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默,宇文护忽然笑道:“说起婚嫁…刚刚我们还谈起昭宁的婚事。昭宁说了,她想嫁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要摆擂台亲自挑选驸马。我记得…小云好像还没成亲是吧?”

云飞刚刚正在喝酒,冷不丁听见宇文护提起他,吓得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呛到了,憋得满脸通红。他咳嗽了好一阵,拼命按摩胸部,捋顺这口气,才哑着嗓子道:“三殿下在说些什么呢?臣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傻小子,你马上就能明白了。”宇文护懒懒地坐着,看看他又看看昭宁,笑得高深莫测。

“说起来…”这时候,柔妃忽然道,“臣妾想起来,臣妾的弟弟许卓然也没有娶亲。”

听到“许卓然”这三个字,昭宁立即火冒三丈,站起来大骂道,“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许卓然是什么东西,这样的纨绔子弟,我打死不嫁!”

昭宁的火药桶有两个。其一,当着她的面说琴玥的坏话;其二,便是说要她嫁给许卓然。此刻她握紧拳头,怒目圆睁,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打一架。柔妃不言语了,低着头,满脸委屈的样子。宇文朗看着心疼,吼道:“昭宁,怎么说话的?”

“我就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便怎么说!不像某些人,嘴上说的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许卓然我不喜欢——不,是很讨厌!如果他当上了驸马,我情愿一辈子都不嫁人!”昭宁目龇欲裂,一脸坚毅,看得出她并不是嘴上说说便完了。

“昭宁,按理,许卓然是在受邀之列的。”宇文朗看着昭宁怒气冲冲的样子,倒也懒得跟她硬碰硬。

“诶诶,又吵什么?”宇文护打了个呵欠,“就算柔妃的弟弟去了,也没什么。曲家的曲继宗也正好到了娶妻之年,条件也正符合。还有…”他说着,笑眯眯地看着云飞:“小云,你也会去吧?”

三十三、寒霜与翠屏

“我…”又一次扯上云飞,他脸憋得通红,又不敢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宇文护却取笑道:“看看,人小云的脸红的啊!害羞了不是!”

对啊,还有云飞!而且,云四哥的身手、家世、人品,哪个不是一等一的?昭宁看着云飞,忽然间心情平和下来,带着微笑坐下。

“那事就这么定了,”宇文朗看到昭宁安静下来,笑道,“过不了几天,等吐蕃的秀女也过来,先忙完三弟、四弟的事情,就来关心我们的昭宁的终身大事了!”

昭宁红了脸,坐下来,不言语,宇文护与宇文潇也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宇文彦仰起脸,看看昭宁,又看看宇文护和宇文潇,歪着脑袋道:“三哥四哥和昭宁姐姐都要成亲了么?”

宇文朗笑道:“怎么,五弟也想要个王妃?”

宇文彦也算略知人事了,微红着脸,小声道:“说什么啊!”

昭宁也笑道:“这小子,人小鬼大,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哦?”宇文护唯恐天下不乱,笑道,“谁谁?你的丫鬟真儿,还是…”

宇文彦红着脸骂道:“三哥就会胡说,我不理你了!”说着,往宇文潇身上蹭:“四哥,我想听你说《三国》的故事,等会我能去四哥的宫里玩么?”

宇文潇刮刮他的鼻子,溺爱地道:“当然好啦!紫萱这会子已经回去收拾了,等会我们再过去。”

昭宁也跳起来道:“好好,我也去我也去!”

宇文潇道:“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宇文护却伸着懒腰站了起来:“你们都去,那我也去逛逛吧。”

“三哥?”

“怎么,不欢迎?”宇文护眼角弯弯,笑得很是玩味。

“当然欢迎!”宇文潇笑道,“那么我们等会便走吧!”

宇文朗生日,琴玥必定不再邀请之列。她和寒霜也得了空,出来透透气。自从上回上元节宇文朗来了之后,琴玥这半个月足不出户,让大家觉得有些心疼。这不,趁着宇文朗生日之机,寒霜死活把琴玥拖了出来散心。

整座皇宫,她们会出来散心的地方,也就是夕颜堂了。

夕颜堂依旧人烟稀少。大地春回,一条小道隐隐有了绿意。走在九曲长廊之上,望向一池春水,微风拂来,格外舒畅。

“娘娘,这里真的很不错啊。”寒霜左顾右盼,欣喜地道。她和琴玥来过一次夕颜堂,不过那时已经是深夜了。这样大白天出来呼吸清新空气,她的心情也是亮堂堂的。

“姐姐,这地方还真是不错啊!”正当琴玥想回答的时候,又有人的声音传来。她和寒霜很警觉地一回头:“谁?”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两道身影出现在她们眼前。一位黄衣,一位绿衣,正是秋叶与绿荷。

秋叶与绿荷乍一见到琴玥和寒霜,也是惊异地“咦”了一声。而后,绿荷笑道:“寒霜姐姐,你也出来逛?”

寒霜一脸疑惑:啥时候她认识自己呢?琴玥知道缘由,倒是抢着答:“是啊,今天天气不错,所以出来走走。——是吧?翠屏。”说着,用胳膊肘碰碰寒霜的手。

寒霜依然很疑惑,一转头,见琴玥不断给她使眼色,便先应承道:“唔,唔,是啊。”

“哦,原来这位姐姐叫翠屏。我叫绿荷,这位是秋叶。”

几人聊天,不知不觉便是中午。琴玥不敢多待,起身便要告辞。秋叶和绿荷还想多待一会,便留了下来。琴玥和寒霜出了夕颜堂,忽然不愿走回头路,于是两人稍向远绕了点,沿着金水溪,一路逛一路回。

其实夕颜堂中的湖泊,是有名号的。名太液池,既是皇宫中最大的湖泊,也是储水之所在。一道金水溪,从宇文护的偏殿旁的泄玉渠引水,弯弯绕绕,贯穿大半个皇宫,汇到太液池,又从南面出去,流入天河之中。

沿着金水溪走不了多时,便遇到一所大院。院子与宫墙隔开了去,既像在宫里,又似在宫外。远远望去,红墙黄瓦,内里的老枫树长起了新芽。这是三皇子宇文护的宫殿。

不要以为宇文朗真的能够容忍宇文护一直嚣张地在宫里横着走。后宫毕竟是他的后花园,内里的女人都是他可以采撷的对象。他可以允许宇文护一次胡来——满宫殿找美人。不过前提是那美人他未曾宠幸过。原因很简单,每位进宫的宫女,在内务府都有备案,她们的肖像画从进宫的那一天起,就被皇帝看过了,因此能够从中挑选出符合他心意的美人——这些美人多半已经被封了名号,住进属于自己的宫殿内。而另外一些他看上眼,却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宠幸过的女人,则是住进广遥宫,在等待皇帝的问津。最次的那一批,便被塞入各宫之中,为奴为婢。而宇文护上次要找的,就是一位普通宫女,因此宇文朗才能默许。

三十四、广陵散

是不是当宫女的女人一定不漂亮不温柔?那可不一定,若画师真能百分百的画出女子的真容来,那还会有王昭君抱恨汉宫秋的事发生么?皇帝很忙,日理万机,这样的日子注定了他无法一心一意选他所要的美人。若是真的错过…只能叹息自己无缘吧!

别看宇文护平素吊儿郎当,只管寻美人,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他所娶来的九十九位侍妾,都不是来自宫里!宇文护的观点是,玩归玩,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宫里的女人牵涉太广,一不小心,便会拉断了某种关系。到时候后悔的可是自己!

宇文护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他想要的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琴玥。但是当今晟国国泰民安,四海承平,邻邦莫不望风归附。平心而论,宇文朗虽然算不得是一位好丈夫,却也算是一位不错的皇帝。他知进退,懂得平复朝堂上各方的利益——就这一点,比之历史上的大多数帝王,便优秀了很多。

宇文护得忍。一方面,宇文朗得到朝臣的支持,百姓的拥护;另一方面,太后的李家和云家的势力是宇文朗的坚强后盾,拱卫皇位的安全。曲家虽然蠢蠢欲动,却不至于傻到送死的地步。这次太后去南方,名义是养病,你想哪有一位病入膏肓的人千里迢迢去外地养病的道理?还不就是为了巩固与云家的联盟?这不,给昭宁选驸马,宇文朗心心念念,就是让云飞也参加!虽然为了掩饰,也放话说柔妃的弟弟许卓然也能参加驸马的甄选,但是骗谁?云家四公子会输给别人?别笑死人了!

别看宇文朗平素和善的样子,他在猜忌,一直在猜忌,所以才会把军功卓著的宇文护从边关招了回来,又命宇文潇帮他处理琐事,疲于奔命。宇文朗原本是二皇子,他的亲哥哥宇文詹是嫡长子,性格又与先皇很相似,故此很早就被立为太子,深受先皇和太后的喜爱。论才能,宇文朗不及宇文护;论父宠,他不及宇文潇,甚至比不过宇文彦。从小到大,他都是活在哥哥的阴影里。不受父亲的喜欢,不受母亲的关怀。兄弟们与他只有无穷无尽的相较,可以想见,若不是宇文林意外死亡,他绝对不可能成为太子,也绝对没有机会成为南面称孤,雄霸天下。

是啊,要不是哥哥的死,母亲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她并不关心的亲子之上;而父皇也不会顾及他的嫡子身份,匆匆立他为太子。他与宇文护相比,所有的优势只是因为他是太后的儿子,仅此而已。而宇文护不服气的,也就是在这一点。

和宇文朗之前一样,宇文护也在隐忍。你不是不想我掌握兵权么?好,我交出来。你不是不喜欢我碰国事么?好,我去花天酒地,我去胡闹,我去做个逍遥王爷。

宇文护等待的是一个时机。只是不知,这个机会什么时候能到他的身边。

男人们的权力之争里,女人总是靠边的角色。就算贵为公主,也不过是和亲的命;就算身为皇后,也不过是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就算熬出了头,成为权力中心的太后,也得靠自己的儿子打拼。

公主的身份靠的是自己的父亲,皇后的荣华来源于自己的丈夫,太后的权势则是因为儿子——一切的一切,证明女人就算足够强势,也无法脱离男人而获得成功。而男人却能够抛下女人,自己去闯出一片天地。

这是无奈么?

至少,在宇文护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能够填满心中渴望的。

当然,宇文朗也不是。所以他才能稳坐江山。

帝王心,心里有的只是江山,其他一切扰乱这一执念的,不管是什么,都只能无情舍弃。

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些幼稚的蠢话也只有不在其位的人想得出来。

“这是三皇子的宫殿。”对于宫内的了解,琴玥远远及不上寒霜。

琴玥一点也不喜欢三皇子,看到他的宫殿之后,远远绕开。三皇子的玩世不恭和潇洒倜傥,在其他女人眼里,只怕是最吸引的毒药。所以才有那九十九位女子,为了喜欢他,宁愿嫁给一个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只为了他的慵懒一笑。只有琴玥看的出来,他闲散的外表之下,那颗不安分的心。

表里不一的男子,处在权力中心的男子,花心的男子,都是她最讨厌的类型。因为她的父亲,就是这样;她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环境中最令人叹息的牺牲品。

走过了三皇子的宫殿,不远处便是五皇子宇文彦的宫廷。他的宫殿较小,虽是早春,却也已经化花明柳绿,一派春意盎然。再往前走,不远处,又是一座宫廷,庭院深深,种植的却是松柏之类常青的树。内里丝竹声传来,似乎充满欢声笑语,殿外却人烟袅袅,鸟鸣之声不绝于耳。走累了,琴玥与寒霜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一面舒缓疲乏的筋骨,一面惬意地听听音乐,闭目养神。

乐曲似乎是停了下来,内里笑语不断。应该很开心吧?在这样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里,丝竹悦耳,良朋佳人相伴。只是,内里欢乐的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开怀,也让殿外的另外一个人很安心。

能这样听曲,即便不是为我所奏,也很好呢。只是不知,是否有人,能听得懂这支曲子?——《凤求凰》。

卓文君敢与司马相如夜奔,那是因为她有宠溺她的父亲,那是因为蜀中风气使然。她却抛不开她的责任,她的命运。多想,和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牵手而行,琴箫合奏。

只是不行。

曲风一转,忽然又突生悲凉,大气磅礴的乐曲之下,一段辛酸往事似乎点点滴滴,向世间婉转道来…

而她听到这支曲子的一瞬间,周身如被雷劈:

这,这支曲子是…

《广陵散》!!!

三十五、风流王爷

啊,这首绝世魔曲。讲述的是荆轲刺秦的故事,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它第一次展现在世人眼前,是嵇康死前,那惊才艳绝的绝响。无数人想要拥有它,无数人为它而痴狂。

它的每次出场,莫不是沾满血腥。它其中的一位拥有者——自己的外祖父,因为这首曲子,被定罪通敌卖国,凌家上下三百口人,除了她与母亲,没有一人逃过死亡的命运!

该爱么?她亦是懂琴之人,自然知晓这首曲子的魔力。该恨么?因为这首曲子,凌家三百余口陪上了性命。

关键是,是谁在弹奏?

除了云家,还有谁懂得这支曲子?

是谁在背后,设计了这一长串的阴谋?

“这是,谁的宫殿?”琴玥咬牙切齿,拳头握的紧紧的。

“好像是,四皇子的宫殿。”寒霜却是没有察觉出琴玥的恨意,依然沉醉在曲子里。

“四皇子…么?”琴玥紧握双拳,恨声道:“宇!文!潇!”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琴玥和寒霜闪到一边。远远的听到几人的脚步声,有一个年轻女人欢快的声音:“四哥,我们走了。”是昭宁。

“四哥,别送了,下回再听你说《三国》的故事。”有个男孩的声音,是宇文彦。

“四殿下,我先告辞了。”又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琴玥听到,如闻雷击: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云飞!

难道,刚才那支曲子,是云飞弹的么?

琴玥紧咬牙关,远远的看着两男一女缓缓远去的背影。

其实之前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她早已经不恨云飞了。云飞人品纯良,待人又很亲切,若不是因为他姓云,也许两人已经是好朋友。

可是,今天的曲子勾起了她的记忆,她无可抑制地想起了多少个冷宫中的日日夜夜,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凌家的仇人姓云,姓云!”

云家——云家!琴玥捏紧了拳头,眼内出火。

有一个脚步声走了出来,听上去漫不经心的。“老四啊,我走了,你别送了。”

声音懒洋洋的,是宇文护。琴玥却没有仔细听,她的整个身心,都被“云家”占满了。

“嗯。”宇文潇答,看着宇文护摇摇摆摆走远。

“娘娘,娘娘…”寒霜的话传来,琴玥悠悠一转头,“什么事?”

“娘娘,我们该走了,已经待了很久了。”寒霜看着日头,已然有了西去的趋势。

“是么?”琴玥眯着眼睛抬头一看,似乎是过了很久。刚才的她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之中,仇恨填满心胸,再也容不下其他。

“好像是有些晚了,我们走。”琴玥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宇文护摇摇摆摆地走到自己的宫殿前,看着天上的白云,忽然停下了脚步。黑鹰疑惑地问:“三殿下?”

“啊,黑鹰,你先回吧,我自己出去逛逛。”宇文护摆摆手,懒洋洋地道。

“是。”黑鹰恭敬地点头,宇文护打了个呵欠,沿着金水溪向御花园走去。

到了夕颜堂,蓝天白云,太液池碧波荡漾。一些柳树已经开始抽丝发芽,一派绿意。宇文护仰着头,缓缓地伸个懒腰,呼出一口气:啊,空气真是新鲜。

什么时候开始,夕颜堂就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牵挂呢?是因为,那个女人么?

宇文护的十指划过嘴唇。记忆里她的香味,似乎还萦绕在身边。月色下她的笑和泪,她温软的身体和香滑的唇,都那么真切,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脸上似乎火辣辣的,是她甩的两巴掌。宇文护勾起嘴角,真有趣,自出生以来,她还是头一个,敢甩自己巴掌的人。真是胆大包天呢,这样的女人,就应该收在身边,好好的调教一下。

宇文护对她的感情,本来就很值得玩味。两人一开始的相遇,宇文护只是抱着一颗玩弄的心,只想把漂亮女人放入囊中,像收藏品一般养起来自己欣赏。琴玥的不服让他在诧异之余,又有了一丝征服的欲望:原来天底下,还真有对自己如此轻蔑的女人。然而也仅止于此,他在别人面前表现的狂热,多数情况下是为了印证自己“风流王爷”的秉性,尤其是在宇文朗面前,演戏的成份远远高于对她的迷恋。

可是,为什么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晚的事,想起她…

“秋叶姐姐,我们也该回去了吧?”正在宇文护神思遐想之时,身后的梅林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说话声,接着,脚步声传来,树枝簌簌作响。

宇文护一回头,便看见两个女子的身影。一个穿着黄衣,一个穿着绿衣,正是那天在酒宴上遇到的草原美人。

转眼间,宇文护又回复了自己轻佻的模样,闪到一边。等秋叶和绿荷拨开树枝,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宇文护飞快地一闪身,手一勾,便把离他最近的秋叶抱在怀里。

两人大吃一惊,秋叶更是奋力挣扎“放开我!”

“啊,放开你可以,不过嘛…”宇文护淡笑,“你来当本皇子的侍女,可好?”

“皇子…”秋叶一回头,便看到宇文护那张妖魅至极的脸,“你,你是地狱红莲?!”

“这种话说了,可是大不敬哦~”宇文护笑着,脸满满靠近,吻在秋叶的脸上。秋叶一阵挣扎,旁边吓得呆了的绿荷也拉住宇文护的胳膊,让他不能再放肆。

宇文护被拉开,依然一副意尤未满的样子看着绿荷:“哟,看样子,你也想当本皇子的侍女?”

绿荷被他的目光吓得退了好几步,宇文护满不在乎地逼近,用半是懒散,半是凝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虽然自己周身衣衫完好,却似乎是赤果果地呈现在他眼前,供他品头论足,把玩一番的感觉。宇文护还摇摇头道:“还是太年轻了点,身子都没长好…秋叶嘛,倒是还不错。”

“你!——”绿荷退后几步,秋叶也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我说啊,你们别退了。”宇文护轻笑。她们怎么可能听话?又是退了好几步,忽然脚底一滑,落到太液池里。

三十六、侍女

看着秋叶和绿荷在水里挣扎,宇文护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说了要你们别后退了,怎么就是不听呢?”他说着,缓缓向湖边走来,看着水中挣扎的两人,微微笑道:“哎呀,我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看着你们痛苦,我也很难过啊。”

“救…救命!”两人在水里一沉一浮,显然都是不会水的样子。

宇文护蹲在湖边,看着两人挣扎,慢条斯理地道:“我嘛,算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关键时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好了,若是你们愿意当我的侍女呢,我就勉为其难,救你们上来。”

两女沉沉浮浮,哪有可能听见宇文护讲些什么话?宇文护略等了一会,见她们已然缓缓下沉了,才笑道:“既然你们不反对,我就当是你们默认了。那么好吧,我自然不会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在这里。”

说罢,纵身一跃,跳入太液池中。

秋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黑又冷,自己一直不断地往下坠,往下坠,似乎就要坠入地狱的最深处。好冷,看不到光,周围的一切都离她远去。母亲,父亲,一望无际的草原,洁白的羊群,蓝蓝的天,还有马背上那位英俊的少年…

放弃吧,连她自己心里也在诉说着放弃。她缓缓合上眼眸,随着那股强大的拉力缓缓坠入地狱。

然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自己的胳膊,仿佛,要带领自己离开这个炼狱。

可是,自从两年前自己被选为贡品,抛弃亲人,泪别那位少年,远离故土,敬献给晟国皇帝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永坠地狱了。这样的自己,真的能被救赎么?

只怕连灵魂,都早已腐朽了。

一股力量,似乎是在镇压自己,闷;然而却又像是在吸允自己的灵魂。

身体软绵绵的,力气像从指尖抽走一般,恹恹的。头很胀,而身上却很温暖,她想舒服地呻吟一声,却喊不出话来。

对了,为什么说不出话?哦,对了,嘴唇被堵住了。

什么?我的嘴唇被堵住了?

秋叶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长长的睫毛震颤,高耸的鼻梁与精致的脸。这是——宇文护?!

秋叶用尽了力气,把宇文护推开身边,喘着粗气,一脸怒容。宇文护倒是抹抹嘴,一脸轻佻的样子:“原来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救命恩人?”秋叶一下子想起刚才掉到水中的事情,“如果不是你威逼,我和绿荷至于掉下湖里么?”

“哦,可是之前我提醒过你们哦。是你们自己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地往后退,可怪不得我。”宇文护笑嘻嘻地看着她,一面扭着自己的衣袖:“可惜了一件衣服,就这么弄脏了。”

“你,你!”秋叶指着他的脸。

“你什么你,要叫三殿下。”宇文护凑过来道,“当然,你们把本皇子伺候好了,叫相公也是可以的!”

“相公?”秋叶生气得一时语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恬不知耻的人。

“刚才救你们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我救你们,你们给我当侍女。平等买卖,童叟无欺。”宇文护笑道。

“混蛋!”秋叶爬了起来,摇醒在一边躺着的绿荷,拉着她一起跑。宇文护却懒得追,只是看着她们踉跄的背影笑:广遥宫的,还逃得出我的手心?什么时候采摘,就看本皇子什么时候高兴了!

这样想着,他躺在草地上,抬头看天。白云流转,他忽然想起了记忆里那位白衣飘飘的女子。

如果,刚才我亲吻的对象,是你,该有多好!

选秀女的进程正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一排排秀女站在宫门前,等待临检。第一关该是宫里的老太监们检查秀女的体态、样貌,然后四个一起进入屋内,褪下全身的衣服,由晓事的老宫女们检查秀女们的身上是否有伤痕、皮肤上是否有跳蚤,当然,最最关键的一项检查就是,秀女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每一个想要进入皇宫的女人都得经历这种没有尊严的检查。平素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们,得在陌生人前脱光衣服,任凭她们用毫不客气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没办法,想进皇宫,就得放弃尊严,就得抛弃自己的傲气与风骨。

自然,琴玥当时也经历过这种检查。虽然顾及她的公主身份,没有让她脱去衣服,但是依然很严格。比如让她张开嘴,看看牙齿长得如何;转几圈,看看体态是否有不足之处;走两步,说几句话,以测试她的修养和身体的协调能力。至于她的清白——有些经验的老宫女,看她的眉毛不腻不散,步态轻盈,便知她是处子之身,根本无需多做检查。

三十七、记忆中的少年

待检的秀女们排成一条长龙,靠边站在路旁。一个个按着胸口,如临大敌。就算是出身名门,平素嚣张跋扈惯了的女子,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也变得沉默寡言了不少。

“王公公,您怎么在这里?”赤霞抱着一叠名帖,看见前方与小太监说话的王公公,便走上前去问。

“哦,是赤霞姑娘啊。”王公公认出了她,笑道:“来拿名帖的?”

周围站着的秀女们反正也闲来无事,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赤霞笑道:“是呢,娘娘让我来拿已经通过的秀女的名帖。王公公呢?”

“皇上让老奴来查探一番,看看过程是否顺遂。”王公公佝偻着背,脸上笑嘻嘻的。

周围的秀女听出来两人的身份:一位是一宫娘娘的得意侍女,另一位则是皇上面前的公公,身份可都是不寻常呢!

赤霞又道:“娘娘问,吐蕃公主的事情怎么办?把她算作秀女,还是要嫁给皇子?”

吐蕃公主?旁边的秀女都是惊讶不已。她们只知道今年吐蕃会派遣女子过来和亲,却是不知,原来来的竟然是公主。

王公公道:“这次选王妃与选秀女是同时进行的。”

赤霞点头道:“知道了。娘娘已经吩咐下来,另辟一处洁净的居所,先让次真公主住几日。等秀女决选之后,再按规矩给予封赐。”

“皇上也是这个意思。”王公公笑得很随和。

“王公公,那我先告退了。”王公公点头,赤霞告辞。有些秀女们看着赤霞远去的背影,心想,我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到这个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