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徽一边用手揉着头发,把雪水摇落,在姚素娟的穷追不舍的八卦声里,走回自己房间。

洗了澡,换上睡衣,步徽坐在书桌前做物理作业,视线又落到一摞书上静静躺着那双毛线手套上面,它有点湿了,在温暖的室内,散发着冷湿的淡淡香气。

他正出神,姚素娟敲了敲门,也不等应声就破门而入,步徽简直快烦死了,把笔丢下,再一转头,看见跟着进来的步静生,就知道又要开始一次长谈。

上一次,父母进门跟他商量送他出国留学,毕竟他成绩也不怎么样,最近虽然在进步,但要考一本还是有点困难,他也不想收心学习,就答应了,说选个美国的大学。

“儿子,别去美国了,我还是觉得太乱!去欧洲吧,哎呀,欧洲也乱啊…不然还是去日本?”姚素娟念叨起来。

最终商量结果,双方都各退一步,步静生坐在儿子床沿都快瞌睡着了,母子俩才达成协议,去英国。

姚素娟一直对步徽都很不放心,最近儿子安稳多了,都是鱼薇的功劳,这又听说丫头崴了脚,第二天一大早,姚素娟就叫好了司机,派车送步徽去学校,交代顺路接上鱼薇,晚上夜自习结束也是一样,先送女孩儿回家,再把他送回来。

安排好了这些事,她其实心里有点窃喜,想着要是步徽跟着鱼薇一心学好,说不能他脑袋瓜子开窍了,分数能过一本线呢,中考时儿子不也是努了一把劲就过了么?

因为安排司机的事,姚素娟这天上午误了时,不打算去公司,留在家里了。十点刚过,院子里响起声响,她抬头一看走进屋的人,顿时脸上露出“我终于逮到你”的表情,把双臂环抱在胸前站起来…

步霄穿了一件黑色长大衣,竖着硬而厚实的衣领,倒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迈腿走进正厅,一抬眼跟大嫂打了个照面,不由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呦,嫂子。”

“别跟我笑,你就是把我脸上夸出花儿来了,我今天也不饶你!”姚素娟坐回沙发里,看着四弟挑着眉的狐狸模样,眼睛在他脖子上围着的一圈厚围巾上一顿:“我天哪,今儿太阳打哪儿出来的?我就没见过你戴围巾,该不会是相好的小姑娘给你织的?有了相好的还藏着掖着,也不给家里说,亏我还一直想着给你介绍,你说我是不是闲的,拿了良心喂白眼儿狼。”

步霄坐进沙发里,翘起腿,只能无声地笑,耀眼的笑意散在眉梢眼角,他被大嫂噎得没话说了。

“真有女朋友了?”姚素娟见他不应声,瞪大眼:“行呀你老四,不声不响的就搞定了,哪天带回家来看看啊…”

步霄听她越说越离谱,敛敛黑亮的眸子,低头笑道:“不是女朋友。”

姚素娟露出一个更诡异的表情,随即明白了:“哦,桃花债…”

“嫂子你怎么不去当编剧呢?”步霄低头点烟,抬眸含着烟道:“您一出马,那些狗血电视剧的编剧都得上街要饭去。”

姚素娟看出来他不想说,又玩儿神秘,既然他不说,她倒是也懂了,他这摆明了是心里有人嘛,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治得住他,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过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再也不给他介绍相亲了。聊了一会儿,姚素娟忽然一拍大腿,说起昨晚步徽送鱼家丫头回家的事,乐得不行。

“哎,我还真的不知道,小徽这么上道儿,还骑车把人家丫头送回去,这么一看,我这一心期盼的儿媳妇还是有点希望的!”姚素娟说得口干,低头喝了口茶。

步霄听见鱼薇崴了脚,当时微微怔住,漆黑的瞳色稍微黯淡了一下,轻轻蹙眉,接着听见姚素娟的后话,直起身朝烟灰缸里掸掸烟灰,低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句:“儿媳妇?”

“怎么了?”姚素娟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你不知道咱们家跟鱼家还有娃娃亲呢?虽然现在不兴这个了,老爷子跟我一直都是这么希望的!让小鱼薇将来嫁进咱们家里。”

步霄直接把烟头灭了,坐回去,翘着二郎腿,两只手十指交叠放在腿上,棱角分明的脸上唇角和眼梢是笑着的,却莫名笑出一分沉默的邪气。

周五下午放学早,照例是没有晚自习的,鱼薇因为崴了脚,姚素娟派车来接送她放学,她想着正好一起跟步徽去趟步家,顺便借司机师傅的车再去一趟娜娜的学校,把冬天厚衣服都给她送去,今夜有寒流预警说是要下雪。

结果今天她跟在步徽身后,朝校门口走的时候,忽然看见步徽朝什么方向看了一眼,顿时露出满脸阳光的笑容。

“四叔!”鱼薇听见他喊了一声,才惊愕地抬起头。

步霄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校门口,他竟然来了。

第二十四章

步霄正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等人,车窗是降下来的,此时他听见步徽喊自己,扭头朝着那边看去。

鱼薇远远地从车窗里看见他坐在车里的样子,先是一个棱角分明、英俊惹眼的侧脸,接着他转过头,黑瞳在看见自己的时候一点点亮起来,眼梢微狭成有点勾魂摄魄的弧度,笑着盯着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唇线慢慢上翘。

他似乎还是老样子,但她隐隐觉得今天步霄有点不一样…看上去好像沉默了几分?

来不及多想他怎么了,毕竟步徽早已大步走到副驾了,鱼薇怕步霄等急,索性单脚蹦跶起来,朝着黑色轿车跳去。

她今天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帽尖还有个大大的白球球,鱼薇蹦跶着过来的时候,活脱脱像只小白兔。

步霄双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意更浓,他也不下车去扶她,就这么很有耐心地盯着她自己跳过来。

鱼薇拉开车门上车后,透过后视镜跟步霄对视了一下,这才有点感觉,他不是变沉默了,他今天好像是变得更坏更邪气了…

“四叔,你怎么来了?”步徽一个星期没见步霄,早憋了一肚子话想跟四叔说。

“她不是崴脚了么…”步霄把车开出去时,悠悠地笑道:“护花使者只有你一个也太少了。”

鱼薇听见他是因为自己来的,默默开心,看了会儿窗外风景,抬头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步霄的表情,他抿着唇在开车,仔细一看,鱼薇像是一颗心坐上了火箭般直冲云霄。

他椅背上搭着自己送的那条黑色围巾,虽然他这会儿没戴在脖子上,但他把它带在身边,她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车朝着步家开,熟悉的路线,因为晚高峰,今天路上有点堵,到达家门口的时候比平常晚了点。

一进门,姚素娟和樊清正在摆饭,看见老四接孩子们回来了,加快动作,催步静生去楼上把老爷子接下来吃饭。步霄把车在院子里停好走进门时,大嫂逮住他笑着骂道:“老四,我刚才去厨房才知道,你下午买了猪蹄回来要赵姨煲汤,你还有往家里带菜的时候啊!咱家又没人通奶,炖什么黄豆猪蹄子…”

步霄嬉皮笑脸地走去洗手时回了句:“家里不是两个人都腿脚不好么,吃哪儿补哪儿。”

姚素娟这才明白,步老爷子的腿脚还没好利索,鱼家丫头又崴了脚,只是他这说法当真胡扯,打趣道:“呦,那赶明儿我得买点猪心、鸡心什么的回来,咱们家啊,有个人没长良心!”

饭桌边的人都笑了,步霄也低头浅笑着,走去洗手。

不一会儿,鱼薇已经洗好了手出来,在饭桌旁边帮忙摆碗筷,人差不多都下来了,步霄洗完手也走了过来,路过鱼薇身后时把湿凉凉的手在她头发上反正面擦了两下,鱼薇真是对他无语了,怎么觉得他有时候比个中学男生还幼稚,但她又偏偏喜欢他对自己没正行和使坏的样子。

吃完饭,鱼薇跟着姚素娟上楼收拾了一下等下要给娜娜送去的衣服,走下楼时,步霄坐在沙发上跟毛毛玩,看见她,站起来道:“我送你。”

鱼薇当然心里偷着乐,原本她以为今天他不会在家的,还真没想到又多了一晚可以跟他独处。

跟一家子告了别,鱼薇跟在步霄身后,刚朝着车走了几步,忽然被步徽叫住了。

一回头,步徽急匆匆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递给她时鱼薇才看见,是昨晚她借给他的毛线手套,她原本以为他今天上学忘带了,可现在拿到手里,她顿时闻见手套上飘来一阵清新的柠檬皂香,原来是他还把手套洗干净、晾干了,才还给自己。

“你手机号多少?”步徽忽然问道。

鱼薇把手套收下,听见步徽问自己,抬起头,竟然跟他对视了一下。

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跟自己对视,接着步徽把手机拿出来,低头递给她说道:“我忘了记作业了,你晚上帮我发一下。”

鱼薇想都没想,低头把自己的号码存进步徽的手机里,刚要走又想起来什么,转身问道:“我可以把你的手机号给傅小韶么?”

步徽愣了一下,蹙起眉,仿佛没听懂她的话,他右眼梢的那颗小泪痣显得更明显了些。

鱼薇解释道:“她问了我好几遍了,想让我知道你的手机号之后告诉她,可以吗?”

步徽瘪瘪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双手插兜离开时丢下一句:“嗯,随便。”

鱼薇隐隐替傅小韶开心,走回车上坐好,系上安全带,先是收到了步徽的短信,存好了他的手机号,然后就把他的号码发给了傅小韶。

果然,不过五分钟,傅小韶发了一条感谢短信,好多的颜文字,说要请她和祁妙吃饭,鱼薇回复说等哪天有空,不禁低着头看手机时,唇畔浮起一丝笑。

她其实还是很喜欢傅小韶的,觉得她跟祁妙一样,都有种女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而那恰恰是自己早已被苦难所磨掉了的。

步霄一直敛着眸、闷声开车,现在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了。刚才临走时他看见鱼薇跟步徽站在廊檐底下,又是还手套又是摆弄手机,这会儿看见她低头盯着手机屏笑,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恰好,车开到了加油站,他减速了但没有停车,驶过的时候,他猛踩了一脚油门飞快地往前开,燃油灯亮起来好久了,步霄看都没看一眼,更没掉头,朝着鱼娜的学校继续前进。

寄宿学校地处偏僻,远在郊区,车程有点长。终于,车进了校门,停在鱼娜的宿舍楼下,步霄下车帮她把东西拿出来,鱼薇就拎着大包小包上楼了。

只坐了拢共不到十五分钟,鱼娜宿舍里的人大多因为周末回家了,鱼薇跟妹妹坐着聊了一会儿,还担心着怕楼下步霄等久了,就听见娜娜指着窗外喊:“姐,下雪了,你赶紧回去吧,这荒郊野外的土路不好走。”

鱼薇一愣,看见窗外铺天盖地洒下来的雪花,于是赶紧跟妹妹道别,又嘱咐了几句让她最近多添衣服,就赶紧下楼回了车上。

她回来的时候,步霄正坐在车里抽烟,等她坐上来,他捻灭烟头、发动车子时慢悠悠地说道:“没油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到加油站,半路要是抛锚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鱼薇听他这么说,不禁愕然地朝他望去,谁知步霄也侧过脸回望过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痞坏的意味,眉梢轻轻挑起。

他见她瞪大了眼睛,低声问道:“害怕了?”

暗想着他这话从何说起…鱼薇摇摇头:“害怕什么?”

步霄转过头把车开出去,哭笑不得:“天这么黑,还有大暴雪,半路上抛锚可不是好玩儿的。”

没错,他这会儿特别后悔,自己一个快三十的大老爷们儿,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做出这种无聊的事,他想着如果油耗尽,他最多就是打个电话叫人来帮他拖车,能跟她多呆一会儿,可他真没成想,鱼薇上了楼后,天就忽然下起这么大的雪,还叫车来,叫个屁,回头还不知道会不会半道儿上被冻死。

步霄脑筋这会儿转得飞快,想着怎么解决,格外沉默,鱼薇竟然还安慰他:“说不定可以开到加油站的。”

他抿抿唇不吭声,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他还不知道这车能开多久?回头没了油,空调也不能制热,他难不成把它当风扇吹,雪再下大一点,真的会冻死人的。

果然,车开到一个连盏路灯都没有的偏僻、荒凉的路段,油耗尽了。

步霄往后靠了一下椅背,心里把自己骂成狗,想着怎么办,照这个雪势,轿车深夜就会被大雪埋起来的,他一个人就算了,总不能冻着她。

鱼薇心里此时却意外的轻松,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她今晚是回不去了,她虽然也能看出来过不了多久大概就会很冷,但她也没害怕,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这车上还有步霄。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步霄打断了她:“你先在车上等着,我下去看看。”

鱼薇这才有点慌,看见步霄下车站在车边打了好几个电话,然后大步朝前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铺天盖地的大暴雪和漆黑的夜色里,她开始坐立不安,还好,不一会儿,他从黑暗里又回来了,把车门打开的时候,拍了拍身上的雪,坐了进来。

他带进来一股刺骨的冷风和满身雪花,发间一层浅白。

“找了个住的地方,我背你过去。”步霄的语气很是不容置喙。

说完,他开始解大衣的扣子,动作很快,朝前微微倾身,把黑色呢大衣脱了下来,他里面就穿了件粗线毛衣,脖子全露着,鱼薇吓了一跳:“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你这样太冷了肯定感冒!我真的不用。”

“不背的话,我就把你抱下去…”步霄把大衣扔给她,转眸朝她看了一眼,就再次拉开车门下了车,钻进风雪里,朝她这一侧的车门走。

车门被他打开,鱼薇也没有犹豫就下来了,毕竟她脚崴了走得慢,而且他如果背着自己的话,衣服也可以披着他,暖和。

雪大得让她看不见步霄的表情,他背对着她蹲下,鱼薇这才有了他要背自己的实感。

轻轻压到他背上,搂住他脖子的时候,瞬间感触到步霄的体温,鼻间都是他身上的烟草味,步霄箍住了她的大腿就站直了身子,鱼薇只觉得视线瞬间升高,接着他还朝上颠了两下怕她掉下去。

鱼薇虽然不敢太亲昵,但这姿势本来就暧昧,手搂着脖子,腿还勾着他的后腰,紧紧贴着他的背,她想不心跳加快都没办法。

“搂紧点儿。”鱼薇忽然听见他轻笑着冒出这么一句。

于是她紧紧搂住步霄的脖子,只隔着一层粗线毛衣能感受到他滚热的体温和坚实、宽阔的后背,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乱了呼吸,毕竟她的鼻息就在他耳边。他后领上的黑发发梢有时擦过她的脸,从毛衣后领里露出的修长干净的脖子,隐隐熨帖着热度,紧贴着她。

也没走太远,在寂静无人的黑夜和大雪里,大概走了一二百米,步霄背着她来到一家破烂烂的小旅馆,鱼薇简直佩服他怎么找到的,因为它窝在一个极其犄角旮旯的地方,四周的低矮建筑物都隐藏在一片漆黑和纷扬雪幕里,旅馆门前就亮着一盏小灯,看着像黑店似的。

“先凑合凑合,外边儿太冷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人接我们,找不着就只能住这儿了。”步霄走上台阶,走到没有雪的地方,把她从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来,接过自己的大衣,抖落积雪。

鱼薇跟着他往里走,进了门,看见一个很有年代感的柜台,步霄上去说话的时候,前台里的老板神色淡淡地来了句:“不好意思,本店就剩一间了。”

步霄听见这话,轻轻闭了下眼睛,一时间心乱如麻,他今天晚上是得逞了,可他真没想到会得逞到这个地步…他咬了咬牙,睁开眼,笑眯眯地望着老板,那地痞流氓般的眼神把老板吓了一跳。

第二十五章

步霄慢悠悠地道:“就你这小地方,还跟我玩儿什么客满呢?”

老板听了也不生气,解释道:“下午接了个旅行团,您也说了,我们是小地方,可不就满了么,想不满您去五星级大酒店呀。”

懒得跟他废话,步霄把钞票甩在柜台上,结果听说就剩一间还是个小单间儿,他倚着前台眯上眼睛冷笑,老板似乎也看出来他不是什么善茬儿,语气软了点:“有开钟点房的,等半夜退房了我喊你还不行吗?”

步霄听着更无语,就这破地方,还有人开钟点房?

没办法,实在没地儿去了,拿上房卡,他领着鱼薇上楼,穿行在脏乱差的走廊上,找到了房间,刷卡进门之后,一眼就把屋里看完了,小得他站在里面头几乎能碰天花板,迈腿走不到两步就要碰壁。

进门之后,就一张小床,差点卡住门,扑面而来一股灰尘味道,像是很久没人住过。步霄扫了两眼,更觉得老板骗人,刚迈开腿想去楼下找茬,毛衣衣角就被鱼薇拽住了。

“门外停着一辆旅行大巴的,是真的客满。”她很平静地说道。

步霄回头看她,他还真没注意门外停着什么车,此时,他见鱼薇神色自如,连点拘谨都没有,一时间觉得研究她比下楼打人有意思,于是把房卡插/进槽里取电,开了灯和空调,还好虽然屋里不怎么干净,但电器都正常运转,总比在车里冻着要好,于是他咧开腿在床沿坐下,沉默了一会儿,略微正色地对鱼薇说了四个字:“委屈你了。”

鱼薇没觉得委屈…她心里还隐隐期待,甚至任由这个念头放肆膨胀,也没觉得害臊。

她其实很想跟他一起过夜。

步霄坐在床上,却看见鱼薇并没有坐的意思,她先去了趟卫生间检查有没有热水,放了会儿水后,水龙头开始蒸腾起热气,她湿着手拧上,走去把屋里两个脏兮兮的杯子拿过去洗干净了,接着用电水壶烧热水的期间,把步霄的大衣拿起来抖落积雪,开始用吹风机烘干,步霄眼里噙着笑意,一边盯着她看一边坐在床沿打电话。

鱼薇留了个心眼儿听他跟谁打的,第一通似乎是给姚素娟打的。

“嗯,把她送回去了。”步霄说谎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低下头看地:“我已经回店里了,晚上不回家…”

鱼薇总觉得听他这样撒了谎之后,莫名紧张,她现在跟他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小旅馆里,甚至是一间房,有可能要过上一夜,这件事的确对谁都不能说。

接着,步霄甚至给鱼薇的班主任打了电话,明天周六的半天课他也给她请了假,鱼薇才真的有了点要跟他呆上一夜的实感,她把衣服烘干后,实在没地方坐,走到步霄身边,端着杯子也在小床上坐下了。

距离不算近,但显然也不算远,还是并肩坐在床上。步霄这会儿没心思打电话了,直接按灭了屏幕把手机丢在一边,他刚才在大雪里走了很久,这会儿毛衣和黑发上的雪全融化了,头发像是刚洗过一般湿漉漉的。

“步叔叔,”鱼薇看他挂了电话,有点担心道:“你毛衣湿了,脱下来去吹一下吧,不然会感冒的。”

步霄双手撑在身后床上,身体向后仰,转过脸静静笑望着她,姿势像个二流子,鱼薇被他这么注视着,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听见他低声道:“我里面没穿衣服,你确定?”

脑海里闪现上次他发烧时,她去他屋里看见的景象,她更口干了。

“上次你吓得躲窗帘儿里去了,我上半身就这么吓人么?”步霄看她目光躲闪,更来劲了:“腹肌吓着你了?”

鱼薇知道他的话会越说越没正经,索性道:“不吓人,你身材很好。”

步霄听见她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又歪头看见她端着杯子正在喝水,声音有点无赖:“给我也喝一口呗,我从下午就给你当司机,连口热水都没有。”

鱼薇听他这么说,想站起来去给他倒,屋里有两个杯子的,但她还没站起来,步霄一只大手就伸过来夺过她手里的杯子,笑着看了她一眼,就举到唇边喝了。

他连喝水的样子都有几分邪气,鱼薇坐在他右手边,能看见他的侧影,距离很近,她清晰可见他的喉结滑动,听见一下一下把水咽下去的声音,等他喝完,鱼薇看见他唇上沾了点水光,他用手背抹了一下,把杯子递还给她。

鱼薇刚想问他还要不要喝时,忽然一个声音贯穿墙壁,在狭窄的屋内肆虐起来,她心下一惊,瞬间尴尬得手足无措。

步霄猛地一听见这动静,也有点不自在。

郊区的小招待所墙壁薄薄一层,别提隔音了,简直就是扩音器,隔壁房里男女欢愉的叫声像是就发生在耳朵边似的,冲破一切,越叫越激烈、越纵情。

那叫声的节奏和频率逐渐加速,一下一下,每下都比上一下更热切,甚至还能听见床板撞向墙壁的声音…

步霄静静地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看见鱼薇垂下了头,这时气氛实在尴尬了点,于是他坐到她身边,伸出双手直接把鱼薇两只耳朵捂起来了。

鱼薇忽然两耳被滚热的手掌包住,偏在这时,隔壁的叫声戛然而止。

步霄的手还捂在她耳朵上,这会儿突然就没了动静,他蹙了蹙眉,语调痞痞地冒出来一句:“呦,时间这么短,怎么还叫得跟杀猪似的。”

鱼薇“噗”一声笑出来。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步霄继续说道:“还真是春天来了,那啥的季节到了,就在这种破地方也能办事儿…”

他因为帮她捂耳朵,这会儿紧挨着她坐着,身上的热度和味道顿时侵袭过来,一只手绕过她颈后,这样的姿势就像他在搂着自己。

也察觉出动作有点暧昧了,步霄把两手收了回来。

接着步霄先让她洗漱好,自己才走去洗手间吹头发和毛衣,他进去的时候把大灯关了,只留着床边的两盏床头灯,把他那件黑色的长款呢大衣铺在床上对鱼薇道:“你晚上睡我衣服上,虽然不怎么干净,总比床单好点儿。”

鱼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他走去吹头发后,睡在他的呢大衣上,他衣服很大,甚至还能留一半盖身上,当她整个人蜷缩在他的大衣里时,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和浓浓的香烟味糅杂的味道,是步霄特有的味道。

这是第一次,她离他那么近,近得像是她睡他在气息里一般,房间实在太小了,她能看见他在卫生间里吹毛衣的影子映在墙上,他没关门,偶尔她还能看见他裸着上身的轮廓。

步霄吹完毛衣和头发走出来时,朝床上的鱼薇看了一眼,看见她没睡,眨巴着大眼正看着自己,他不由得笑着,走到她床边。

“你睡哪儿啊?”鱼薇这才发现一个相当实际的问题,屋里只有一张小床。

步霄低声道:“你睡你的,我不睡。”

鱼薇作势想坐起来陪他熬夜,被他按回去:“你把枕头丢下来一个,我坐地上,等晚上有空房了我出去住。”

好像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鱼薇把身边的一个枕头递给他,步霄扔在地上坐了上去,就坐在她脸朝向的这一侧床边,目光跟她平视。

还没说话,鱼薇忽然觉得手机震动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答应要给步徽发作业的事被自己忘到脑后了,赶紧摸出来手机看,果然是步徽的短信:“你睡了?作业到底是什么?”

鱼薇于是赶紧一字字回忆黑板上布置的各科作业,她记性好,指尖飞快地敲着手机屏编辑起来。

步霄看她又忙着看手机,不禁拖长了尾音问道:“你跟谁联系呢?嗯?”

“我给步徽发短信呢,他作业忘记了。”鱼薇回答道,心思还在回忆练习册的页码上,等短信发完了,抬眸看见床边坐着的步霄时,已经不知道他盯着自己看了多久了。

他坐在地上,一只腿曲着,左臂抱着左膝盖,另一只长腿就那么伸着,黑亮亮的眼睛正静静地凝望着自己,眼瞳里似乎噙着笑,又似乎有点认真,他身侧就是床头灯,晕黄的光把他的五官映得更加立体而有棱角,他的影子也斜斜地打在墙上,很高大。

只对视了几秒,步霄沉声道:“发完了?”

鱼薇点点头:“我也不睡,我陪你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