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殊语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什么?”

顾恒波已经站起来了,似真似假:“看不出么?章小姐,我这是在讨好你啊。”

章殊看着这个从小就认识的男人走出门外,忽然觉得困惑。顾恒波,林季常……他们一群人,彼此愈发的深沉了,即便是自己,也难以看透一个个在卖什么关子。

司年被叫到助理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快下班了。小邵见到她,头一句话是:“去石峰工作,有没有没问题?”

“啊?”

小邵言简意赅:“我会过去石峰,处理一些顾氏在那里的业务。你当我的助理。怎么样?”

司年倒是无所谓,反正就她一个人,飘到哪里都可以。况且公司可以提供住处,生活成本上倒是划算得多。她只是有些疑惑,如今自己的工作勉强就算刚上手吧,他们对她倒是放心?

小邵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挑选助理是我的意见,我觉得你细心,应该没问题。你自己觉得呢?”

到目前为止,司年对于助手的工作,只停留在看的乱七八糟的娱乐新闻中看到的那些。比如帮明星打伞、送水之类的。好处倒是显而易见。在离开翡海的前几天,公司发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很小巧,适合女生用。周围还不算熟悉的同事一个个也很羡慕,大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总而言之,她选择了换工作,看起来是个正确的的决定。

而章殊收到了顾氏传来的工作人员名单后,毫不意外的找到了司年的名字。她在自己的办公室苦笑了一下,想到又要面对林季常,忽然有些头疼。

其实那天从石峰回来,那么晚了,林季常还在办公室没走。

她知道他在等她,最后自己忍无可忍:“林季常,虽然我也不知道顾恒波的用意,可是有一点你要知道。我早说过了,是你先去撩拨这件事儿,最后还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世上没有谁是傻子。”

他回报给自己的只有沉默,连反驳或者讽刺都没有。

这样的反应,倒让章殊觉得怀疑,于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还是……我理解错了?这根本就是你要的结果?”

林季常嘴角微弯,慢悠悠的拉了拉领口:“你指什么?”

除了那个人,她还能指什么?

他的目光轻轻一挑,似笑非笑:“去安西那一趟,是我冲动了。除此之外,章殊,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没有自制力了。”

她微微一笑,并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可最后还是要告诉他,真心实意的:“三年前的时候,我和你不熟,真可惜。”

林季常也轻轻笑起来:“怎么?”

“比如,看看你年少轻狂的时候。”她在淡薄的灯光中上下打量他,抿唇轻笑,“本来是真的难以想象。不过,现在,倒也可以理解了。”

年少轻狂的时候?林季常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有些冰凉,他几乎以为自己忘掉那段时光了,有夜夜笙歌,有急速生死,也有情之所钟。可到底还是错了——他不是忘了,只是刻意的不去记起罢了。

她又一次郑重其事的去了他的办公室。林季常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依然在奋笔疾书,最后闲闲抬头看她一眼,以无比清醒的口吻说:“你是不是太过关心我的私事了?”

“还有,如果我尽量顺其自然一些,会不会让你觉得满意?”

“我很满意。因为无论如何,恭喜你,关北开业那天,你总算能见到她了。不用辛辛苦苦的跑那么远去翡海,默不作声的去偷窥。”

啪的一声。

钢笔被重重的拍在了桌上,墨水四溅,狼藉不堪。

她头一次见到林季常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那双冷静睿利的眼睛几乎灌满了烈火,嘴角微微曲起:“你怎么知道的?”

她该怎么说?就说自己也是无意中见到的?无意间窥见了青涩少年飘渺不定的暗恋?最后勉强咳嗽了一声,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我……看见的。”

而林季常像是松了一口气,语气又低缓起来:“你一个人?”

直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林季常宽大的椅子转过了一个角度,侧面迎上阳光,温暖和缓,却又散不开阴霾。被人撞破的尴尬还在其次,他只是,不希望再多一个人知道那些过往。他的世界,容不下一丝的失误和巧合。

石峰是和翡海截然不同的两个城市。如果说翡海连名字都带着一两分纤弱美丽的味道,那么石峰就像是充盈着阳刚之气的大男人了。据说在这个城市里,曾经一度有热血好汉组成帮派无数,又在规整后,历经了血雨腥风,最后慢慢消匿了身迹。然而那种铁马义气倒仿佛还留存下来,整个城市都透着一股爽利劲儿,连远眺的视野都分外的开阔。

顾氏在石峰也有一处不小的办事处。司年静下心来,发现自己也是处理文字的一把好手,因为她做事细致,又有耐心一整天对着电脑,有好几次小邵都摇头:“你以前怎么就做了户外的工作?”司年很快活的把这些当作了夸奖,工作也愈发努力。捕获工作的时间一多,自然属于私人的时间就少起来了。

以往每天都会去看看那些未完结的小说,如今三四天有时间去转一次就已经很不错了。依然揪心苏楚,可是路漫漫其修远,这样等待,其实一点希望都没有。她趴着把本本抱在怀里,忽然想起了今天接到的关南酒店传来的一份宣介资料。

当时自己一杯温水全倒翻在了桌上,幸好台式电脑的键盘防水,没出大乱子。可是眼神还是直勾勾的看着那张照片。

是林季常。正在酒店门口和某领导握手,因为身子微微欠着,显出了风度卓峻。她隔了照片,那么静态的死物,却又察觉出那份无可指摘的礼仪风度下的漫不经心和倨傲不凡。

其实见到了章殊的那次,她就有意留心,又悄悄打听了下,也就知道了如今林氏的大老板,就是自己接待过的那位脾气古怪的年轻男子。当时还有些不可置信,可是又因为心底知道他们本就是贵宾,也就没多大反应。

于是冲击远远及不上这一次。隔了这么久,她再次见到他。此刻,虽然是在照片上,却又叫她想起那趟旅行。英俊男子心底的柔软和秘密,而她,却因为他刻意的小小分享,隐隐约约的见证他的过去,既感慨,又有几分怅然。

关北酒店开张在即,顾恒波也从翡海赶了过来。就在小邵的办公室,司年泡了上好的白茶,小心翼翼的敲门。进去的时候顾恒波正亲昵的揽着小邵的肩膀,俯下去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见到她也不避讳,只是抬起了眼看她,又问小邵:“这就是你的助理?”语气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倒像她是个玩具一样。

司年把茶放在他们面前,恍若未闻他的话,只说了句:“顾总,请喝茶。”转身就要走,身后小邵说了句:“是啊。她叫司年。”

顾恒波“哦”了一声,叫住她:“这些材料都是你整理的?”

司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资料,然后点点头:“其实也不全是。基本上都是关北传来的资料,我稍微整理了一下。”

顾恒波难得开口夸人,这次倒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很好。主次分明,理得不错。”

小邵笑着对司年眨眨眼睛,又对顾恒波说:“顾总最近缺助理了吧?”

顾恒波笑笑,他笑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大男生,就像是抱着篮球从操场上走过,神采飞扬:“那倒不是。”他又抬腕看看时间,微微眯起眼睛:“呦,时间到了。林总也快来了。”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轻轻叩响了。

司年悄悄退到一边,然而听到“林总”两个字,心脏却轻轻一跳,极不韵律,像是舞步没有踩在鼓点上。

她觉得巧,倒也没想着要回避。

章殊穿着质感极好的珍珠色衬衣,乳白色浅浅的光泽,进门的刹那,她微微偏了偏头,笑得很愉悦:“哎,司年,你也在这里?”显得和她很亲热的样子,连声音都大了一些。

司年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章小姐,您好。”

章殊却是心思微妙,第一眼看到司年在这里,她能怎么办?

在她身后跨进来的男人,走路闲然如水,身姿却又挺拔如松,目光很自然的掠在司年的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司年的笑容一僵。其实她也不知道心底的那种感觉为什么愈发强烈了,仿佛站在了火坑边,浑身都有些热,甚至脸颊都有了薄汗,不过还算是回神的弯起了眼角:“林先生,您好。”她不敢多看,匆匆忙忙的想走开了,顾恒波却往后一仰,有意无意的吩咐:“小司,这些材料再拿两份进来。”

司年哦了一声,轻轻的关上门。

林季常解开西服的那一粒纽扣,像是不满意温度一样,皱眉打量这间办公室。

章殊看了看墙上的那个温度控制器,默不作声的站起来,微微调低了些。

顾恒波原本甚是适意的表情一下子沉郁下来,语气根本算不上友好:“林季常,我不是在这里等着看你和我未婚妻表演这么心有灵犀的戏码的。”

林季常眉头皱的愈加深,很快却又释然,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章殊,不动声色。

章殊轻轻咳嗽一声,半站起来,递给顾恒波一封精美的请帖:“顾先生,这是关北开张的请帖。”

司年再度进去的时候,他们面对面坐着,只有林季常一个人在轻声说着什么,听到她的脚步声,也就止住了话题。司年递给章殊一本材料,又把第二本轻轻放在林季常面前。她的手指在呈红褐色的桌面上显得莹如白玉,就像是不久前自己在拍卖会上拿到的那件德化窑的白釉执壶,看上去素雪无暇,纤弱而脆美。他很少有分神的时候,即便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该让任何人看出一丝端倪,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去握那只手。

然而只是微微冲动了下,他的指尖轻轻一动,最后平稳如常的翻开第一页,继续刚才的话题。

司年把零碎的工作做完,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她看了看小邵的办公室,门还紧闭着,也没人让她留下来,她拿了包准备下班。临走前又看了眼关北开业的一系列策划活动,满满凑凑,开张盛典上还有自己很喜欢的明星来献歌助兴。不过自己这种在边缘打工的小职员是没机会去的,那天又恰好轮到自己在公司值班。也就只能指望着到时候谁给一段视频,私下看看也就过了。

回关南的车上,林季常轻轻拨弄着袖口,听见章殊说:“后天的员工舞会,你要不要找女伴?”他有些讶异的看她一眼,眉梢那一挑,如同利刃出鞘:“你准备和谁一起去?”

她婉转一笑,风情万千:“顾恒波。”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轻轻一沉:“我不记得邀请了顾氏的员工。”

章殊摊手,笑得很狡黠:“这次是给关北开张办的,并不是我们一家。”

“我要是不答应呢?”

章殊的声音分外愉悦:“林先生,我从来不缺你那些薪水钱。所以,也不受人威胁。”她想了想,又善解人意的说:“不过没关系,舞会又不是重点。你说呢?”

关北酒店。

整个露天场地几乎成了明星粉丝团的排练场,到处是荧光闪烁的巨幅标语和尖叫声。红地毯上还有碎散的彩纸。又因为行程的紧凑,舞狮舞龙队从一旁退下没多久,更显出了几分喧闹。礼仪小姐将托盘递了上来,人人都在等那个风水大师测出的黄道吉时。

剪彩的一排贵宾中,最为显眼的自然是当红的明星了。谢菲一身银亮复古礼服,腰间轻轻缀着一条水粉色的钻石腰带,乌黑滑亮的发髻古典雅致,又有恰到好处的松顺,她站在一群男人中间,像是为这个刚硬的世界增添了几分柔媚。这样的瑰艳丽色,像是璨然骄阳,不断的射出摄人的光亮。而她的身侧,年轻的男人一手扶在丝带上,嘴角殊无笑意,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将一切情绪和热度都吸逸得无影无踪。章殊轻轻踏上一步提醒他:“老板,要笑。”

林季常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目光微微一侧,投向身边的另一个男子,做了一个先请的动作。

那个男人嘴角懒懒的带着笑,眼角的细淡皱痕如同最美的时光雕刻师轻轻刻下的痕迹。他微笑的环顾四周,又极有礼貌的倾下身子,听到礼仪小姐柔声说:“韩总,可以了。”

一节节的彩球终于断开,热烈的掌声,瞬间奏响的音乐,几乎冲上了这座耸入云霄的高楼顶层。

韩睿走在林季常身边,低声笑着:“很不错,正好让我来借鉴下经验。”他们身高相仿,并肩走着,气势上说不上互相克制,却又叫人看得出是截然不同的。

林季常淡淡笑了笑:“你肯来,就是给我面子了。”

他四顾,像是想起了什么:“顾恒波呢?不是说他也有份?”

“他临时有事。”林季常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其实心知肚明,顾恒波不愿意来,是因为他似乎更爱在背后坐享其成。

他的目光落在韩睿嘴角上,这个老朋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永远的带上了这样一抹笑,不知是心里有些茫然,还是刻意叫旁人身坠迷雾,辨不清喜怒。

而韩睿似乎也渐渐的分了心,他的目光缓缓的掠向不远的地方站着的女子,银色长裙,轻柔而优雅的在和别人谈话。他习惯性的莫名滑出笑意,微微驻足,轻声对林季常说:“失陪一会儿。”

其实这样的夜晚,在场的每个人都很熟悉,男女间彬彬有礼的交谈,穿插行走着的侍者。客人们被引到观景层去看焰火表演。章殊陪着林季常,嘴角微翘:“你怎么认识韩睿的?”

蓬的巨响,一朵极大的烟火,从最亮的高处慢慢的摇曳开,如同绽开的芍药丝瓣,带出丝状流华的光彩。

那么耀眼夺目的美,连朗朗星月也在一瞬间被夺去了光彩,只是却映不进林季常的眼底。暮霭沉沉,他语意无限萧索:“几年前吧,到处玩的时候。”

章殊恍然大悟,韩睿的俱乐部在这几个城市都大大的有名,这个圈子里,但凡是想去寻欢作乐,谁会不知道?然而今天这种场合,韩睿的出现,还是叫章殊吃惊不已。她忍不住,瞥了不远处那件银亮夺目的长裙。窈窕淑女的身边,伴着的男子挺拔俊朗,夺目至此的璧人,此刻正旁若无人的轻声谈笑。

章殊轻轻笑了出来:“看来,一个个都是深藏不露。”

“必要的时候,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也很不错。”

他微微仰起了脸,近乎沉默的维持这个姿势。看着一朵淡粉的牡丹描绘在近乎浓墨般的夜空中,略有些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浅浅的色彩。唯有那双眸子,近乎清冷的望定了倏然而逝的绚丽,在周围一片惊艳的低呼声中,分外的明亮。

这个时刻,电脑还闪烁着光亮,司年从屏幕前好奇的抬起头,循着巨大的声响远眺。在城市的最尽头,近乎奢华绽开的那个亮眼的花球,像是将无数的淡粉色融进了这个世界。这样的被吵醒,更像是一份惊喜,让她在片刻后失神沉迷在这个短暂而令人惊叹的世界里。在华丽旖旎的线条如影子般消失之后,司年有短暂的失落,犹然带着抽身而出的眷恋。她想,这么美丽的焰火,这个城市中,一道看到的人,应该也会觉得幸福。

其实司年早就被通知了,第二天有一场晚会,除了一些往来的重要客户,凡是在关北开张上出了力的,都有份参加。而从同事那里听到的消息是,林氏办的晚会从来不会苛刻员工,最后必定派送出丰厚的礼品。也有说上一次的时候,最幸运的那个,抽中的大奖是一辆家庭轿车。

她对奖品倒没什么期待,只是因为要求正装出席,一时间很犯愁。她自然是没有礼服首饰的,就算现在手上已经略微宽裕了,勉强能买上一件了,也完全不会挑选。于是在和小邵说起的时候,表情很漫不经心:“那多麻烦呀,我不去好了。”

小邵有些吃惊:“你不去?”

自己斩钉截铁的说了不去的,又因为这个晚会,比平时下班时间早了不少,司年出了办公楼,很有些雀跃快活,准备去超市买些水果和零食。

楼下静静停了一辆车,就在自己走到窗边的时候,门打开了,章殊笑意盈盈的半探出身子,向她招手:“小司,下班了?”

司年微微弯下腰,问章殊:“你怎么在这里?”

她微微侧了头,语气像是忍俊不禁:“来接你啊,一起去晚会好了。”

司年微窘,她想说自己不去晚会,可是偏偏这句话在舌尖含着,就是吐不出来。

车子开动了,章殊和她坐得很近,显出了几分亲热:“我昨天订的一件礼服到了,结果试了一下,穿着不大好看。特意来找你的,那个,你介不介意的话,就去试试。真的,司年,我觉得那件衣服适合你。”

司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章殊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着打心底的真诚和热切。好比像今天这样,自己不用费力就可以感知到她的好意。司年只能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你。其实我本来没打算去,我也没有那些衣服首饰。”

章殊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姑娘,没事。今晚是舞会也不是很正式的,大家玩个开心。”

司年大惊:“舞会?”

她悠悠的笑起来,目光斜斜的掠过窗外:“是啊,化妆舞会,会不会太童话一些了?”

司年看到那件礼服的时候,惊得连连摆手:“这怎么能穿?”

黑丝绒般的质感和色泽,胸前交叉的褶皱,细细的肩带绕过背后,恰好又遮住她背上的疤痕;下摆是高叉,露出了几乎是极限的大腿根部。

章殊拿起了裙摆,比了比颜色,抿着嘴笑:“你的肤色才衬得出这样子的黑色。来,别让我失望,试试。”

她终于还是磨不过,穿了上去,又有人替她挽起长发,连首饰都配好了。最后站在镜子前,引得旁人赞叹不已,即便是司年自己,也知道不能再推脱了。

因为真的是异常的美丽,几乎立刻褪去了原来的生涩,生出了一种妖娆的风情。只有眼神还是怯怯的,像是不敢置信看到的一切。镜中的女子,雪肤黑裙,那样柔美的身段,天生就该站得挺直,傲然的环视世界和裙下的匍匐者。这样的自己,因为太陌生,司年的眼神却更加迷惘,最后被带着上车的时候,她握着小巧的坤包,不自觉的去挡在胸前,又刻意的去整理裙摆。

章殊似笑非笑的看着,最后安慰她:“反正是要戴面具的,你怕什么?”她换好了礼服,艳丽如同太阳底下最绚烂的颜色,很衬她明艳逼人的气质。她又拿了一个面具递给她:“来,试试看。”

司年仔细的看了看,她本以为会是威尼斯狂欢面具的风格,张狂又有些歇斯底里的欢乐,其实并不是。面具做得很小巧,只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脸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滑滑凉凉的,有些像是玉器。画师将紫色的藤纹不浅不淡的描摹在眼角,像是优雅而不失昳丽的花瓣,淡淡绽开在素白沧净的脸上。那样内敛而明净,完美的替她收敛了礼服性感的气质,

她轻轻扣上去,不大不小,倒像是专门为她订制而成的,倏然间如同凉水醒面,清冷如同月华濯在脸上。转身一看,已经找不到章殊了。走廊上有轻轻的风拂过,落在胸口和肩上,有些凉意。或许是衣服太过特殊了,她每走一步,总要看看大腿根侧,有没有露出大片的肌肤,脚上那双高跟鞋穿着比自己想象的要舒服很多,可是地面太过光亮如镜,她总是怕细细长长的跟会因为猛的一磕而断掉,于是步步艰难且又小心翼翼。

她踏进了大厅,环顾周围,壁上、穹顶的灯光此刻还璀璨如同星芒照耀夜空,而微微拱起那一处,一盏水晶吊灯为这个有些迷离闪烁的世界,提供了最奢华的光明和如淡色稠绢般的色调。而和这样的色调相对应的,是周围低低的谈笑声,轻声漫语,柔和的像是一阵烟雾,笼罩这个光彩流离的世界。

人人戴着面具。就像是章殊说的,这样的场合,有刻意的攀附和隐约的攀比——而最好的遮掩,无疑是脸上这薄薄一层的外壳。谁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谁,你会和谁共舞。即便知道了正在攀谈的对方是谁,假若不喜欢,悄然离开,也不会失礼。

服务生们穿梭在其中,送上高脚杯中或浓或淡的液体,又或者是精致的食点。司年站在旁边看了一会,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知所措。人人都是成群结伴的似乎在享受,似乎唯有她站在一边,孤单的有些觉得尴尬。她一边想着,一边往角落走去,直到有人递给她一个高脚杯。

其实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液体,浓浓的果香,或许还有些酒精,她抿了一口,低声谢了谢那个男人。那个人可能单纯到只是来搭讪,司年不喜欢他的面具,觉得有几分狰狞,还没说上三句话,灯光一暗,忽然有音乐声从四周慢慢涌了出来。

如同汩汩明澈的泉水将大地滋润,又像暖暖的阳光覆上了清冷一夜的世界。轻而缓的旋律一点点的在这个空间里,流进了每个人的耳中、脑海里。

而适才还沉默的舞池,几乎在刹那间被男女的舞步喧沸起来。柔美舒缓的旋律,款款绽开的裙裾,高贵流畅的舞步,那几对男女之中,唯有一对紧紧吸引了司年的目光。

她认出来了。即便没有那一袭红色的长裙,那个女子鬓角轻轻点缀的花朵、在面具的遮掩下无法抵挡的瑰魅,除了章殊,还会有谁?

只是不知道她身边的舞伴是谁,右手贴着她的腰部,姿态也是华贵而挺拔,摆荡和转身间,所谓男士在舞步中的“掌控”被诠释的干净完美。那人身高和林季常相仿,可是那种神态,却又截然不同。他拥着章殊慢舞,仿佛理所当然,又有些刻意的傲慢和疏离。隔了很远,连面具都看不出,可司年隐隐觉得,他们如此的贴合彼此,那样出色,即便周围拥簇着再多的人,他们依然是无可争议的聚焦之处。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舞池,身边的男人不失时机的向她邀舞,司年摇摇头,把喝空的酒杯放回托盘上,微笑:“对不起。”

她对这样陌生舞伴的恐惧,甚至胜似了对一窍不通的舞蹈的恐惧。这样坚决的回绝,没留半分余地,男人识相的转身就离开了。司年松了口气,灯光明灭间,往角落走去。

这一次,她坐了很久,一首首舞曲,一对对男女,在舞池间穿梭交替,她看得有些眼花缭乱。许是因为那杯饮尽的饮料,许是热情氤氲的现场,她的脸颊微红,白玉般的面具下,绯红如同唇色,清和中又有柔美。

直到自己的沉寂被一个男子俯下身的影子所打破,司年惊觉着抬头。那是一张镂空着银色花纹的金属面具,张扬着一丝刚硬,却又透着隐忍的肃黑。她微微往后一仰,其实避无可避,全是一种好闻的气息,像是薄荷,又像烟草,混在一起,就是奇异的叫人心折。

明明是能叫人清醒的味道,却又甘愿沉醉下去。

银白色的优雅里,那双透出的光亮的眸子,如同被清火慢慢点燃,沉默的看着她,然后缓缓的向司年伸出手去。

再简单不过的邀请。连一句话都没有。

司年像是着了魔,她几乎忘记自己不会跳舞,也不懂音乐和节拍。那一刹那,也忘了去追问这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吸引自己的气息,就这样,义无反顾的把自己的手放在那个人的手心。他的手心微凉,指节修长的覆住她的手,用力一拽,牵着她,避开人群,走向了舞池。

那是圆舞曲的结束。

灯光变幻,明暗闪烁不定,那一轮最大的光圈在人群中来回穿寻。低魅中露着暗中的疯狂和热情。

舞曲分明热烈起来,清晰的鼓点,独特的断音,一下下打在人们心底,却又矜持着透着优雅和自持,仿佛在冷眼旁观下面的狂欢盛幕。

他的右臂环上司年的腰,有一瞬间,似乎难以寻找倒适合的位置。她的衣料柔滑,而腰肢细软,他的手轻轻触到,却再也不敢靠近。于是微微蜷起了指尖,低头问她:“准备好了么?”

那个声音,仿佛天生为了她,等待了很久——司年终于幡然大悟,低声脱口而出:“林先生?”

银色华贵的面具,让他的笑看起来清俊而雅然,他并没有回答,只是说:“是探戈。”

贴的那么近,他滑下手臂,抬起她的左臂,放在自己身上,又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

她的无措和他的淡然,一目了然。

周围的人们已经开始舞动,而司年终于着急起来:“我……不会。”

不会?

被银色面具遮住的英俊的脸上滑过怔忡的表情,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们曾经在那幢小屋子里,一起看的那部电影。失明却风度翩翩的男人,和美丽纤细却失意的女人。

他犹记得台词,盲人这样向少女邀舞。

他说,你想学探戈么?

他说,即便跳错了,没关系,继续探戈。

噼啪的火星在壁炉里跳跃着,其实那点火焰说不上温暖,只是她喜欢,说这就是感觉。因为又抱着靠枕,又躺在他怀里,永远都不会觉得寒冷。画面一幅幅的闪过,盲人和少女的探戈终于结束,帕西诺的风度终于彻底迷倒了她。

彼时她扑在自己的肩上,喃喃的絮语,无限的向往:“我们一起跳,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