘给屋顶一个白眼,瞪着缓缓靠近的他,用一种自以为严肃的口吻:“你来,是为了炫耀?”

“哦?”他饶有兴致地:“我来,有什么值得炫耀?”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绝不会被这无辜的表情所蒙蔽,认为他忘了自己的恶行:“你没必要这样,我对此毫无兴趣。”

“对糟蹋我送你的东西有兴趣?”他踢着珍珠粉,鞋尖一会儿就白了。

我面无表情:“那也是你先糟蹋我。”

“咱们互相糟蹋,还有什么好说。”他远远地坐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皇上日理万机,总是来我这儿算是什么意思?”估计他炫耀完了,我下逐客令:“你走罢,就让我老死在这里得了。”

他骤然侧首:“那不是暴胗天物?需知一针一线皆来之不易,何况大美人乎?”

“谢谢。”我礼貌地欠了欠身:“带着你的宏伟画卷,走吧。”

他默然片刻,霍然起身,小人得志地拿起那卷画,向我走来:“都忘了,今天来就是为了和你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咦,你脱了鞋,是不是要睡午觉?正好,我也有些困意,咱们躺下,慢慢体会。”

浑身汗毛竖起,眼前之人比厉鬼还要恐怖,一个劲往后躲:“别过来,你别过来!”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转眼间就已坐上来,把自己变成半裸状:“我只是要疼爱你。”

果然是又爱又疼啊,他爱我疼,欲哭无泪。我缩到床角,抱住自己,像一只球:“我今天不舒服,改天,改天行么。”

“你已经不舒服很多天了。”他失笑,口气明显不信,看我的样子,却也没有用强的,穿上衣服,只招招手:“过来,靠着我,这总行了吧。”

半信半疑,却不好拒绝,人让一尺,我本该敬一丈,于是爬过去,半倚在他肩膀上,心不在焉,想自己的心思。

“怎么总是疼?你一直这样么?这可有些麻烦。”良久,他的目光从画卷中拔出来,转向我:“是不是要用些东西呢?”

我不语,爱咋样咋样,我说不行你就罢手?

“你还年轻啊,豆腐干,这样下去可大大不妙。”他伸手,抚摸我额前秀发:“我也希望你获得快乐,每一次你皱着眉的样子,都让人…”

谁要你人性关怀,狼哭羊安的什么心,我不为所动:“不劳皇上操心,妾身就是这样,不值您废那劲儿。”

“先不说这个,你那嘴噘得能拴马了。”他弹我的面颊,很轻,一下又一下:“好久没睡过午觉了,想睡,怎么也睡不着,跟你在一起竟有些困…我睡了,过一个时辰叫我。”

讨厌的家伙,搅坏别人的午睡,自己倒是倒床就睡,鼾声阵阵,讨厌!

第 7 章 风中凌乱的你

幽囚的生活,最频繁的活动就是睡觉,好比吃饱了看到美食都会反胃,其实根本没有睡意,只是不睡,又不知道做什么,看着这家伙的睡相,倒是聊以解闷。

长相还算可以的,不比潘安,却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从小到大一定暗自得意,骄傲的孔雀似,传说中的出身虽说不高,少年得意,坐上天子宝座,哪怕以前是乞丐都值了,万人之上就是万人之上,所以现在跟人说话,才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倨傲自赏,不可救药。他有什么了不起啊?我丈夫也是九五之尊呢,没出嫁前,娘家也是世代经商,富甲江南,夫妻加起来,比他可高出一大截,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极尽侮辱之能事?

自以为是的家伙,幼稚、浅薄、心理阴暗,给我提鞋也不配,栽在他手上,实属苍天无眼。我探下身子,用我的美目狠狠鄙视他,伸出我的青葱玉指,虚戳他的鼻尖——谁让你鼻子长这么挺,就是用来戳的!

正神往于戳烂他鼻子的美妙前景,目下之人全身猛地一挣,像被人抽了一棍子,眼睛突然睁开,瞪得死鱼一样,白多黑少,仅仅一瞬间,又恢复正常,哑着嗓子:“几时了?”

“还没一刻钟呢。”我做贼心虚:“怎么啦?”

他一愣:“这么短?”

“还早,接着睡吧。”我用罕有的温柔掩饰自己的罪行,虽然手指没碰上他,可能人真有下意识,知道被人侵袭,所以骤然惊醒。

“不睡了。”望着帐顶,叹息一声坐起来:“一睡就做梦。”

不是梦到我对他张牙舞爪吧,也许他刚才根本就没睡,我的行为统统落入眼内,所以话有所指,我的心更虚了,为他披上长衣:“那就走吧,皇上日理万机。”

他点了点头,刚要下床,又不动了,转过头微微一笑:“嗯?这么希望我走?”

“不是啊…”话一出口又后悔了,明明就是啊,掩饰什么,这一次不明不白混过去,下一次他还得来,多烦啊,咬了咬牙:“不是不希望啊,到我这儿来,也没什么意思,你不尽兴,我也不开心,不如别再来了,咱俩都眼不见为净。”

他看着我,深棕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很受伤的样子,突然又阴狠起来,弥漫到语调上:“你再说一遍。”

“咿…呀,我什么都没说。”白痴都看得出他很愤怒,我用枕头档住脸,自己也知道此举很是徒劳。

空气凝固,火药味浓烈,当然了,后者皆发于他身。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把那东西放下。”

我放下枕头,像撤去唯一的盾牌,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头兵,等着将军的大砍刀将我大卸八块。应该是伤自尊了,唉,我也不想的啊,谁让你先前那么伤我来着?这不,一不小心就一报还一报了。

“说,你是不是欲擒故纵。”他一字字地。

我愣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是啊是啊!”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

这家伙虽坏,到底有那么一点情,看在我被他占了几次身子的份上,自找台阶,解了尴尬,也饶我一命,不然冒犯圣驾,够我血溅五步的了。我低下头,蹲在床上画圈圈,一小块床单被我弄得皱皱的。

“没有人敢这么说话,殷凰,我当你刚才什么也没说。”他攥住了我画圈圈的手:“你心无城府,这很好,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耍心眼,不过你记住,下不为例,倘若哪天你再触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记住啦。”我知道你是有底线的,无奈的是,我也有,这么多天,我想我是触底了。

他拿着我的手,用它刮我自己的鼻子,貌似大度地:“好了,以后注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