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宇文朗头也不抬,懒得看她一眼。

“我还以为,你会像昨天一样,故意晕倒来逃避呢!”琴玥轻轻一笑。

“喂!”宇文朗用力一铲地,脚就踩在铲子上:“少罗嗦,你这娘娘腔!”

“你!”琴玥最讨厌有人说她“娘娘腔”,“你有种,你是个男人,昨天还不是说晕就晕!孬种!”

“你!----”宇文朗气得一扔铲子。“好小子,有种跟本少爷单挑!”

琴玥看着他高低不同的裤腿,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蹭着泥。笑道:“就凭你?别忘了,我是这盟里最好的神箭手!”

忘记这一茬了!宇文朗只是看着琴玥瘦弱的模样,忘记她也是个会功夫的。

“怎么?不动手了?”琴玥看着他笑。

“君,君子动口不动手!”宇文朗没话说了,只好这样,“有本事,你跟荆棘打一架!”自己打不过,但是荆棘没问题啊!他是大内侍卫,打一个瘦小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的仆人叫荆棘?”琴玥道,“----不过你别忘了,你用二十两银子把他卖给我了,要打架也是他和你打!”

“你!----”生平没有受过这些闲气,宇文朗差点要背过气去。他不断安慰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许久,终于和缓下来。抬眼一看,琴玥也晃晃悠悠走远了,当然,走之前还丢下一句:“好好挖沟,不然没饭吃!”

“啊啊啊!----畜生!!!!”好不容易忍下来的宇文朗又一次爆发了。

不过这次宇文朗倒是学乖了,干完上午的活,闷声不响溜到琴玥帐前讨饭吃。琴玥自然是不准他进帐篷在案上吃饭的,宇文朗只得自己端着碗蹲在帐篷门口吃饭。来来往往的人像看戏一般看他,那个凄凉啊!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宇文朗端着碗,一面拼命爬拉,一面恶狠狠地诅咒。

吃罢饭,丢下碗,宇文朗又扛起铲子挖沟去了。现在的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和金銮殿上杀伐决断的晟国皇帝全然不同。

整个下午,也许是琴玥太忙了,总之宇文朗在辛苦干活的时候,她没有得闲来挖苦自己。宇文朗吃过亏,知道琴玥这家伙偏偏针对自己。那好,自己就把工作完成地好好的,看你怎么挑刺!

也许是这样想的缘故,宇文朗今天的工作格外卖力,还不到日暮西沉,就已经做好全部的工作。大功告成地他一甩铲子,坐在地上直喘气。虽然很累,却有种做完事情后的欣慰,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劳动的快乐”吧!

然而,夏季顶着大太阳干苦力活,汗流浃背,浑身上下都是黏黏的。去洗个澡吧!这两天他也在村子周围转过了,知道离这南边不远的小山包后面,就有一条小溪,水还算清澈。经过太阳一晒,水暖洋洋的,正好洗澡。

十一、我讨厌你

宇文朗一看周围,似乎没有旁人,便脱了衣服裤子,只剩下亵裤,“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在宫里也有一处的温泉,挖开了,修成一个大的浴池,简直可以堪比小型池塘。宇文朗虽然水性一般,总算还是会一些的,当即在小溪里游开来。既解暑热,又能净己,一天的疲乏消除了,相当畅快。

“喂喂,臭小子,死到哪里去了?”远远的,传来了琴玥的声音,宇文朗一吓,赶紧从小溪里摸排滚打着出来。虽然身上还穿着亵裤,总还是有些别扭的。

“啊,居然把铲子丢到这里!死小子去哪儿啦?”糟糕,琴玥发现了他扔在山包上的铲子,宇文朗更是吓得赶紧穿上裤子衣服。不过都是湿的,黏黏的极其难穿,扣子都来不及扣上,敞开着就这么答道:“诶诶,在这里在这里!”

琴玥就拎着铲子从山包那边转了过来,嘴里犹自骂骂咧咧:“好啊你,沟不去挖反倒跑来这里,倒把铲子扔在一边!东西丢了卖了你都不够赔的!”

然后她走了过来,看到了正在胡乱穿着衣服的宇文朗。

琴玥愣住了。

本来被迫尘封的回忆一下子敞开了,过往的一幕幕闪电般展现在眼前。

宇文朗的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地结成一缕一缕,低垂的眉眼,柔和的面部轮廓,多么的像他啊!那个自己深爱而又爱着自己的男人,那个温文儒雅、听得懂自己琴玥音的男人,那个差点拥有了自己的男人,那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男人!在那个月夜,是他救了自己,当时的他,就是这样一幅模样!

可是为什么,宇文朗的眉梢眼角流露出来地一种无所谓的浅笑,却又像极了另一个男人!那个总是穿着红衣的妖艳男子,那个拥有摄人心魄妖瞳的绝美男人!是他,骗走了自己的初吻;是他,逼得她在宫里躲躲藏藏;也是他,居然为了看她的笑话,给她下了那种药!琴玥至今左臂上未曾痊愈地伤口提醒她那是什么样的痛,锥心刺骨!

当然像啊!因为他们三个,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可惜,琴玥不知道。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一个在官方公告中已经“死了”的人,一个一无所有,和侍女远走天涯的废后。即使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年逼得自己幽居深宫,血溅金銮殿,最后一纸诏书,被休弃了的男人,又能如何?杀了他,还是继续躲藏?

也许,不知道双方的身份,反而是一种幸运吧!

宇文朗觉得有一丝怪异:琴玥本来是来势汹汹抄着把铲子从坡上冲下来的。谁料她却忽然顿住身形,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睁大了双眼。在她的眼里,有思慕,有愤恨,还有一丝绝望。之后她手中的铲子滑落,一个人闷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宇文朗还是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迎着夕阳离去的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种抹不开的寂寞。

一夜无话。

第三天清晨,琴玥还没来得及拍醒宇文朗,他就自己起来了。也许是前两日的经历太过不堪,他不得不学着转圜一下,至少在表面上不要和琴玥起冲突,反正冲突以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琴玥似乎也已经起来了,她的帐前,已经有来看病的人。正好,她慢慢忙,最好忙到忘记让自己干活的事情。宇文朗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根青草看天。

“喂喂,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扫马棚去!”果不其然,等琴玥一得了空,就开始支使自己了。

“啊,如果是马棚的话,我已经清扫过了。”宇文朗懒懒地答。

“哟,还挺勤快的啊!那你去看看,排污渠是否顺畅?”

“那个我也搞定了。疏通了一些不平的地界,现在很好。”

“料草呢?”

“喂了。”

“马刷了没”

“刷了,干净着呢。”哼,看你还有什么任务,宇文朗悠悠闲闲地含着青草。

果然这边琴玥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既然你这么闲,就去把萨如拉家的马棚也扫扫吧!”

“你!----”宇文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凭什么?要去你自己去!”

“我问过了,你这两天到他家混了不少饭吃。前天你晕倒了,也是他帮着你擦洗身体,换衣服的,你去帮帮他家,有什么不对么?”

“你,你这分明是公报私仇!要我干脏活累活!好,我干!现在居然让我去帮忙别人,是不是明天就要我把整个村子里的马棚都给扫干净?”

琴玥淡淡地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么今天你把萨如拉家的马棚扫干净以后,明天就去把整个村子里的马棚都给扫干净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宇文朗暴怒,“什么天下没有免费地午餐?你分明就是看我不顺眼!”

琴玥眼睛一斜:“没错,我还就是看你不顺眼了。”

“你!----放肆!”

“放肆?哼,我还就是放肆了,又如何?”琴玥的目光忽然犀利起来,紧紧盯着宇文朗看,“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面容,我讨厌你的声音,我讨厌你身上的气味!你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讨厌,想起来就觉得恶心的要命!”

“你!----哼!”宇文朗气呼呼地道,“不就是扫萨如拉家的马棚么?我去!明天不就是去扫全村的马棚么?我去!我也很讨厌你,相当讨厌,讨厌到想把你挫骨扬灰!”说到最后几个字,宇文朗眼睛里地杀意一闪:他真地动怒了。如果他真能回国,就算是要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他也要派兵征讨万骥盟!

“随你便,”琴玥摇摇摆摆回帐篷,“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

“好!!!!”身后的宇文朗高声附和,指天发誓,“若他日有幸回国,定要踏平万骥盟,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死亡么…”琴玥进去之前,嘴里喃喃一句。

那一天宇文朗还真的在萨如拉家的马棚动手忙活了一天,任谁劝也不听,只是板着一张脸,眼睛里的犀利不止。萨如拉家中有三十匹好马,马圈也比琴玥家的大上好几倍。虽然宇文朗不记脏臭地忙活了一天,也才在傍晚时分干完全部的活。

用两桶水冲走了身上的污渍,任谁看,现在的宇文朗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在萨如拉家吃饱了饭,宇文朗一身不吭地走了出去。刚走出帐篷,后面就被萨如拉抓住了衣角。宇文朗刚想说话,就被萨如拉扯走了。

“喂喂,小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眼见着出了围子,离村子越走越远了。宇文朗不觉有些疑惑,他这唱的是哪出啊?

萨如拉没跟他废话,还是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了一个山包上。坐下之后,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位置。宇文朗会意,也坐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宇文朗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河流,牛羊正悠闲地在河边吃着草。他身边的萨如拉依然不肯说话,宇文朗忍不住了,便问:“究竟有什么事?”

“大哥哥,你是晟国来的么?”隔了半晌,萨如拉才缓缓道。

“嗯。有什么事情么?”面对孩子,宇文朗的戾气少了许多。

“大哥哥,你不要生凌哥哥的气了,好么?”萨如拉眨巴着小眼,可怜巴巴的哀求。

“哼。”宇文朗不答,但是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即使萨如拉是个孩子,也能一眼就看出来。

“凌哥哥他很惨的,外面有些大人不知道,以为他是和凌姐姐私奔来这里的。我是听阿哥和嫂子议论,才知道真相。凌哥哥家里原本是贵族,家里的钱很多很多,多到足够买下整个万骥盟的马那么多。在凌哥哥很小的时候,被坏人陷害,全家上下,只有凌哥哥一个人逃了出来。后来他认识了凌姐姐,两人相依为命。不过还是有大恶人盯上了他,逼得他自杀,逼得他不得已逃出了晟国。我想凌哥哥会讨厌你,说不定是因为你长得像那个大恶人。”

“那又如何?”宇文朗站了起来,萨如拉愣愣的看着他。

“那又如何?”宇文朗的声音冷冷的,“坏人也罢,大恶人也罢,这些都与我没有一点关系!他这样整我,我是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宇文朗说完,拿起脚来便走了,只剩下萨如拉一人一脸忧郁地看着他的背影。

之后,宇文朗果然扛着铲子四处帮人清理马圈,饭也是东一家西一家的蹭。每到夜幕降临,他才像幽灵一样飘回琴玥的家,挤在狭小的书堆里睡觉,平日里也听不见他的抱怨。寒霜觉得有些不妥,每每和琴玥说宇文朗的情况,琴玥总是摇摇头,懒得管。

十二、抹不去的伤痕

这样的情况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才结束:下大雨了。

不是宇文朗不愿意去冒雨帮忙,而是雨水自动能帮人家把马圈清理干净,用不着他去打扫。于是宇文朗便只好窝在书堆里,百无聊赖地以手托着下巴看看帐篷外延绵的雨幕。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宇文朗站了起来,刚想看个究竟,就看见那边琴玥带着斗笠和蓑衣,牵了一匹白马出来,跟着来人拍马便走。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哼,管他!天大的事情,也得我回了晟国在说!

宇文朗躺下来,嘴里叼着草,翘着二郎腿看着帐篷的穹顶。

琴玥一直到傍晚时才回来,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寒霜在帐篷外面接她。

宇文朗站起来,冷冷地看着琴玥:这是盯着仇人的眼神,一旦他心里有想对付的人,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那人。

放好了马,寒霜回来扶着琴玥。今天的琴玥看起来和平常有一点不同,平常的她都是风姿飒爽的,今天却倚着门,半天不动一下。

寒霜扶着琴玥的胳膊,琴玥却缓缓抽了回来。琴玥自己想进门,松开扶着门的手,向前迈了一步,却支撑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儿!”寒霜赶紧上前扶起她。“没事,寒霜,我没事。”从她带着的斗笠之下,宇文朗清楚地看出来她的嘴唇是白的。

然后琴玥就被寒霜扶进去了,宇文朗冷笑一声,活该!

深夜,隔着帐篷,宇文朗能清晰地听到隔壁琴玥的声音。

“是我的错!”琴玥沉痛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是寒霜的声音。“你去的时候,那个少女已经被狼咬断了脖子的经脉。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一点去的话…对,就早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也好,说不定就能救她!是我没有赶过去,都是我的错!”

“别再自责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是我们谁也不想看到地。”

“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我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咽气,我手上沾满她的鲜血,可是我救不了她!我真是没用,我真是该死!”

那是,哭声?

臭屁大夫他,竟然哭了?

“玥儿…”

“她还只有十六岁啊!她就这么看着我,一双大眼睛里泛出求生的意志。我却抓不住,就这么让她走了。除了静静掩上她的眼睛,我什么也做不了!寒霜,我救不了母亲,救不了小德子,救不了翠屏,现在,我连那个少女也救不了!为什么我这样没用?寒霜…”

“别说了别说了,玥儿,什么都别说了…你已经努力了,你…”

“呜呜…”

剩下的,就只是两人哭泣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宇文朗静静地看着帐篷的穹顶,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可是究竟是什么,自己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就传出凌月大夫生病的消息。

帐篷之外,多的是来探病的人。不少少女们心忧琴玥,又有不少被她治好的病人在帐篷外张望。寒霜以“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为由,一一都请了回去,就连大家送的慰问品也都一一退了回去。她一个人熬药,守在琴玥身边照顾她。

宇文朗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来的。虽然昨晚琴玥的哭泣让他心里对她的印象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帝王,可是很记仇的。

一只煮药的小锅在火炉上慢慢沸腾。琴玥就这么静静躺在地上,眉头深锁。而寒霜跪坐在一边,撩起她的左腕,帮她施针。看见宇文朗进来,也只是微微一点头,露出一抹笑意,算是打招呼。宇文朗看得出来,寒霜的脸上全是疲态,眼睛红红的,想是也很辛苦,很疲劳了。

宇文朗也懒得和她搭什么话,就随意地坐到一边,看着寒霜一下一下的施针。琴玥手腕皓白如玉,下针倒是也好找穴道。

“你会针灸?”呆呆地坐了半天,宇文朗也很无聊,随便聊天起来。

“是啊,跟着玥儿久了,也学会了一点。”寒霜一面施针,一面回答宇文朗。

沉默。

“听说她病倒是因为救不活一个姑娘?”安静了许久,宇文朗又开始了话头。

寒霜点点头:“玥儿去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没救了。可是玥儿还是很自责,这一阵她也确实劳累了很久,又加上下雨受了点风寒,所以才会一病不起。玥儿曾经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在眼前离世,那种救不了至亲和朋友的自责,让她十分痛苦。所以她才想要当大夫,悬壶济世。”

这时,宇文朗看见琴玥左胳膊上有一道可怖的伤疤,和她洁白的手臂相比,简直是刺眼极了。他指着那道疤痕问:“这是?”

“哦,那道伤疤啊,那是三年前儿被人暗算,喝下了毒酒。当时没有解药,也没有别的工具,她打碎了碗,用碎瓷片划开手臂,排出了一部分毒,才转危为安地。”

寒霜顿了顿道:“其实何止是这里,玥儿全身上下都是伤痕。有些细碎一点的,是四年前她打了一个欺负少女的恶少,被那恶少拖回去用皮鞭抽的遍体鳞伤,那些伤痕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脖子上一块小伤疤,也是她以自己的性命为要挟,逼着对方放人时被瓷片割伤的。还有一处致命的伤,在胸口上。大夫说,要是再偏半寸,刺中心口,就没救了。”

听寒霜一句一句把琴玥的“光荣事迹”慢慢说出,可能寒霜一直陪着琴玥,还不怎么觉得。但是宇文朗听了,足以心惊!天啊,眼前躺着地,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玥儿她啊,有些傻气。”寒霜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地笑,“别人都懂得要把前进道路中地包袱放下去走路,才会轻快的道理。可她偏不,而且她不仅要背自己的包袱,还要把别人的包袱抢过来一起背上。”

“…”宇文朗默然无声。

寒霜叹气道:“这个孩子,还是没长大啊。别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加倍的好;别人对不起她,她也是笑笑就忘记了。她这个人,是会把朋友永远放在第一位,最后才考虑自己的人。只要没触及她的底线,她是绝对不会记仇的。”

“所以啊,我要替玥儿向你道歉。闻公子,请你原谅儿。”寒霜说完,很郑重地向他行礼。

宇文朗大惊,连忙扶起寒霜:“这是做什么?”

寒霜拧着眉头道:“闻公子,我也不知道玥儿是怎么回事。她对待别人都是一团和气,唯独对你又打又骂,十分苛责…请你不要介意。”

宇文朗一阵沉默,他到如今,心里还是很恨琴玥的。他抿着嘴,板着脸,一言不发。

“你长得很像她认识的一个人…”寒霜没有见过宇文潇,却见过宇文护,而宇文朗的眉眼上的感觉,和宇文护总是有些相似的。

“那个人怎么说呢…其实他对玥儿…不过他确实对玥儿伤害很大,玥儿手臂上和脖子上的伤痕就是拜他所赐。玥儿讨厌他,可能这个厌恶就不知怎样转移到你身上去了。我希望你别介意,等玥儿病好了之后,我会劝她和你和好的。”

宇文朗什么也没说,默默起身,缓缓走了出去。只是,在出门之前,他虽然并没有转头,却丢下一句:“…让他好好休息。”

琴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所好转,雨也停了。

虽然是夏日,她还是披着披风,出门稍微活动活动。宇文朗正扛着笤帚出门,刚好看到她,脸色很不好,嘴唇依然没什么血色。宇文朗什么话都没说,倒是琴玥叫住了他:“别去扫马棚了,休息吧。”

宇文朗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什么都没说。不过他确实回身把笤帚放下,转身出了村子,躺在河流前的山包上看天。

“啊哈,大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傍晚,萨如拉赶羊回圈,路过此处,便和宇文朗打招呼。

“不干什么,看着蓝天,还有云。”宇文朗懒懒的答。

“大哥哥不去扫马圈了么?”

“不去了。”宇文朗嘴里叼着青草,手背在后面托着头,翘着二郎腿躺着看天----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过去的他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要被严格规范,而且整天被国事操劳,哪里有这么闲适的日子?

“大哥哥和凌哥哥和好了?”萨如拉问。

“…算是吧。”

“我就知道!”萨如拉跳起来,拍着手笑道,“凌哥哥和大哥哥都是好人,一定会好好相处的!”

“也许吧…”

萨如拉又躺了下来,和宇文朗并肩而卧。清风徐来,天空一朵白云飘过。

十三、鸳鸯浴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宇文朗许久没有听到丝竹之声,立刻坐了起来,竖着耳朵倾听。

曲调磅礴大气,有如大江大河,奔流不息。恍惚间,远处似乎能看到一条大河,在古老的河床旁边,一座孤城矗立在高峻的山岭之间,辽阔而空疏。曲调一转,忽而又哀伤起来,仿佛遥望南国碧绿的垂柳,虽然美极,却是人脑海中的幻象,此刻除了黄沙漫天,一无所有。

而萨如拉听到这支曲子,也很开心地合着拍子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是唐代诗人王之涣的《凉州词》。不过关键是,这个叫萨如拉的孩子也会念诗么?

宇文朗问:“萨如拉,你知道这首诗?”

“知道啊,王之涣的《凉州词》嘛,”萨如拉笑道,“是凌哥哥教我的!我还知道凌哥哥吹的这支曲子叫《折杨柳》。他说这是表达思乡和送别之情,一旦有人离世,他就会吹这支曲子。”

宇文朗疑惑地问:“刚才那曲子是那个臭屁…是凌大夫吹的?”

“是啊。凌哥哥可厉害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的。就连盟里年岁最大的老爷爷,也夸赞他懂得多呢!”

“这样啊…”宇文朗不再说话,静静地抬头看天。

之后的几天,宇文朗都是无所事事,整天在琴玥处混完三餐,就百无聊赖地跑到山包上抬头看天。云起云逝,日升日落,日落后还有星光满天…萨如拉每天放完羊回来,也会陪他解闷。到了后来,宇文朗干脆和萨如拉一起牧马放羊,过过草原孩子的日常生活。

这些天,荆棘得到琴玥的照顾,伤倒是好得很快,只是还没有醒。什么时候醒?难说。不过他不醒,也就是说喝不了药。这倒是一件大事,琴玥翻书之后,决定捐献自己洗澡用的木桶。每天把熬好的草药倒在桶里,让荆棘免费泡药澡一个时辰。

一天傍晚,琴玥出诊归来,骑着白马,手里拎着一大块牛肉----这是她的出诊费。本来是不想要的,那个老太太硬要塞给她,推脱了几番,只得收了。

夕阳如血,微风轻扬,辽阔的草原漫无边际,连地的起伏也是极为大气的。琴玥吹着风,骑着马,相当惬意。

不过,地上忽然零零碎碎有一些黑色的团块引起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