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打断,我道:“我哪知道,好好的,问他做什么。”

玳玳笑:“今天去太后那儿拿蜜橘,看见竣王爷也在,算起来,他到京也有三个月了吧,藩王进京可是皇家大忌,偏是皇上和太后都不管。”

“太后是他亲祖母,巴不得他在身边。”我看着小丫头:“你操的心还真多。”

她立即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哪有。”

标准的思春表情,怎逃得了我的法眼:“听说竣王爷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好好的提起他,丫头,你不是看上他了吧?”

“哪有!”她搅合我的澡水,哗哗的水声,像在掩饰着什么。

爱帅哥之心人人有之,见到俊男不动心的就不是女人,不过玳玳这丫头,有些一根筋,提醒一下还是必要的:“陶醉归陶醉,情怀归情怀,仅限于此啊,感情这玩意儿多了可是你自己受罪。”

“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团乱麻。”她吐舌头:“你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感情呢。”

谁说我不晓得,我晓得得很,不就是一个臭屁孩嘛,老娘应付他那叫个绰绰有余:“臭男人而已,想搞定他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只是我不屑于动罢了,要真出手,包管把他变成我裙下走狗,还无怨无悔型的,哼。”

水有些凉了,困意袭来,也懒得再吹牛,披上件睡袍便上床呼呼,刚要钻进被子,只听不远处有个声音:“主人晚安。”

主人?我没养宠物啊,这是…咿呀,秦域!!

“我又回来了。”他坐在桌边,冲我小幅度地招手,笑容那叫个内容丰富。

地缝在哪里?开开恩让我钻进去,永远不要出来。刚才的话明显被他听见了嘛,这叫我今后怎么做人!吹牛没事,最怕牛皮被人戳破,丢脸丢到家。这家伙为何去而复返?我已经没心情问了,有的只是无垠的尴尬和悔青的肠子。

第 25 章 被抛弃的狗狗

“主人为何还不安寝?”秦域轻声细语地,屋里有人睡觉怕吵醒了似的。

我依旧是僵在那里,以和他小半年的相处经验,这家伙越轻柔,表示他越动气:“我错了…”听我说完,他果然去了面具,脸渐渐沉下来,靠在椅子上,分不清是好整以暇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没办法,这不是打仗,敌不动我不动,眼下可是我得罪了他呀!只得给他正版可怜巴巴的眼神:“对不起,你也知道,吹牛嘛,这个…一吹就上天了。”

“笨凤凰,你该塞给我一句: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这样我还真不便发作。”面无表情的脸上绽开一丝笑纹。

这人到底是一般的生气还是很生气?委实令人费解,不管他,岔开话题是王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嗯,岔开话题这招也算高妙。”他叹了口气,揉揉眼睛,又拍了拍桌上一打厚纸,有卷宗,也有奏折,最上面一张棕黄色的东西,像牛皮,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线和小字:“御书房搬到小凤凰卧室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想我是要亡国了。”

我又一次僵住,他手边的东西…

“原本答应陪你一晚,临时撤了还觉得对不住你,这下好了,你那句裙下啥啥的,我一听就没了歉疚。”他狞笑:“小凤凰,咱俩又两不相欠啦。”

无心插柳柳成荫?踏破铁鞋无觅处?如果这真是高璟要的东西,我的运气实在太好!冷静冷静,看清楚再说,我下床,几步来到秦域近前,微微低头,状似害羞,实则下死眼把布防图看了几看:“不嘛,我要你欠我。”

“撒娇的工夫也是不赖。”他摸下巴,摇了摇头:“回去!”

这东西,和高璟描述的一样,正欣喜无限,闻言抬头望着他:“唔?”

“再不回去我就要把你身上这片布扯掉,到时可别后悔。”他张牙舞爪地:“穿得这样少还在我眼前乱晃,耽误国事你就是千古罪人,害我没法专心看奏章。”

他杵在这,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我就算钉在这里也没用,既然有这么更好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像它一开始蹦在眼前一样,全看天意。我提溜着毯子回到床上,说了一句别弄太晚,很自然地背对着他假寐起来。

一番折腾,困意尽消,比白天还精神,也不怕一不小心睡着,只是细细盘算起来,觉得不妥。拿到东西其实不难,可半夜三更,谁来接应我?总不能一个人揣着东西出宫吧,恐怕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严重行不通。白白放任机会流走,又太过可惜。到底那个不动声色躲在暗处的人是谁?观察许久,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有时甚至怀疑除了我,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计划。

秦域没了声响,估计在专心研究他的国家大事,回过头,这家伙果然埋头,日理万机状。我道:“人家皇上都是二大爷似的坐着,听大臣们的意见,最后潇洒地拍板,你这个皇帝却当得这样苦大仇深。”

他看我一眼,又低头盯着那块牛皮出神。

“好罢,我收回你是个不称职的皇帝那句话。”

这次他头也没抬,恍若未闻。

本想将他调戏上床,方便对那布防图下手,看这厮一本正经的样子,估计没戏。今晚大概什么都没戏了,天时地利都有了,就是没有人和,这就是命。我长叹一声,再无进展,恐怕就要沉沦于这还算过得去的生活中,长此以往,和高璟再续前缘的梦想会像外头的薄雾一样淡,最后消失不见。时间是世间万物的大敌。

床突然动了一下,当然不是地不平,侧首,秦域正冲我笑:“大功告成。”

“这么快?”

“这点小事研究一整晚,我也就可以从龙椅上滚下来了。”他按着我的肩膀:“等急了吧。”

也许因那亦浓亦重的内疚,我对他很是依从,又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还算仁慈纵容,歉意转化成主动讨好,我吻他。想是感受到我热情的回应,他以比我多出百倍的热情礼尚往来,客观地说,今夜是我们那么多次中最和谐合适最畅快的一次。可是想到这样的日子正在过一天少一天,多少还是有些惆怅,也许通往女人内心的道路不止一条,所有和伤感有关的情绪都能打通那一条条闭塞的路线。

枕边鼾声阵阵,声音不大,像极了深沉的低吟。臭屁孩的鼾声并不难听,睡着了的他有种毫无防备的天真,如果刺猬身上没有那一根根尖刺,和他现在的样子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是没有刹那是软弱,可软弱不能带给人憧憬的幸福,我轻轻推他,没反应,唤了他两声,情形照旧。

试试吧,虽然我不是没有退路,但和高璟厮守终身,也是我唯一的夙愿。我下床,来到桌前,借着轻薄的月光,地图仍是老老实实摊在桌前,散发着诱惑的味道,犹豫片刻,迅速卷起塞进袖里,将门推开一条缝。

能接应我的人,一定也是秦域身边的人,至于秦域不去御书房,而是回到我处,有心人一定有所察觉,说不定早已准备妥当,只欠东风。向外望了望,明明记得今儿是陈重当班,外头站着的却是刘获,这些贴身侍卫一般不换班,除非…

“入冬了,晚上真冷。”我合上门,缓步上前。

他躬身道:“是,起风了。”

这些侍卫常在秦域身边,我和他们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也是颇熟,这刘获平日不甚起眼,在众多近侍中只是平平,见我半夜出来也不问缘由,十有八九就是了:“…有把握吗?”

“娘娘请随我来。”

转到僻静处,他递予我一套侍卫服,愣了愣才接过,想问这就要出宫吗,又觉得废话,正百感交集,只听刘获问:“到手了?”我点头,与从秦域处偷来的令箭一并交给他:“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他对这月光把两样东西都看了,喜道:“正是。”说话间,我已换好衣服,随着他取了两匹快马,按压住勃勃心跳,往定安门行去。

其实不想走,其实也不想留,高璟与秦域,毁灭谁都不能让我感到欢喜。难道我真不知道高璟对我有所隐瞒吗?不知道他隐瞒了多少,却清楚他不可能毫无欺骗,只是确信即便如此,他也是爱我的,我曾是那样毫无保留地爱过他,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却不能抹去痕迹,那份留恋与牵挂,任何眼前的美好也不能掩盖。

人有种怪病,总觉得现在的东西不如从前的好,眼前的心旷神怡不如已经掠过的风景,离乡背井的人,也总想功成名就回到原点,叶落归根。总是第一个好,第二个出来,情感上达不到一致,难免厚此薄彼。人心不比天意,从来不高,却是形形色色光怪陆离,难以掌控,正应对纷繁复杂的情绪,忽听刘获道:“快到了,别露出破绽。”

定安门守卫森严,近前勒马,微弱的火光与月光下,刘获不紧不慢地亮出散发隐隐金黄光芒的令箭:“奉圣上之命出宫。”

守卫上前查视,又看了看侧首的我,顿时冷汗湿衣,呼吸停止,不敢露出怯色,唯有五内流淌着恐惧的寒流,那人查看的时间明显过长,以为他看定是看出了破绽,却见那人转向刘获,微微一笑:“刘大人,皇上等您多时了。”

还没弄清楚这句话什么意思,四周火光大亮,照得白昼一般,眨眼的工夫,不知从哪冒出那么多人,把我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统统手持兵刃,一副早已潜伏多时的样子。

人还在马上,没有掉下来,只是心猛地一坠,落入万丈深渊,再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惊恐与绝望中,只意识到中计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也许出在哪儿已经不重要了,众人让开一条道,我看见了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

第 26 章 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前一刻还同我枕边厮磨,温存体贴,现在骑在马上,精神抖擞锐气逼人;前一刻让我觉得是世上最为歉疚的人,现在成了最恨之人——又不是傻子,想想也就明白了,先前的一切只是做戏,所有的关爱都是虚妄的脸孔,掩在后边的是一张狰狞大口,只等我自投罗网,好来个瓮中捉鳖。

我竟觉得对不起他,竟觉得对不起他…

“在吴江时,有人发现两个形迹可疑之人潜入围场,只是发现时已然逃脱,无法确定身份,正巧,也是你失踪的时候,回来后你神色惶惶,明显在隐瞒什么,还以为我看不出。我是多么愿意信任你,每次有机会一试真假,犹豫之后又都放过了,我不愿相信,信到连试探都觉得自己可耻。”他摇着头,一副观赏弱智的可笑表演的神色,盯着我,手却一挥,随从上前,就要抓刘获。

刘获突然从马上栽下,七尺大汉球一样落地,毫无征兆,却再没有弹起。侍卫上前扒开,只见口角流血,血呈黑紫。

惊叫一声,用尽所有力气,本能地捂住双眼,虽然顿时明白刘获为何服毒自尽,到底是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震撼半点不少。该死的,又是这样的绝路,害人害己,毫无生机,黑暗像夜一样深,秦域慢慢靠近我时,甚至嗅到了死亡那散发着霉腐的味道。

“小凤凰,你让我失望。”他并没有让人拿下我,不看刘获,也不看我,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一团墨黑,又像根本不是同我说话。

最悲哀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希望近在眼前,甚至唾手可得,偏偏一滑,脱手了。不知该怪自己没有抓牢,还是希望本身太过狡猾,我冷笑:“秦域,咱俩是谁先对不起谁?”

“我利用你的感情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吗?”他的目光从虚无突然变成刻毒,总算正眼看我:“是不是别人越是利用你,你越喜欢倒贴,越贴越欢。”

“你有什么资格说高璟,他是我丈夫,你没资格说他!”气得通身乱颤:“就算他利用我,你又高尚到哪儿去,利用我引出刘获,一面还一个劲说…”说爱我,说离不开我,说这些的时候,那么自然那么真挚,现在的所作所为,却也是真挚而坦然的,那么爱呢?爱又算什么东西。

他又靠近我些许,反正难逃一死,壮了壮胆,也就坦然相对,生平没遭受过什么暴力袭击,所以当脸颊剧痛天旋地转从马上摔下滚了几滚的时候,还捂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蠢女人,有人饿死,有人被毒死,有人见血封喉,而你,就是蠢死的。”他的声音在耳鸣的状态下听起来有些飘渺:“我给过你机会,很多次,你不知珍惜,反而折腾得更欢。记住,你的昨天是我造成的,你的今天,纯粹是咎由自取,怪不了人。”

遭雷劈的,他打我,一大男人竟然打女人,遭雷劈的!若是身上还有一丝力气,也要找把鬼头大刀剁了丫的,留着祸害人间我死不瞑目。扬着肿脸看向他,只见马上的他一副掩藏不住简直要溢出来的悲怆,简而言之就是很受伤,靠,我还受伤呢,成也男人败也男人,上哪儿哭去啊我。

若是有毒药,我也服毒好了,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给人无限勇气,四下望了望,宫门旁的石墩道是坚硬,以头碰死一了百了,悲愤地冲过去,可惜冲到一半,被人扯着手脚拉住,像张摊开的饼,耳边回荡着秦域冰冷的嘲笑:“果然是蠢死的。”

不让我死,又能把我怎样?除死无大事,我这样的活得支离破碎的人,只怕已勇者无畏了罢,只是和高璟再无相聚的缘分,不免让人产生最后一文钱也被人抢走的绝望。

秦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动手,我被投到牢中。说的文艺点儿,叫身陷囹圄,讲白了,就叫三进宫。

人的一生有三次坐牢的机会,而且是女人,会不会显得太离奇太彪悍?不幸,我就是那做过皇后,又臭鸡蛋一样摔得稀巴烂,最后打回原形,回到人生之初的三进宫的那个女人。在这样一个生命即将戛然而止,纷繁复杂的情绪在脑中乱撞的时刻,我靠在监舍中肮脏无比的墙上,不无矫情地开始后悔。为什么从前不珍惜还算称心的日子?想起来,待字闺中时应该是一生最纯粹最快乐的时光,可追忆起来,那时候也并不是快活的,觉得日子重复,没有滋味,时间难熬,百无聊赖。嫁给高璟,本该快活了吧,偏偏之前又逢家破人亡,如此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想忘却伤痛都难。和秦域在一起这段时日呢?思念高璟,口是心非,逃避现实,不惜为高璟出卖他,只为回到原点,以便更彻底的逃避一切。

有一种人,怎么活都是失败,怎么折腾也摆脱不了悲哀,自己又不争气,光想着天上掉下个救世主,不去努力挣得自尊,只想着从别人处获得尊严,得不到,越发顾影自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看看别人,对比自己,更加自恋自哀,故而孤注一掷,不惜鱼死网破。这种人很不幸,又是我。

自我反省也没用,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我才二十三岁,我还没活够…原来不是所有的苦难都是考验人的,有些人,走背运那叫个命中注定,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谁管你。

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等待死亡的到来,居然等来个遥遥无期。秦域不是恨死我么?这事儿换我,早嘁哩喀喳解决了,岂止快刀斩乱麻,简直是飞刀,剁剁做肉包子都有可能,他却为何杳无音讯,仿佛忘却了我的存在?难道是想关我一辈子,让我生不如死,过像蛆一样的日子?娘啊,不敢想象,临死前就不要折磨自己了,还是不展望未来了吧。

此地白天安静,晚上更安静,着实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包管什么名呀利呀,生呀死呀,都会看得很淡,很淡很淡,甚至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也会变成一个难以攻破的命题。我想这就是秦域的目的,不杀我,只是为了不脏刀子,让我自己生无可恋寻死觅活,才是至大的享受。

所谓身心受创,只是心里煎熬怎么够?不得不提的是也许锦衣玉食惯了,这些天上吐下泻,浑身没劲又没胃口,有时却很有胃口,狼吞虎咽之后又是一轮大吐特吐,折腾十多天,终于蓬头垢面不人不鬼,如果秦域来探监,我是说来奚落或者侮辱我的人格啥的,大概也要远远站着弄不清是否认错人了吧。

有人做人成功,有人失败,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的人生谈不上成功与失败,只是个笑话。

笑话而已,一笑而过。

希望下辈子做一个不是笑话的人。

第 27 章 人参本曲折

就在我认定了秦域要关我到死的时候,这个分不清黎明还是清晨的冬日,狱卒送来一壶酒。所以说一切设想都是多余,自有上苍安排结局,对我而言,只是个接受与不接受其实不接受也得接受得问题。

秦域对我还算仁慈,不是匕首也不是白绫,对于其二者,我实在没什么经验,运气不好还得折腾半晌,不是半死不活就是死不透,多有碍观瞻,也不环保。鸩酒好,很符合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气质。

只是为何哆嗦着手,越靠近酒壶越哆嗦?更别提拿在手上,我想我会晕厥。哆嗦了不知多久,时间延伸无限长,回过魂来不是因为悟道,而是金属的锁头与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牢门大开,来了入侵者。

“如果你的眼泪是因为后悔,我可以收回这壶酒。”秦域缓步来到我面前,衣角上还沾着晨雾的气息,居高临下却并非审视,而是进行轻蔑的提议。

人要死了,也没有数着过日子的习惯,所以总结不出这次见到他是多少天以后,如果我还有选择权,恐怕就是死的时候谢绝参观:“我要是信你,就真的蠢了。”

他逼近几步:“对,你就是蠢。”咯吱咯吱,咬牙切齿。

怎么地,还想再打我?想都别想,敢碰我一下,就用我长长地指甲刮花你的脸,看你以后拿什么玩风流,虽是这样想着,临死前被人当成捉到的老鼠一样玩,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想着想着再度潸然泪下,别过头,在肩上胡乱蹭了蹭。

“罢了,喝不喝由你选择。”他长叹一声,背过身。

感谢您的宽厚与仁慈,把如此难以抉择的命题授予我,让我自主地选择今后的人生,到底是痛痛快快地死好,还是磨磨蹭蹭地生不如死好,结果无须多想。颤抖着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佳酿,正苦笑间,喉头一甜,血腥味大股蔓延上来,该死的,我可不是为他心碎到吐血,是这酒的气味太难闻,还没喝呢,就熏得我…

胳膊被人扶住,眼前出现了他的面孔,声音与神色同样焦急:“蠢死!你还真喝。”

不要告诉我你是来逗我玩的,我想我会直接气死,省去不少麻烦的步骤。瞪他一眼:“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呜哇,还没完了,又要吐,这次不是吐血,是秉承我一贯的吃什么吐什么原则,把早饭呕得干干净净,只可惜,我倒是干净了,秦域却不幸邋遢到底,难闻得秽物一股脑全喷他身上,连我这个作案人都要受不了了。这一刻,心中不是不畅快,小样,让你打我,看你吸取教训不,对女人使用暴力的男人就是这下场,且回去恶心吧。这是我有生以来报复人时最痛快的一次。

“你…”他完全没看身上的污迹,只是直勾勾看着我:“你…”

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索性什么都不管,最后两眼一闭:“折腾女人算什么本事,毒药也弄这么难喝的给我。叫人杀我吧,手起刀落多痛快,你在旁边看着又刺激又开心。”

“你你你…”

“我要死了。”我摊在地上,喃喃:“秦域你开心吗,你会开心的,我也很开心。”

他忽而抓着我的肩,把我弄起来,破布一样拿在手里摇晃:“什么时候吐的!”

刚才啊,奇怪了,你没看到你身上一塌糊涂?哦哦,一不小心又愚蠢了,我短暂地回忆一下:“十天半个月吧。”话音刚落,就被他按倒,被他命令:“别动!”然后破碎的瓷器声,酒壶被他踢出去,摔个粉碎,透明的液体流了一地,无规律地蔓延着。

实在不清楚这人弄什么玄虚,一会儿冷如严冬一会儿又暴躁如秋,摸不找头脑,只好卷缩在墙角继续体会牢狱之苦,发呆之际,进来俩老头,一式的几缕长髯,穿戴颇体面,一见我立马上前,拿过我的胳膊说要给我诊脉,惊恐地缩手,他们这才自我介绍,说是太医,这时秦域也进来,可算抓着主谋,我瞪他:“你什么意思。”

他的暴躁又转变成了面无表情:“别动,让太医给你诊脉。”

“我没喝毒酒,再说,你不是也巴不得我快些死么。”

他怒喝:“你就不能闭嘴!”

临死前还要给我气受,我哪能依,背着手就是不让他们瞧,正僵持间,只听秦域道:“难道你还要让我叫狱卒来?”这个这个,还是不要了吧,明显的眼前亏,我还想死得体面点儿呢,只得老老实实把手贡献出来,任两个太医轮流珍视。须臾,二人转向秦域,异口同声道:“确是有喜了。”

“来人,接娘娘回宫。”秦域连个磕巴都不打,只向牢门外的一干人等挥手。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让我们默念一百遍。

直到从阴暗的牢房出来,仍是不间断地念我的咒,一路曲曲折折,在软轿上念,到了地方,被人搀扶下地,还在念,回到曾经的住处,又被人小心轻放搁置在床上,锲而不舍地念,导致一路紧随跟班一样的秦域凑过耳朵:“你到底在念叨啥?”

“你要把我怎么样…”我转过头,把脸埋到柔软的被褥里。

默然片刻,他苦笑:“你觉得我会把你怎样?”

“如果你觉得直接杀了我有难度,我可以先服堕胎药,然后自尽。”

“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好受?”

“只是想让你知道,做这些事我不会比你好受。”

他蹲下,盯着我的眼睛,轻声:“那么把孩子生下来。”

可笑,即使是想生,也只是为我自己,你不过贡献一滩粘液,没资格对这件事下结论,何况我不想生:“你觉得你做了什么,足以让我生下一个孩子叫你父亲?”

“我还没有子嗣…”他沉默许久。

“那是你的事。”人之初,性本自私,秦域如是,我也如是。不过话说回来,站在自己的立场替自己考虑,本就没什么不对,自私是本份,无私是情分,毫无对错可言。

他不语,起身转了几圈,像找尾巴的狗,又蹲下时,语气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从吴江回来的那段时间,我本可以尽快查出内奸是谁,只要稍稍利用你一下,不愁不上钩,可犹犹豫豫,怕这样做了,到头来被伤得最深的是你。那些冷落你的日子,我不是在处理政事,而是在犹豫…后来想通了,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两全其美,既不伤害你,又能达到目的,这种好事没落到我头上,到头来,我还是要失去你,因为你一直不属于我,不仅事实如此,恐怕你也这么认为,不这样认为的,只有从前一厢情愿的我。”

酸死了,这家伙吃梅子了吗?说得出酸味儿这么重的话,好去编戏文了。可是这么说什么意思?天,我的预感已经到来,希望不是那么精准。

“既要孩子,又合了你的心意,这样的一箭双雕,恕我办不到。”他抚摸我的头发,半晌,缓缓道:“我要这个孩子,你恨我吧。”

我惨叫,从睡姿变为一跃而起张牙舞爪,遭雷劈的,这么无耻的话都能说出口,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这孩子怕是生定了:“我是人,我是人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人?!我不要为你这种人生孩子,我要鸩酒,把鸩酒还我!”

“幸好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去牢里看你一眼…”他边说,边召唤过来一堆宫娥,头也不回地吩咐他们:“她就交给你们,该怎么做你们清楚。”

我也知道什么叫徒劳,却仍尖叫起来,不要不要不要!!!

凄凉真是生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虽然知道生活是不容人说“不”字的。

第 28 章 代表月亮宽恕你

对难得糊涂这句至理名言从未有过的深刻体会。

如果真聪明也就罢了,笨死了也没什么,偏偏介于两者之间,不尴不尬,一发生应付不来的变故,折磨的只有自己的一颗脑袋和一副身体。在这些日子咸鱼翻身的日子里,想的最多的便是秦域其实对我已经没有感情,只因腹中孩子,才显得宽容大度,简直到了纵容的程度,虽说锦衣玉食的失而复得对我来说不算坏事,他这些天的态度也和善得出奇,但只要一想到全因肚子里这团肉,整个人别别扭扭跟吃了变质的食物似,自尊心也严重受损,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要沾一个不成形的孩子的光,真不如当初抢在他去牢里之前喝下鸩酒,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

又是一天一次的诊视,又是一顿不少的补品,又是不管吃喝拉撒都盯着我的宫女,疯了疯了,脑袋本就线团似的乱糟糟,现在越来越不能思考,略微一动就要撑破。

“你们把这些拿走,太医也撵走,我什么都不要。”气话,可以无视,因为几乎可以背下这些人的回答。

这时,外头有人禀报,太后驾到。

得了救星,忙以此为借口让监视我的人出去,她们前脚闪去隔壁房间继续监视我,太后后脚就进来了,穿衣打扮依然那么对得起观众,御花园里的孔雀也要自惭形秽。

“怎么越发瘦了。”她坐在床边打量我:“上次来看你,下巴还是筷子,这次成了牙签。”

有一个倒苦水的对象总是幸运的,我咬唇:“活着真没意思。”

“这孩子,又来了,上次气得域儿摔杯子,这次又想惹出什么大风波?”

“摔杯子还有理么,口口声声说不再对我发脾气,还不是几天就现了原形。”我冷哼。

她看着我,抓到小尾巴似的:“咦,你不是对他的虚情假意嗤之以鼻吗?”

咦,好像是啊,我这是因为什么怄气?太没道理了,回宫的这些天,他开始态度大转弯,对我怀柔政策,哄之又哄,温存到诡异的境界,我的心情因这份虚伪,倒也不是那么苦涩,为何他一对我发火,就变得极端厌世?

“这下扯平,谁也别说对不起谁的话。说起来,你不在的日子,域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据说晚上不睡觉,光在你屋子里转悠,游魂也似,白天更是魂不守舍,一发呆就一副疯癫之态,不是咬牙切齿就是突然忧郁,神神叨叨。”太后笑眯眯:“不说这些了,我来是为恭喜你,他今儿去我那儿商量封你为妃的事。”

也许矜持真是因为不在乎,我现在就很矜持:“不必了罢,我无所谓。”

太后一愣:“瞧不上?”

在心里答,是。不过事到如今,此番境地,即使秦域给我个凤冠,我也不见的有多高兴。我笑道:“不是,只觉得给你们添麻烦,封号而已,不是什么非解决不可的大事。”窃以为连死亡也算不上大事,我真是没救。

“还是瞧不上。”太后了然一笑:“人啊,就是这样,心里不愿意,给她再好的东西也不屑一顾,虽然我还是要说他为你争取这个封号很不容易。”

再不容易,难道是为了我,还不是为孩子今后有个体面的妈,秦域这点心思我太了解,那壶鸩酒就很说明问题,都要毒死我的人,为了孩子就能从阴沟里拾起我,再度捧上天,似乎忘了扔我进阴沟的也是他。也许做人真该健忘,才能活得坦然。

晚上他一来,就被我喷射出的酸水泼了一头。

“哎呦,皇上驾到,草民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坐在床上,把脸埋进胸口,做俯首认罪状。

他的声音听不出怒气,反倒颇有喜意:“精神见长,这一天都做了什么?”

“推牌九。”时间真能改造人,再能扑腾,也不比刚回宫那会儿的拼命挣扎,整日空白的时间变成了眼前的大敌。为打发这难捱的时光,一开始是琴棋书画之类的优雅活动,后来很快厌倦,变成了麻将牌九这一系列堕落的产物,赌资一般是首饰,而且是秦域从前送我的,我也甚是宝贝的那堆玩意儿。人活到这份上,身外之物实在没什么用,又因为赌运不通,逢赌必输,损失了很多资产,倒是陪我玩的宫女们快活得什么似的,发了笔不大不小的财,这和空手套白狼也差不多。因此我获得了从前不曾有过的很好的人缘。秦域这厮在这方面很是大方,那些宫女一开始不肯收战利品,秦域为了让我感受到赌博的真正乐趣,声称我们尽管玩,有他这个坚强后盾,不愁没有赌资,他会源源不断地补充我的货源。

“太后来了?”

我“嗯”了声,虽然已经知道他要封我为妃,其实就是给我条生路,心里还是梗着不大不小的核,导致我继续往外冒酸水:“我们的孩子不会快乐的,原先只有我们两个不快乐,因为你的自私,又多了一个。”

“太后跟你说什么?”他对自私二字早没了反应,闻言只是木然地问。

“你为我争取合理合法的名份,很不容易。你对我很好,我该珍惜,诸如此类。”闭着眼睛说完,懒得转头看他。

良久无声,只听他忽而轻声:“小凤凰,我们去荷塘散步吧。”

“不要,荷叶早枯了,没什么意思。”

他凝视我,长长叹息:“为什么我总猜不出你要什么…”

没头没脑地说这个干嘛,做恶人,你倒是好好做啊,一边自私一边又一副无私嘴脸,给谁看呢,我可不是观众。想了想,确实有问题要从他那儿得到答案,便卸了没什么用处的火气:“这孩子生下来,算是什么呢?”

“你也盼望他早早出生罢?”他眼睛一亮,爪子欣喜地抚上我的肚子:“虽然还是那么扁,迟早会圆的,迟早会出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的。”

我喷:“你以为是哪吒?生出来就活蹦乱跳。”

他笑了会儿,渐渐收敛笑容,沉默片刻:“一直以来,我都愿和你白头到老,生同寝死同穴。”

很不幸,一直以来,我都愿意和高璟白头到老,生同寝死同穴。也许感情真的讲究先来后到,被占据的一颗心怎么也分不出一点,给眼前的慢了半拍的男人。高璟高璟,倘若知道我现在艰难地念着你,你会奋不顾身来解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