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差不多,记住,现在没有人要你了,只有我,只有我不但要你,还对你好,比对我自己都好。”面不改色地说完,他松开我,看向我脖子上挂的金凤凰,又满意地点头:“很好,很乖,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我很真诚地回答:“我想睡觉。”

“好。”他一口答应,打横抱起我,向床边走去:“可不就是睡觉,咱们一起睡,好好的睡,再睡一次。”

“妈呀…”

第 19 章 不疯魔也成活

睡到半夜,有人在外禀报,好像是什么前方急报,非要秦域去处理。他快速穿戴好去御书房,我基本没受什么影响,睡意正浓,继续蒙头大睡。

早上起来身上不得劲儿,推了一夜磨似的,玳玳也看出来了:“娘娘,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不知道,身上酸酸的,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嘻嘻。”

我看她,小丫头神色很古怪:“什么叫嘻嘻?”

“一定是他太爱你了!”她说完,脸上带着兴奋与憧憬,还蹦跳了一下:“好想像你一样哦,有人爱的感觉,一定很好。”

孩子啊,等你走到我这一步,就知道理想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爱你的人,同样也是伤害你的人,尝到甜头,必定要体会苦涩,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突然想起这丫头对秦域的态度,一向力挺,其中该不会有什么新奇吧,且试探一下:“你觉得秦域怎么样?”

“没得挑。”她想都不想:“对你真的很好,谁都能看出他是真心的,除了你自己。”

汗,被教训了,打回去:“有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在这宫里,你不考虑可没人替你着想。”

“没有。”小丫头忽而低下头,玩着衣带,闷闷地。

“既然你觉得秦域不错。”我故意拖长声音:“——就把他赏你吧。”

玳玳睁大眼睛,受惊的小鸟一般:“我喜欢的又不是他!”

嗯嗯?有奸情,我顺势问道:“那是谁?”

“是…”她转了转眼珠,似乎意识到我的用意,低头自己笑了一会儿,又抬首,陶醉地或者说是傻傻地笑着跑了:“不告诉你。”

又不是春天,哪来这么多春情呢?我真是老了。

上午自己玩了一会儿,把秦域送的翡翠佛手写真了一下,又画上他送的金凤凰,最后再在上头撰写三个字:死去吧。过了把瘾,最后不忘销赃,撕得面目全非,放在脚下踩啊踩。

吃午饭的时候,玳玳问我:“晚上吃什么馅儿的月饼?”

我诧然:“又不是中秋,吃什么月饼?”

“娘娘你没事吧。”她担心地摸我的额头:“是病了还是得了健忘症。”

哦,想起来了,玳玳几天前跟我提过,今儿中秋佳节,可过节真的跟我没多大关系,从前在南国,还得主持后宫一些庆典,不过是陪着宫妇们玩乐,玩的也就是平日里那些东西,没多大意思。今年正好,啥也不用干,只管呆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我承认现在最思念的,是高璟。

天有些擦黑,便听到了焰火的声音,乐声飘扬,丝丝缕缕地透进来。因我没有名分,当然也就不能出现在正式场合,外边那么热闹,屋里如此冷清,好在早已接受了冷清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心情还算恬淡。

“他晚上会不会来呢?”玳玳翘着腿,躺在我的软塌上望着屋顶出神,又两不耽误地吃着豆沙月饼,嘴边沾的都是黑色小星星。

“别再祈祷他来了,你是嫌我活得太长吧?”我白她一眼:“不用想就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背地里咒死我。”

“这有什么,说明你红了。”玳玳摊手。

嘴里的月饼差点儿喷发:“去死,再有这种话,说一次打一次。”

螃蟹正是膏满黄肥的时候,南国这种东西最多了,简直要泛滥,年年都吃也没什么意思,尝了下鲜儿也就放下了,却听玳玳道:“再吃点儿罢,这可是他的心意。”

“谁的心意?”

“臭屁孩啊。”玳玳抿嘴一笑:“他让人送来的,想是怕你吃不着,这东西在我们那儿不稀罕,到了这里却都成了宝贝。”

我嗤笑:“难为他,几只螃蟹都想着我。”

“是啊是啊。”玳玳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无比华丽地总结:“所以你就知足吧。”

洗洗手,知足地去睡了,今晚没他捣乱,可以安安稳稳地看到明天的太阳。不知是不是心情太愉悦,睡梦中竟也看到一团光亮,温暖而恒定地照耀着我,阳光深情地抚摸着我的额头,鼻梁与唇,最后是前胸…呃,阳光好色情哦。

“睁开。”刚才还是阳光,转眼就是冰雪皑皑,这声音真冷。可是,为什么会有声音?还他娘的如此熟悉。我睁开眼睛,诧异的不是上方的人,而是我已不在熟悉的床上:“你来啦,几时了?”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中秋食物,面色不善:“吃过了?”

“谢谢你的螃蟹。”想听我感谢就直说嘛,犯得着这么阴森咩?一句话而已,又废不了我什么力气,大家欢喜。

“太后问到你,说委屈你了,一个人窝在房里。”他定定地看着我,除了冷笑,就是面无表情。

“唔。”没事把人抱到桌边就为说这些?我揉眼睛:“玳玳以为你不来,就去睡了,我叫他服侍你更衣。”

他按住我的手,寒声道:“叫她干什么,你不会吗?”

大过节的,玩什么深沉,也不知谁给他气受,话说,谁又敢哪,估计这厮闲出来的毛病。我从他的怀抱中下来,迷迷糊糊地为他宽衣。郁闷,礼服太繁琐,一个人搞不定…他这是存心的!

“养你有什么用?!”他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气我,一边还想着旧情人,不知廉耻!”

哎呀呀,臭屁孩去哪儿玩了,居然把脑壳崩掉,说不出人话。原来今晚他是存心来找茬的,可是我又哪里得罪了他?也难说,一个人看另一人不顺眼,本也无须理由,他终于觉得我多余了,真高兴。

“瞪什么瞪,还好意思瞪!”他推了我一把:“边儿呆着去,少碍眼。”

求之不得,再说,我本就没求你抱着我,睡的好好的被弄醒,还是我的过错,好吧,是我的错,我最大的错就是存活于世,这年头有人骂你都是看得起你呀,人家是大爷。临走还有点儿不甘心,于是我嘴欠:“你可以不养我,丢到哪儿都行,本人感激不尽。”

“好啊,你们都好!”他又拍桌子又瞪眼,指着我。

总算说了句人话,我坦然道:“我是很好啊。”

“你满意么。”他突然蹿到我面前,攥住我的腕子,越攥越紧:“高璟东山再起,你是不是很满意?”

那还用问吗,我边忍痛边冲他眨眼睛:“他给你小鞋穿了?”

这厮不说话,牙咬得很专业,手像铁钳子,我终于惨叫,疼痛占据了所有的意识与空间,连时空都要扭曲了,惨叫像蛙声一样此起彼伏。我觉得我要晕了,可不就晕了,身子一松,不用出门就能看见小星星,须臾,连月亮也能看到了。

意识恢复时,才发现眼前一直晃悠的不是月亮,而是烛光。

他仍是抱着我,好像刚才的折腾根本不存在,所有的恶毒没有滋生,我们和谐得好比太阳公公与月亮婆婆。他的脸在烛光下有种独特的朦胧,坚硬的线条一根根平缓,水浸了似的模糊,如果不是错觉,我甚至看到他的嘴角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将要融化在这温馨的氛围里。

“晚上只想和你看看月亮,吃你亲手剔的蟹黄。”他拍着我,一手拿起一只蟹,递给我。

此人疯魔,鉴定完毕。我别过头:“…手痛。”

“随便弄一下吧。”他并不放过我,拿起我的手,残忍地把蟹塞进去。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请允许我悲哀,用我千疮百孔的心做那挣扎于世的唯一的绳索,捆住自己,于这同样支离破碎的世界。我木然地摆弄着螃蟹,熟练地剔出蟹黄,沾了醋,丢进他张大的嘴里。

“真乖。”他满意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你也乖。”我也捏了捏他的鼻子,用我沾满蟹黄的手。

他愣了一下,大笑:“小凤凰越来越坏了——”

“玩够了吗,我要去睡了。”我挣扎着要下地。

“高璟拉了苗王做同盟,他死不了,暂时死不了,以后也死不了。”秦域在我耳边轻声:“小凤凰,这对你来说,是喜事吧?”

一面强调我不再和高璟有任何关系,出了事,又把气撒到我的身上,并且要听到我的感想,真令人哭笑不得,想必刚才的喜怒无常,也是因为这个吧。我猛地挣开他:“关我鸟事,你们咬来咬去的那点破事儿,以后别跟我说!”

他的脸顿时沉下来,当我觉得他又要发疯时,忽然恢复了原状,甚至还在笑:“明天跟我去吴江行宫,咱们四处玩玩,散散心。”

第 20 章 谁的美好转瞬即逝

马车里的一觉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全是家败时的种种画面,一会儿是父亲披枷带锁被官兵推出府门,一会儿是同样遭遇的自己。

记忆永恒,那个清晨如此美好,阳光早早地播种温暖,柳叶轻舞,透过我的窗,海棠花初吐芬芳,廊下鹦鹉梳理羽毛,麻雀竟不输给它,跳落院中,也认真地打扮起来。春深似海,令人迷醉,我坐在镜前,为双眉补上最后一笔青黛,惨叫和哭号就在这时候传入耳中,随之闯入的是大批官兵…

“娘娘,你又做噩梦了。”

猛地一挣,冷汗像是瞬间涌出来的,睁开眼时凉嗖嗖,竟是浑身湿透,我松了握紧的拳头,颇感劫后余生:“呵,可不是。”

“刚才皇上找你,见你熟睡,又回到自己的车上去了。”玳玳掩嘴笑:“你这招真管用,越不理他,他就越心虚,这一路心里肯定不安宁。”

呷了口茶,才觉灵魂回归体内,连瞪视都很无力:“谁要晾他了?自己喜怒无常,别人不敢靠近才是真。”

“快到了。”玳玳撩起车帘,惊呼一声:“好美啊——”

吴江在不远处,水连天,天接水,茫茫然一望无际,正值余晖洒金之时,点点波光跳跃起伏,耀目而深沉。因是皇家行宫所在,四周除了侍卫,空荡荡全无行人,就连江上也无甚船只,水鸟数只,倚水而栖。正伸出脖子瞭望,马车突然停了,秦域打马出现在眼前,笑意盎然:“睡好了?”

“不好。”我放下车帘。

车帘又被撩起来,刚才那张脸明显笑得更灿烂:“你说你不舒服,不愿与我同乘一车,可现在也有单独的马车了,还是不开心,可见不是车的问题,更不是我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我实话实说:“今天不知怎么地,总觉得哪儿别扭,高兴不起来。”

秦域立即点头:“我知道。”

“知道什么?”

“每个月总有几天…”

“死去吧!”我白他一眼,愤愤地坐回去。

一肚子恶气基本消散的时候,也到了地方,先是听外边山呼万岁,过了一会儿,车帘挑起,被几个宫女搀扶下地,那些恭立于秦域身侧的人见了我,都愣了愣,想是不知如何称呼,秦域示意宫娥,于是被直接搀去安排好的住处。说的不好听,那感觉真像捡来的狗,还是没来得及取名那种。

聆波宫华丽不亚都城禁宫,又似多了份闲适,坐在塌上小憩片刻,仿佛能听见风吹上水面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幻觉。等了半晌,秦域还没过来,天却已经擦黑,许是一路上耽搁,现在忙着处理政务罢。这样想着,半个晚上过去了,结果是白等,这家伙大概累死在奏折中了,后半个晚上就只有我痛快地霸占一张床,爽矣。

臭屁孩半夜回来的时候,我惊醒了。

“对不起。”他的身子从我摊开的手掌上起开,见我张着嘴喊叫不出,又帮我揉了揉:“我可没压到你的嘴呀。”

“不关你的事,只是又做到那个梦。谢谢你,不然还得魇着。”我对着身旁的黑影苦笑。

他叹了口气,搂过我,缓慢而轻柔地,从颈到腰,将我摸了个遍:“可怜的小凤凰,倘若我在南国,会比高璟更快的救你,这样你就彻底是我的了…要是那样,该有多好。”

正伤心着呢,居然又说起争风吃醋一较高下的话,真是无聊且自私,我推开他:“我又不是奖品,谁跑得快谁拿。”

他沉默半晌,涩声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还是在你心中,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高璟什么都对,因为他比我快了一步,就一步。”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跟人比会死吗,有什么可比的,我只是个女人,又不是万里江山。秦域我有时挺看不起你,什么都跟人比,跟人争,是不是认为只有这样才算成功?那你的内心呢?你成功的定义又是什么?你的认知有问题,而且…”

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而且什么?”

反正都脱口而出了,索性有始有终,我轻声:“我觉得你的争抢,来源于自卑。”

“实在不想对你发火,离宫前的一个晚上,迁怒于你,到现在都有些后悔。”他拉过被子,尽数裹于自己身上,冲着屋顶打一个哈哈:“什么都没听见,困了,睡!”

我甚欣慰,臭屁孩成长日记可记下这重大一笔,学会和稀泥,但是…不要每次都把被子裹去好不好。

第二天狩猎,一听就没了兴致,本想窝在屋里或者去江边吹吹小风,却被他硬拉着去残害生灵,这厮还理所当然地道:“带着你就是用来陪我,不然搁在哪儿不成啊?以后我做什么你都得在场。”然后我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马和一身短打的戎装,草草吃了早饭,不伦不类地跟着大部队往密林中行去。

马儿还算听话,技艺也还娴熟,一路上倒没出什么丑,到了地方,就是男人们的主场,一个个跨坐骏马之上,摩拳擦掌,试弓绷弦,脸上带着酷杀与快意,仿佛即将享受一场无与伦比的盛宴。杀戮果然能给人带来难言的亢奋,我看向秦域,他也是一样的神色,甚至比别人更加粗重浓烈。

一声呼哨,原本聚拢的人四散而去,各凭本事掠夺生命。马踢激踏,尘烟四起,落叶的碎屑扬起又迅速飘落,呼喊声与利箭离弦的声音在昏黄的尘沙中此起彼伏,不知何时,阳光竟有些灼烈,渐渐同这浊黄的世界融为一体,散发柔和而诡秘的光晕,无声地吞噬着清晨独有的寒雾的气味。

秦域打马转了一圈,来到我的跟前,笑道:“发什么呆。”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记性真差,早上我还说做什么都在一起。”他拉过我的缰绳:“到我的马上来。”

我摇头:“耽误你尽兴多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悻悻下马,然后踩着我的马蹬,跃上马背,稳稳地坐在我身后。好吧,随你怎么玩,我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任由他打马狂奔。约摸一刻钟,耳边的风突然停止呼啸,睁眼一看,前方一只獐子,还是只小獐子,正撅着屁股舔枯草上的露水,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利箭的觊觎。我心中不忍,回头哀求秦域:“算了吧,它还小。”

“也是,胜之不武。”他收了箭,继续前行。

枯叶厚如冬日积雪,马蹄踩在上头,发出类似于踏雪之声,舒缓之意还没占据身心,目标又出现了,这次是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只听秦域道:“打下来给你做披肩。”

“我不要披肩!”反手按住他的弓,强调:“不要!”

他弓交左手,霎时,一支浸了寒光的利箭直射而出,发出破空之声,再看狐狸,已歪倒于地,身子一挣一挣地,仿佛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很不甘心,颈上插着的箭尾兀自摇颤。

太残忍了,我别过头,恨恨地:“我说不要来,你非拉着,原来是为了让我难受。”

“一只畜生,至于么。”他淡淡地:“人死了也和这些东西一样。”

不是没经历过狩猎,在南国时,宫里也时兴这玩意儿,每每和高璟一起,权当郊游,全无这赤裸裸的血腥与直接到苍白的杀戮。记得高璟每次射杀一只生灵,都会捂住我的眼睛,或者干脆把我塞进怀里,生怕我受不了血淋淋的惨状,晚上又添一桩噩梦。这样回忆着的时候,秦域催马向前,俯身拎起火狐颈上的箭尾,欣赏完它华丽的毛皮,将它拴于马腹之下。

人从伤害他人的过程中获得快乐,征服与满足,然后创造出一套弱肉强食的理论,一切残忍就变得顺理成章。

“你的马还在原地吧?”我拂了拂吹乱的碎发。

“你要回去?”

“说了有我在会败兴。找来你的马吧,我回去好一些。”

他不吭声,过一会儿:“也行,实在不喜欢就去营地等着我。”说着,手指放入口中,嘹亮而尖锐的呼哨声很快招来了他的黑玉宝马。

心情不大好,从昨天开始就没明朗过,也知玩得好好的,半途闹着要回去多少有些扫兴,可现在也顾不得了,匆匆上马,就要挥鞭,却听秦域道:“要不要送你回去?”那样岂非更扫兴,我笑笑:“你的马认路,再说,我也认路。”他点头,掉转马头,马上又掉了回来:“你确定一个人可以?”我嗤笑:“你怎地变成个老婆婆。”他立即翻一个白眼,掉头往树林深处奔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概就是这样子,两个人去,一个人回,或多或少有点儿凄凉,我信马走了一段,正想加快速度,一鼓作气回营,突见身侧的树干后头什么东西晃了晃,好像还不小,心说不会是猛兽吧?这个时候遇到老虎什么的,可真是有点儿命中注定的意味。

那个黑影又晃了晃,离了树干的掩护,竟走出来:“皇后娘娘。”

顿时倒抽冷气,见鬼了!在这个地方见到南国故人,而且还是高璟的贴身侍卫,是这个世界太奇妙,还是我的眼睛太奇妙?我结结巴巴地,确定眼前纯属幻象:“陆,陆柯啊…”

“小人一直在等娘娘前来,娘娘无须惊慌,您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随我来,陛下在等您。”

再抽我就成冷库了:“陛下…他,他来了?”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虚妄。

“娘娘快些,这里到处是敌国的人马,一旦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身不由己,我下了马,随他往岩石密布的方向走去,尽管这一些都显得那样不真实。高璟,高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是偏偏出现了,不管是真是假,我要见到他,一定要见到他!如此多的苦涩的时光,每天想的就是何时与他重逢,继续我们的爱与温暖,抚平所有崎岖与不幸,每个萌生死意的日子里,都用对他的挂念与眷恋去化解,与他有关的回忆,是调和所有苦水的蜜汁。他是我生命中的一切,五年前是,今后也是。

当重逢的喜悦从天而降的时候,所有流言飞语,是非真假,已经轻如鸿毛,而重于泰山的,是我的思念。

第 21 章 好东西趁热吃

想象过无数次和高璟重逢的画面,却没想到,见到远处那个熟悉的背影时,我的心情远远比想象中激动。他没有变,依然挺拔而高挑,像一只鹤,多数时候,只用沉着站在那里,而不是单纯的力气。时隔半年再见,他依然和焦虑绝缘,即使是国破,那个背影依然从容,一如往昔。

我踩着碎石奔去,想是听到声响,他回过头,立即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秋日阳光倾洒在他身上,为白衣镀上一层薄薄的淡黄,他像从前一样默契地伸出双臂,承受我撞击一样的拥抱。

“高璟…”我一头撞进去,闻着熟悉的味道,只想永远住在这拥抱里。这不是真的吧?像梦。

他将我拥得更紧,紧到窒息:“好好哭罢,不急,不急。”

“陛下,我们没多少时间!”却听陆柯心急火燎地道:“这是在敌营!”

对了,还是在秦域的势力范围之内,陆柯的插话虽然煞风景,却很实际,总不能因为我情绪失控,连累了高璟,我忙从伤感中拔出来,擦干眼泪:“你怎会来这儿?”

高璟默然,只是用一贯的温文如水的目光注视我,那眼睛里,分明透着:我就是来看你。

“带我走吧!”我在眼泪的又一轮冲击中败下阵来,本能地抓着他衣袖,使劲摇晃:“带我走吧!我快疯了,一刻也不想耽搁!”

他叹息,拍着我的后背,一下一下,有种温和的坚毅的力量,声音听起来很轻,甚至有些虚幻:“小凤凰受苦了,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不恨你,因为心被爱添满,紧紧实实,没有空间容纳恨意,我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他漆黑的眸子,妄图从中分辨出真假善恶:“他们说的,我不信。”

“如果我向你开口,用你家传宝藏开辟疆域,逐鹿天下,你会不给我吗?”他微微一笑。

怔住,是啊,我会不给他吗?毋庸置疑,命都是他的,宝藏又算什么。如果他想要,犯得着五年来小心翼翼地施那些障眼法?仿佛云开见日,心底一下清明了,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罪名,全是秦域扣在他头上的,该死的秦域,你的感情事小,害我最高璟误会至深,这可是滔天大罪!喜极而泣,想起亲爱的丈夫近日连连失利,心情一下子又跌落谷底:“你不能带我走,是么?”

“如果不能忘记,恨我吧。”他的手掌依然抚着我的背,像一切缓慢而永恒的东西,无声却狠狠穿透人心,进去了,就没有出来的可能。

相守五年要的不是这个结果,我承认我贪心,要天长地久,随时拥有,要所有美好永不变质,一切快乐无休无止的延续,而我的快乐,就是伴随高璟,与子偕老。年少时的家已经灰飞烟灭,双亲皆已不在,万贯家财清风一般,吹过了,过了就是过了,无法挽留,我所有的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试想沧桑过尽,如果连这个男人都要失去,所有的努力换得一场空,最终的结果如此滑稽可笑,人世苦苦挣扎又有什么意义?人的确该为自己而活,但至少,得给我一个快乐的自己吧。

“就没有办法了吗?”不知是不是阳光太过肆虐,身子发轻,所有的感官又变得不真实。

他欲言又止,最后摇头:“恨我吧。好好活下去。”

呵,五年夫妻,一举一动,一丝不可察觉的情绪与念头,怎能瞒得我了,我苦笑:“你有什么办法?”

“男人的事,不能把女人扯进来。”他只是一笑:“秦域对你很好,狩猎也带着你,我听说,他为宠信你,得罪了不少王公大臣和他们送进宫来的女眷…”

男人怎么都一个德行,动不动就要比较一番,建功立业也就算了,感情也拿来比,真不知道是侮辱自己还是侮辱了所爱的女人:“别说他!”

“我让他像现在的我一样,总有一天。”他仿佛没有察觉我的反感,兀自道:“小凤凰,好好活着,等着那一天,我来接你。”

那一天,哪一天?虽然蠢,也知道感情这回事儿,就是趁热,喜欢这一口,最好迅速吞下,凉了,馊了,谁还会趋之若鹜。到了那一天…是五年后的那一天,还是十年后?到时,谁还记得谁。时间那么可怕,最坚固的城墙也抵御不了的风霜侵蚀,日积月累,当眷念变成习惯,习惯又变成白水一样的寡淡,还谈什么再续前缘?只怕早变成前缘误了。我凄然道:“倘若你这是哄我,我很高兴,倘若当真…你现在就走罢,我当没有见过你。”

他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却是无言。

说了那么多,全是气话,我怎会不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一丝希望,都要百倍努力去争取,纵观我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只怕无一事能做到如此积极,也许爱是唯一的财产,故无比吝啬,万般不舍吧:“到底怎么做,你一定知道,告诉我。”

“把你推进这场漩涡,不如让你无忧无虑地做秦域的后妃,你是女人,女人参与国事,一旦失败,下场往往比男人更惨。”他吻着我额头,然后猛地推我一把,用力之大,绝无仅有:“走吧。”

不甘心,不想失去,不愿就此束手待毙,等待命运残酷的拖行,踉跄一下,险些站不稳,得以瞥见头顶不亚于盛夏的骄阳,一瞬间的狠忍与破釜沉舟,心说就这样吧,破罐破摔,倒要看看能摔成什么样儿,是不是就此灰飞烟灭,那倒也痛快。我不走,站在硌脚的碎石上,定定地看着他:“告诉我…”

真是耽误不少时间,从乱石摊出来,日头已经游移到苍穹正中,散发着强烈近乎于诡异的热量,所有的不安与恐惧结束了,最后一拼的勇气与期待占据身心,有什么即将发生,又让人隐隐有些期待,那些过去的,和即将轰然而至的种种,统统以留白的方式展现在眼前,未知变成了生活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