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玥淡淡一笑:“分内之事。”

四人进屋,琴玥和昭宁坐下。秋叶又送上热茶,暖暖身子。四人聊天,谈些天南海北,兴致颇高。琴玥看到室内有箫,忽然想起那位黄公子,触动心事,神色有些凝重。

“姐姐也会吹箫?”绿荷发现了琴玥的目光,上前拿起了那管箫,来回抚摸着。

“略会弹琴,吹笛。箫却不知。”琴玥回过神来。

“那叫‘略会’?那什么才叫精通?”昭宁笑着看她。

“想不到寒霜姐姐竟是个中高手?可惜此处无琴,要不真想听听你的曲子。”秋叶和她们熟稔以后,也没那么拘谨了。

“有机会的,下次我带梅花笛过来。”琴玥笑道。

到了日中,秋叶和绿荷还留她们吃了顿饭。饭毕,四人又聊了一段,才依依惜别。秋叶和绿荷还想送她们到广遥宫门口,却被琴玥和昭宁堵在了她们小院的门前:“回去吧,天太冷了。”

两人只好停下脚步。琴玥和昭宁挥手告别,沿着原路而回。一路上积雪甚厚,两人一扫来时的沉闷气氛,有说有笑。琴玥知道昭宁的心境彻底转好,心情也是轻松无比。走到夕颜堂,昭宁忽然抓了一把雪,洒到琴玥身上,然后笑着跑开:“雪人!”琴玥也跟着追了过去,笑道:“好个昭宁,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一前一后,打闹嬉戏。还好此时夕颜堂内无人,要不然琴玥和找你如此动静,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进了梅林,梅花盛开,有了天然屏障,更是适合雪仗。昭宁扔来一个雪球,重重砸在琴玥身上。“咚”的一声,雪花飞溅,琴玥吃痛,笑道:“好啊,看招!”也回扔了过去。

“玥儿…”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淡淡的,若有若无。琴玥顿住了身子,仔细辨识了一下声音的来源,身边梅林重重,看不出有人。她笑着摇摇头,恐怕是自己听错了吧。正在这时,昭宁一个雪球砸来,正中琴玥的肩膀:“哈哈!”昭宁大笑。

“你等着!”琴玥正要发威,忽然身后又是一声:“参见公主!”

这下昭宁也听到了,她还是害怕琴玥会借此偷袭,缓缓移动了过来。不过太奇怪了,宫里没几个人见过琴玥的真容,应该不会认出她来。而昭宁,显然应该叫“郡主”才是。这人是谁?

身后一阵响动,“咯吱咯吱”的踩在雪上迈步的声音,接着又是“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人似乎跪了下来,语气颇为恭敬:“臣常子清,拜见未央公主!”

琴玥呆在当地,好久好久,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玉色衣服的男子跪在她的身后。她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呐呐地道:“你是…常三哥?”

九曲长廊的尽头,这里是夕颜堂的最深处。昭宁远远站在另一边,为他们把风。在这个时候,她很识趣。无需多言,一个“玥儿”,一个“常三哥”,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

琴玥和常子清缓缓前行,彼此无言。

“一晃,又是两年了啊。”先说话的却是琴玥,她眼睛看向凝成冰的湖面,眸子很沉静。

“是啊。”常子清看着脚底,回应得很是感概。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你。”琴玥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看着常子清。

“我也,没有想到。”常子清刚好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神。

有风。清冷的风从湖面上吹过,带着一丝寒意。琴玥的一缕头发在风中飞舞,衣襟轻扬。白衣、白裙、白色的发带,和银装素裹的周遭一映,衬得她如同射姑仙子。

常子清静静地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许久,又是琴玥打破沉默:“你和瑶姐姐,过得还好么?”

常子清一震,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娶妻,而且娶的正是安国公主、琴玥的姐姐琴瑶。他一愣,随即淡淡道:“还不就是那样么?”

“是么?”琴玥也不深究,她的目光又飘向冰湖。

“公主呢?我倒是听说,晟国皇帝对您不怎么好。”常子清很小心的问。

“哼,”琴玥淡淡一笑,“好坏又能如何?在这里,与在暮霭小院没有区别。”她说着,静静看着柳树的枯枝。微风吹过,枯枝上的残雪“簌簌”飘落。

常子清眼眸深了起来。他始终记得,十三岁那年,昭穆帝四十大寿,他跟着父亲进宫参见,之后自己在御花园逛了起来。琴玥犯错被小太监抓去痛打。当时那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拿着云龙佩了叫人时,是他跟着进去,发现了重伤的琴玥。看到她身上深深的伤口,普通人都疼得受不了,她却只是缩着身子,紧皱眉头,嘴里模糊不清地叫了声:“母亲…”

十九、干净的笑容

十三岁的他震撼到了。他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废后之女琴玥。他尤记得琴玥六岁生日之时,自己也被父亲带进宫里,参加她的生日会。昭穆帝精神奕奕,凌皇后温柔贤惠。在他们身边,坐着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威武不凡,此刻却慈爱异常。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琴玥,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林锋大将军。而后,六岁大的小琴玥似乎也发现了和她同龄的常子清,冲他甜甜一笑。小常子清立即被深深吸引住了:没有公主般的盛气凌人,也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的眼睛是干净的,笑容美丽纯洁,就像蓝天一样。

而后,他也听说过凌家的变故,很是惋惜,也许他再也见不到那样甜美的笑容了。

没想到还会再见,竟然是这样一个场景。十三岁的常子清叫来外人,把琴玥带回暮霭小院。他还是第一次去冷宫,西风萧瑟,清冷异常。他有些害怕,然而,看到凌贵人依旧慈爱的笑容,虽然略带担心,却依旧暖人心。

太医来了,琴玥得到医治,很快醒了过来。当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眼前这个小小的俊朗少年时,她淡淡一笑,很有礼貌地弯腰行礼:“谢谢。”

又是那种笑容。虽然没有了幼时的甜美,却依然纯净,依然明丽。他的心也像被洗过一般,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两年后的短暂相聚,是琴玥为了给重病的母亲治病,跪在崇光殿前一天一夜。他那时已经考中进士,少年得志,正要进宫面圣。看到崇光殿前那个孤寂倔强的身影,也看到了琴瑶琴瑗两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欺负她,还有她不屈的眼神。他立刻就认出了她,可是却无法上前扶起她,甚至连和她说一句话也不行。他只好快步进殿,在处理完国事之后,试探性地给昭穆帝禀告这件事。昭穆帝脸上阴晴不定,可最终还是同意派太医去看看。出了殿,常子清走向她,轻声道:“太医等会就来。”

他还记得琴玥当时一抬头,虽然脸上全是疲态,却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罢,似乎也是认出他来,眸光一闪,面上无限感激,轻轻笑道:“又麻烦你了,谢谢。”

常子清真的被震撼到了。如果说,六岁的她的笑容,是甜美而可爱的,像天使;十二岁的她的笑容,虽然褪尽天真,却依然明媚如春;那么现在,她似乎已经渐渐成长,少女的青涩与纯净深深印在他的心里。这种美丽绝对不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琴瑶琴瑗能比得上的,他觉得心灵洒满阳光。

只是短短的三次见面,然而却像一颗种子,瞬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随着他渐渐成长,身体强健的同时,心灵也在日渐成熟。他意识到自己身为丞相之子,与废后之女是绝对没有交集的。他想的是,即使自己不能拥有,只要她能快乐,能多笑一些,他也就开心了。

可是,她远嫁晟国。

可是,他娶了他最不想娶的琴瑶。

这场婚姻是昭穆帝的意思,当然他的家族也是开心的。和皇家联姻,成为皇上的东床,谁人不想?至于他的感情,又有谁会在乎?

琴瑶自然是很美的,甚至号称为“曌国明珠”。婚后的生活还算和谐,不过,一旦琴瑶耍起公主脾气,整个丞相府都不得消停。琴瑶绝美的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强者对脚下万物的施舍之情,他是曌国的大才子,本有一番报复,却由于做了驸马,不得不辞去实缺,只领了个闲职。面对琴瑶,又只能强颜欢笑,实在是折磨!

要来晟国是他的意思。金殿之上,他主动请缨,远道而来。宇文朗前,他跪下道:“吾皇千叮万嘱,要小臣务必见未央公主一面”。昭穆帝怎么可能会关注废后之女,他心里的一根刺?想见她的,是他啊!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也就是为了来见她一面。

他知道琴玥过得并不好。在民间,“处子皇后”的笑话传遍大街小巷,晟国人拿她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他很生气,又很难过。自己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而那个男人居然如此轻慢她!可是他又能如何?他的身份是丞相之子,也是曌国的驸马,她的姐夫,而如今,更是她的臣下。除了心中想念,什么也不能做!

鸟鸣之声传来,琴玥的眼睛静静看向天空,追寻着飞鸟的痕迹。他也跟着看那高飞的鸟儿,心里感概万千。她想离开么?想离开皇宫这所看似华丽的牢笼?是啊,她是多么向往自由的人,她的身份像一道道锁链,硬生生把她栓在笼子里。自己却不能做那解锁人,带她远走高飞。

心痛么?是啊,也许这就是心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深陷牢笼渐渐枯萎,自己有心惜花,却无力回天。

常子清凝眸远望,心情一下子沉静起来。

二十、钗头凤

琴玥的话又把他的思想拉回来:“谢谢你来看我,我很开心。”常子清眼神一收,落在她的身上。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缎包好的盒子,把它递到琴玥的跟前:“也许我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了,等不到上元节,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琴玥一惊:“你怎么知道,上元节是我的生日?”

常子清温然笑道:“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凌皇后时,她告诉我的。”

“母亲…”想到凌贵人,琴玥神色有一丝黯然,然而稍纵即逝。抬起头来的她依然是那般的温然有礼:“谢谢。”

一打开,却是一只钗头凤。玉质温纯,雕工精细,凤凰展翅欲飞,昂然独立。琴玥笑道:“很漂亮,谢谢。”

还是那抹笑容。虽然有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可那双眼眸里,依旧折射出清澈的水纹。干净、出尘。有些东西是可以穿越时空而永久存在的,至少,常子清相信,琴玥的笑容,像她的心一样,永远是没有被污染过的净土。

尽管在人情世故里,他已被锻炼得不再是白坯,却依然向往纯粹。

“你不是笼中徒有其表的孔雀,你是九天上的凤凰。我不是飞天的鸟儿,不能带你走;我也不是与你朝夕相伴的良人,不能亲手为你插上凤钗。我所能做的,只有来见你一面,送上我的祝福。愿我送你的这支钗,能带给你快乐。”

他说不出口,于是选择了沉默。他凭栏而立,琴玥坐在抄手游廊上。微风吹过,昭宁远远看来,男子丰神如玉,女子清丽脱俗,若是能执手一生,真是羡煞旁人。只可惜…

她想到此处,幽然一叹。

“哟,这不是昭宁么?”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人懒洋洋地打招呼。昭宁一惊,一回头,却见一位红衣公子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不用说,这是宇文护。

昭宁一惊,故意大声道:“三哥,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宇文护。宴席之后,他摇摇摆摆回宫。来到夕颜堂前,他心念一动,就逛了过来。没想到却见到昭宁定定站在这里,傻傻看着前方。他好奇心起,也想探头看过来,却不妨昭宁一下子挡住他的视线:“三哥,大冷天的,你来这里干嘛?快回去吧!”

必有古怪!宇文护淡淡一笑,也不点破:“这里人迹罕至,昭宁妹妹过来,却是为何?”他注意到脚下有两道足迹,延伸至夕颜堂内。

“我…”昭宁一时语结,“我,我看今天天气不错,这里又没有人来,所以进来逛逛。”

“哦~~”宇文护暗笑,“我也是看今天天气不错,才出来逛逛的。怎么,你不是要进去逛么,不如我们一起进去转转?”

“哦,三哥要逛啊,好啊。”昭宁故意很大声地道,走上前去亲亲热热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宇文护知道有猫腻,也不理她,且看她究竟藏着掖着什么。

视线所及,却是九曲长廊的尽头,一个玉色衣服的书生凭栏而立。他看上去满身书卷气,儒雅温吞,满含南国的秀气。宇文护眯着眼,这不是刚刚在席上见到的曌国使者常子清么?他说要去见皇后的,怎么到了这里?那昭宁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宇文护眼珠一转,坏坏的笑:他明显想歪了。随即大步走了过去:“哟,这不是曌国第一才子常子清么?”

常子清转过身来,貌似惊异地瞪大眼睛,又无比恭顺地行礼道:“小臣常子清,拜见三殿下。”

“哦~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宇文护微眯双眼,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三殿下一身红装,尽人皆知,何况能在这后宫中出现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三殿下了。”常子清面带微笑的看着宇文护,一点也未觉得紧张或是有什么不妥,表现得落落大方。

“哦?是么?”宇文护柳叶般的妖艳美瞳微眯地笑着看他,“不过,你不是要去坤宁宫么?怎么到了这里?”

常子清欠身道:“正是呢,公公把我引荐到待客厅,让我等着,谁料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我出来如厕,不料却在御花园里迷路了。周围又没有人可以指引的,只好在这里等着人来。”

“哦?原来是这样。”宇文护笑道,“正好昭宁也要去她皇嫂那里,不如顺便告诉常公子如何去坤宁宫好了。”

“三哥,你说啥啊?我什么时候说要去皇嫂那里了?”昭宁想要撇清关系。

“是么?你反正也无事,顺便送送这位常公子也不错啊!”宇文护笑道。

“算我怕你了,好吧,常公子,跟我走吧。”昭宁招呼常子清。

“如此,麻烦郡主了。三殿下,在下告辞。”常子清又是一拜,这才跟着昭宁走了。

“常子清么?”宇文护眯着眼看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睛又看向梅林:这里有一排足迹,看着足迹大小,绝对不是男子大脚的常子清走来的。那是女人的脚印,而且很明显,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她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和常子清认识么?

“有意思,”宇文护一笑,“看来,我也有必要去去坤宁宫了。”说罢,深深看了一眼冷凝的柳条,也摇摇摆摆地走了。

二十一、坤宁宫的人

琴玥迅速从夕颜堂的后门闯出来。刚才的境遇实在是太微妙了。如果被宇文护看到自己的样子,不仅会被闹得天翻地覆,而且…与她会面的是常子清啊!是曌国的重臣,丞相之子,也是她的姐夫。若是闹出来,晟国皇后与曌国重臣躲开众人,在一起不知商量什么事,那后果…

出了夕颜堂,琴玥一路直奔坤宁宫。常子清已经来了,也就是说,坤宁宫前应该早已等候了一批曌国的来使了。不快点赶回去的话,恐怕…

过了一个转角,忽然有一对人出现在眼前,琴玥一看周围,避无可避,说不得,只好装成“寒霜”的样子,来见驾了。

当先一位女子大红着装,面如桃花,脸上似要做出昂然的威仪,却总是流于表面。不过,她满身的贵气,倒真有种一宫之主的风范。

“娘娘,你看那里。”她身边的丫头道。她们向琴玥这边走来。琴玥只好跪下,又不知这位娘娘的名号,便道:“拜见娘娘。”

一切有如她所料,这群人根本没有在意一个小小的宫女。一群人簇拥着红衣娘娘渐渐远去,琴玥一起身,怀里却忽然有感东西滚落出来:是常子清送给她的凤钗,包在盒子里。“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琴玥赶紧捡了起来,打开一看,还好没事。她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回宫,却见方才那一群人又走了回来。一位杏黄小衫的宫女走来,冷冷地看着她:“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琴玥一愣:“这是奴婢的钗子。”

“你的?”那位杏黄小衫的宫女一脸的不信。

发现那位红衣娘娘也走了过来,好看的眼睛直直盯着琴玥的面庞,如花的脸庞像镀上一层寒冰:“拿来我看。”

还没等琴玥招呼,杏黄小衫的宫女便一把抢过琴玥手里的凤钗,讨好似的交到红衣娘娘的手中:“娘娘请看。”

那位红衣娘娘拿起凤钗,在手中仔细看着。玉质上乘,温润坚韧,雕工精细,实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红衣娘娘脸色一变,握住玉钗道:“你是怎么得来了?”

琴玥处变不惊,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回娘娘话,这是奴婢的东西。”

“你也配有这种东西?”红衣娘娘美眸生威:“定是在哪里偷来的!”

琴玥平静地道:“回娘娘话,这就是奴婢的东西。”

“混账!你在跟谁说话,什么东西!你是哪个宫里的,好没规矩!”杏黄小衫的宫女当先一步,叉腰站在琴玥面前,怒目而视。

琴玥呢?她面容平静,再一次,一字一句道:“会娘娘话,这是奴婢的东西,请还给奴婢。”

“大胆!”杏黄小衫的宫女生气地甩她一巴掌。手扬到空中,却被琴玥一把抓住:“娘娘拿了奴婢的东西,还请奉还。”

“你?!”杏黄小衫的宫女气得七窍生烟:“你是哪个宫的?竟然敢这么跟娘娘说话!”

“回娘娘话,奴婢是坤宁宫的。”琴玥的话语依旧很平静。

不过这平静的话却在一群人中产生了效果。杏黄小衫的宫女果然不再找她麻烦,而红衣娘娘瞪大眼睛看她,脸上阴晴不定。“坤宁宫”三个字,就像一道最为奏效的禁忌,瞬间禁锢住所有的思绪。皇后虽然低调,毕竟还是皇后。听说今日曌国使者在殿上顶撞宇文朗,想必皇后的气势,也随之盛了不少吧?

“那又如何?我便代皇后教训一个偷钗贼,又有何事?”红衣娘娘不愿意放弃,这样显得她在后宫很没面子。皇后?皇后又算得了什么?皇上连她的龙床都没有上过!跟我面前装后宫之主?凭什么!

“这钗子本是皇后之物,是她赐予奴婢的。此事坤宁宫人所共知。若是娘娘不信,与奴婢到坤宁宫一问,便知真假。”琴玥才懒得和她纠缠,进了坤宁宫,她说是什么,寒霜她们还能说“不”?

“无论如何,这凤钗肯定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拥有的东西。”红衣娘娘握紧钗子。她倒不是贪图这财,只是觉得,这个宫女一脸平静,出言顶撞,让她丢了面子。坤宁宫,坤宁宫又如何?她偏偏不信这个邪!

“若是其他,奴婢失掉也不打紧。可这钗子意义重大,恕奴婢不能以此孝敬娘娘。”琴玥虽然一口一个“奴婢”,可神情却依旧淡漠如斯。那种超然拔俗的态度,那种凌然自傲的姿态,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小宫女,倒像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放肆!”红衣娘娘被激怒了,“本宫今日就代表皇后娘娘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序’!鹅黄,给我掌嘴!”

“是!”杏黄衣衫的宫女上前一步,扬起手来就要打她。琴玥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娘娘,打狗还得看主人。”

“混账东西!”这次上前的是红衣娘娘,她要亲手教训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二十二、去坤宁宫

手高高扬起,正要重重落下,远处忽然有人道:“这不是丽妃么?”

丽妃一回头,见是昭宁和一位男子并肩而来。见昭宁并不奇怪,她本是坐不住的人,喜欢到处爬拉。她身边的男子年约弱冠,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看上去俊秀非凡。他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丽妃有些疑惑,却见那男子已惶恐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微臣常子清,参见娘娘。”

丽妃心中略喜,这人倒还知道分寸。皇帝的女人,岂是随便见的?不过这个姓常的,还真是生面孔,话说文武百官里,有一个姓常的贵胄么?

“你是…”丽妃不禁问道。

“回娘娘话,在下是曌国使臣。奉皇上之命,特来宫里参见皇后娘娘的。”常子清恭谨地答。

“你就是曌国使臣?”丽妃大有兴致。

“正是。”

昭宁自然是见到丽妃要对付的人是琴玥了。她料定丽妃并不知琴玥的身份,常子清虽然惊疑,却也不好插手。

昭宁走过来,拉着琴玥的胳膊,“咦?这不是皇嫂宫里的大侍女寒霜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琴玥心知昭宁是来解围的,便拜道:“寒霜参见郡主。”

竟然是坤宁宫的大侍女,这可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宫女啊!难怪她刚才如此托大。丽妃一行人恍然大悟,可还是心气难平。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得罪了丽妃?”昭宁故意使马虎眼。

琴玥看了一眼常子清:“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迎接曌国大使。不料路遇丽妃娘娘,奴婢的凤钗被丽妃娘娘捡到。丽妃娘娘以为是奴婢所偷,故此教训奴婢。郡主,凤钗是皇后娘娘亲手所赐,您当时也在场的。”说着,目光瞟向丽妃手里的凤钗。

昭宁连忙点头:“正是正是,这的确是寒霜姐姐的东西。”废话,琴玥就是皇后,她说着东西是自己的,那就是她的。

琴玥又道:“若是其他,奴婢失掉也不打紧。可这钗子意义重大,恕奴婢不能以此孝敬丽妃娘娘。还请娘娘归还。”说罢,眼巴巴地看着丽妃。

昭宁在一边帮腔:“丽妃,既然是她的,就还给人家,拿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还给她吧。”

“哼!”丽妃气哼哼地把钗子塞到琴玥怀里:“既是郡主为你求情,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撞见,定不轻饶!”

琴玥淡淡道:“谢娘娘。”她一转头,又看向常子清:“常公子,皇后娘娘在坤宁宫等候多时,还行移步,随我去坤宁宫见娘娘。”

常子清虽然有些惊异,还是点头道:“如此,有劳这位姐姐了。”说罢,又拜道:“郡主,丽妃娘娘,小臣告退。”

不等丽妃答话,昭宁大手一挥:“走吧走吧。”琴玥和常子清赶紧谢恩,两人一前一后向坤宁宫走去。刚走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懒散地笑道:“昭宁妹妹,又见到你了。”来人正是宇文护。

“三哥,怎么又是你啊?”昭宁小跑过来,宇文护漫不经心地笑道,“怎么,不想见我?”

“怎么会?”

“我当是谁,原来是三殿下,失敬,失敬。”丽妃故意揶揄,讥笑道。

宇文护满不在乎地笑道:“本皇子天资聪颖,凡夫俗子见了本皇子,自然是要敬的。”

“你——!”丽妃气结。这两人,凑在一起,总要互相争吵一番。不过,每次被气得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是丽妃。

“三哥,你去哪儿啊?”昭宁问。

“坤宁宫。”宇文护笑着答。

坤宁宫!又是坤宁宫!是不是今年流年不利啊,总是听到这三个字。丽妃脸一板,不说话。昭宁也被惊得不轻,嗫嗫索索问:“去坤宁宫干什么?”

宇文护答得倒是光明正大:“今日春秋大祭,皇后重病,未曾出席。本皇子身为皇室成员,总该去问候问候,别无他意。”

“哼,你有这般好心?”丽妃自然不信。

“若是丽妃病了,本皇子自然也会去问候的。”宇文护笑眯眯地看着她,“可惜丽妃不给本皇子这个机会,一直没病。”

“你——!”丽妃气得柳眉倒竖,重重一哼,也不打招呼,丢下昭宁和宇文护两人,转身就走。

宇文护淡淡地笑。昭宁小心地问:“三哥,你真的要去坤宁宫?”

“为什么不去?”宇文护转头笑道,“你是说问候礼么?我已让黑鹰备下了,他正在坤宁宫前等我呢。”

“那好,我也去。”昭宁心里有些担心,可究竟担心什么,自己又说不出来。

宇文护淡笑,与昭宁并肩而行。

二十三、他的心意

坤宁宫前,两排人无声地侯着,阵势庞大。

其中一排,当先一人便是常子清,他正欠身而立,貌甚恭谨。另外一排,当先一人是黑鹰,其后一大排手捧礼物的太监。两排人看似已经侯了很长时间,除了黑鹰和常子清之外,其余人身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

宇文护和昭宁来到坤宁宫前,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昭宁跑上前去,敲了敲门:“我是昭宁,开门开门。”昭宁带来的婢女全都在坤宁宫里,她可算是孤身一人了。

宇文护摇摇摆摆走过来,懒懒一抬手:“哟,常公子,又见面了。”

常子清礼仪齐备地一作揖:“三殿下。”

宇文护摆摆手:“这里不是金銮殿,不必讲那些虚礼…”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锁响,坤宁宫门大开,小德子躬身道:“远道而来的曌国使者、三殿下、昭宁郡主,皇后娘娘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