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朗忽然站了起来,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琴玥,有些阴郁的问道:“你求我放了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还用说么。”琴玥笑道,“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啊。”

“你…你和他,你们…”宇文朗眼睛里又是光芒又是黑暗,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

“有什么不行的么?”琴玥嗤笑道,“我那时已经是弃妇一名,而他宁愿放弃皇子的身份,千里迢迢去金帐汗国寻我,这份感情,难道我不该珍惜么?”

“可是你…你不是和四弟…怎么又会…”宇文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琴玥笑道:“我和他,有缘无分。他现在有了王妃,我祝福他。我心里很清楚,现在我真正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护。我想回曌国,也是他的意思。”

宇文朗忽然开始低吼,抓着琴玥的胳膊道:“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是想要拒绝我,所以故意编个谎言来逃开对不对?”

琴玥笑道:“宇文朗,你虽然是皇帝,但是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至少在我眼里,宇文护他不是最完美的,但是确实最适合我的。过一辈子,有他足够。”

“你…”宇文朗指着琴玥的一张脸,气得脸都歪了。而琴玥眼睛一斜,根本不理他的样子。

宇文朗大笑道:“你想要我放了他?当然没问题。不过,得等到,你给我生下孩子以后。他不是为了你,把皇子之位和九十九位侍妾都抛诸脑后了么?我倒想看看,当他知道我和你有了孩子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琴玥胀红了脸,气道:“宇文朗,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死都不会听你的!”

宇文朗靠近她的脸庞,笑道:“好啊,你不依我,那宇文护就没救了。要知道,他的命就在你手中,他活还是他死,就全看你了。”说完,就走了出去,一面还回头道:“好好活着,如果你想他不死的话。”说完,走出了屋子,关(上门)。

一出门,就有侍卫过来,凑到宇文朗的耳边:“郡主和驸马来了。”

宇文朗一惊:“他们怎么知道这里?”

那个侍卫拿出手中的一枚玉牌:“是这个,他们有这块令牌。”

宇文朗一看,知道这块牌子是当初给琴玥的。他攥在手里,吩咐道:“昨晚的那位姑娘在这里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违者斩!”

侍卫点头:“是!”

宇文朗刚要走出去,那侍卫又问:“怎么对待那位姑娘?”

宇文朗道:“给她吃上一点镇静安神的药吧。她的心里被我上了一道锁链,跑不了的。不过你们还是要看好她,既要她看不出你们在保护她,又要确保她的安全!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侍卫肃然道:“是!”说完,便叫来几个侍卫,吩咐下去。几个侍卫瞬间隐匿行迹,分散在屋子的四周。

宇文朗回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眼睛凝眸一瞬,咽下一口唾沫,才转身离开。

到了大厅,宇文朗看见昭宁和云飞,还有寒霜。他们三人看见宇文朗进来,一下子都站了起来,似乎忘记了要行礼的事,昭宁喃喃道:“皇帝哥哥,真的是你?”

宇文朗似乎已经预料到这种景况,笑的如沐春风道:“昭宁、云飞,想不到你们居然能找到这里来。还有这位寒霜姑娘,好久不见了,凌兄还好么?”

寒霜一愣,宇文朗还叫的是“凌兄”,而且还问她的状况,难道宇文朗不是带走琴玥的人么?

昭宁、云飞,还有寒霜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三人齐齐下跪:“参见皇上。”

宇文朗似乎有点“微惊”,连忙上前扶起三人:“快起来。”

昭宁和云飞起身,但是寒霜却低着头:“寒霜不知皇上身份,过去多有得罪,还请恕罪。”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不管眼前站的是闻朗还是宇文朗,总之,这个人三番四次的对玥儿不好,现在还抓住了三殿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宇文朗笑道:“不知者不罪。当时朕不好以真实身份现身,还麻烦你和凌兄照顾了。咦,凌兄呢?怎么没看到他?朕还真是时常想念他呢!”

听到这话,寒霜忽然鼻子一酸。到了现在,还没有琴玥的消息,而且看宇文朗的样子,估计他是真的不知道琴玥失踪的事吧!

昭宁声音一沉,问道:“皇帝哥哥,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琴——凌大哥?”

宇文朗有些诧异道:“凌兄?他怎么了?昭宁,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昭宁点点头道:“不知道就算了…皇帝哥哥,我和云飞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宇文朗笑道:“不多坐会儿么?这座龙凤山庄是朕的地方,不过朕不想把它当做一处行宫,只是平素来这里躲避尘世喧嚣而已。你们若是无事,可以来坐坐。”

昭宁点头道:“知道了。那么皇帝哥哥,我们告辞了。”说罢,又是一拜。

宇文朗笑道:“不送。”

宇文朗眯着眼睛看看昭宁三人的离去,后面忽然有人靠近,问:“皇上,那位姑娘吃了药,已经安静下来了。”

宇文朗点点头,回来笑道:“你说,要是原本以为死去的人,还活着,又会怎样?”

那侍卫一愣,而后又答:“这得分情况。若是亲人朋友,当然是值得庆幸;这万一要是敌人,当然是不幸的事。”

宇文朗眯起眼睛道:“她对我来说,应该是很奇怪的存在。过去我一直认为她是敌人,但是现在…也许我现在做什么,都不能弥补当初的过错了…”

侍卫欠身道:“皇上圣德,在属下眼里,您就是最高尚的化身。就算有过错…也没什么弥补不了的。”

宇文朗轻笑道:“是么?就算是破镜,也能重圆?我很后悔,有一份感情我没有争取,可是,我却迷上了它的幻影。水中月,镜中花,就算我现在千百倍的努力,也不一定取得那本是属于我的幸福。”

那侍卫听的一头雾水。宇文朗也不再解释,过了一瞬,忽然又道:“有一条,千万不准放宇文护出来,也不要让他有大的动静。虽然前院和后院之间,隔了一座山的距离。”

侍卫点头。宇文朗又道:“摆饭吧,做些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上壶好茶。”

侍卫问:“需要加点料么?”

宇文朗摇摇头:“她是个个性很强的人,把她逼得太紧了,没有好处的。”

六十一、只是当时已惘然

当下午饭安排了下去。不多会儿,厨房就收拾好了。宇文朗亲自端着个盘子推开门进去,琴玥正躺在床上。药力还没过,但是听到宇文朗推门进来的声响,她却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但是浑身没有力气,动不了,只是眼珠转了一转。看到是宇文朗进来,便立即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宇文朗走了过来,把盘子放到床头柜上,看着琴玥紧闭的双眼,笑着叹气:“我知道你讨厌我,你不用这么做的。”

琴玥睁开眼睛,直视宇文朗的眸子,然而眼神里却寒意逼人:“别装伟大了。我知道的,你不杀我,是因为现在的我对你是有用的。眼下晟国腹背受敌,曌国、金帐汗国和吐蕃三国皆对晟国虎视眈眈,要是在这个时候,忽然传出找到了失踪四年之久的曌国公主,就算曌国不愿意,只怕也会对军事行动造成一定的打击。我想留下我这一条命,只不过是为了晟国的利益。这种拙劣的交际手段,你就不用瞒我了。”

宇文朗笑道:“你也别说的这么直白吧。没错,曌国对大晟开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的被废和‘死亡’。虽然我也清楚,你在昭穆帝眼里,什么都不算。但是,在这个时候你的存在,的确是能够让晟国在一定程度上转危为安。——不过,我们之间,除了这些冷冰冰的政治辞令,就没有别的可以说的了?”

琴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跟皇上,还有别的什么话好讲。”

宇文朗凑过来,坐在床边道:“到了皇宫,家事也是国事。但是反过来,皇宫里的国事也就是家事。常言道‘家和万事兴’,我很希望能和你和和睦睦的。”

琴玥平静地道:“皇上您真的找错人了。我现在是曌国公主,再不是晟国的皇后。不论家事还是国事,我都与你早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宇文朗摇摇头:“我懒的和你在这个问题上在绕圈子。我只想告诉你,站在你眼前的,既是晟国皇帝宇文朗,也是那个流落草原的傻公子闻朗。他想要留你下来,既是因为你的公主身份;而另外的,则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而已。”

说完,宇文朗起身,指了指床边的盘子道:“这里有些小点心,还有一壶好茶,都是南方的特色。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放,你可以安心吃下去。”

琴玥不答,再次闭上了眼睛。宇文朗走到门边,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苦涩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我们一直都在万骥盟。或者,在五年前,我们大婚的那一晚,我伸手掀开你的盖头…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又回复黑暗。琴玥这时却忽然张开眼睛,深深的望着床顶的幔帐。

过去的事情,谁对谁错或许真的很难说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一路走来,所走过的路,就算是略有偏移,她也坚信不已。

但是宇文护呢?他在哪里?

他要是知道的话,应该怎么做呢?

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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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一晚上一白天没有回宫,也不上朝,这在宫内迅速掀起一阵风暴。后天就是除夕了,皇上不坐镇皇宫,各宫娘娘们分别动用手里的关系网上下打听,却是不知宇文朗的所在。这下把大家可都急坏了。

到了晚上,宇文朗终于回宫,简简单单吃过一顿饭之后,便到了正心厅批阅公文。一直批阅到了深夜,就在正心厅后的偏殿和衣而卧,并没有叫哪位娘娘侍寝。

第二天早上,按照惯例是要去理天祭地,宇文朗很早就起来,换上大服,和皇后李诗云及其他皇室成员、文武百官一起祭祀天的。拜祭完毕之后,又有军国大事等着他商量。

进入冬季之后,金帐汗国方面进攻没有那么犀利了。虽然还是围着潼关,但是只要守关将士坚守不出,还是能保证潼关不失的。潼关不失,大晟的基业就还有最后一道屏障。

至于吐蕃,虽然还占着武威一郡,但是显然国小兵少,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曌国,哼,曌国早已不是凌锋还在时的曌国了。现在的曌国,昭穆帝整天醉生梦死,把国家大事全权“托付”给常家。常丞相一家四人,把持着曌国的军政大权,且又是皇(亲国戚),深受昭穆帝的宠爱。这次攻打晟国的建议,就是常子清的主意。

不过曌国因为凌锋“叛国”一事,长期执行着“重文轻武”的政策。养兵、养将,使得将领没有参加过多少实战,多半不熟悉兵阵;而军队军备废弛,士兵战斗力极其低下。只和晟国打了几场战役,便被杀的大败而归。不过饶是如此,也对晟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毕竟虽然输了几场,但是毕竟曌国还在边境陈兵数十万。一旦晟国放松警惕,这些军队可能就会立即杀入中原。

宇文朗这边,主要还是接到各地的战报,尤其是关于北边的战报。布日古德带兵果然相当有水平,东一枪西一棒,有些时候你看着像是突破,却是虚晃一枪,攻击点换到了别的地方。他手下将士又多,作战又极其勇猛。如若不是草原战士不熟悉攻城战,估计晟国大大小小的城池早已被洗劫一空。

到了晚上,除夕之夜照例是家宴。众人齐集朝霞馆,一番进酒上菜,觥筹交错。晚上,宇文朗的留宿问题就成了重大的事。太监端来宫妃的牌子,宇文朗扬起手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翻牌。

看奏折直到深夜。当宇文朗终于在最后一卷奏折上停下笔,揉揉疲惫的眼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太监又过来问就寝事宜,宇文朗不答,只是缓缓踱了出去,看着窗外银装素裹,一片安宁。忽然心里一动,要太监打着灯笼,自己慢慢散步。

夜晚的皇宫除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庄重,迷离的暮色给它披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前面有太监拎着灯笼照着前进的路,他的眼界便随着不断推进的灯笼的光圈而一点点前移。

在安静的道路上穿行,宇文朗略微抬起头,看见日常热闹的皇宫静谧如斯,过去从没发现过的一些细节一瞬间涌入他的意识里:御花园月牙门旁挺拔的青松,路边转角处一块凹凸有致的太湖山石,黑色的殿宇上一弯暗淡的月牙…

宇文朗忽然觉得,自己虽然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几年,却并没有完全认识这里的全部。此刻的皇宫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新奇的。

是的,何止是皇宫是新奇的,人心亦如是。白日里讨好而谄媚的脸孔之下,也许藏着最险恶的毒药。而一个你一想起来就厌恶至极的人,也许在另一片蓝天下,却是你心里最爱的人…

自从他亲自确认过琴玥胸前的伤口和那支差点要了她命的凤钗之后,再没有半点怀疑,他就确信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就是当年一纸休书休弃的敌国公主。震惊、重逢的喜悦,还有不知该以什么身份面对她的犹豫,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尤其是当他听到琴玥说起她与四弟之间“有缘无分”,以及宇文护与她的婚约,他只觉得错综复杂、世事无常。如果当年,但凡自己稍微对她好哪怕那么一丁点,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联系到当年发生的事,他很容易就能猜到当初三弟在宫里大费周章寻找的那个“白衣宫女”是谁了。她甚至还曾经溜出过宫廷,在上京街头女扮男装,居然遇到了当时的许卓然调戏茹妃,还打抱不平,为此被许卓然毒打,差点没命。而后,三弟和四弟居然为了争她深夜跑到自己的寝宫去,请求将她赐给自己做王妃,难怪她当时要逃。

而自己呢?从大婚那天开始,就一直不断的蔑视她,嘲讽她。连看她一眼也不愿,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给。后来甚至还怀疑她是曌国的奸细,召开金殿大审,差点让她丢了一条命!坊间关于她的传闻一直没有断过,他也偶有耳闻。无一不是不堪入耳的辞藻,全晟国的人都把她看成是祸水红颜,一个罪无可赦的人。谁又知道,真实的她居然是那样的一个人,尽管不完美,但是她在浊世上保持本心,努力活得纯粹。

“现在才开始爱她,还来得及么?”宇文朗呢喃着问自己,而后又苦笑着摇摇头。

且不说已经断裂的关系如何抚平,就连表面上的工作他也没有办法做好。

六十二、夜幕中的夕颜堂

她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就算某天他昭告天下,帮她恢复曌国公主的身份,两个人也注定走不到一起。他是帝王,而且已经有了皇后;而她现在是敌国的公主,最多不过是作为人质,给予礼遇而已。他虽然是皇帝,可是什么也做不到。

“皇上,前面就是御花园的尽头了。”前面提着灯笼的王公公忽然道。

宇文朗抬起头,看着前面夜色迷迷蒙蒙,荆棘丛生,但是却似乎还有一座破败的建筑,遂问道:“朕看前面还有景致,但是却从没有来过。这里是哪里?”

王公公一抬头道:“哦,那里是夕颜堂。”

“夕颜堂,夕颜堂…”宇文朗嘴里喃喃的咀嚼着这三个字。他一贯不喜欢“夕颜堂”,因为他觉得晟国入初升的朝阳一般,只有朝霞馆的大气和华丽才配得起晟国蒸蒸日上的国运。然而他也不是没有听过这个名词,当年宇文护就说是在这里遇到了扮成宫女的琴玥,惊为天人。而宇文潇也不止一次跟他提起夕颜堂的丽色,宇文朗每次总是口头答应,却一次也没有进来过。

皇上不爱来,夕颜堂在四年前就已经荒草丛生,且喜尚有琴玥、宇文护、宇文潇会常常来这里吹吹风,抚平思绪。等琴玥宇文护一走,宇文潇也国事繁忙没时间来逛逛,这里才真真正正的被人遗忘。

拨开荆棘,踩着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小径,弯弯绕绕多时,夕颜堂的大门才在眼前出现。一推开木门,一缕淡淡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好一片梅花盛开,映着晶莹的雪,盈盈的月华,更加清丽脱俗,仿佛人间仙境。

在梅林间穿梭良久,前方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建筑。当宇文朗一踏上房基,往外看去,好大一块美玉!围绕着湖九曲长廊,垂柳默默的低着头。

让身边的人停下,宇文朗独自一人信步逛来,月色正好。

九曲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八角凉亭。凉亭正在堤岸伸出的犄角之上,布置有石桌石凳。凭栏而望,冰凝的池水仿佛洁白的玉石,微风吹过,送来丝丝清凉,月光被打碎成斑斑点点,在冰面上跳着舞。

“这里,就是她喜欢来的地方么?果然很美…”宇文朗静静的看着冰凝的湖水,喃喃的道。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夕颜堂,我居然不知有如此景致…她也是像这样。一个人到这种安静的地方看看湖水,看看垂柳,看看天山的月亮么?为什么,当初发现她的人,是三弟;而不是我?”不用“朕”,而用“我”自称,这也就只是他一个人在的时候,才会用的称呼。

“我到底,错过了多少事啊…”宇文朗有些不甘心地拍了拍亭子的立柱,灰尘簌簌地掉落,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恍惚。他尽力想在空气里寻找她当年残留的气息,可是却什么都找不到。

物是人非,即使再想找回失去的美好,可早已镜花水月,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正当宇文朗伤春悲秋的时候,身后忽然有细细地响动,宇文朗惊奇地一回头。见是不远处一道小门墙里,走进来两道女人影子,刚才的声响,就是两人踩着雪地“咯吱咯吱”的声音。

大晚上的,她们上这里来干什么?

宇文朗迟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找人过来。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躲在一旁,看看这两人想干些什么。

“绿荷,该带的东西都带好了么?”前面一人轻轻地问。

“秋叶姐姐,我都拿好了。”后面一人缓缓地答。

前面那人点点头,两人不说话,缓缓的走了过来。迈过栏杆,到了湖边,两个人才停下来,放下手里的篮子。

宇文朗此时蹲在角落里,靠着月光,能清楚的看见两个人正把篮子里的东西掏出来。而后,又把棒子样的东西插三根在地上。摆上几样瓜果,拿出打火石擦亮了火,点燃了棒子——那是敬香。最后,两人又慢慢从篮子里掏出一叠纸钱,一张一张烧起来。

原来,她们是在拜祭,宇文朗点点头。不过宫里的规矩,是不准人私自拜祭的,难怪她们要掩人耳目。只是不知,她们要拜祭的人,是哪一位?

火光一明一暗,过了不久,那个名叫绿荷的女子叹了口气,轻声问:“秋叶姐姐,你说我们这样每年都给寒霜姐姐烧纸,她能收到么?”

那个叫秋叶的女子身体猛然一震,缓了一阵,才慢慢的答:“一定会的。寒霜姐姐在天有灵,一定会收到的。”

寒霜?那不是琴玥身边跟着的丫(鬟吗?真)想不到这两人拜祭的是寒霜,宇文朗有些诧异。还(在细细思)量,只听见两人又微微叹息道:“人常说好人有好报,寒霜姐姐人那么好,没想到却…诶!真是天道不公啊!”

尽管两人低声谈话,说话声和火光依然惊动了守在大门口的宇文朗的太监和护卫们。王公公一瞄不见皇上的身影,倒是看到两个女人蹲在地上烧火,用他尖利的嗓子大叫:“你们是谁?”

秋叶和绿荷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心里知道自己私自祭奠的事情被人看见了。刚想跑,忽然身后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传来:“别担心,有我。”

两人这下吓得更是不得了,连动都不会动了。不久王公公和大内侍卫们都跑了过来,看到一地狼藉,大家自然心里明白出了什么事。只是这时宇文朗忽然从柱子后面闪现出来,微微摇摇头。王公公清楚宇文朗的意思,连忙让大家都散开。

秋叶和绿荷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先前说话那个男子又道:“别担心。你们已经没事了。”声音如沐春风,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绿荷小小的抬起了头,用这个角度看看眼前的人。说话的男子穿的明黄色的长袍,上面绣着双龙出水,年纪不大,笑得一脸温和。她们两人从没见过皇帝,所以她还有点诧异。比她大一些的秋叶倒是心中有数,一把拉着绿荷跪下,有些惊恐的道:“秋叶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绿荷还傻傻的看着宇文朗,他那张俊朗的脸孔依然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对于秋叶的跪拜,既不反对又不惊讶,而且身穿明黄龙袍,不是皇上却是哪个?当下也大惊着磕头:“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宇文朗笑道:“平身,不必多礼。你们是住在附近的宫女么?”

秋叶答道:“是,奴婢住在广遥宫。”

“广遥宫啊…”宇文朗抬起头来思量了一番,又笑道,“离这里好像不远呢。朕想过去坐坐。”

“啊?”不仅跪在地上的秋叶和绿荷,就连在一旁的王公公也有些疑惑。

来了上京多少年,都没有见过皇上,这才第一次见,就说要去广遥宫坐坐?这种感觉,是不是太不真实了一点?

看着秋叶和绿荷的这种神情,宇文朗笑道:“别紧张,只是朕走累了,想去休息一下而已。若是你们不方便,那就算了。”

看着大好的机会溜走,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尤其是绿荷,还处在迷迷糊糊的阶段,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秋叶还稍微镇定一点,平静下心情答:“若是皇上不嫌寒舍微贱,秋叶十分欢迎。”

宇文朗笑道:“好,前面带路。”

绕过曲曲折折的路,走到了广遥宫。看守广遥宫宫门的是个老太监,本来睡的正香,忽然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来敲门,本来还老大不乐意。后来一看到宇文朗明黄衣服上的龙纹,吓得干净叩头:皇帝已经多少年没有来过广遥宫了?只怕这里,真的会飞黄腾达出一只金凤凰!

到了秋叶和绿荷住的小院,宇文朗停住脚步,回头吩咐王公公和侍卫们道:“你们,就在这里休息。”王公公和侍卫们耳观鼻,鼻观心,一个个相当明白:皇上指不定是看上眼前这两丫头其中之一了,值此良辰美景,谁那么傻去打扰?

不过,听到宇文朗的这话,秋叶和绿荷也吓得不清,走路不稳,险些摔倒。两人心里考虑,只怕今晚皇上真的要在这里留宿,这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进了房子,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两人的心也随着关门“砰”的一声而心里一跳。像是知道了两人的心思,宇文朗落落大方的笑了一下,在房子里四下看去,很随意的问:“这就是你们两个的住处?”

秋叶和绿荷点点头:“正是。”

宇文朗笑着坐到一张椅子上道:“走了很久,有点渴了,你们这里有水么?”

两人连忙点头:“当然,不知皇上想喝些什么?”

宇文朗笑道:“刚才我似乎闻到了一点奶茶的香味,你们会煮奶茶么?”得到两人肯定的答复以后,宇文朗道:“那就一碗奶茶吧。”

六十三、补偿

秋叶下去收拾,很快奶茶就煮好了。奶茶端到宇文朗手里,他吹了吹,轻轻的抿一口,略带咸味的茶汤送喉管滑进胃里,一股浓浓的香味瞬间透过毛孔钻进全身上下。宇文朗笑道:“就是这个味道…那些日子里,我最迷恋的就是这股味道,还有梅花米糕的清甜。可惜…”

秋叶和绿荷不敢搭腔,她们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宇文朗会忽然跑过来看看她们的屋子,还讨要一杯奶茶。不过,看宇文朗的样子,应该是相当触动他心弦的事吧。

宇文朗叹了口气,看到秋叶和绿荷都还很局促的站着,笑着指指身边的椅子:“坐啊。”

两人哪里敢?慌忙摇摇手:“皇上,不敢不敢的…”

宇文朗笑道:“朕说可以,就可以。反正这里除了我们三个,也没有其他人。”

又推辞了一番,两人才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宇文朗又笑着问:“你们是哪里人?”

秋叶回答:“我和绿荷都是五年前被送进宫里的,我们是金帐汗国的舞姬。”

“金帐汗国么?”宇文朗放下手里的茶碗,有些神思遐想:“一望无际的草原,带子一样发光的河流,悠闲吃草的牛羊。晚上的时候,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星星闪闪发亮,然后隐隐约约能听见羌笛在婉转低鸣…”

秋叶和绿荷面面相觑。宇文朗口中说的,的确是她们两人梦萦魂牵的家乡。不过奇怪了,宇文朗身为大晟国的皇帝,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

宇文朗也不解释,只是笑笑道:“我刚才在夕颜堂,看见你们似乎在拜祭一个人,是谁?”其实他早就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知道她们拜祭的人是寒霜。不过,寒霜的事怎么也会和她扯上关系不是。故此,宇文朗还是故作不知的询问。

秋叶和绿荷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绿荷叹了口气道:“我们拜祭的人,是那个废后的大侍女寒霜姐姐。”

宇文朗有些疑惑地问:“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她?”

绿荷眼圈微微地有些红了:“寒霜姐姐她,是个大好人。”

秋叶接着道:“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有些事情想起来,还是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五年前,我们从金帐汗国到了上京,开始的一年里,住在宫里的偏殿,由年老的宫女教导我们中原的礼仪。等伊顿王子来的时候,我们和含雪、颂夏一起被当成舞姬赠给皇上,含雪、颂夏有幸得到皇上宠爱,飞黄腾达。我和绿荷继续住在广遥宫,被人遗忘。”

“直到某一天,也是一个大雪天,我和绿荷去夕颜堂,遇见了寒霜姐姐、昭宁郡主,还有五殿下。寒霜姐姐、郡主和五殿下没有架子,和我们一直很亲近。那次之后,寒霜姐姐也经常和我们往来,谈天、聊曲子,她也帮助我们对付一些欺负我们的人,还常常给我们带些东西过来。这样和煦的日子过了大半年,一直到,我们在夕颜堂遇到三殿下为止。”

秋叶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是当年宇文护对她的一些行为还心有余悸。宇文朗也没有听到关于琴玥的事,稍微有些失望。绿荷接过她的话来道:“三殿下似乎很喜欢看我们出糗,总是想尽方法来折磨我们,尤其是秋叶姐姐。有一次,甚至把我们推下太液池,自己在岸上看我们的笑话,后来有一次,他来威逼我们…”绿荷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看秋叶,她紧紧抓着衣角,脸色有些发白。

绿荷顿了顿,又道:“…是寒霜姐姐来救的我们,我们这时才知道,原来寒霜姐姐才是三殿下一直要找的人。”说到这里,宇文朗有些疑惑:宇文护那小子,找寒霜干嘛?

秋叶缓过神来,接着道:“寒霜姐姐用自己换回了我,后来她怎么逃出去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后来我们听说三殿下在宫里看上一个宫女,我们就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寒霜姐姐吧。”

宇文朗这才明白了,她们口中所谓的“寒霜姐姐”,只怕又是她的“杰作”!也是,这家伙总爱穿着宫女的衣服满皇宫乱窜,会借用“寒霜”的名号,也是为了方便起见吧。

秋叶说到这里,忽然神色又变得有些悲伤:“后来,那个废后犯了事,听说寒霜姐姐跟她一起被逐出了皇宫,后来就…我们知道,私自为这样一个人祭奠是大逆不道的事,但是,我们还是忍不住在中秋、年关为寒霜姐姐祭奠,还请皇上恕罪!”说完,又跪了

绿荷也随着她一起跪了下来。

宇文朗连忙道:“朕明白…诶!也怪当年朕做的太绝了,现在悔之无及!想补偿,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两人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的跪着。过了许久,宇文朗忽然站起身来道:“走了。有朕在,你们也过的不安心吧。”

秋叶和绿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而是宇文朗道:“朕明白你们的心不在宫里,不过现在放你们出去,也是没什么活路。这样吧,过几天,朕会安排人调你们去龙凤山庄,那里是朕的行宫,行事会比在宫里随便许多。而且,你们也可以…”

秋叶和绿荷跪谢道:“谢皇上。”

宇文朗淡淡的摆摆手,走了出去。到了门口,他还不忘淡淡的嘱咐守门的老太监关于秋叶和绿荷的事。守门的老太监嘴角翘翘的,只怕是这里真该飞出两只金凤凰了,忙不迭的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