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人,每个人都穿着夜行服,带着黑色的面罩。

探探鼻息,都死了。摸摸脖子,还没有开始僵硬,尸体还是温的,应该是刚刚毙命。这些人身上都只有几道干净利落的刀痕,血溅的不多,应该是宇文护干的吧。那么他人在哪里?琴玥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安全不安全了,大声换道:“宇文护!宇文护!你在哪里?你到哪里去了?”

没人答话。琴玥骑上马,又四处搜寻起来:“宇文护!宇文护!你给我出来!”

没人响应。寂静的山道之上,只有琴玥骑着马大声呼喊:“宇文护!宇文护!你这个笨蛋,跑到哪里去了?你回一声话啊!”

回音阵阵,可是宇文护连影子都没有看见。

血雾弥漫,老远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顺着这股气味走了不远,琴玥又发现了几具尸体,还是黑衣人的。不过这几具尸体身上的刀痕明显增多,其中有个黑衣人的刀口上也滴着血。刀痕增多,意思是斩杀他们就没有先前那般容易?是他们功夫高的关系,还是因为宇文护已经有些疲乏?那个黑衣人刀上的血呢?琴玥心里一紧,是宇文护的血么?

“这下糟了!”不管宇文护有多厉害,功夫有多么高,只要是受了伤,很难保证他还会有精力对付更强的敌人。按照敌人的兵力配置,应该是一开始找功夫最低的七八人围攻宇文护,接着,再派出四五个功力一般的人第二次夹攻。若是能顺利斩杀自然最好,如若不能,只得将宇文护重伤,而后,第三波,才是一切的关键。敌人一定会派出压轴的能人,来绝杀宇文护!

这下真的糟了,琴玥把马栓在一旁,只带着弓箭和刀,顺着血迹一路追踪。山路崎岖,树影遮天蔽日,有一段山路甚至根本看不清路况,也看不见血迹。琴玥只好靠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地嗅着,一点一点沿着血气弥漫的山道前行。

没想到往东绕了不久,气味一转,又向北而去。琴玥心里清楚,是宇文护不愿意拖累往东南方向去的琴玥。这个白痴,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不会的,这家伙就和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是…他受伤了,一路都是鲜血!可恶的宇文护,当初如果带上自己,好歹还多一个帮手。死到临头,还讲究什么耍帅不耍帅的,就是因为这样做,他才会…

又找到一具尸体,头部被人劈开,胸前、左腿都有刀伤,只是还是没有宇文护的下落。

二十七、宇文护之死

琴玥这下真的要急疯了,大声吼道:“宇文护你在么?在的就回一声!宇文护!”

没有人回话,琴玥拔出剑来一面开道一面大喊:“宇文护!宇文护你给我出来!别做缩头乌龟,你到底去哪儿了!”

山崖边,树影摇曳,一道月光照下,琴玥能清楚的看见山崖边歪歪扭扭一道血迹,向远方延伸而去。一摸血,没有干透,应该就是不久之前留下的。可是宇文护的人却找不到了。

“别躲了,你就在附近的对不对?再躲我可要生气了!我再也不会理你了!”琴玥一面朝着血迹疾奔,一面大吼。

没人回应。

转过一道弯,琴玥赫然发现那些血迹一瞬间消失不见:延伸到山崖边后,便戛然而止!

难道说…

琴玥迅速的跑向悬崖边,向下望去,是黝黑而不见底的深渊,仿佛地狱一般,呼吸吐纳,要将每一个失足跌落的人全被纳入怀抱当中。而看到山崖边的一棵树的时候,琴玥一下子就懵了。

那颗生长于山崖边的松树,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不过,它的枝桠之上,挂着一片布条。借着月光,看那布条上的花纹,分明是从宇文护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琴玥眼前一黑!

宇文护他,难道真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琴玥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死在这个地方?

“宇文护,宇文护你给我出来!”琴玥朝着崖下大声地喊,惊飞了大群栖息山下地鸟兽,四散而去。

还是没人回话,琴玥真的要疯了。过去那么讨厌的宇文护,曾经以为无所不能的宇文护,居然…就这么没了?

怎么可能?是笑话是不是?他绝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宇文护,你在哪里,给我出来!”

“宇文护,你再不出来的话,我以后一辈子不理你!”

“宇文护。拜托你出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大呼小叫,再也不会赶你走了!”

“宇文护,我求求你…出来吧!”

一声声的呼唤,并没有唤回宇文护。对于喜欢耍帅的他来说,这个时候的横空出世,绝对能收获眼泪及女人的芳心。但是他还是不能出现的话,可能是他不在这里,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来回应。

在喊了足足半个时辰,嗓子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以后,琴玥无力的瘫软在地,望着眼前一道深深的天堑,心里一面悲伤后的茫然。

他真的,死了?就在这下面么?

怎么可能?我绝对不相信!!!!琴玥又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宇文护,你在这里是不是?你出来啊!”

声音传到山的那边,过不了多久,便和尾音重叠,数次的返还过来。真正做到了余音袅袅,不过此刻琴玥再也没有闲心来玩这个言语游戏。连日来身心的疲乏一下子达到了顶点。琴玥视线朦胧,差点就要掉了下去----虽说不算是殉情。

月亮东升西落,天空一片斗转星移。不过,坐在地上的琴玥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琴玥眼神木讷,脑中茫然一片。

与他的过往的一幕幕闪电般浮现在脑前。宇文护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奇怪的存在了,打从一开始琴玥就讨厌他,讨厌他的轻浮,讨厌他的霸道,讨厌他身上的一切一切。而在宫里,无数次被宇文护追逐,甚至还被他囚禁在水牢,被骗喝下春药,还对她笑道:“比起得到你,我更想看看你放荡的样子。一定很有趣!”那种刻骨的仇恨,即使是现在,也还残存在琴玥的灵魂深处,左臂上那道丑陋的疤痕,一直在提醒自己,当天所受的耻辱!

随着这些天来一直和宇文护的接触,琴玥已经渐渐对他产生改观。不过,也并不能说明琴玥就真的对宇文护一点芥蒂也没有。相反,两人几次的冲突,包括宇文护说些亦真亦假的情话、夜晚溜到琴玥的房间去假装亲热,甚至是刚才的亲吻,都让琴玥感到难堪又尴尬。尽管事后证明宇文护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者是个性使然;总之,其中多少存在着乘机揩油的意味,这点琴玥心知肚明。然而对于他的一次次“打扰”,琴玥每次莫不是想甩手就走,一刀两断。因为宇文护总是试图挑战她的底线,触动她的对过去伤痛的记忆。

可以说,四年前的记忆虽然经过时间的冲刷,在琴玥日常的生活里已经慢慢被尘封。尤其是在金帐汗国的那些日子里,由于见到的都是些不一样的人,呼吸的也是不一样的空气,她可以很轻松的甩掉过去的一切,只管以“凌月”的名义平平淡淡的活下去。就算是宇文朗过来,也因为彼此不知对方的身份,原本的排斥之心也渐渐平息。

然而,宇文护就不一样了。他的出现让琴玥又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宫中岁月,而宇文护本人又是琴玥极其讨厌的对象。这样强烈的刺激,让她想逃,想躲,想恨,想怨。可以说,宇文护带给琴玥的记忆正像她左臂上的伤口,可怖而丑陋。而且,表面上似乎是长好了的,然而只要触碰一下,表皮之下的伤口便会再一次的复发,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

但是,这样一个宇文护,居然就这么死了?!

而且,他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才孤身一人面对那些敌人!!!!

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想骂,嗓子早就已经喊哑了;想恨,迷迷茫茫的悲伤慢慢涌上心头;想笑,怎么弯起嘴角,看上去都像是在哀悼。琴玥漠然的坐在地上,看着从山崖下一点点弥漫上来的雾气,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一辈子都被宇文护玩弄在股掌之上。就连他的死,都像是精心设计的一场局,让自己恨不出来、悲不起来,也无法去爱。

他欠我太多,却用自己的一条命来还。这样强烈的爱与恨,琴玥躲不开也逃不掉,一辈子注定背负着他的血债。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是不是赔你一条命才够!

琴玥无力的瘫倒在地,她已经受够了。曾经的抱负,渴望自由的心情,追求安定的生活,还有身边乱七八糟不断涌现的人,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再去思考。唯一担心的寒霜,在找到宇文彦之后,按照宇文彦的个性,应该会给她安排一个不错的生活吧。她又不是被追杀的对象,还不如好好的活下去,一个人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反正跟着自己也是受苦。

真的好累啊,不论是在哪里都是一样。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处理不完的复杂事宜,还有随时可能暴露的身份,来自晟国和隐鹰营两方面的追杀…从她嫁过来至今,就没睡过几天安稳觉,她真的不想再这么下去了。也曾想过,逃离了宫廷之后,找一个不认识她们的地方,结识一群不认识她们的人,每天牧马放羊,过些安贫乐道的日子。但是,连续不断的战火烧灭了她心中对于自由的渴望,逃离之后,又是遭遇旧人,新一轮的拉锯战…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想法,早在她被废的那一刻就抛弃了。反正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小人物,虽然“废后”的名头光鲜耀眼,晟国、曌国,甚至金帐汗国利用她的身份大作文章,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充其量,最多的也只不过是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笑料罢了。而她自己,于时局、于百姓,根本毫无可取之处。

好想休息一下,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想做个平凡的人,有一个平凡的生活。为了这个,甚至可以牺牲掉她的一切,淡漠的亲情、刻骨铭心的爱情、植根于心的国恨家仇、还有曾经对不起她的那些人,她真的不想再去招惹,也不想再去思考了。随便吧,怎么都好。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可是,上天竟然连这个机会也不给她!

该怨恨么?埋怨世道不公还是苍天无眼?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剩下,过去的骄傲和自尊,还有执拗与幸福,一切都烟消云散。那个轻佻的宇文护都可以为了她死,她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不就是死么?又不是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我身无长物,唯一还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想到这里,琴玥忽然站了起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对面的山崖。山风袭来,吹得她衣带翻飞,有些乱的头发也随风轻扬。琴玥默默地伸出手来,摘下了发髻,随意的梳理一番,重又绾好。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拍去身上的泥土灰尘。整个动作缓慢之际,又细致无比,神情严肃。

破晓了,东方的天空泛出了鱼肚白。琴玥无限留恋地看着东方初升的一轮红日,呼出一口气,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

二十八、为你舍命

“哗…”滚石不断。

“嗯?”琴玥有些惊讶。

身在半空中的感觉,是这样的么?

双脚凌空,我确确实实是在空中啊。可是却没有急速下落的失重感,而且,腰部被一双有力的手腕围住。

琴玥一睁眼,面前还是那座山,那条山涧,既没有迅速下降,也没有失重的感觉。

我,我还没有掉下去?

围在腰部的手臂一收紧,她感觉一股力道迅速拉回了自己。紧接着,后背靠在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所在,后面那人的头靠了过来,在她的耳边带着责怪的轻声道:“你干什么?你想死么?”

是宇文护!是宇文护!

果然是宇文护,他把琴玥拉了回来,远离那边的山崖。而琴玥一脸呆滞地看着他,脸色苍白,又是吃惊,又是惊喜,一脸不相信的神情。

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么?怎么又会…

“你这笨丫头,你干什么?想死么?”宇文护惊讶中又有恼恨,戳了戳琴玥的脸蛋道。

琴玥依然傻傻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连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你,你不是…不是已经死了么?”

“谁咒我死了?我这不活蹦乱跳地么?”宇文护无奈地笑笑道。

琴玥瞪大眼睛,眼珠在他身上上下巡回好几遍。不对啊,有影子,也有体温,难道他真的没死…

“可是我看见了你的衣服一角撕裂在了悬崖上…”琴玥疑惑地问。

宇文护展示了一番完好无损的衣服:“你看看,我的衣服一直好好的。”

琴玥侧头一看,可不是么,那片碎布迎风招展。除了和宇文护的衣服都是深颜色的以外,哪点也不像。至于衣服上的花纹,那是一条藤蔓缠上了,碰巧和宇文护的衣角有点像罢了。黑夜里光线不好,琴玥当时又急的不行,哪里看得清楚?

还好他及时把自己拉回来,不然死的可真够冤啊!

忽然想起刚才自己哭天抢地的失控,还有几个时辰的守候,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琴玥脸色“唰”的冷了下来,沉声道:“你是想看我笑话是不是?是想看我出丑是不是?你昨天晚上究竟去哪儿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死?”得,刚刚这人还要死要活,看到自己安然无恙,居然就说“你怎么不去死”这种话。他很是无奈。

“大小姐啊,我昨晚杀掉了那些人,就一路匆匆跑去找你了。谁知这山高林深的,迷路了,就没找到你。一直找到刚才,看见了你的马和我的马栓到了一起,才想到你会不会是沿着我杀人的路线过来这边,这才找到你。看到你要跳崖,我赶紧过来拉你一把。谁知道你劈头盖脸的就说我已经死了…”

“你…”琴玥心里那个气啊。昨晚坐到这里一晚上,又是大吼又是绝望,甚至一度还有弃世的念头。而这个该死的宇文护,居然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她面前,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不管你到底死没死,反正,你现在就得死!

琴玥拔剑就向他冲了过来,宇文护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连忙跳开好几步,大惊道:“喂,真动手啊?”琴玥才没有跟他嗦,一剑刺向他的右臂。宇文护举刀预挡,然而右臂的伤口一下子就迸裂了,手臂吃痛,刀扬到一半就“当”地一声掉落在地。

“哧”的一声,宇文护的右手又被琴玥刺中,还好他闪得快,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不过先前的伤口和刚才地伤口一起流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汩汩流下,经由手指滴落,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琴玥看到这副境况,连忙扔掉剑,扶起倒地地宇文护道:“呆子!你怎么不知道躲?”

宇文护面色惨白,苦笑道:“你说翻脸就翻脸,我哪里准备的了!何况,昨晚的伤又复发了,手臂一疼,没有力气用刀。”

琴玥撕开他的衣服检查,发现他右手的上臂上果然又一道伤口,砍的很深,皮肉隐隐的翻了出来,微微一碰,宇文护便脸色一变。想必这伤口就是昨晚那个黑衣人留下的。而自己刺的那一剑,只是擦伤,还不妨事。

对于自己怒急攻心,不理智地刺伤宇文护,琴玥也是懊悔不已。连忙掏出一瓶金疮药,帮他敷上,而后,又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帮他细细的一圈圈缠上去。

整个过程,宇文护一直静静地看着琴玥。琴玥一面给他包扎,关切的问了句:“还疼么?”问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多余,你被砍了两刀,能不疼么?

果然,宇文护咧着嘴道:“当然痛!本来我昨天的伤口已经缠上了布条,止血的差不多了。你这么一闹,不仅昨晚的伤复发,还给我多留了一道伤!”琴玥脸一冷,本来准备好的一腔的话硬生生给人咽下了肚子。这个宇文护,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不过,下一刻宇文护忽然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当初拿着碎瓷片刺伤自…这份痛楚是怎么来的了。”

琴玥脸色骤然一变,包扎中的手猛的一停。宇文护却伸出左手来握住琴玥的手,充满歉意地道:“对不起,真的…”

琴玥不答,只是低下头去,脸色漠然。宇文护继续道:“可能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这些吧。就算我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不要再说了…”琴玥的头埋得更低,“不要再说了。”

“我真是傻啊,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自己随便一呼喝,就能扭转乾坤。”宇文护笑道,“刚刚看你想跳崖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如果你真的跳了下去,我想我一定也会下去陪你吧。”

“别说了,别说了…”刚刚琴玥想跳下去,除了要还债的意思,最多想到的,还是自己。不过,如果宇文护真的跳下去,应该百分之百是为了她吧…

宇文护松开她的手,自己用左手给右臂上的绷带打上了结。一看琴玥还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便抚摸着她的头发:“怎么了?不舒服么?”

琴玥没有理会,宇文护继续道:“你一个晚上都在为我的事担心,现在应该很累了吧。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一下,你说怎么样?”

他到现在,想的还是我的事情。一晚上的担心,宇文护的死里逃生,自己决意求死而不得,还有宇文护的体贴。琴玥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到宇文护的怀里,痛哭起来。

宇文护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惹你生气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嘴贱,有一没二的,别生气了好么?我道歉,我道歉…”

琴玥摇摇头,不管宇文护怎么劝,还是哭声不止。到了后来,宇文护不再劝了,只是轻轻地抱着她,让她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前,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一耸一耸的背脊。

许久许久,琴玥的哭声才渐渐停息。然而,身体依然抽抽噎噎的。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宇文护轻轻托起她的身体,哭笑不得的发现,哭累的琴玥,居然睡着了!

怎么办?自己的手臂受伤,可是没有办法抱她起来,宇文护很是无奈。略移动一下身体,琴玥的嘴里哼了哼,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吓得宇文护不敢再乱动。

再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原本苍白的脸由于哭泣的关系,被憋的通红,看起来有了些血色。眉头还是有点皱皱的,可能是伤心的缘故,没有舒展开。而长长的睫毛则一阵阵微微的颤动,挂着一点晶莹的泪珠。脸上泪痕犹在,可以看出并没有涂脂抹粉。身体看上去很结实,但是实际上抱起来并没有那么多的肉,那是骨架大而已。她很辛苦,她瘦了,她很累。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宇文护叹了口气,无限感慨的看着她。真的难以想象,她瘦瘦的身体居然经得起这些苦楚,能承受起这么多的磨难。假如将自己换成她,也许早就活不下去了吧。

这一刻,她的所有外壳尽皆卸去,她的理想她的信念,还有在人前强撑起的那份坚强,也都随之烟消云散。宇文护忽然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他喜欢的只是她的外表她的倔强,她的不屈不挠,还有她身上高贵的气质,是四年前那个在宫中带着皇后面具的幻影,零零碎碎拼凑在一起。而摆脱一切的真实的她,直到这一刻,才在他面前展露无疑。

直到这一刻,宇文护才真真正正的体会到心疼的滋味。渐渐搂紧了怀里熟睡的人,他真的释然了。即使今后真的永远不能拥有她,也无所谓。

做朋友就做朋友吧,只要她喜欢…

二十九、只做好朋友?

太阳高升。

琴玥觉得自己蜷缩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像在母腹般安全、温暖。心里的泪水和苦楚,一下子都蒸发了出来。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睡过了,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都像打仗一样,就算是睡觉,也只不过是为了白天的行程而短暂休息。

琴玥意犹未尽的打了个呵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宇文护睡熟的侧脸。琴玥想要离开宇文护的怀抱,微微一动,宇文护眉头微蹙,似有不舒之处。琴玥便不敢再动,只好维持原来的姿势,躺在宇文护的怀里。

好像,自己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宇文护呢。

他的侧脸棱角极其分明,与周围的环境划分的突兀而鲜明,是那种即使扔在人堆里也能一眼就能辨析出来的角色。睫毛很长,嘴唇也极其性感,与那双细长的桃花眼一配合,活脱脱一个花花公子的面相。头发由于一晚上又是闹又没有打理,显得有些乱,不过这种乱也极好的凸显出一个落魄士族的气质。总而言之,由这些七零八碎拼凑起来的人确实是琴玥讨厌的那一类型,不过,现在再整体看看宇文护,虽然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介意,总体来看还是个较好的同志…

琴玥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宇文护,不妨这小子也正好转醒。眼帘一拉开,眼珠子便不老实的骨碌在琴玥周身巡回礼一遍,再打着呵欠道:“哟,早上好啊!”

“好什么好!”琴玥又好气又好笑。“放开我,我要起来!”

宇文护无奈的一摊手:“喂。大姐,是你自己哭累了睡在我怀里的,又不是我有意轻薄你。要起来,你自己起来。”

“你…”琴玥瞪了宇文护一眼:就算是实话,你也不会打着弯来说啊?

挣扎着爬起来,琴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饰,看见一旁的宇文护还赖在地上不起来。不仅有些鄙夷道:“喂。你在干嘛?赶紧起来,我们赶路。”

宇文护苦笑道:“大姐,你一早上都赖在我怀里,我略动一动你就皱着眉头不愿意。我虽然是男人,但也是人生父母养的,长时间被你压着。身体早就发麻了,一动身体就像针刺一般,难受得很。”

“什么叫赖在你怀里啊?”琴玥虽然嘟着嘴不乐意。还是蹲了下来查看一下他的伤势:“你别动,我帮你疏导一下脉络。”

宇文护依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琴玥哭笑不得,知道这是宇文护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丫就欠抽地来着。明明是自己做了好事,却嘴贱引逗得别人去恼他,也不知是否是天生的受虐狂。

琴玥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坐在地上帮他按摩手臂。一通疏导,宇文护真的感觉松快了不少。

按摩完毕,琴玥伸出手去。“来,我扶你,你慢慢起来吧。别动的太激烈了,以免身体不适。”

宇文护一摇头:“我还不至于到残废的地步,我自己起来。”说罢,试着以手撑地,但是失败了。

琴玥连忙扶住他:“这个时候逞什么能,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就松快了。到时候你想我扶你,还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呢。”

宇文护点点头,把手伸了出去。手掌相握的那一刻,虽然没有什么电流顺便击中全身的触动,不过,两人还是极有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眼神又迅速扭转开去。

这一次,宇文护难得没有借机揩油,比方说把整个身体靠过去或者是摩挲着她的手,而是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你知道么?我刚刚做了一个决定,现在我又有一瞬间的错觉,那个决定是错的。”

琴玥随口问了一句:“是什么?”

宇文护道:“和你只做普通朋友。”

空气顿时又变得诡异起来,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一直到了琴玥栓马的地方,她才轻轻地说了句:“到了。”

宇文护点点头,却先松开了握着琴玥的手。琴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见宇文护笑笑道:“还是做朋友好,朋友就不会见了面总是尴尬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琴玥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宇文护去解了琴玥白马的栓马绳,然后向着空中大声的呼喝一声,过了不多久,只听到马蹄声传来,宇文护的红马从林间跑了过来。

宇文护一下子跃上马背,回头看看琴玥,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宇文护笑道:“你傻站着干什么?不去找寒霜了么?”

琴玥这才回过神来,也跃上马背,一甩鞭子,两人并骑前行。

向南走了不远,一条官道赫然在眼前。琴玥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官道上走,而宇文护却是大摇大摆的,下到官道上。琴玥唬了一跳,宇文护笑道:“在这个时候,就是要走大路,才不会让人怀疑。明明有大路不走,却走小道,才让人生疑呢!”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眼见着太阳升到头顶,又慢慢西下。两人一大早就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得东倒西歪了。宇文护看看身边的琴玥,实际上她早已经受不住,但是还硬挺着前进。宇文护便试探性地道:“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反正也不差这么点时间。”

琴玥点点头,两人在官道附近的一处凉亭坐了下来。不过问题就来了——琴玥并没有带吃的。

看看四周,都是些着三不着两的地方,别说客栈了,连户人家都没有。正经的驿站,又只供给给官员,琴玥和宇文护这种“黑户”,没被他们认出来就是最好了,哪里还敢主动招惹?

琴玥四处看去:实在不行,上山打猎算了。好歹还能有个野兔之类的充饥。

“咕…”五脏庙开始抗议了,琴玥尴尬地摸摸肚子,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白面馒头递到自己眼前。

宇文护笑道:“傻丫头,就知道你走得匆忙,肯定不会带东西。这是我昨天买的,就知道会派上用场。虽然有点硬了,不过勉强可以充饥。”

琴玥感激地道了句:“谢谢。”宇文护一摆手道:“不是说了么,我们是朋友。是朋友的话就不该计较这么点小事。”

琴玥接过馒头,大口的咬了起来。馒头果然很硬了,咬起来有些难受,她吃的猛了,有点难以下咽。这边宇文护又递过来一个水袋:“从没看见这么你吃饭的时候是这个德行,跟流民似的。”

琴玥对他怒目而视,一把抢过水袋,一仰脖子“咕噜噜”的喝了下去。

宇文护看到琴玥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摇摇头:“喝水也是!我过去一定瞎了眼了,居然会喜欢你这种野蛮女。嗯嗯,还是现在好,做朋友没压力。”

琴玥气得牙痒痒,剩下的东西几口吃完,一伸手,揪住宇文护的胳膊不放。然而在他的肉上轻轻一拧,宇文护疼得龇牙咧嘴的,直叫:“饶命!”

琴玥捏的正爽,哪里肯松手?她得意扬扬地道:“怎么了?还敢说我野蛮么?找打。”

宇文护讨饶声不断。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飞踏的声音响起,让两个打打闹闹的人安静了下来。琴玥和宇文护背过身体,不去看官道上的人。毕竟昨晚两人被追杀,还是躲着点好。

安静了一段时间,等那人骑马离开了以后,两人才松了口气。

宇文护笑道:“我们还真是惊弓之鸟啊。”

琴玥问:“昨晚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宇文护笑容一收:“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那些人是皇兄的死士,一定要抓走我的。”

“宇文朗?”琴玥有些疑惑。

“是的,”宇文护点头道,“那些人本来是主管边防的,不过很不幸,其中一个死士曾经是我的部下。我想是我这几天太招摇了点,给人认出来了。”

不是隐鹰营的人,那还好,琴玥送了一口气。要知道,她虽然很不喜欢宇文朗,不过还是知道这位皇帝很在乎自己的亲人,做事不会像隐鹰营的那帮人下黑手的:“那就好,宇文朗至少不会对你怎么样…”

“现在就很难说了,”宇文护道,“自从四年前他认定是我策划袭击了四弟之后,他对我就体现出完全的不信任。我从皇陵逃出来以后,他也一直没有放弃的开始寻找我。你以为我逃到这里,只是为了观察金帐汗国的动向么?才不是!我是一路东躲西藏,到了这里,才躲过皇兄的追击的。”

“怎么会…”琴玥很是疑惑。想当年,他因为自己的国家杀了他的亲人而讨厌自己,现在居然会对亲兄弟下狠手。

“这有什么?”宇文护随随便便的一摆手,意思是这种兄弟阋墙的事他见的多了。

三十、意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