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峡谷,偌大的停车场里,仅有的两辆车分外醒目。林季常走到出租车边,对章殊说:“你过来。”章殊心领神会,对司年笑笑:“你坐另一辆吧。”

林季常的记性极好,已经不需要商务车在前领路,开在了前边。他皱着眉,脸色沉郁,仿佛这一趟外出旅游不是为了散心,倒像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章殊伸手遮了遮眼光,抱怨说:“出来一趟,倒是晒黑不少。”

他并不理会,语气平淡:“你可以选择不来。”

章殊夸张的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老板,这是我的工作啊。”又调侃着说,“难道身边没有我,你不会稍微感到一点点不方便?”

她的老板确实是没什么幽默细胞的,章殊终于收敛了笑脸:“好吧。说正事。你离开的几天,顾恒波好像去过石峰。”

他把着方向盘,不动神色的问:“好像?”

“对不起,是肯定去过。”她换了一个词,“你知道,他嗅到了风声,不会眼看着这么好的投资机会而不去争取。更何况,你不在石峰。”

这个优雅美丽的女人,此刻语气却有些尖锐,恨恨的说:“他以为瞒得过我么?”

他这时候倒学会开玩笑了:“你知道有本小说么?写的是谢晓峰和他的妻子。”

古龙先生的《三少爷的剑》,谢晓峰和慕容秋荻,本该是江湖上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因为丈夫的风流花心,他聪明美丽的妻子,从此成为他一生的死敌。

章殊毫不犹豫的反击:“你什么时候开始看武侠小说?嗯?老板,这几天你让我刮目相看。”

林季常的脸色沉下来,哼了一声,不再开口了。

“这么关键的几天,人人看着你的动静,你偏偏一个人跑来了这种地方。别人还以为你故弄玄虚呢。不过你我心底都清楚,你这是为了什么。”

“至于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恕我眼拙,还真是看不出来。有人越来越困惑,有人……”她毫不畏惧的看了他一眼,“却似乎心情越来越差。这笔买卖,划不来。”

林季常狠狠的一个刹车,章殊下意识的往后一眼,后边的商务车也随之刹住,不知所措的等待。

章殊并不畏惧他的怒火,反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慢悠悠的说:

“林季常,我以朋友的身份劝告你。要么,破釜沉舟;要么,一刀两断。至于你目前的做法……对你而言,或许连试探都不是。可是对别人来说,未必承受得起。”

她说完,看了他愈加阴桀的神色,爽快的下车:“你慢慢想去吧,我坐后面的车。”

他们要在安西住一晚,第二天才离开。因为林季常要去邮局,车子稍稍绕了些路。司年陪着他挑选明信片。不大的邮局,工作人员热心的向他推荐一整套榆林纪念的首日封。他看了一眼,眼光却停留在玻璃柜台的角落。

只有一片薄薄的硬纸板,陈旧的泛着淡黄,甚至边角有些蜷曲着。林季常沉默的看了一会,手指不自觉的去抚那个微微翘起的角落。工作人员不失时机的说:“要是买今年这一套新的,这张老版的可以免费赠送给您。”

司年“噗”的一声笑出来,这么一张破烂老旧的明信片,还真好意思当赠品呢?

他也莞尔,轻轻的挑起了唇角,又对工作人员说:“我都买了。”

司年有些羡慕他手里的一叠明信片,他应该会有不少亲朋好友吧?而外出旅游还记得给家人朋友寄明信片,可见他也不是如外表一样冷酷。

林季常似乎独独钟爱那张旧的,一直捏在手里,若有所思。

其实那张真是普通,只是绘了莫高窟前九重楼的素描,又因为年代久远,真要寄出去,还得加付邮资。司年递了一支笔给他,他接过,就靠着那张塑料桌子,微微弯下腰开始写字。写得很快,落笔之际似乎并不需要思考。

司年听到明信片掉落在信箱底部的声音,闷闷的一声响,像是从很久很久之前传来,却直到此刻才听见。

原来他也不过就写了一张,手里的一叠就显得有些浪费。司年陪着他往外走,一边说:“其实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寄明信片给自己,留个邮戳纪念一下。”

他弯起了眉宇,浅笑着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给自己寄的?”

司年一愣,对啊,她怎么知道的?可是看看他寄信的姿态,分明又有悄然无声的寂寞,只是他连一丝遮掩的都不屑,仿佛并不惧让旁人看透。于是有一瞬间就突然明了,那张薄纸,他不会寄给任何人。

林季常并没等她的答案,走得比她略快半个身位。他手里犹捏着的那张旧旧的明信片,在阳光下,遽然褪色,边角的脆黄,似乎一触即破。

一路开过去,随处可见风力发电用的白色风车。司年坐在车里不觉得,一下车,几乎被大风吹得身子一歪。林季常微微留神看了她一眼,嘴角带了笑意。

夕阳如同大火过后的余烈灰烬,艳艳烧进了眸子里。他轻轻仰着头,风势猛烈,他却立着,岿然不动如同山岩。他忽然想起了章殊的话,“可是对别人来说,未必承受得起”。她说得一点没错,这句话,真像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恶毒诅咒。他试过努力摆脱,可是到了现在,他早就放弃挣扎,心甘情愿的,随波逐流。

司年领了房卡分给他们,进房之后第一件事是去看门后贴的安全通道。这是导游常识,她已经养成习惯了,虽然有些未雨绸缪,可是总是要以防万一。

晚饭照例是三人吃的,林季常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章殊边吃饭边和司年聊天:“小司,我们老板有些喜怒无常,要是有惹到你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司年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林先生很好。”

章殊压低了声音:“没事,大家都是给他打工的。有啥不满的,对着我不用隐瞒。”

司年仔细想了想,他确实是喜怒无常,可是感觉得出来,对自己挺好的,于是低头一笑:“林先生虽然不爱说话,可是人挺好的。”

章殊抿唇一笑,忽然觉得自己那番话多少也有些过分了。这样看来,他虽然阴阳怪气了些,至少……也没让人觉得反感。

司年关了电视,迷迷糊糊的翻个身,准备睡觉。可经过一天的奔波,反倒觉得眠浅,又因为第二天就要回去,想着想着,就更不容易睡着。这个团,还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她的头埋在被子里,却闻到一股怪味道,又使劲嗅了嗅,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这不是被子的味道。

分明是什么被烧着了,有烟灰的呛人,也有塑料的怪味道。她第一反应是跳起来,抓起了床边放着的包,里面还放着回程的机票和乱七八糟的单据,然后赤着脚跑出去敲门。

走廊上已经是浓烟滚滚,看来是真的着火了。

司年慌乱间不记得具体哪个房间住着哪个人,只知道他们的房间是连在一块儿的。于是挨个的敲。章殊,陈晨,那么最后一个房间是林季常。他们一个个出来,唯独林季常的房间,半敞着门,并没有人在。司年看了一眼,他的笔记本还在桌上,于是跑进去收起来,又冲出了房间。

此刻走廊上一片嘈杂,更多的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到处乱窜。烟雾越来越浓烈,几乎看不清人的脸了,司年告诉自己镇静,尽量闭住呼吸,默默回想那幅安全通道的示意图。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清晰的回忆出安全出口的位置了。司年认准了方向,刚要往左边走,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烟熏的人睁不开眼睛,司年也不能确认自己听清楚了没有。她咬咬牙,准备往那里走去,忽然角落里响起了孩子的声音,低低哭喊着找妈妈,充满了恐惧。

她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确认无疑,是在安全出口的方向。应该是章殊他们,她稍微放下心,在没被烟气醺倒之前,俯身拉住了孩子,拔腿就往那个方向跑去。

林季常脸色铁青,他站在楼下,在人群中反复寻找,哪里找得到司年?此刻他早失却了平时的镇静,英俊的脸上狰狞恐怖,嘶吼着声音:“你不是说她已经下来了么?人呢?”

章殊和陈晨死死的拖住他,一边说:“再找找。她肯定没事。”

林季常反手推开章殊,另一只手一格,挣开了陈晨的钳制,逆着人流的方向,向酒店快步走去。陈晨一愣,下意识的去追。

可是他却停住了。

司年狼狈的抱着一台电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从偏门里跑出来。她的样子不算好,走出门外,后怕似的回望了酒店,然后很认真的蹲下放下小孩,似乎在安慰他。

片刻之后,喧闹的人流中有一对夫妇跑了过去,抱住了那个小孩,不断的对司年道谢。司年有些不知所措的抹了抹脸,然后笑笑,吐吐舌头跑开了。

她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四处张望。可是看热闹的人那么多,从酒店逃出的人那么多,总也找不到林季常他们。

林季常看着她,大概是急匆匆跑出来的,就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睡裙,长发被风吹得四处飞舞,整个人纤弱得像是冰雪做的。他一步步的走过去,看得见她突出的肩胛骨,雪白如素雪的肌肤上,却有淡淡一道疤痕。

他走到她身边,她恰好转了过来,见到他,快活的几乎跳起来,笑得像是天边雨过天晴,彩虹道道:“林先生,你没事么?太好了!章小姐他们呢?”

他一言不发。

司年想起了什么,把手里的电脑递给她:“我刚才去你的房间找你,你不在,就顺便把你电脑带出来了。”语气那样诚恳,他听不出一丝邀功的味道,似乎她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然而林季常没有接电脑,却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平静,可眼神却近乎狂乱:“电脑重要,还是你自己重要?”

她应该不知道,在他发现着火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丢开一切去找她——然而浓烟的遮掩,人群的慌乱,他们或许在走廊上错失彼此。他近乎失控的喊她名字,直到楼梯口遇到了章殊,她很肯定的说:“司年没事,是她来喊我的,她自己应该下去了。”

他在楼下寻找了那么久,却没有她的身影,他要冲回去继续寻找,却又被拦住。就在刚才,他被两个人死死抓住的时候,无意识的看到自己住的那一层,火光冲天。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流水,滑过自己的心间,一样的烈火,一样的绝望,难道……还是一样的宿命?

司年觉得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疼得自己倒吸凉气,轻轻“哎呦”一声,几乎拿不住那台电脑。人群在不停的骚动,却唯有他们两人,静止站在原地,面对面。她困惑不解,而他深藏不露。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按照职业道德,先通知客人有危险,自己最后一个走;后来又在走廊边找到一个走失的孩子,于是带着他一起出来。在这次意外事故中,司年在心底悄悄给自己打了满分。

消防车拉着警报,很快就开了过来,可是因为火势大,风力疾,似乎那几个水柱并不起什么作用。只是呼啦呼啦的扯出一道道浓烟,在夜间弥散。

外界的沧桑变幻似乎和林季常无关,他用力的握住她的手,不愿放开,仿佛只要自己轻轻松手,她就会再次被火焰吞没。

司年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又冷又怕,声音都开始发抖:“林先生,你……放开我。”

他知道自己在失态,可是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咬牙切齿的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保护自己?”

他早就失去意态闲然的样子了,看上去那么暴躁,像是被激怒的恶龙,这些他心里都知道。可是有什么关系?他想问这句话,很久很久了。

司年有些困惑的想,自己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她的手臂上一层层的泛起鸡皮疙瘩,可这些身体的不适,哪里及得上这个男人的眼神可怕?他的眼神里失去了克制,仿佛正在燃烧的火焰,要把所有的一切焚烧殆尽。

终于还是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他的眼睛都是赤红的,那些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如刀锋搬的薄唇里撕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狠厉和怨毒。她下意识的去看走过来的章殊和陈晨,可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像是被他的气势慑住,再也不敢靠近了。

然而最后让林季常惊醒的,却只是眼前的少女打了个哆嗦,然后重重的打了个喷嚏。他这才如梦初醒,见到她那件单薄的睡裙,因为宽大而质地细薄,被风吹着,贴着身体,显出秀美玲珑的身段。他慢慢放开她,把自己外套脱下,遮在她身上。

所有的怒火、不甘和暴躁,这一刻却转化为担心。她那么瘦弱的身子,被浓烟熏了那么久,又在冷风中站了那么久,会不会撑不住?

她的手还直直的伸着,他看见那一圈乌青,良久说不出话来。而她的眼神,却是真的被吓到了,眼眶都是莹润的,簌簌发抖。

他只能暂且压住了声音,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不答,目光哪里敢再看着他,只能望向章殊。

章殊叹口气,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电脑,递给了陈晨,又揽住她的肩,低声抚慰。

林季常走开,听到身后轻轻的呜咽声,像极了受足委屈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沉下了脸,却不肯承认自己心底的后悔。其实……到底是不一样的啊。那个人……哪里会这么哭呢,如果还是她,她会毫不退缩的和自己对视,然后狠狠的逼退自己。

这一分神的时间,陈晨已经走在自己身边,低声说:“老板,这场火……”

他随意的笑了笑,眼神中毫无温度:“回去再说。”

当地政府临时安排他们去另一处地方休息。因为房间有些紧张,就两人一间。司年正要向旅行社报告这个事故,章殊站在她身边,却轻轻制止了她:“小司,既然都没什么事,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司年有些疑惑的望着她。章殊却恍若不觉,依然微笑着:“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不想回去之后还要不断接到旅行社的询问电话。”

“可是,你们的衣服什么的都被烧没了……是可以拿保险金的。”

“你不是把老板的电脑抢出来了么? 别的都无所谓啊。”

司年想,他们大概是嫌麻烦。虽然自己这样做不合规矩,不过既然没出事,明天也可以按时返回,也不用计较了。

“刚才,他没吓到你吧?”

司年能说什么,虽然心有余悸,也只能摇摇头。

章殊递给司年一杯温水,“好了,喝口水就睡吧,今天不早了。”

章殊退出房间的时候,看看梦中的那个小姑娘睡得死沉死沉,忽然起了些歉意。她径直去敲隔壁的门,在床上坐下,然后问:“老板,你说……是不是他干的?”

林季常的衬衣微微敞着领口,仿佛清介公子,嘴角一丝冷笑,语气却很轻松:“你们未免把他也看得太神通广大了。”

“可是……我们这趟是在翡海定的路线……”章殊还有些迟疑,“不管怎么样,回去还是查查的好。”

末了,她话锋一转,语音里透着几分妩媚:“老板,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林季常没说话,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手里的茶杯。

“呃……我给她吃了点药……可以睡八小时那种。你去看看,她应该不会醒过来。”

话音未落,林季常已经长身立起,目光也清冷下来:“谁让你这么做的?”

章殊却不害怕,咯咯笑着:“小姑娘被你吓得够呛。我不给她吃药,只怕今晚都睡不着觉。”

她殷勤的替他开门,笑嘻嘻的说:“老板,那么今晚我们就换房间了。”

他轻轻推门进去,生怕脚步一重会吵醒她。又不敢开灯,只能站在窗台边,微微拉开了窗帘,露出几道缝隙,照进了淡淡的白月光。

月华很轻,落在他的脸上,如同轻柔的羽毛,拂去了他的伪装。男人闭着眼睛,他竭力隐忍的东西,一层层的在剥落。他似乎害怕睁开眼睛的刹那,所有的悲伤……和欲望,喷薄而出。

林季常慢慢转过身,趁着那淡淡的月色,去看熟睡中的司年。她的睡相很乖,紧紧的抱着被子,脸颊有近乎透明的白皙,像是抱着玩具睡觉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有些贪婪,看了很久,可还是忍不住,合衣躺下,伸手轻轻的从她颈下穿过,又微微用力,她就这么毫无知觉的翻了身,靠在了自己怀里。

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腰,可以让他们的身体贴合得更近一些。此刻怀中的温软,忽然让他有些无措——仿佛他的克制和隐忍,他不为人知的注视和沉默,都是那么愚蠢和可笑。这种感觉如此幸福的让他绝望,那么他当初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离开?

无措又慢慢的转变为渴望拥有,他不受控制的轻轻吻上去,脸颊、鼻尖、额头、嘴唇……

这个吻越来越燥热,司年在梦中,只是觉得温暖,她微微仰起头,仿佛要承受更多扑面而来的阳光和好闻的气息。

这个小小而不自觉的动作,让他更加的热切,一只手已经轻轻的滑进她的睡衣里边,肆意的流连在年轻而美好的身体上。

司年无意识的轻轻避让了脸上痒痒的触感,或许是因为梦境美好,身子轻轻动了动,然后修长的腿更紧的贴近了他。

此刻的意乱情迷,几乎让一切都不可控制的发展下去。可他的指尖,还是触到了什么东西。细细长长,仿佛就是一条水草,或者冰冷的小蛇,缠绕在她的背脊上。

他悚然心惊,终于僵直了身子,慢慢冷却心底和身上的温度。眼神依然凝视着她,可以看到她在睡梦中明媚而不知所以的微笑,恰似因为刚才的亲热而害羞和躲闪的少女神情。他停下所有的动作,默默的注视,仿佛在看遥远的回忆。

彼此的身体,熟悉却陌生。他想起那些夜晚,也是在这样的怀抱中,那个人……她曾经痛苦却热烈的承受,最后,自己泥潭深陷,再也不能抽身。

以那一段短短的欢愉,换回了数年的煎熬辗转,究竟是值得,或者不值?

司年早上醒转的时候,房间就自己一人,章殊已经出门了。她看看时间,想不到自己睡了这么久,一坐起来还有些晕眩。

中午赶回敦煌,下午的飞机。

他们在安西随便吃了些东西,隔了一晚见到林季常,司年竭力镇定的对他打招呼。他似乎没睡好,眼圈下淡淡的青色,衬衣都有些皱了,却无损他的风度。

他却越发的沉寂了,仿佛昨晚在火灾之后对她的所有情绪,全部消融了。回去敦煌的车上,独自靠着椅背,像在闭目养神。而陈晨则寸步不离他,精亮的目光看得司年心惊胆战。登机的那一刻,她没有回头。满心的疲惫,只想快点回家。想起不用再面对这样特殊的客人,不用因为揣测别人的想法而感到疲倦,一时间由衷的欢喜起来。

林季常已经坐了下来,沉沉的抬起了眸子,把她此刻的表情扫在了眼里。他似笑非笑的阖上眼睛,此刻和昨晚重叠起来,竟然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幻境。

飞机降落在翡海,他们就在机场告别。章殊再三的向她道谢,司年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三天时间,他们玩得并不好,甚至还遭遇了一场火灾。虽然不是她的错,可是也觉得对方太客气了。

她把一个信封塞在司年手里,微笑着说:“小司,一点点小意思,就算是谢谢你这几天的热情关照。”

司年不肯收,她也不愿拿回去,就这么僵持住了。林季常站在一边,似乎有些不耐烦,伸手过去,将那个信封抽出来了,直接塞在司年手里,淡声说:“拿着吧。”语气中有莫大的威严,不容抗拒。

司年看着他的手指间,夹着那个信封,一时间也不敢再推辞了。

直到分手告别,他也没有再看她一眼。一个人远离着人群,白衣黑裤。就像是在三天前机场初见,他也是这样,有着冰凉而陌生的气息,甚至不愿意分出哪怕一点精力来打量别人。

章殊对她说再见,又转头招呼林季常:“你不和小司说个再见?”

司年浅浅的微笑,声音有些羞涩的愉悦:“林先生,那么,再见了。”

章殊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笑得像狐狸一样狡黠:“再见了么?林先生?”

林季常不辨喜怒的看着窗外,仿佛失去了听觉。

“老板,你也任性过了。现在,能不能好好指示下我,我们这是回石峰呢,还是去见见顾恒波?”

说到了这些事,林季常像是变了一个人,目光锋锐如利刃,淡淡的说:“来都来了,当然要去见见。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去?”

章殊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我为什么不去?!”

司年打开信封,里边是一张银行卡,附着密码纸。她有些好奇,以前也收过小费,倒从来没有收过银行卡。于是在去旅行社的路上,插进取款机查了查金额。这一看,半天没缓过来,呆呆的看着机器上那个数目,张口结舌。

这……也太多了吧?足够她用上一两年了。她有些不安,早知道是那么多钱,当初就不该收下的。她到了旅行社,做完扫尾工作,又问同事:“有章小姐的联系方式么?”

她拿了那个号码,拨过去却无人接听。于是又发短信过去。半天没反应。司年钱包里的那张卡,沉甸甸的。她想,这趟外出,还真够特别的。

顾氏集团,会客室。

章殊拿着手机,冲林季常一挥:“小姑娘真逗,非要把钱还回来。”

他像是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才理解她说的是谁,微微一笑,却兀自转了话题:“你说……顾恒波是不敢见你,还是不敢见我?”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了。

顾恒波朗声招呼:“呦,稀客啊,怠慢了怠慢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他一脸随意的指了指她向两人介绍:“我秘书,小邵。”

林季常站起来,和他握握手,笑道:“顾先生挑选秘书的眼光一向不错。”

顾恒波说:“你也不错。是吧,章小姐?”

章殊面无表情,目光如冰似雪,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仔细看着林季常的反应,不发一言。

顾恒波的注意力大半倒是放在了章殊身上,上下打量着她,星眸剑眉,熠熠生辉:“最近忙什么?气色不大好的样子。”

章殊没好气的看了林季常一眼:“跟着他随处晃去了,昨晚还差点没被烧死,你想我气色能有多好?”

顾恒波依然漫不经心的样子,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却一凛,轻轻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