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那是仲道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蔡琰说得很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蔡圭怔住了,可是手却不肯放。

“琰儿,仲道不会怪你的,再说仲道不是送你很多琴吗?还有,现在情况…”羊老大吞吞口水,虽然知道那个对蔡琰很重要,可是现在亲自冒险回去他觉得没有必要,“要不我派人替你去拿?”

顺手指了一个蔡家的家将,那是阿蒙的亲传弟子,功夫人品都是上好的,羊老大现在希望蔡琰这次也能听劝。

蔡琰抬头看看牵马的家将,他认真的点点头,似乎在保证着。

蔡琰微笑了一下,“好…”羊老大和蔡夫人,蔡圭刚松一口气时,却听到蔡琰继续说道,“你骑马快带我回去拿琴。”

“琰儿!听话!”蔡夫人板了脸,她这几年总想着蔡琰可怜,于是一直对蔡琰千依百顺,重话都不敢说一声,更不要说板脸了。

“除了我,谁又能真的在生命与琴之间做出选择,即使他们肯,我也不肯,这是我自己的事。”可能看到蔡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忙安慰了一下,“娘,万一进去了出不来,我就去卫家躲藏,我不会有事。”

蔡琰轻轻的扒开蔡圭的手。

没人理小丫头,连骂都没人骂一声,大家眼里都没有了她。

蔡琰坐在家将,扶住家将的腰,飞快的向陈留赶去。回去自然比来时要多得多,快马不停的跑了一天之后,中途也是在驿站换马,两人各喝了点水,吃几口干粮而已。两人还不敢多吃,怕内急,就这样,在第二天的中午终于赶回了陈留城,他们不敢冒然进入,在外观察了一下,似乎进出城还算平静。于是家将下马,牵马似随意的跟着进了城。街上明显显得冷清了些,但看不出战争的痕迹。不过这些与蔡琰无关,她只想快点回家拿琴。

老宅由老家人看着,见他们回来大吃一惊,蔡琰也没功夫解释,冲回自己的房间,还不错,琴被套在琴套里,好好的摆在案上;而案边竟然还有个包裹,打开看看,竟是平时自己常用的一些小东西,想是小丫头认为这是最重要的,于是和琴放在一起,省得忘记拿,结果两样都忘了。

蔡琰在路上就想到,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就跟着家将跑出来,这太不明智,忙找老家人要了一身男装换上,头上系上布巾,一身短打扮,至少骑马时也能松快点。衣服有些大,把包袱贴身系上,再装外衣,倒也看不太出来。只是琴总不能抱在怀里,她倒是学着吉它的样子,给琴带上装了肩带,可是问题是,自己就这么点身高,背着不是显得太滑稽了?一时也想不出办法,只好抱着出来。

第24章 遇险

家将已经饮好了马,洗了脸,看来也准备好了。虽然觉得有些抱歉,可是还是不得不马上走。家将看蔡琰抱琴辛苦,忙把琴拿过去,绑了马鞍之下。这样既不会影响骑上的人,也不会影响马的奔跑。

出城时,两人分别走了,总不能一身短打扮的小厮坐马上,由身着光鲜的家将牵着吧?再说,刚进进,马上就出城,万一来个机灵点的守门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所以即使已经换装的蔡琰,还是小心翼翼的提了一篮糕点出去,就算有人叫住也能说得过去,等出了城,这糕点还能当干粮。

其实蔡琰不知道的是她们想得太多,此时陈留虽然归衮州牧,但吕布他们并不在陈留,而在不远的XX地,曹操带人自然是直扑吕布了。占个空城有个屁用,所以他们进出城是很方便的。

出了城,下一步就是怎么去泰山,蔡琰自家知道自家事,对战事的理解是一片空白,所以走陆路的话,说不准就能碰上,考虑再三,决定先朝洛阳走,由洛阳乘船下山东。运气好的话,说不能还能走在羊家人的前面。

把打算跟家将一说,家将细想想,洛阳不在曹操的行军路线之上,虽然绕道,但确实安全得多,也就同意,两人一起上马直奔洛阳。

陈留离洛阳非常近,不用半天就到了,只是问题是,近虽近,麻烦却来了。洛阳在七年前被董卓的一把大火烧掉,此时虽然渐有人气,房屋略有恢复,可是却难再恢复当年之胜景。可洛阳是哪?古都之所在,正是因为这样,这里还是交通要塞,南北通达。有了这么一个条件,走进洛阳,还没到渡口,蔡琰就知道他们选择从洛阳上船是错的决定。

是啊,如果他们能想到大战一触即发,那么谁又想不到?想那曹操一路打向山东,一路前行,无一生还。这里说的无人生还,自然不包括士绅,贵族,所以此时,听说陈留反了,平民们自然要奔向逃命,此处已经人满为患了,挤都挤不进去。

蔡琰就没见过这么多人,考虑了一下,看着家将,向东走,曹操他们正在往这儿赶;向西往上游走?就是离山东越来越远,谁知道会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什么事?

“小姐,向上游走吧!兴许情况好点。”家将也在皱眉,来往的不是官船就是小舢板,就算有大点的也都是货船,让身娇肉贵的小姐怎么受得了这个罪,到上游,找个小渡头,多花点银子,还怕找不到船。

蔡琰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经验,自然要听家将的。家将本想再买一辆小车,用马拖车走,小姐也能舒服点。蔡琰却摇头,家里的马车都是特制的,买外头的小车一时拖了路上的时间,二,比骑马也舒服不到哪去,还不如买马。

家将苦笑起来,蔡琰才知失言,马战略物质,自己家里是贵族才能养马,平民之所哪来的马卖?于是两人只能再同乘一骑,向上游跑去。

一路走来,蔡琰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人间练狱,土地荒芜,流民四起,遍地白骨,她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乱世,曾经埋怨蔡邕没能真的保护自己,现在看来,自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正在她想得出神时,家将突然一夹马肚子,紧张的叫道,“小姐,抱紧小人。”

蔡琰下意识的抱紧他,马加快的速度,她才发现周围迎来的是一双双充满仇恨与欲望的眼睛。这种眼神她见过,在上一世的小时候,她坐着父亲的车里看着窗外,那是她陌生的城市,父亲部队的驻地,父亲难得周末有空带她出去看看。车经过民居时,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抬起了头,眼中向她射来的就是这种眼神,她吓得缩进了父亲的怀里。曾经以为已经忘记了,可是那一幕却深深的印在她的心中,那只是一双,而现在,她就在无数的这种眼神之中,恐惧再次压倒了她。

“为什么?”蔡琰不解,她从来就没了解过,她没问过父亲为什么老太太要那么看自己,父亲也没向自己解释过。现在这些平民,她也不认识,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来看自己?

家将没功夫理她,拼命扬鞭,口中还不停在喊,‘让开,让开!’随着他的喊叫,在无数双充满仇恨与欲望的眼神中,他们穿插而过,可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般,蔡琰觉得此时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杀了他们,抢马!”不知道谁喊了那么一声,人群终于暴怒了,一齐向他们聚集过来。

家将也是经过事的,拿着马鞭抽打着前面的人,让马过去,蔡琰看到马蹄之下还有倒下的流民,可是她不敢喊停。她知道,此时停下来,死的就是她和家将,她闭上了眼睛。

人越来越多,马也越走越慢,突然,家将直起身子,“小姐,过会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要想,抱紧马脖子,马不停,你不要停,知道吗?”

还没等蔡琰醒悟过来,她的手被扒开,家将跳下马去,她猛的睁眼,却被家将按在马背之上,她老实的抱紧了马脖了,马突的好像被什么刺中了,发起狂来,蔡琰只能闭眼咬紧牙关,死死的趴在马背上,抱紧马脖子。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家将跳下去,一面给马减轻负担,一面只身对付流民,好让她能独自逃走。她想到那天,她对母亲说,除了她,谁会为了一把琴而弃生命与不顾?那时,她傲然的不相信任何人。是啊,除了自己,谁也不会只是为了一把琴而置别人的生命与不顾。

蔡琰一直知道自己自私,而且她一直认为自己自私是没有错的,试问谁不自私?她坦然的面对着自己的缺点,悠然的过着自己的人,关其它人什么事?她的人生格言是,‘在不损人利已的情况下,自私快乐的活着。’可是现在她知道,这是错的,人不可能一边自私还能一边快乐。

她为了她和仲道的琴,牺牲了一条活生生的命,更过份的是,她竟然此时想不起家将姓甚名谁,有没有妻儿老小?这就是自己吗?因为自私,于是谁也不放在心上,好容易放了个仲道,于是,因为放进了他,而害死其它人?难不成在她的心里,仲道的琴比人命更宝贵?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倒在了地上,连带着,蔡琰也跟着摔倒在地。蔡琰这才睁开眼睛,不禁苦笑起来,真的有缘吗?她到了当初迎亲时扎营的河边,当初虽是草草搭建的木桥还稳稳的架在河上,不过,似乎后来有人修补过。回头看,他们曾经扎营的地方已经杂草丛生,四年多了,那时她还是父母双全的幸福女孩,而此时,她丧夫,丧父,人生过得一团糟。对面就是河东,仲道就葬在那里,也许她应该去陪伴他?

从马身上解下琴,背在背上,默默的向记忆中的地方前行,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仲道,她一闭上眼就是家将浑身是血的身影,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茫然的冲着那个地方走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说给仲道听,然后给仲道弹琴,最后永远的和他在一起。

刘豹带着若大的队伍慢慢前行,在汉多年,很多东西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而且,还拖着一付若大的棺材,行程自然要慢得多,当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应该快点走,已经是四月天了,虽然是北方,天气还算凉爽,可棺材不等人的,可是他还是快不起来,到了入河东的桥边,他不禁微笑了一下,四年多前,就是这儿,把自己裹成一团的蔡琰烤了鸡,煮了鱼汤,也是这儿,他第一次听到蔡琰弹琴。此时此刻他们应该在去山东的路上,她是不是还坐在那舒适的大车里,默默的弹琴看书,从此以后,用寂寞来埋葬她自己?

“少主?”阿蒙看到少主呆呆的停下来对着桥头发愣,他可是粗人,哪里还记得这儿。

但素儿却记得,伸头出来,本来想兴奋的叫阿蒙,一起忆往昔,他们俩的初相见的。结果正好看见阿蒙那不识趣的茫然。

“阿蒙,你个傻子,你忘记在这儿我们住过一夜,你还送我一个木刻的小马?”素儿真是气得不行,真是被他气死了。

阿蒙挠挠头,四处看了一眼,心里还在打鼓,真是这儿?在他看来,中原的地方哪儿都差不多,可是,想想,还是不要继续去触素儿的眉头好了,四下看看,他突然皱起来了眉头。刘豹在阿蒙转头时,也随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但没做声,阿蒙已经跑开了。

阿蒙看到河畔边的死马了,这兵荒马乱的年代,看到一两具马骨倒是正常的,这么新鲜的马尸倒是少见得很。若是主人的爱马,必会小心埋葬,若不是,自然分与食之,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就这样丢弃在路边。

第25章 伤逝

阿蒙在马身上很快找到了匕首,拨出后,脸色一变,飞快的跑了回来。把匕首双手捧到了刘豹的面前。刘豹看到刀背上清晰的打上了一个‘蔡’字。

“确定是蔡家的?”刘豹当然知道没有把握阿蒙不会这么惊惶的过来。

“是小人在蔡家时,特意订制的,每位家将都有一把,这把是小人的。”阿蒙从自己的腰上拔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来。

蔡家的马,这里是河东,那么…

刘豹不敢想了,一扬鞭子冲过桥去。

阿蒙跳上马,追了过去。其它人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收拢队伍,安营扎寨。

蔡琰并没有走出多远,她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家里练习走路,但此时的她,经过两天不眠不休的赶路,又有刚刚与家将生离死别之后的无比愧疚,已然身心俱疲。每走一步,都像背负了千斤的重担一般。若不是有想见仲道这个信念,她早就倒下了。

她听到了身后有马声,但她没有回头,也不想看,她突然一下子万念俱灰了一般。甚至于想到,也许是流民,也许是残兵,也许是匈奴人,无所谓,也许这样一刀被杀死了,倒也干净,至少不会烦到仲道了。

刘豹本没有注意前面小个子的小男孩子,他心急火燎的去找蔡琰,蔡家的匕首怎么会出现在河东的地界?那么只会是那个原本想要避居山东的蔡二小姐了!

她真是疯了,关乎生死之时,还在儿女情长?天高水长的,跑到这儿来只是为了看看坟头上长没长草?在他看来,是那个疯女人的脑子里长草了。

心里虽然不住的咒骂着,可是想到,什么样的情况下,要把匕首插进马屁股上?一直到跑死为止,难不成出了什么事?若是家将,不会忘记自己随身的武器,那么蔡琰一定在路上就出了事。真是不知道死活的东西。边想心里边咒骂着,可是却无比急切的想要找到她。

“少主!”阿蒙比刘豹清醒,他看到了熟悉的琴袋,怎么说也是跟在蔡琰身边三年,蔡琰的东西他还是认识的,一边跳下马,一边大叫着只顾着往前冲的刘豹。

刘豹一拉马回头才注意到,阿蒙边上一身男装的蔡琰,她面色惨白,已经摇摇欲坠了,却还是低着头,向前猛冲,似乎完全没听到阿蒙的叫声。他的喜悦没有了,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蔡琰,仲道死时,她无比镇定,若不是自己,只怕她能一直忍着眼泪不让它们流下来;蔡邕去世时,她更是平静,没掉一滴泪水;长安城遭难,她不开心,可是她也只是魂不守舍,却没像现在这样,感觉有点恐怖。

刘豹待她走到跟前,一把抓着她的衣服,把她拎上马来,放在身前,环在了自己的怀中。若是以前,蔡琰会直接推开自己,用冷冷的目光让自己躲开,可是此时她却动也不动的坐在他的前面;背上那把大琴咯得刘豹不舒服。刘豹顺手取下来,顺手背在自己的背上。蔡琰是不许别人碰她的琴的,可她还是没有反应;看来事情有点大,但上下打量她一下,好像没受外伤,他心里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每次看到你都是这付倒霉样?”他故意调侃的笑道。

“我想去看仲道。”蔡琰乖乖的坐在前面,刘豹把琴拿手,她也没动,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待刘豹开口说话了,她也只是抬起眼帘,轻轻的说道。

刘豹看看方向,倒是不远了,回头看了阿蒙一眼,“你先回去,我带她去去就回。”

阿蒙点点头,虽然看着蔡琰不对劲,但是有少主陪着应该没事,策马回营。刘豹把像布娃娃一样的蔡琰圈在怀中,辩明方向,向卫家的坟地跑去。

到达墓地时,蔡琰已经睡着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上还有深深的牙印,平日里,连小姐都不让自己叫,现在却能老实的在自己怀中睡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在这时来看仲道,是希望从这里得到解脱吗?

刘豹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推醒她,酷酷的扶她下马,自己就躺到一边的山坡下,由着她去祭祀自己的丈夫。刘豹知道不会听到哭声,也不想看她哀决的脸,于是落个眼不见为净,没过多久,墓地那边传来了琴声,刘豹无奈的摇摇头,中原的女人啊!真搞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琴声停了,刘豹还是没有起身。人家好容易只身来了,自然不会只想待这么一会儿,只怕是有很多话想告诉仲道的。自己还是给他们留下点时间,省得帮了她,还落埋怨,越想越觉得蔡琰是个奇怪的人,一路上这么危险,为什么只骑一匹马?若只为祭祀,为什么只带一个人?刘豹愤愤的咬着刚刚拔出的青草,突然他猛得跳起,冲回墓地。

蔡琰静静的倦成一团,躺在仲道的坟边,像只受伤的小狗,那把古琴被包得好好的,轻轻的靠在墓杯上。她非要这么才显得自己情真意切吗?刘豹突然心里有些气闷来,气呼呼的过去想踢醒她。再说时间已经不早了,坟头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可感到自己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硬梆梆的。

抬起脚,一把秀气的小匕首,静静的躺在自己的脚下,这是女用的小刀,功能他不知道,但知道,这玩艺,其实并不锋利。本想弯腰捡起,却看到,蔡琰侧着的左手上,有一道丑陋的血口,正咕咕的向外冒着鲜血,她是故意的,她把自己的手腕放在松软的土地之上,血迅速被吸入地下,又有杂草做掩护,让他没注意到,她做了什么。

刘豹真的要疯了,真的是一心来求死的吗?疯子!

刘豹咒骂了一声,撕布条死死绑住蔡琰的手臂。血流得慢了些,一边按住手腕上方的血管,压制血流,一边细看伤口。已经伤了到了血管,幸亏刀不够锋利,血管只被弄破了,还没断,他撕一根布带,绑在伤口前面。血慢慢的止住了,但现在他也没有急救的工具,只能回去找军医来治疗。

刘豹愤恨的想到时,还真够狠心的,对自己的肉也能下这狠手。不过无论此时他什么骂都什么都没有用了,蔡琰已经昏迷了。

第26章 变态军医

此时刘豹能做的就是一手按住伤口上方的血管方位,减慢血流速度,咬住布条的一头,用另一只手飞快的缠紧她的手臂。血还在渗,但这也没办法,只能快点回去找军医治疗了。

抱起蔡琰,看着竖在墓碑边上的那把琴,轻叹了一口气,用脚一捞,伸头把琴又再背回自己背上,跳上马冲回营地。

素儿知道蔡琰来了,倒是又哭又笑起来,哭的是蔡琰与仲道之苦;笑的是,她将能再见小姐,忙不迭的指挥着他,收拾起帐蓬来。

阿蒙不敢告诉素儿,这次卫夫人显得很不对劲。轻轻的摸摸怀中的那把匕首,匕首上是有各自的姓氏的,这是他手下曾经最好的一位,此时应该已经不在了;少主让自己去蔡家训练家将,并不仅仅是让他们能打能防,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忠诚,以保护家主为已任,此次,他真的做到了。想想刚刚那匹死马,这一路必然艰险重重,没有家将的护持,她一个人怎么支持到现在…

当刘豹抱着蔡琰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军医看着伤口啧啧赞叹,“这丫头不错,谁不知道钝刀子割肉疼啊,愣能让她戳出一个洞来,了不起!看这伤口丑的,看看能不能想点法子绣出朵花来…”

直接无视边上的素儿死瞪着他的愤怒眼神,还有刘豹嘴角那无可奈何的抽抽。

军医是汉人,当年机缘巧合之下被老单于救了性命,姓甚名谁人家不说,让老单于叫他军医即可。老单于喜欢他滑稽的性子,想到自己也需要一位大夫,也就由了他。这些年,他也就赖在老单于身边混日子了。

军医在大家眼中却是另外一个样子,犯到他手上的,一般都没什么好结果,但人牛啊,想治好伤,行,先让人做点什么艺术加工,越是不肯的,弄出来的就越妖艳,没多久,下面的人也就老实的听他的毒舌调侃,顺便无比诚恳的接受他的免费纹身。几年下来,连阿蒙的屁股上都有了一朵非常美丽的狗尾巴草。

于是除了老单于之外,军营之中军医说的话比刘豹还管用,让干啥干啥,不带回嘴的。现在能管住他的老单于也死了,刘豹便问他,是想留在中原还是跟着他回匈奴。他瞪大眼睛,很讶然的说道,“老爷子没跟你说,你要养我一辈子的吗?”

刘豹那会能说什么,他当然希望军医能跟他回去,医术高明的大夫很多,可是像他这样虽然有些不靠谱,但绝对不会背叛的真不多。只是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竟然有些怪怪的。就好像这位成了老爷子留给自己的遗产之一,而且只能供着了。

现在刘豹倒庆幸军医留下了,看看他还能调侃,还能想着怎么弄花上去,就表示,在他看来,这点伤不重。

慢慢坐下,审视着让素儿从蔡琰身上解下来的那个包裹。贴身系着,却全是女孩家用的零碎东西,拿起一把小梳子,手柄上刻着细致的花纹,再细看,花纹的中间清晰的突出了一个‘琰’字,拿起其它的,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套的,全部都有同样的纹饰,同样中间都会有个琰字。看看边上还处在昏迷之中的蔡琰,这女人的脑子里全是豆腐吗?连换洗的衣裳都不知道带一件的人,竟然会带着这些零碎的东西来殉情?

“别哭了,过来看看,这些东西你们小姐带着干啥?”刘豹吼了素儿一声,当然也接受了来自阿蒙不满的眼神。

“用啊!都是小姐自己画的样子,让董少爷出去打的,用了好些年了。”素儿自然不理解刘豹想问什么了,这些可是女子随身携带的必需品。

刘豹很想打人,阿蒙偷笑,但看到少主那样,马上清清嗓子,柔声对素儿说道:“少主是问你,夫人没带行李,只带了一把琴和这些东西在身上,有点怪而已。”

“哦,是啊,小姐怎么啦?小姐说过,如果真有事时,让我记得,把没用的东西都扔了,只留下琴和书!她怎么会带这个?”素儿现在也奇怪了。

刘豹倒相信素儿刚刚说的那句,这才是蔡琰会做的选择,只带琴和书,那么,她只是临时起意出来的?穿着下人的衣裳,女扮男装一人单骑…不,她不会骑马,她是典型的大小姐,出门是坐车的。那么是那把带匕首的主子带着她出来的,私奔?情郎为了救她,让她一个人先跑?其它的行李在情郎的身上?

“认出那匕首是谁的吗?”

“是,蔡家的家奴蔡启的。也是家将的头目。”阿蒙觉得少主这话透着阴冷,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为何此时他会生气,但还是老实的答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刘豹眯起了眼,家奴,从小一起长大,倒真是便利,再问道。

“蔡大哥是好人啊!他对媳妇老好了,我还看见他帮着他媳妇干活呢!对了,还有他家的小虎子也是,长得又漂亮又可爱,说起话来还直漏风,快五岁了。小姐平日不怎么亲近孩子的,有时在园子时见着了,也从不斥责,还会让我给糖他呢。”素儿马上接口,笑咪咪的说道。

阿蒙有点难过,蔡启是有妻有子的,不轮值时,他们也会一起喝点酒,他的妻子是个很漂亮贤惠的女子,而现在都没有了。看来素儿和蔡启的关系也不错,现在他就更不敢告诉素儿蔡启此时已是凶多吉少,她知道了只怕又得哭几天了。

刘豹再次低头,看来也不是私奔了,他竟然不知不觉心情好了一点,但想到素儿说是殉情,他还是不太满意,蔡琰可是最惜命不过的了,有什么值得她千里飞奔而来殉情?要殉情,三年半前她干嘛去了?

细细回想她刚刚的表现,茫然而哀伤,比上次长安被屠更伤感…内疚!是啊,她内疚了。上次她觉得自己为了一人之命,而取千万之命时,就是这种表情。但那时她虽然内疚,但还能克制自己。经过自己的解释之后,她方才释然。这次是不是她觉得自己又做了什么伤害无辜之人的事,于是觉得没脸活着了,于是跑来自杀?

会不会是蔡夫人他们出事了?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提醒,他们突然出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有她和那个蔡启逃出来了,路上蔡启为了救她也死了。于是万念俱灰,便毅然回到仲道的身边,一心求死?琴与这些小玩艺,其实就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殉葬品?

刘豹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了,中原她再无亲人,于是不想苟活于世。看蔡琰的目光也就更加温柔了。心想,老天既然让自己在此处碰到,救了她的性命,自然是不要她去死的,既然如此,那带着她回匈奴好了。想到此处,刘豹觉得心情大好,站起来去看看军医的进度。

伤口已经缝好了,那变态的军医,正细细的端详着她的手腕,似乎在构思花样。刘豹清清嗓子,想了想,“军医啊,她没事吧!”

“哦,死不了。不过小豹子,你救她干啥?你看看,眼角一滴泪痕都没有吧?拿那种破刀,愣是把自己漂亮的小手腕割成这样,这女人得多可怕?你说,在她手腕上纹上一朵鸢尾花可好?”

“咳,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要不要给她开点药吃?”刘豹虽然了解军医,可是每当这时,他就觉得很无语,自己觉得生死攸关,人家还在考虑什么花样,老爹怎么会救这种人?

“那个有点难,她且睡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醒不了。不过也成,正好试试的刚研究的药,那药有点苦,我估计清醒的人不会敢喝。”军医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意。

刘豹的嘴角又抽抽起来,这位大夫开的药,本就以难喝难闻而著称。营中兄弟宁可硬扛着也不肯吃他的药的。如果说连他自己都说,有点苦的话,那就是真的很苦了。他同情的看了蔡琰一眼,想想,算了,当是良药苦口好了,反正她也不知道。

“不是外伤吗?怎么要昏那么久?”素儿忍不住了嚷了起来。早看他不顺眼了,但当了这些年的下人,习惯了不看不说,可是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昏个十天半月的,那还是活着的吗?

“阿蒙,管管你媳妇?小心将来我在你儿子脸上画画!”军医怒了,直接对着边上的阿蒙。

“您大人有大量,她还小不懂事儿,小人替素儿,给大人赔罪,大人的医术高明,如扁鹊重生,夫人的命若不是您妙手回春,她只怕就不止晕十天半月了。”阿蒙对军医深揖一下,平日笨拙的舌头竟然张嘴就来了一段谥美之辞。听得素儿一愣一愣的,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阿蒙。

阿蒙也是有苦自知,怎么就忘记提醒素儿这儿谁都能惹,就是不能惹这位呢?真是该死啊!

“这孩子,看来狗尾巴花没白刻,这小嘴甜的。”军医羞涩、甜美的一笑,看来阿蒙是搔到他的痒处。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边上刘豹的咳嗽声。

一转头看刘豹正看着自己,嘴角还正努力的想给他一个笑容,可惜没成功。想到人家目前好歹也是老单于的儿子,又是自己的金主,于是决定给他一个面子,不再瞎扯了。

“我估计这两天,她只怕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喝过水,哦还有,她应该也没休息过。再加上刚刚你动作太慢,若是她一割,你就跑过去,她也不至于这样了。这丫头至少流了几缸子血了。女人的血多重要,这小可怜,还没生孩子吧!唉!现在只能给她吃点补血的药,多喂水她喝,让她自己个慢慢的恢复,不过话说回来,小豹子,若是她不想活着了,你救了不是白救吗?”

他边说,手还没停,喜滋滋的拿着他专用的工具有蔡琰的伤口之上做起画来。蔡琰的伤口不是一次成型的,所以缝完针后,伤口真的有些纵横交错的意思,很丑。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不可能形成一朵花的样子,所以这位仁兄在觉得不到位的地方会毫不犹豫的再补一刀,用他常说的就是:他是个精益求精的人!

素儿真的愤怒了,刚刚阿蒙那么低声下气的跟他道歉时,她就觉得不平,现在还在昏迷的小姐手上伤上加伤,哪有这样的。

而阿蒙毫不犹豫的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生怕军医一点不高兴,直接由鸢尾花变狗尾花。想到自己屁股上那个,害得他现在都不敢和同袍们一起下河洗澡。

勾勒完了,填上带着他特制的有颜色的消炎药粉,这可是细致活,他做得精心,而边上看的人只觉得恶寒无比。除了素儿,阿蒙和刘豹却连大气也是敢喘一下。想到有次有位打了个喷嚏,各色的药粉一起扑到伤口之上,军医发了脾气不说,等伤好了,那伤痕的颜色…于是再后来,有那痕迹的同袍也不跟人下河洗澡了。现在大家共同的心愿就是,只希望真的好看,待蔡琰醒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狂。

“少主,今天走吗?”早上阿蒙过来时,有些迟疑。蔡琰还在昏迷之中,若是等她醒了,真是黄花菜都凉了。但是如果现在就走,素儿肯定不干,她一定会跟蔡琰一起留下的。

“走,为什么不走?”刘豹怔了一下,看看静静躺在自己铺上的蔡琰。

“可是…”阿蒙可不敢跟素儿说,把蔡琰扔在这儿,他们大队走人。

“把素儿的车里垫厚一点,反正也只是躺着,躺哪不是躺?”刘豹白了他一眼。

阿蒙无奈,只得下令收拾。想想回头看看蔡琰,附近也不知道有没农家能把夫人托付一下…不过,少主说让素儿把车垫厚点,那是不是说,少主是要带着卫夫人一起回草原?

突然阿蒙灵光一闪,猛的回头看向了帐外的少主,别不是他想趁着卫夫人现在昏迷不醒,于是加快脚步,在卫夫人醒之前就跑回匈奴,正好把她困在自己的身边?

阿蒙追了出去,但却不是追刘豹,而是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快点收拾,慢一刻,老子军法从事。”

第四卷 苍鹰之喙

第1章 初到匈奴

河东是进入南匈奴的入口,到了河东其实就离南匈奴的边界不太远了。因为有病人,刘豹并没有像阿蒙想像的那样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但却还是比先前的速度快了一些。

一入国境,新任单于,呼厨泉带着长老会及其它大小部落的单于们默默的等在那儿,他们是来迎接老单于的灵柩的。迎接的队伍很庞大,可是大家却都保持了沉默,老单于离世的消息传回后,长老会商议之后,选择了呼厨泉为继承人。呼厨泉是老单于的弟弟,这些年一直在匈奴生活。比起也许更名正言顺,却一直在中原生活的刘豹,他更容易得到大家的支持。但大家却也担心,这对叔侄不会发生什么事吧!都带着这种忐忑不安中静立着。

刘豹虽然不平没有得到长老会的认可,但这些日子在路上想来,长老会也有自己的考虑,父亲虽然挂了单于的名号,可是他却一天也没在自己的国土上行驶过任何的权利,若是他们立自己,只怕还会引发一系列的叛乱,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因为想通了,于是他看到王帐时,翻身下马,以大礼参拜,他用行动向叔叔表示了效忠。

呼厨泉心头一热,他们被困中原多年,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而此时,他们终于回来了,并且认可自己的合法性了。一段时间来压在他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急步上前,双手扶起了他,原本想好的那些安慰刘豹的话,此时想来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好一会儿,轻轻的拉起他的手,“我们一起陪王兄回家。”

刘豹看到叔叔眼中淡淡的泪花,想到小时候叔叔其实大不了自己多少,因此父亲一直把他们俩带在一起出去骑马、打猎。后来父亲带兵出征,国内叛乱,那时叔叔紧紧的把他护在怀中,渡过了那一段最艰难的日子。如果不是后来他带人自己去中原找父亲,他和叔叔之间应该就不会产生隔阂了。此时的一句,‘我们一起陪王兄回家!’让一切烟消云散,眼前的人还是小时候那个与自己交好的小叔叔。

刘豹回握住他,猛的举起呼厨泉的右手,“吾王万岁!”南匈奴皇室之中最近的两人正式的结盟,其它部落的大小单于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带着自己的人马单膝点地,高呼‘吾王万岁’。

老单于虽然一天也没在匈奴做过单于,但下葬之礼却一定得按大单于的规格来,刘豹一行人不得不跟随着呼厨泉单于一起回京,进行烦琐的仪式,而这一切,却与一直昏迷之中的蔡琰没有关系。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莫名其妙的成了刘豹的阏氏。

应该说这对刘豹来说来得也很奇怪,回京之后,他作为儿子,自然是主要的祭祀者,忙碌再所难免,蔡琰虽然昏迷但军医说过,这是没办法的,他也就每天抽空去看一眼,也就没想太多。

呼厨泉自然知道刘豹带回了一个昏迷的女人,但身份却又没有正式跟自己提及,他本想试探一下,怎么说也是亲侄子,况且他也表示了对自己的支持,自己怎么着也得为他做点什么才好。

这天正好大祭的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叔侄俩难得轻闲,一起坐下来准备好好叙谈一下。呼厨泉也想跟刘豹谈谈那个女子。正想着如何开口时,阿蒙疾步进来,向自己行过礼后,转向了刘豹。

“怎么啦?”刘豹猜想是不是蔡琰醒了。

“喔…琰夫人不行了。”阿蒙有些哽咽,他本想说卫夫人,马上想到在路上时,自己叫蔡琰卫夫人时,少主那恐怖的眼神,单叫夫人,好像也不行,于是后来干脆叫琰夫人。不过常有顺口带出卫夫人的习惯,还好今天刹住了车。

刘豹猛的起身来不及跟叔叔打个招呼,就冲了出去。阿蒙擦擦泪抱歉的看了呼厨泉一眼,老实的再行一礼,追了出去。

“夫人?”呼厨泉也是受过很深的汉化教育,南匈奴这些年来,也很多地方学着汉人学礼仪、文化、建立城市等等。所以当阿蒙那声乌延夫人,而刘豹那情急的态度,一切就不用再问了,心中便认定,那是刘豹在中原娶的妻子。乌延夫人,哈哈,这个笨蛋,竟然悲伤到连呼延夫人都没说清。

呼厨泉单于心情大好,对护于夫人呼延氏的册封诏书也就随后送到了刘豹的手中。这么急也是因为呼厨泉的一片好心,人家都不行了,万一真死了,死后追封哪有生前封号来得尊贵。这也算是他一片投挑报李之心吧!

刘豹哪有心思去理会那个,说有封号的诏书,匈奴也没汉人那种非要跪下接旨的传统,来人送来封赏的匣子,刘豹谢个恩也就完事了,他也没注意看封的谁,封的是什么。随手扔在一边,看军医急救。

“不是说死不了吗?”刘豹有点气愤的看着军医。

“我哪知道,小豹子,说话凭良心,你看,手上的伤都好了,药也都吃下去了,阎王爷要收他,我能怎么着。”军医还不干呢,虽然知道自己说得有点强辞夺理,可是他也不是一般般的怂人,能被刘豹的气势所压倒。虽然口中不认,但还是撬开蔡琰的嘴巴,把参汤灌了进去。

刘豹心都凉了,当时父亲最后时,军医也是这样,把参汤灌入,不过是为了吊着口气罢了。蔡琰一直昏迷着,本就只比死人多口气罢了,现在吊着她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说算了,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真的让蔡琰死在自己面前?十四岁的小新娘,十五岁时的寡妇,从他们初相识到今天,他就好像没见过她真心的笑容,现在的她真的在十八岁时就永远离去,人生的幸福一丁点也没享受到?刘豹嘴巴里都充满了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