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古琴,曲家本着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皆能的原则,倒是请先生教了她们几姐妹好一阵子。但是曲婉怡天性是个好动的,哪里肯天天待在书房里学什么古琴?一来二去,也就会弹几首曲子,意境、情感什么的,倒是真的没有。

为了重新觅得夫婿的认可,曲婉怡还真的下决心练了几个月的古琴。她原来就有古琴的基础,再次学习,自然是得心应手的多了。她知道每晚宇文潇都会工作到深夜,于是便命厨房每晚熬一碗浓浓的参汤,亲自送过去。这样时间一长,宇文潇真的对她相当有好感了。

比方说今晚,三更刚过。按照宇文潇的习惯,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忙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要安寝的才对。在晚上的早些时候,曲婉怡端了一碗参汤过去,并且请宇文潇过来教她弹琴,她说她现在正在学习弹《广陵散》,但是有一个地方总是弹不好。宇文潇想了一想,点头答应了。

灯油滴滴答答,一会儿就灯烛就矮下了小半截。曲婉怡又等了一会儿,料想宇文潇不会来了,只好黯然的叫丁香收拾被褥。刚刚卸下精致的妆容,除去了头上明晃晃的头饰,宇文潇就推门进来了。

看到曲婉怡宽衣解带,正准备就寝,宇文潇微微一愣,第一个反应是准备关门出去。曲婉怡哪会让大好的机会溜走,一把拉住宇文潇,很诚恳的道:“妾身知道王爷事情很忙,这么晚了还要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但是妾身学习弹奏这首《广陵散》已经很久了,有一段怎么弹也弹不好,听闻王爷琴艺高超,只好麻烦王爷,还请您指点指点。”

宇文潇点头:“指点不敢当。你喜欢弹琴,很好啊。

弹琴能陶冶性情,抒发情感,最是养人的。”

曲婉怡赶紧点头。宇文潇让她坐到琴前,开始弹奏。层次和境界就不提了,不过一开始的几段都没有什么错处。曲婉怡注意到宇文潇在一边闭着眼睛打拍子,长长的睫毛一阵颤动,修长的手指一上一下的合着节拍,那专注的神情很是吸引人。

五十七、接受

丁香很识趣地退了下去,把屋里的空间完全留给两人。宇文潇当时正在听曲,也没有在意。

过了这几段,曲调陡然变得悲凉,也就在这个时候,曲婉怡开始弹得磕磕巴巴的,到了最后,只好停下,满是无奈地看着宇文潇笑笑。

宇文潇全然没有关注曲婉怡,只是看着琴道:“这个地方本来就有很多不合曲艺的地方。《广陵散》的传世版是说的‘荆轲刺秦’,且并不完整。真正的《广陵散》曲谱,内容比这丰富的多,意境也宏大的多。比方说这里,就应该…”

宇文潇说着,让曲婉怡让开,自己坐到她的位置上,略微正了正音,开始弹琴。一面弹还一面道:“你看,这里本应该是这个旋律的。”说着,手指一扬,一段悠扬的音乐就从指尖流淌出来。

弹完这一段,宇文潇还评价道:“你刚才弹琴,手法还有要改善的地方。不过最关键的是那个意境,你看,你刚才弹这里的时候,手有点涩,声音就不好听了。”说着,宇文潇又示范了一遍。曲婉怡辩解道:“妾身在弹这段的时候,想要尽量张开五指,分了心了。”

宇文潇点点头:“这里是有些难度,还得多加练习。”

曲婉怡进一步道:“王爷能否将整首曲子都弹奏一遍?”

宇文潇点点头:“没问题。”说完,就坐好身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了弹奏…

一曲方罢,就连本来抱着不良企图的曲婉怡也全然陷入了音乐的魅力之中。曲婉怡缓过神来,笑道:“王爷弹得真好!是婉怡听过最好的听的!”

宇文潇笑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哪里敢称自己是最好的。至少,我所认识的人里,就有一个,弹琴的境界就比我高的多了…”

“哦?是谁?”曲婉怡顺着他的话来问,却忽然发现,宇文潇的表情不一样了。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熠熠的光芒,像是思慕,又带着愁苦,瞳仁深处还有一缕抹不去的愤恨怒火。他想起了谁?是那个人么?他心里喜欢的那个人?

忽然之间,曲婉怡心里忽然爆发出一股无名业火,烧得她差一点失去了理智,她勉强压抑下情愫,继续看着宇文潇地发呆。

好久好久,宇文潇才回过神来,看着静静摆在眼前的琴,忽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然后回过头来,看看曲婉怡,眼神有些躲闪地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曲婉怡怎么可能放过宇文潇,但是当下她也没有一点手段留下宇文潇,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的腰道:“请别走。”

宇文潇一愣,忽然又叹气道:“对不起,我心里…”

“我知道!”曲婉怡连“妾身”也不用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女人的影子,你忘不了她,所以不想接受我。我不想祈求什么,我只是想,能帮你分担一下你的忧愁,就足够了。”

宇文潇缓缓道:“你这又是何苦…”

曲婉怡忽然两眼涌出汹涌的泪来,哽咽着道:“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宇文潇缓缓转过身子,静静看着她。两人靠得如此近,曲婉怡发现他的眼睛像被渡化了一般,纯净、安详,但是眉头却皱成一团。宇文潇静静看着她,有些迟疑地道:“我,我忘不了她,我很想忘,可是忘不了…真得很痛苦,很难过,但是…”

曲婉怡点点头,眼泪随着她的点头一滴滴的涌出眼眶,滑落脸庞:“我知道,我知道…我要的并不多,我只求能在你不高兴的时候,就算拿我当出气筒也好,不要再对我那么冷漠。我,我真的很爱你…”

“不要,不要哭…”他呐呐地说。看着她哭泣的脸,一时间,他只想让眼前这个女子不再哭泣,就好。

曲婉怡还是眼泪汹涌。

宇文潇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然而,刚一拭去,眼泪又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滑过脸庞。

当宇文潇的手指又一次触上她光滑的脸庞时,曲婉怡再也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流满面。

而宇文潇呢?他愣了许久,终于,伸出手去,缓缓围住她的纤腰…

-----------------------------------------------

第二天一大早,琴玥果然还是没有回来。(寒霜)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大早就跟管家去云扬馆了。

云扬馆的人听说是驸马府的人,自然不敢拦,一路放行。进了内院,昭宁正在哄孩子。一岁大的娃娃头晚上尿湿了裤子,还饿着,一大早就哭着找妈妈。昭宁和云飞见是孩子的问题,都没有睡好,又是哄又是逗的,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现在正躺在奶妈的怀抱里吃奶。见是寒霜和管家过来,连忙往里让。当寒霜说是琴玥失踪,昭宁和云飞都吃惊极了,连忙放下孩子跑回驸马府。

一路上昭宁问明情况,知道是琴玥自己出去的,就有些疑惑了。回到驸马府,再去看琴玥的住处,钱袋、白涟剑,还有弓箭都在,有没有留下什么“绝笔”之类的书信。钱袋没有带,这就说明她并没有带多少钱,也许身上只有一点散碎银子。白涟剑和弓箭没带,这就排除了她去凤仪楼或是皇宫之类的地方报仇泄愤的意思。没有留下绝笔,应该是说自己并不是去寻死。由此,云飞断定琴玥的出去是一时起意,之前并没有思虑周全。之所以还没有回来的原因,可能是她出门的时候忽然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耽搁了,回不来。

听云飞这样分析,寒霜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很多。云飞再详细地问了问琴玥在上京的仇家和朋友。除了皇宫和凤仪楼之外,寒霜想不出什么地方还会和琴玥有所牵扯。难道是宇文潇的逍遥王府?寒霜脸色有些难看,昭宁和云飞知道之前这两人的牵绊,一下子也不太好下结论。

事情紧急,云飞先下令,让家将们四下去找,但是要不动声色的进行——毕竟金帐汗国那边也从来没有放弃对这位废后的搜寻。至于四殿下那边,说不得只好走一趟了。当下云飞和昭宁立即起程去“拜访”宇文潇,想把寒霜留下来等消息。寒霜说什么也不答应,两人只好带着她一起去。

到了逍遥王府,昭宁和云飞要下人上前去递名帖。看门的见是郡主和驸马驾到,连忙去内院请示王爷。然而下人到了内院才得知,王爷不在书房,却在王妃的寝室,而且现在还在休息。

丁香当然不会同意让这些没头没脑的下人进去冲撞了自家小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浪漫一夜,堵着院门不然下人进去。

不过来的人也不一般,郡主和驸马,担待不起。于是她就请管家发号施令,暂且不叫宇文潇起来,先把昭宁和云飞请进来,好吃好喝伺候着,等王爷醒了再商量正事。

这样寒霜他们就被“迎”进了王府。进来时寒霜其实心里还有点忐忑的,毕竟琴玥失踪的事情和宇文潇有没有关系,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等他们被“礼貌”的请进了大厅,又有下人端茶倒水,不亦乐乎的伺候了半个时辰以后,寒霜的表情就有点不善了。毕竟,正主一直还没出现呢。

反观昭宁和云飞,其实也是有着同样的心理。云飞还好,毕竟闷葫芦一只,还能保持风度的坐着。而昭宁早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来来回回的走着,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忍受不了,把管家叫过来一顿臭骂:“四哥呢?他在哪里?叫他出来!”

管家哪敢去叫啊?但是昭宁凶名在外,也是个惹不起的。当下陪笑道:“王爷和臣僚们在书房商量国事,一会儿就出来了。”

“放屁!什么国事!”昭宁大怒,“你当我是傻子?四哥都多久没有上朝了?还国事!还敢和臣僚们在书房里商量!他是想自立王庭还是怎么的?臣僚,你说是哪些臣僚!我一定写一本密折,直接报告给皇帝哥哥!”

管家大惊,本以为说王爷在讨论正事,昭宁就会放他一马。没想到这回可弄出事来了,连忙跪在地上。昭宁看都不看,直接迈开腿就往里闯:“让开,我倒要进去看看,现在的天下到底是二哥的,还是四哥的!”

管家一把冲到昭宁前面去,拦下了她:“郡主!郡主!求求您了!您可千万别进去!这会子,王爷还和王妃在屋里休息呢!要是您这会子进去了,我非得被拔下来一层皮不可!”

五十八、龙凤山庄

听到这话,不仅昭宁,寒霜和云飞也是一阵惶然。不过昭宁很快平复了情绪,斜眼冷笑道:“四哥和四嫂?想不到他们的关系这么好啊!那我是不能打扰他们。你就跟他说,我昭宁和云飞一大早过来,不好打扰他们。让四哥醒了以后,亲自去驸马府找我。要是不来,哼…”

话音还没落,忽然从屏风后面传出一个声音:“我不去的话,你准备怎样啊?”

来者正是宇文潇,本来他正在房里搂着媳妇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前院有吵闹声,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昭宁和云飞来了。于是他立即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到前院,刚巧听到昭宁对他的讽刺,就忍不住出声调侃。

昭宁看到宇文潇出来了,冷笑道:“哟,我哪敢劳烦您啊?您有大事要忙,我和云飞就不打扰您了。云飞、寒霜,我们走!”

宇文潇也看到了寒霜,眉心陡然一皱,知道昭宁这次来估计与她有关。他笑道:“昭宁,闹什么脾气?下人不懂事,乱说了几句,你还忌讳这个?”

昭宁忽然收起笑容,只问道:“四哥,我只问你,你有看到凌姐姐没有?”

果然是她的事情!宇文潇瞳孔一缩,忽然又笑道:“真好笑,她住在你那里,你都不知道,怎么来问我?”

昭宁点头道:“我知道了。今天多有得罪,告辞。”说罢,一个人风风火火的出门,云飞和寒霜满脸忧色,回了礼,也跟着昭宁走了。

宇文潇满脸诧异,当昭宁三人迅速离开了以后,他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昭宁一大早来找他,是为了她的事,可是却问他看见她没有。难道说…她不见了?

哼哼,真好笑,她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宇文潇冷哼一声,重新回到寝室。

曲婉怡还躺在床上,看到宇文潇进来,她支起身子,坐在床上,昨晚的缠绵显然给了她太多的柔情。她看着宇文潇,眼睛里满是爱慕。

看到宇文潇一脸若有所思,神不守舍地走到床边。曲婉怡笑问:“郡主来了,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宇文潇一面摸着她光滑的手背,一面出神道:“没事,没事。”

曲婉怡从他眼中的迟疑看出了一点紧张,又问:“如果真的有事,你就先去吧。”

宇文潇忽然一下脸上聚集着怒气,英俊的面容也略微带着一点狰狞:“这算什么?人不见了就来找我!哼,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见了就不见了,最好永远在这个世上消失!”

曲婉怡看见宇文潇发怒,有些吃惊,随即开始安慰道:“别生气了,一些小事而已,不值得。”

“说得好!确实不值得!”宇文潇点点头,然后一下子倒在床上,口气生硬地道,“我累了!我想继续休息!”说罢,也不理曲婉怡,胡乱的扯开了衣服,一掀被子,倒头就睡。

曲婉怡微微一愣。她自然是听得出来,宇文潇是为了一个人的失踪而生气。至于是谁,能让他这么生气呢?难道是…那个女人?

曲婉怡心里一紧,不过看着躺在她身边的宇文潇,忽然又有点释怀。是啊,就算他还爱你又怎么样?现在的王妃是我,而且留下他身体的也是我。至于你,虽然我很佩服你的魅力,但是,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想到这里,曲婉怡心下宽慰了不少,连忙吩咐下人,不得吵闹,自己将宇文潇的衣服褪尽,也盖过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

逍遥王府外。

昭宁抢先跳上了马车,等云飞和寒霜上来,指挥着车夫一路风驰电骋。宇文潇说他没有看见琴玥,也就是说她不在这里,那么她到底会去哪儿?总而言之,先回驸马府,再作讨论。

然而回去了也没有任何消息,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话。昭宁忍不住再问问寒霜,琴玥在上京是否还认识其他人。寒霜想了很久,忽然脑中闪现出一个词:“对了!龙凤山庄!”

“龙凤山庄?”昭宁和云飞互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那是什么地方?”

寒霜解释道:“一年前,金帐汗国四王之乱还没发生之时,玥儿在草原解救了一个被马贼劫持的晟国公子闻朗,那人曾经和我们一起住在万骥盟半个月,后来忽然消失了。他的家臣曾经带着一箱子金银珠宝去拜谢玥儿,并且告诉玥儿,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上京城北郊的龙凤山庄去找他帮忙。”

寒霜见他俩(没反应,)兀自去翻找琴玥的包袱,其中有一个包袱装的是宇文(朗所赠之)物。等她把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这下,就连云飞和昭宁都被震住了:

鸡蛋大小的珍珠,色泽莹白而光鲜。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晶莹透亮,有如浩瀚的月华。还有猫儿眼、金刚钻等等其他,不可甚数。别的不说,就只是这些,连昭宁都没有看过。

昭宁看的直乍舌:“天哪!怎么可能有这种人?这个闻家,也太过有钱了!随意送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

寒霜一脸忧色:“正是这样呢!玥儿根本不想收,可是他们硬要给,也只得作罢。

除了这些宝物之外,还有其他的金银绸缎之类的,玥儿都分给其他人了。”说着,拿出一枚玉牌来:“这个就是闻公子给的玉牌,说是有事,可以去九龙山的龙凤山庄找他。”

昭宁接过玉牌,看了看,一头雾水地问云飞:“晟国有个姓‘闻’的大家族么?”

云飞皱着眉头摇头道:“没有听过。——不过这个龙凤山庄我倒是听说过一点,建庄似乎是在五年前,虽然表面上是个不问世事的员外所有,但是总觉得里面水很深的…”

昭宁道:“就算琴姐姐认识这个什么闻公子,也不可能会去那里啊。晚上城门怎么可能会开?”

“不!”云飞忽然摇摇头,眼睛里爆发出精光来,“我刚才似乎听到有人报告说,昨晚京城里一家专供皇家使用的供应站在三更左右被人敲开,那人手里拿的是宫里的牌子,而且品级还不低。”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想起来了。”昭宁大悟似的道,“我们去四哥那里的时候,有人来报告说,昨晚有人连夜出城。牌子用的是‘如朕亲临’!”

“‘如朕亲临’!难道是…”寒霜大惊,“这下糟了!要是玥儿真的是被皇上抓去了,事情可就难说了…”

昭宁大惊道:“怎么可能?你说,那个龙凤山庄…是皇帝哥哥的?那闻朗…闻朗,宇文朗,难不成他们是同一个人?”

云飞道:“多猜无益,不管怎么说,这个龙凤山庄,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是一定要去闯一闯的。”

两人点点头,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

琴玥很费了一些力气才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顶上重重粉色的幔帐,脑袋混沌如初开的天地;即使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后脑勺还是酸胀不已。四肢酸软,身体不听使唤。

琴玥支起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口中满是酒的辛辣味,不禁皱了皱眉。她缓缓转了转头,打量一下周边的环境。看得出这是个十分雅致的房间,墙上挂的大幅的山水,是出自名家手笔。茜纱窗下,阳光和清风缓缓流淌进屋子,一架古琴静静横着。旁边的青铜香炉袅袅的升起了轻烟,颇具古意。桌椅是黄花梨的,桌上的盆栽长势良好。不过奇怪了,这并不是驸马府,也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间屋子,这里是哪里?

琴玥一惊之下,立即看看周身的衣服是否完好,等看到自己的衣服还好好的在身上的时候,才长出一口气。

她努力用早已混沌的头脑思考,昨晚发生的事,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晚饭以后,她和寒霜分开,独自一人回了屋子,而后辗转反侧,决定干脆出门散心。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转来转去,后来看到一处小酒馆,进去,然后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闻朗。两人喝酒聊天,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了,闻朗,昨天最后的记忆是和他一起喝酒,那也就是说,这里是闻朗的家?

刚这样想着,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宇文朗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看到琴玥坐在床上,笑道:“你醒了?”

五十九、我的皇后

琴玥点点头,问道:“这里是你家?”

宇文朗把托盘放到桌上,笑道:“是啊,这里就是龙凤山庄。昨晚你喝醉了,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所以只好把你带回家。”

琴玥记起了昨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真是麻烦你了。”

宇文朗走过来,把手撑在床沿上,上半身前倾,脸靠近琴玥的脸,笑得暧昧不明道:“不客气。若非如此,我也没有这个机会,能够和你这么近的接触。你知道么?你是我一路抱回来的。”

琴玥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看得见宇文朗语气和动作里的暧昧,她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一点,语气里还是几分客气的:“谢谢你,麻烦你这么久,我看我也…”

“急什么?”宇文朗忽然笑着走远,飘到桌前,倒了一碗茶,然后又端给琴玥:“这是醒酒茶,喝一点吧。”

看着宇文朗笑眯眯端来的茶,琴玥本能的觉察出一抹危险,然而又不敢不接,随即笑道:“不用了,我现在已经酒醒了。”

宇文朗却不听她的话,一把将茶碗塞在她的手里:“那怎么行?多少也得喝点儿。要知道,除了我爹和我娘以外,你可是我第一个端茶送水的人。”

琴玥只得接了,可是却不喝茶,看着宇文朗坐到床边,她有些躲闪。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两个人不说话,又靠得如此近,怎么看怎么都透出一抹浓郁的味道。窗户开着,窗帘微微的飘荡。琴玥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你不是有妻子么?怎么不给她端茶呢?”

宇文朗笑道:“她?她还不配!”皇后李诗云就不必说了,本来她顶着“晟国第一美女”的名头,而且又是表亲,身份高贵,宇文朗倒着实看重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她实在是太任性了一点,又善妒,一看到他和别的妃子在一起,就不高兴。时间一长,新鲜劲头一过,宇文朗就不太喜欢了。茹妃和柔妃他最喜欢,也是因为她们的善解人意。但是正是因为善解人意,只有她们端茶倒水的份,哪有宇文朗亲自伺候之的道理?至于其他的妃子,不过偶尔临幸之,就是怕言官御史参自己专幸几人,不利于皇室开枝散叶,更谈不上什么自己给人倒水的道理。至于那个废后嘛…

宇文朗眼里闪过一道光,眼神一瞟,落到琴玥的身上。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那个废后联系到一起,虽然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在他的感觉中重合了…

宇文朗的眼神给了琴玥相当大的压力。

她觉得很诧异,怎么回事,为什么今天闻朗会用这种目光来看我?难不成,他知道我是女的?

有些不自信地看看身上的衣物,确定完全没有被动过,她才出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宇文朗似笑非笑的脸,有些心虚。忽然又听见宇文朗笑道:“怎么不喝啊?”

琴玥惶然地点头,拿起茶碗就往嘴里倒,咕噜噜地喝了下去,喝得太急,呛到了,轻轻咳了一下。宇文朗居然掏出手帕,一面细细帮琴玥擦去了脸上的水渍,一面温柔地嗔道:“你啊,那时不是说,喝茶要看心境的么。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喝,这样一口喝下去,不就是饮驴饮骡了么?”

琴玥的脸被他的手帕一抹,立即出现一个红印;而后离开,又回复雪白,她自己倒是被宇文朗的动作吓的心惊肉跳,连连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说完,抢过手帕,自己胡乱地抹了一把。

宇文朗也不计较,笑着拿过茶碗,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而后又向里坐了一点。琴玥也一步步向床里迫近,不久就靠到了墙。宇文朗也不再紧逼,就这么坐在床上。

宇文朗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琴玥有些心不在焉,她想的是怎么从这里离开:“有么?我没有这样的感觉…”

宇文朗忽然伸出手来,拉着琴玥的手。琴玥吓了一跳,立刻想要挣脱,但是却没有挣脱开。只听见宇文朗喃喃道:“真的很像…你很像我的第一任妻子,尤其是你拒绝我的时候。”

琴玥漫不经心的道:“是么?”再一努力,终于挣脱开他的手:“时间不早了,我…”

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黑,宇文朗又凑了上来,但是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的苦。是吧,我的,不,曾经是我的,皇(后。”)

“轰!”当空一个惊雷,瞬间把琴玥劈得呆在当地。吃惊,或者是义愤,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感觉头很痛,眼前都是小星星,耳畔嗡嗡作响。忽然间,她的脸庞闪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一下子伸出双手,紧紧握着宇文朗的胳膊,声音沙哑的问:“难道说,你是…”

宇文朗有些沉痛的点点头:“不错!我就是宇文朗。”

琴玥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手无力的垂了下来,软软靠在墙上,眼神空洞。

宇文朗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我想你也应该感觉到了,早在草原上的时候,我就对你…然后昨天晚上,你对我说起四弟当年遇袭的细节,又说你认识昭宁,我就开始怀疑起你的身份。听萨如拉说,你是四年前在上京遭受大难,才离开晟国的;你和皇帝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你的一家都死在皇帝的手上。你姓凌,你还有一架琴,叫‘凤曌’。我去坊间找寻的时候,人家告诉我,这是曌国凌家的传世秘宝。昨天晚上,我把你抱回来以后,让侍女们检查你的身体,之后又替你穿好。然后…”宇文朗说着,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琴玥:“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上有很多伤痕。但是,侍女告诉我,在你的心脏上半寸的位置的伤痕,不是刀剑所伤,而是像是锐利尖刺的刺伤。我想,这就是你在金銮殿上用这个刺伤自己的伤口吧…”说着,他一下子将琴玥发的簪子拔了出来。

万千发丝簌簌垂下,一支凤钗紧握在宇文朗的手里:“就是这支簪子,当年差点要了你的命。”

琴玥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宇文朗道:“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现在上天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说着,又想去握着她的手。

琴玥忽然眼睛里精光大盛,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表情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宇文朗,我的态度,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告诉给你了。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我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一晃之间,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压抑了四年的冷漠和霸气,还有那个曾经孤独的皇后的幻影,一瞬间像是借尸还魂一般,慢慢在她的身上聚集。

宇文朗道:“不要这么说…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你也曾经是我的皇后。”

“皇后?哼,说的真好听!”琴玥冷笑道,“你知道你的子民是怎么说起他们曾经的‘国母’的么?他们说,我是从敌营来的奸细,是尽人皆知的‘处子皇后’,也是勾引三殿下四殿下的放荡女人,更是祸国妖孽、罪无可恕的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宇文朗很沉痛的道,“那时我年幼无知,心里只有恨你的想法。我根本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琴玥冷笑道:“哟,我哪敢说您的不是啊。您是皇上,是天下的主人。而我,只是异国的小小公主,平时又面憨嘴笨的,自然不讨您的喜欢。至于犯了错被赶出去,自然是我的不是。您生气了,没有要我一条小命,而只是贬我回国,那就是天大的恩典了!我只敢战战兢兢的跪谢您的仁慈。既然四年前您放过我了,现在就还请再放我一条生路吧!”说罢,就想下床离开。

宇文朗自然不会这么放她走,一把拉着她的胳膊道:“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这一切。”

琴玥冷冷的下床,找好了靴子:“不必了。我这种微贱的人,实在当不起您的关心。皇上您自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等着您来宠幸,至于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你想回曌国?你以为昭穆帝会对你好么?”宇文朗有点急了。

“对我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您费心。”琴玥淡淡地一摆手,“谢谢您昨晚的照顾,告辞。”说罢,就要走出屋子。

六十、挽留

宇文朗急了,一下子跳起来:“不准走!我不准你走!”

琴玥冷笑道:“只怕你拦不住我!”刚想用轻功,忽然惊讶的发现,身体居然提不起力气。再试,还是不行。

宇文朗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用功夫跑开,所以早就在茶里下了软筋散。”

琴玥大惊:“你…你,居然…”

宇文朗走到她身边道:“非常人,当用非常之法。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一定会远远的跑开。”

琴玥冷哼一声,缓了缓又道:“皇上您别忘了,四年前您一旨诏书,昭告天下,我琴玥和你宇文朗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是曌国公主,已经和你是平级的身份,你没有权力命令我做任何事。”

“胡扯!”宇文朗怒道。“这是晟国,是我的地盘,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琴玥根本不看他一眼:“哼,有些事情,并不是靠权力和金钱就可以获得的。至少,我就不会听你的安排。”

宇文朗看看琴玥昂然的样子,不怒反笑:“四年前,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你,不屈服,倔强的像一把出鞘的宝剑。我那时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会有女人这么不服管,一点都不可爱。我知道你不愿意留下来,不过很可惜,这次你一定逃不掉。”

琴玥一瞪眼:“凭什么?我说了,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我要离开,你最好早点放我出去!”

宇文朗笑道:“这可由不得你。”说完,把琴玥打横抱起来。琴玥手脚酸软,但是嘴里却不断地大喊道:“放下我!”

宇文朗笑着抱着她到床上道:“别闹,要是你不想我现在就履行五年前没有进行的洞房花烛,就不要吵。”

琴玥眼睛里光华一闪,忽然脸色沉静下来,平静地道:“你想要我听话,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宇文朗面上一喜,问道:“什么条件?”

琴玥道:“我请你,放了宇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