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之下,都是穆言在出谋划策,穆言在招徕勇士,穆言在训练兵丁,而伊顿一直待在幕后,好好当他的“四王子”。

拉法尔大声道:“我提议,让穆言当我们的王!让他来带领我们!让他来洗刷我们金帐汗国的耻辱!”

拉法尔每说一句,众人便大声吼一句“好”。说到最后的一句,更是让大家热血沸腾。六年前的阴山一战,让金帐汗国蒙上了莫大的耻辱。当时的老狼主甚至一度萌生西迁的意志。大家一直希望能有一个人能站在顶端,带领他们冲杀前进,一雪前耻。显然阿尔思楞不具备这个实力,而伊顿呢?似乎也没有。

如果是穆言呢?那个指挥若定的穆言?伊顿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从白手起家,到如今的称霸草原,一切都是拜穆言所赐。是他的话,一定没问题!

“让穆言当我们的王!”拉法尔大吼一声,接着,所有伊顿那边的人也都跟着大吼。

要不是两边人还在争锋相对的列阵,伊顿那边的六千人都要情不自禁的冲了上来。不过这边孟和、莫日根、伯颜、阿拉坦几人也是面面相觑:阵前倒戈,杀死主帅,这唱的是哪出啊?

那边呼喝完毕,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汇聚在穆言身上。他此时却平静如水,跳下马来,大声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PS:这一部分就要完结了,也就是说,只有女主独当一面的故事没了。尝试着写军文,是为了和其他女频的书不一样。全新的一章,基调是“重逢”,令人窒息的男主空窗期,要结束了。

五十二、穆言之死

不,琴玥是没有见过宇文护的冷血的,自然认为穆言更加心思缜密一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知道刽子手最能觉察出刽子手的气息,穆言和宇文护一样,虽然身上背负着不少人的鲜血,可是手都是干净的----他们杀人,用不了自己亲自动手。平常人感觉不到的灵魂内的血腥,只有浴血过的人,才能发觉。

这也就是当年穆言在逸园之内韬光养晦,把宇文朗、宇文潇尽皆瞒过去,只有宇文护一人觉察出几丝不妙。凭的正是自己作为刽子手的直觉,敏感的嗅到了光鲜亮丽之下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穆言静静的看着伊顿滚落在地的尸体,许久,才道:“四王子想要我的一条命,而且灭了穆家,算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不过,他有句话说对了,我的确的不忠、不孝南边的汉人有句俗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那晚王子想要取我首级,我乖乖奉上,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众人默然无语,然而无一例外都瞪大了双眼。

穆言沉痛的道:“现在四王去其二,三王子苏赫巴鲁以下犯上,杀死狼主阿尔思楞。而四王子伊顿又因我而死。唯一能有权继承狼主之名的,只有二王子布日古德!穆言不忠不孝,实在没有资格再统领千军。然而又不愿看着大家无辜受难。东海部不能没有王子,草原不能没有主人!”

“二王子素有才名,少年之时便有必勒格之称,兼之又人品谦和。老狼主本来就有托付之意。无奈身体欠佳,只得作罢。而今,二王子布日古德之病转好。作为二王子的挚友,穆言为他感到十分高兴!”

那边有些人已经听出了一点苗头,阿古达木大声道:“穆言,你该不会是想…”

穆言很认真的点头:“我希望大家能在二王子的领导之下,重振我们金帐汗国地威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而鹰准部诸人更是惊讶不已,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东海部的战力。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被震的有些神志不清的彻臣道:“穆兄,你不是在说笑吧?”

穆言一脸平静,摇摇头:“当然不是!”

“可是你…”

“王子虽不是我杀的,却是因我而死。他虽然对不起我,始终还是我的主人。而我穆家上下,又因为我受到牵连,这样一个我,难道还有理由苟活于世么?”穆言说地大义凛然。“就算是我接下了四王子的东海部与大王子的乃蛮部。草原上依然还有二王子和三王子,分崩离析的草原,是永远不可能会胜过晟国的铁骑!我希望大家能团结在一起,所以我把一切都交给二王子。就是希望能早日结束争端,统一大漠!”

是的,无论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意气之争,或是几个兄弟之间的火拼,最后依然还是一盘散沙。布日古德的手段他们很是清楚,那个天才少年,当年能带着鹰准部地人逃出宇文护重重阻拦之下的死亡之谷,他日也许就能重振金帐汗国的威名。

“我希望,以我之血,洗净在我身上的罪孽,让大家踏着我的尸体,成为这天下最后地霸主!”说罢。穆言抽出腰刀。狠狠向腹部一刺!而后,又迅速地抽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穆言”最先,是拉法尔和彻臣拍马上前。而后,伊顿那方地千夫长、百夫长,以及普通士兵们都冲了上来。同样的。鹰准部的众人也都冲了上来----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来查探他地伤势。

穆言是卧躺着倒下的。在他倒下去的地方,流出了大量的鲜血,殷红的,刺鼻的,是血的味道。拉法尔他们看着穆言静静躺着的身体,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个眼神发急:过去地他们只知道砍人、杀敌,哪里知道救人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蓝衣人拨开众人挤了进来:“让开让开,我是大夫。”

听说是大夫,众人连忙闪到一边,只见他把了把穆言的脉搏,又将手指探他的鼻息,接着掰开他的眼皮,最后还不死心的伸手到脖子处测一测血脉。然后,他起身,摇摇头。

没救了?彻臣一下子就急了,一把拎起他的小身板:“你不是说你是大夫么?治不好他,老子一刀捅死你!”

又有一个黑衣人过来道:“我是二王子的大夫,我看先把穆言大人抬到青阳山上去,能救的话我们尽力救助!动作要快,晚了就怕没时间了!”

他说着,身后又跟来几个人,将穆言抬到了软椅上。众人迅速让开一条道,看着他们把穆言抬走。孟和他们自然跟着去了。伊顿帐下的众千夫长们也是急的乱转,匆匆吩咐战士们原地休息,也急忙跟了上去。

而站在队伍最后的琴玥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她大夫的身份,本来是应该上前去诊治一番的,不过前方吵吵嚷嚷,二王子的卫队已经把重伤的穆言抬上山去。琴玥不可置信的看着前面混乱的众人,下意识的摸摸被她当成坠子挂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金鹰展翅,依然栩栩如生。可是它曾经的主人却…

真的,死了么?穆言…

青阳山。

山上原本是道士清修的场所,不过此时却成了各千夫长、百夫长们的聚集地。众人心急如焚,眼看着一道弯弯绕绕的血迹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上,而屋内大门紧闭,不断有大夫们跑进跑出,拿金疮药,拿人参等等。

众人到了不久,忽然从西厢房内传来脚步声,有人跪下道:“二王子到!”众人一转头,发现一位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青年,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连衣装都没穿好,但是却一脸焦急的人冲了过来:“穆言呢?穆言呢?”

五十三、同一个灵魂

后面跟着几个侍女,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件外套:“王子,先穿上这个,小心冻着!”

孟和等人愣住了:他是布日古德!

孟和他们连忙拜倒:“王子!”

这下,连伊顿帐下的众位千夫长、百夫长们也都侧过头来看。布日古德和穆言的身高差不多,也许是多年重病、不见阳光的缘故,他身体略瘦,面色较之古铜色的穆言,更是苍白如雪,显得毫无血色。脸部的轮廓也与饱满的穆言不像,棱角极其分明。若说相似,只有眼神很像,尽管现在担心着穆言,但是眼神中的凌厉一分未减。

“王子!”伊顿帐下,众人也都纷纷参见。

布日古德急急忙忙一摆手,问道:“听说穆言重伤,怎么样了?”

“伤口很深,现在大夫已经在尽力救治了,不过结果还不好说。”孟和上来答道。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回穆言!”布日古德大吼。他的声音较之穆言也更为沉稳,看得出是个有着杀伐决断的人才有的沉着与大气。

“是!”众人领命,大夫们又开始忙活了起来。

不过不久,噩耗还是降临了。蓝衣大夫和黑衣大夫走了出来,跪在布日古德面前:“属下无能,穆言大人他…”

“死,死了?”布日古德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穆言”他说着,冲了进去。

而其他人也是难以接受,纷纷冲进屋内。

血雾弥漫。

浓重的血腥味之中,穆言静静躺在床上,很安静,一点也不痛苦,似乎像是睡着了一般,然而碰碰他的躯体,已经开始僵硬了…

他,真的死了…

布日古德走到他的身边,碰着他开始变冷的手,喃喃道:“当年我们约好了一起攻破冲云关,一起去见识南边的大千世界,我们浴血杀敌,我们终于在地狱红莲的魔掌之下冲出一条血路。我们约定好,即使是踩着同伴们的尸体,也要报仇,也要前进,可是之后我却倒下了,而你则回了东方…我很没用。六年之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地狱红莲残杀我们的同胞,却只能带着自己所辖地四千人逃命。而五年前我就这么病倒,过着这样不人不鬼的生活。而五年之后,我竟然还是没能救下你的性命…和你发下的誓言我没有一个遵守。为什么你不等我,为什么你会选择自己去死?为什么?…”

“王子…”其他的人也都跪下,一时间屋内莫名沉寂,还略有低低地哭泣之声。

“你们先退下吧,我还想和老朋友再多待一会儿。”布日古德平静的说着,站在床边,低着头,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再想些什么。

众人缓缓退了出去,关上门。屋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布日古德叹了一口气,这时,床后走出来几个人:是红雪、兰久,还有阿木尔。

“撕去那些黏在脸上的东西真是麻烦,每天都要多穿一两件衣服,”布日古德----不,应该叫“穆言”,叹道。“真难得,五年之后我还能做回自己。”

“恭喜主人大愿得成!”红雪他们三人跪在地上。

“还好那个血袋我没有刺偏。一身血腥味真是恶心死了。”布日古德道,“若不是回来之后我立即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只怕马上便会给那些带病打仗的千夫长们给认出来。”

这是简单的易容术,当年的“穆言”给琴玥也用过。多穿一些衣服让自己的身材显得胖一点,脸上涂上药膏,即会改变肤色,又能将脸部地轮廓变得柔和或尖利----这也就是为什么“穆言”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只是不笑、微笑或皱眉这三种而已。至于声音,更简单,在喉咙里卡上一枚胡核,就能轻易改变声线----这对从小习武的布日古德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他死的痛苦么?”许久,布日古德看着床上躺着的穆言的尸体,低声问。

红雪小声道:“属下让他暂时昏睡,然后一刀致命。他感觉不到痛苦。”

“他生前,还有什么遗愿么?”布日古德缓缓问道。

红雪跪下道:“穆言大人希望,您能踩着他的尸体,完成大业。”

“本来以为能帮他保存下穆家的家业,没有想到却…”布日古德叹道,“还是我对不起他啊!”

“人死不能复生…”红雪道,“何况当年穆言大人被清机老道袭击之后,这些年一直躺在床上,早已萌生死志。能为了王子的大业而死,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吧!”

“嗯,我一定不会让他,还有万骥盟的血白流的!”布日古德忽然眼中精光大闪,“如果说大业建成之前,必须要有人来破开血路,就以我为先锋吧!”

红雪三人拜道:“属下一定竭尽全力,辅佐王子!”

穆言的死讯不久就传遍了草原,而后群龙无首地东海部也依照穆言地遗愿归入了鹰准部之下。此时的鹰准部,下辖乃蛮八部,和东海部地全境,几乎占有了整片草原的四分之三。而西逃地苏赫巴鲁,由于在这次的作战当中损失了精兵三万,短期内已经基本上没有了与布日古德争锋的能力。尽管如此,金帐汗国的实力还是有相当程度的折损。

布日古德----不,应该说是“穆言”才对。此时正坐在青阳山南麓的王帐当中。王帐内地火塘“哔哔啵啵”的响,一只烤全羊架在火上,金黄的油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火势更旺。红红的火光映得周围一圈坐着的各部的千夫长们脸上都红艳艳的。

侍从挨个将烤全羊递到每人眼前,每个人的案上都有一把银质小刀,片肉最合适。酒也是大碗筛上来,就着滚烫的肉,映着红红地火;虽然帐外冰冻三尺、雪花纷飞,然而帐内却温暖如春。

与苏赫巴鲁和伊顿不同,布日古德赢得胜利之后。并没有急着称“狼主”,眼下急需的是安抚各部,让各部乖乖的归顺于他。四王之乱损失惨重,尤其是与苏赫巴鲁作战后的原阿尔思楞部。斡难城几乎完全被毁,原本投靠金帐汗国地各个小部落纷纷持观望态度。一些西边的小国倒向了苏赫巴鲁,而晟国也对新上任的二王子不置可否,保持沉默。晟国这种暧昧的态度进一步刺激了一些小国或者小的部落,不少小部落的汗自称为王,互相征讨。在二王子统治区域以外的地方,这种混乱更为明显。

不过其他国家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无论怎么看,他二王子布日古德都不像是个有霸气的君临者。他手下地鹰准部是人数最少的部盟。他能上位只能说是运气太好,几个王子之间生死相争,大大削弱了自身实力。而最后的胜利者四王子帐下的谋士穆言,临末了居然还来“托孤”这一招,平白的将统治权“让”给了他。

不过,面对“四王之乱”后混乱不堪的大草原,布日古德的确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失去了精兵两万,这对以游牧为主的乃蛮部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通过和东海部一些新晋的光棍部落的融合,才勉强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赐给那些受损严重的部盟,派出大夫给伤员治疗。一时间众人咸服,新王上任后地不适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而后,整备军队又成了当务之急,刚刚经过一场混战,民心思定,布日古德便命令各盟。除了自己地近卫军之外,所有的兵丁入盟为民,从事生产。战力之上,按照过去地划法,鹰准部、乃蛮部和东海部分为三大区,原有的千夫长、百夫长们依然还是统领各自的部盟。只有苍狼营被打散,融入鹰准部的上三部之中。

冬季来临前,王帐要南下,而其他部盟也跟着南下,寻找过冬的好地方。大草原南边鹰准部的驻地成了最佳的地点。由于原来的乃蛮部和东海部都并入了布日古德的地区,乃蛮部与东海部也可以南下,过一个暖冬。

经过近半年的调整,在隆冬之时,布日古德已经完全消化了新加进的乃蛮部与东海部,得到了众人的信任。而原本对他持怀疑态度,或是担心他的身体的人,也都纷纷拜服。布日古德的作为,很明显对得起“必勒格”这个称呼,而他的身体,也在一天一天的“好转”。

不过,原本跟着穆言的东海部诸人,尤其是那些熟知穆言的千夫长们,还是觉察出两人的一些“相似之处”。眼前的布日古德无论从外貌、声音,都和穆言不一样,个性也略有不同。穆言是表面上是温吞谦和的人,但凡有决策,都是通过伊顿的口来传达的;而布日古德却是杀伐决断,霸气之中又不失沉稳,可以说是相当合格的上位者。从表面上看,两人似乎全然不同。可是冥冥之中总是感觉二人有某种一致,就像正身和影子,一明一暗,却是同一个灵魂。

第六卷、乱世浮沉雨打萍

本已安定下来的心受到战火的激荡,本以为永生不会相见的人再次重逢…

一、草原已定

另一边,晟国方面也有着相当大的变化。由于太后的死亡,没有出席葬礼的宇文护再也说不过去了。哪里都找不到他的消息,宇文朗回宫之后,便昭告天下:三皇子宇文护已经染病身亡!

这个结论一发,当然最没有办法接受的就是曲家的人。三年前宇文朗宣布宇文护重病,在宫内养伤的消息,而后一直关注着曲家。可是一直没有发现宇文护与曲家有联系,曲家也没有异动。就算这次把宇文彦派到冲云关,自己又亲自去冲云关“避暑”,依然探听不到任何宇文护的消息。三年以来,曲家人也在想尽办法,想要探查宇文护的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宇文护就像忽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从他旧日的生活中被彻底的抹除了。

曲家人自然没有办法接受宇文朗的解释。对的,就算是死了,那尸体呢?宇文护的尸体根本交不出来!面对离心离德的曲家,宇文朗根本没有办法信任他们继续镇守冲云关。便一旨诏书,将曲凌东和其他几个曲家的将领调往京城,名义上是又封“国公”又大加赏赐,实际上夺走了他们的军权,明升暗降。而冲云关,则远远的派了云天扬去镇守。宇文朗充分相信,对手是昭穆帝所掌控的曌国,天门关有云天扬的儿子们就已经够了另一方面,由于琴玥提供的消息,宇文朗也派人到上京街头打探了一下,确定了关于许卓然一些仗势欺人的消息,当即便将他贬到边陲小镇当个小县令。看在柔妃的面子上,宇文朗并没有进一步深究。

不过,当宇文朗对宫内的茹妃----也就是易茹询问起当时琴玥仗义救人的经历之时,易茹的神色显得有些古怪。只是,当宇文朗说起琴玥近况不错时,易茹松了一口气,并且神情相当深邃。知道琴玥是女儿身的宇文朗并没有多想。易茹的表情,显然还是对她很“怀念”。

草原之上,大雪纷扬。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琴玥抹了把额角上的汗。

“真是麻烦你了,阿拉坦他不在,村子里其他的男人也都走了,所以只好找你。真是谢谢!”阿拉坦的妻子端上一杯暖暖的奶茶,递到琴玥手边。琴玥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接过奶茶,略尝尝水温,正好,这才一口喝了下去。忙了一上午,实在是太渴了。

明天就是正月,北国大地早已一片素白。这日,阿拉坦家的火塘排烟管道被堵。如果继续生火,会有爆炸的危险。而阿拉坦作为千夫长,被布日古德召集去赴宴。而村里的其他男人。则在百夫长们的带领之下,趁着农闲,去操练军法。因为万骥部总被说成是拖后腿地,阿拉坦也实在是挂不住面子,冬季并不需要放牧,他便每日组织部里的男人去冰天雪地里磨练身手。这样一来,盟里能帮忙干活的“男人”,就只剩下琴玥了。

娜仁托娅在去年冬季来临之前便决定了结婚对象,决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嫁过去。对方是天鹰部一位百夫长,年纪轻轻,但是勇敢坚强,并且读过一两年书,颇识得几个字。这让他在勇猛之外,还略带有一点书卷气----和“凌月”有几分相似。自从上回寒霜挺身而出,代替她和嫂子被抓以后,娜仁托娅就再也不缠着琴玥了。

此时的她为了避开与琴玥接触,跑到别家的帐篷里和好友聊天。而萨如拉则拿着一根热气腾腾的烤羊腿:“凌哥哥,尝尝我的手艺!”

琴玥放下奶茶的空碗,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乖,你自己吃吧。寒霜已经做好了饭,等我回去呢。”

正说着,忽然布帘一掀,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是阿拉坦。萨如拉一下子跑了过去:“哥。”

阿拉坦摸摸他的头:“哟,烤羊腿呢,真香!”他的妻子走上来,帮他脱下外套,琴玥也笑着打招呼:“你好。”

妻子连忙解释:“火塘的烟道堵住了,你又不在,我就只好叫凌公子来帮忙。”

阿拉坦笑着点头:“又麻烦凌兄弟了。”琴玥摇摇头:“不妨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叫你们去赴宴?”他的妻子有些疑惑,昨晚的时候有人来传令,说是午时之前让千夫长去王帐赴宴。今早一大早阿拉坦就走了,现在日暮时分才回。

“王子说,明日就是汉人的春节,是一年的开始。在这个时候,他叫我们所有的千夫长----不只是鹰准部的,还有其他跟来的东海部与乃蛮部地千夫长们齐聚。既是聊聊前半年的总结,又是说明明年的计划。”

“计划?什么计划?”

阿拉坦道:“西部的苏赫巴鲁正在招兵买马,看来准备卷土重来。于是二王子决定,明年一开春,就挥师西去,扫灭苏赫巴鲁的龟兹!”

“一开春?又有战争么?”他的妻子有些疑惑。

“是啊,为了整片草原的安宁,这场仗是免不了的。”阿拉坦笑道,“放心吧,有王子在,根本不成问题。王子说了,这次战争之后,就祭天告祖,成为草原上唯一的狼主。”

“哦,那倒是好事啊。”他地妻子笑道。琴玥却沉默了,穆言虽然是死了,可是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但是哪里怪,却是想不出来。

“凌兄弟,这一次作战…”

“如果只是当大夫的话,我可以去。但是,我绝对不会动手杀人的。”琴玥说的很平静。

“谢谢。这就够了。”

琴玥自然是去参战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按照规矩,草原上所有的男人都得去参加战斗,总不能全盟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你一个青年男人吧?为了家庭稳定考虑,除了残废之外,其他人无一例外全都去了西部。

春暖花开。

临走之前,看见寒霜担心的眼神,琴玥轻轻一笑:“放心,我是去救人,不是去杀人。天底下,哪里有比战场还需要大夫的地方?”

“你去的话,我也要去!”

“傻丫头,你又不会医术,又不会武功,去了干什么?”

“可是…”

“我说了,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等我。”

三个月后,部队凯旋而归。

在村口焦急等着男人们回来地女人们有的喜,有的悲。布日古德当时就宣布了,只要是在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一定会有赏赐。立有军功的自不必说,就算是普通战士,也是会有银钱之类的封赏。龟兹城内苏赫巴鲁的堆积如山的财宝全被洗劫一空,而布日古德一分未取,尽皆分发给参战的将士。归来的众人喜气洋洋,拉着财物的拖车至少装了整整十车。

可是…战争,总会是要死人的。

就比方说,娜仁托娅的未婚丈夫。

他也实在可怜。本来准备好的婚礼,却因为要打仗而暂时推后。上了战场,因为作战勇猛,还被升为千夫长,却死在了最后的决战当中。他的眼睛是琴玥亲手帮他合上的,明明已经放大的瞳仁,却那么不甘愿的大睁着,紧皱着眉,双拳紧握。只是可惜,他的未来,他的梦想,已经什么都抓不住了。

活着的人立着军功,炫耀而得意。有家人死去的,除了抱着遗物痛哭,还有领到为数不多的抚恤金外,别无他物。不过还好,布日古德毕竟是胜利者,论起伤亡怎么样也比龟兹来的少。

而琴玥,在这次战争之中救人无数,居然也被封为百夫长。不过在领赏的那天,她很没出息的生了重病,推掉了这个赏赐。不少人为之叹惋:那可是个能亲自受到二王子表彰的机会。赏赐是小,面子是大啊!

这次的布日古德没有让东海部和龟兹部的人失望,无论是野外的骑兵对抗,还是攻城巷战,他的指挥若定,都使得己方能以最小的伤亡,换来最大的胜利。面对如此料敌如神的二王子,众人不得不服。

而在这次战争之中,万骥部也彻底抛下了拖后腿的名声。不但因为作战勇敢被表扬,而且,还经由萨奇尔之手,运用了南朝人使用过的新的武器:火器。这在巷战过程当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活着回来的众人开心的抱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之后的日子。而琴玥则是一言不发的回了帐篷,什么也没说就倒下,睡的人事不醒。

一直到三天之后,在寒霜忧虑的眼神下,琴玥才好不容易转醒。醒来之后,别的话什么也没说,一张口便喝了三大碗水,又吃了点东西,身体才渐渐转好,眼睛里的光芒也慢慢恢复了。

二、天下为局

不过,她依然很沉默,无论寒霜说什么话逗她问她,关于战争的事情,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毕竟,靠战争发财的人是有,但是,在战争以后出现各种各样心理问题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异乎常规的杀戮与死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了的。

晚上的时候,寒霜发现琴玥不在帐篷里,便一路寻了过来。在村外的一个山包上,她发现了仰躺在地的白色身影,便缓缓走了过去。

琴玥正躺在地上看天,漫天的星光在她的眼眸中闪烁,看上去澄净又安闲。不过,她不断眨巴的眼睫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寒霜知道,她心里并不平静。

“在想些什么呢?”寒霜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琴玥一转头,见是寒霜,又抬头看天:“我在想,人死后是不是真的会变成星星,永远留在这世上。”

微风吹过,她们的衣角缓缓飘起,原本有些乱的呼吸也渐渐缓和下来。

“是战场上的事么?”许久,寒霜缓缓问道。

“是啊,”琴玥缓缓的答,“原本我以为,生与死就是人与人之间最远的距离,看来是我太幼稚了!”

那么多的同伴,前一刻还鲜活着,可是下一刻却直挺挺的躺在你的面前。那么多的人,原本并没有什么仇怨,却要刀刃相向。那么多的人,原本连一只小羊都舍不得杀死,却在战场上浴血拼搏。斩杀无数…那一刻,生与死,敌与友,善与恶都是绝对的。是敌人,就要杀。不杀,死的就是自己。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看到了太多的生死,琴玥已经变得麻木。她帮无数的人合上眼帘,甚至连尸体都要迅速丢弃、尽早掩埋。以免发生病变,传染。死后留下的,无非就是一钵黄土,连墓碑都是奢侈物。

甚至是有一次,她因为救人耽误了撤退,敌人攻了过来。身上带有宝剑良弓的她却不忍向毫无仇怨的对方挥刀,差点就死在了那里。

最后,她把闯进来的二十余个敌人的脚都砍了下来。

鲜红的血溅了她一脸一身,她洁白的衣服上绽开了大朵大朵妖冶的红花,惨叫声萦绕在耳边。一个又一个狰狞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而一个倒在地上抽搐的敌人还是挣扎着举起钢刀,想要刺穿琴玥的心脏。

又是一剑,依然没有夺去他的性命,却斩断了他握着钢刀的右手。没有了见到鲜血后的害怕,相反,琴玥有种“大难不死”的释然。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大夫与屠夫真地只有一线之隔。

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洪流撞击中,是软弱无力的。即使是抗争,即使是冲撞,你能保全的,最多不过是自己身边的那几个人而已。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扭转命运的齿轮,在乱世,无异于天方夜谭。

出征两个月后,死守了半个月,终于因为弹尽粮绝的龟兹城被布日古德的军队攻破了。苏赫巴鲁西逃,不久便被桃花石汗杀死,将首级亲手奉送给布日古德。四分五裂地金帐汗国终于统一,布日古德成为整片草原唯一的汗。

然而,面对这个死守半个月之久,让无数将士死在攻城之战里的龟兹城。愤怒的布日古德选择了屠城,三万人就这么被军人拖下去屠戮,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嗷嗷待哺地婴儿。而琴玥默默在旁边看着,尽管知道有些人就在她的身边死去,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阻止不了。

同样沉默的还有站在城楼上观望的布日古德。七年前,他亲眼看着远方城楼上的宇文护眼睛都不眨的残杀了他的十万同胞,愤怒的他指天发誓一定要报仇,就算是踩着同伴的尸体,就算是自己变成恶魔也无所谓。

所以,现在看着那么多人因为自己的命令而死去,是报复的快感,还是莫名的悲伤?听说那个“地狱红莲”已经死了呢…真可惜,还想和他比试一下地…

因为,我和他都是一类人。

想了半天,能让琴玥这么不舒心的,估计也就是这个理由了。

“我没有亲手杀人…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琴玥声音低沉地道,“我砍了那人的手脚,不就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么?”

寒霜默然。过去的琴玥是会对一个不是因为自己过错而死去的少女痛哭的人,而现在,她似乎已经成为饱经沧桑的老者,看过了太多的生死,对一切都看淡了。

看来,这三个月的战争,对她的改变真的很大。

“原来那样平静的过日子多好,整天只是为了柴米油盐而奔波,那才是人生啊,”琴玥叹道,“不过,这种日子,恐怕真的到头了。”

“怎么回事?”寒霜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