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一挥手:“不必说了。”低下头去摇摇琴玥的胳膊:“姐姐,姐姐。”

琴玥没有回应。宇文朗连忙问:“怎么了?”

昭宁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就算姐姐埋怨我,我也要使绝招了。”她说完,走出屋子,宇文朗只听见她说:“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蓝衣的女子慢慢走了进来,宇文朗眼睛一亮:是寒霜!

寒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昭宁说带她出来散散心,本来她是不想出门的,但是昭宁一定要,她也就只能顺从了。到了龙凤山庄,她也还疑惑不已,不知道为什么昭宁会带她过来。

当她看到了宇文朗,还依礼俏生生的跪下。

宇文朗哪里敢让她跪?三两下冲过来扶住她,现在的寒霜,就是救她命的唯一良药,他恨不得给她跪下。

寒霜还懵懵懂懂的,昭宁长叹一声:“寒霜,拜托你了。”说完,把她往床边一推,自己拉着宇文朗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刚出去不久,他们就听见屋里寒霜撕心裂肺的哭声:“玥儿!是你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昭宁叹了一口气,看看她身边的宇文朗。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颓废的宇文朗,一上一下的喉结,和深深的凝眉,显示出他也万般不愿。可是他现在难过又能怎么样?再不做出什么改变的话,只怕琴玥她撑不了几天的!

“皇帝哥哥,就算我求你,放了她吧!”昭宁沉痛的道。

宇文朗瞪大眼睛,他似乎不敢相信昭宁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你,你在说什么昭宁,我…”

昭宁也回道:“皇帝哥哥,你把她折磨的还不够么!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啊!你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再想想从前…我真的好害怕,她就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宇文朗争辩道:“不是还有寒霜么?寒霜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会…”

“就算你勉强留她在你身边,又能怎么样?”昭宁大声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她是从骨子里恨你,即使你和她在一起,有了孩子,也不会改变!这份恨意,会随着时间的变长而积聚,从而要了她的命!本来我以为,她会因为孩子而撑下去,可是我错了…”

宇文朗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昭宁叹了口气道:“把她交给我吧,让我来照顾她。”

宇文朗还是不想放手。不管怎么说,现在琴玥已经和他有着深深的羁绊。这是唯一一个他用心去爱的女子,可是却为他受尽了苦难。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弥补,也不知道怎样去拯救。——也许见不到自己,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救赎!

“孩子…”宇文朗看着昭宁,喃喃道。

“这什么时候了,还总想着孩子的事!”昭宁又被气的半死。别说是琴玥,就算是她,要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和自己讨厌的男人有了孩子,她也会千方百计打掉他的!

“不是,你会错意了。”宇文朗摆摆手,像是下定了决心,很痛苦的道,“如果她真的…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就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办吧。我知道,她一直很痛苦,如果结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什么都不做…诶!后悔也晚了啊…”

昭宁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宇文朗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想到他曾经强加给琴玥的那些不公正待遇,再想到他们现在的关系,昭宁也禁不住叹了口气:“冤孽!真是冤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站在女人的角度,如果她遭遇到这些事情,早就对那施暴的男人深恶痛绝,就更别提为他生孩子,和他过一辈子的事了。偏偏这个男人是她的哥哥,偏偏他还如此痛悔他犯下的错,昭宁看得出来,宇文朗是真的很紧张她的。但是那又如何?琴玥失去的不只是清白之躯而已,还有作为人的尊严,还有她的信念她的追求。可是这一切,都被宇文朗无情的抹除了。就算以后琴玥拥有了自由,重获新生,这也将成为她心底永远弥合不了的可怖伤疤。

七十六、卸下包袱

昭宁缓缓道:“总之,先让她暂时住在我那里吧。我会尽量保全她的性命,至于孩子…留不留得下,就看天意了。”

宇文朗紧紧抓住昭宁的手:“求求你,让她活过来吧!”

昭宁松开他手,淡淡的道:“要求,也得去求寒霜…现在,只有寒霜,才能劝服姐姐。一切,就看她了…”

说完,两个人都望向屋内,哭声息了,说话声也没有,淡淡的烛光跳动着,将寒霜和琴玥的剪影投射在窗户上。

第二天一大早,琴玥就被送回驸马府了。

其实宇文朗是想和她说会儿话,做临别辞行的。不过寒霜晚上一直守在她身边,昭宁又像防贼一样的看着他,以至于他一点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到了早上,她要走的时候,宇文朗想要看她一眼,却发现琴玥依然是那副闭上眼睛,置之不理的表情。

直到上车为止,琴玥都没有看他一眼。宇文朗远远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她被送上车,车帘落下,车子远行。他想要拦下,却又不敢,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琴玥被送走。

日头高升,宇文朗站在原地,直到马车带来的灰尘都散尽了,才收回目光。一个人回到小院,她身上的香味仍在,屋子里也都是她用的东西。物是人非,想到她在这里曾经生活,她的痛苦,悔恨忽然弥漫了他的心。

“宇文朗,你还是个男人么?”宇文朗忽然重重的打了自己的脸几巴掌,而后,手臂无力的垂下。

他知道,他是永永远远失去她了。

------------------------------------

果不其然,琴玥一被送回驸马府,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堕胎。

昭宁连忙劝道:“我不是在乎这个孩子,我只是担心,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吃下那些虎狼之药,身体一定受不住的,你就算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也得等身体好了一点再说。”

她使了使眼色。寒霜会意,也赶紧来劝:“是啊是啊,孩子的事情是小,身体坏了才是大事。”

琴玥摇摇头:“你们不明白的,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必须马上动手,已经两个月了,再拖下去,孩子就下不来了。我求求你们,我不想让这个孩子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诞生的,我求求你们!”说到最后,琴玥脸色发白,想哭却哭不出来。

昭宁和寒霜对视一眼,尤其是寒霜,她是一直跟着琴玥的,知道她从前性子极其高傲,要说出样子的话,得下多大的决心和意志。看来这两个月,她真是受尽了屈辱,连尊严都失去了。

寒霜看到琴玥这幅样子,眼圈一红,也跪下来求昭宁:“郡主,我也求求你,帮玥儿一把吧!”

昭宁有些犹疑,当然有为琴玥的身体考虑的意思,怕她吃不消。不过论心的话,她自然也有为宇文家保存子嗣的想法。但是看到琴玥这个样子,她也没有办法坚持己见了。琴玥说的对,万一孩子生下来,知道了母亲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怀上他的,又是在什么情况之下生下他的,想必也不会幸福。

昭宁点头道:“好吧。这样,姐姐,你先修养两天。后天,我后天让大夫帮你好不好?你现在这个状态,要是真的马上拿掉孩子,我真的怕你会陪上一条命!”

听到昭宁的保证,琴玥终于点点头,很放心的躺下。这么些天了,她都没有睡一个好觉。

过了两天,果然,琴玥还是吵着不要这个孩子。吃了药,孩子下来以后,她虽然似乎身体又虚弱了不少,不过在驸马府修养了一段时间以后,慢慢的有了一点起色。

不过有一天晚上,寒霜在她旁边睡觉的时候,忽然午夜惊醒,琴玥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担心的四处找寻,可是屋子里没有她的身影。寒霜连忙去叫醒了昭宁,昭宁也担心她现在心理不稳定,赶紧穿好衣服在府里四下找了起来。

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昭宁急了,连忙找来门房问问,确定宇文朗没有派人过来,也没有琴玥出门的记录,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可是她会去哪里呢?

忽然,寒霜心里一动,拉着昭宁就往后院闯。她其实也不确定琴玥是不是会去那里,只是,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觉得琴玥是会去看一看的…

后院很大,其实当时已经有一拨人来后院找过了。

寒霜想到,那个角落一般不会被人发现。

绕过荷塘,再穿过一丛低矮的树林,在墙角边,有几块高高低低的太湖石,太湖石之后,是一个小小的土丘。这个土丘在几天前还不曾有的,堆起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里面埋的是一条已逝的小生命,或者说,本来应该可以成为一条小生命的。

里面有一点微光,远远地,有人说话的声音。寒霜拉过昭宁地手,两人悄悄躲在太湖石后面,往里看。

那个在里面的人果然就是琴玥。昭宁和寒霜看到她拿过一个小篮子,一样一样往外面放东西,一面放还一面说:“娘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这是一些小巧的江南点心,不知道你是否喜欢。——是我想太多了吧,你就算出生了,也还是个孩子,根本吃不下这些东西…”一语未了,琴玥就做到土堆旁边,手轻轻的抚摸着那个土丘。

寒霜和昭宁心下明了,难怪今天白天的时候琴玥会特意要来一些材料,做些小吃。当时她们还很疑惑,想不到却是为了这个…

清风拂过,三月上旬的夜晚,天气还是有些凉的。琴玥没有穿什么衣服,寒霜害怕她冻着,想去提醒,又怕打扰,只好在原地待着。琴玥坐了良久,忽然又起身,在墙角边摘下几朵小花,放到小土丘上:“这是紫花。温肺,下气,消痰、止咳,虽然生于路边,很不起眼,却是大有益处。娘以后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了,有它相伴,也会寥解寂寞。”

忽然,琴玥又跪了下来,哭的声嘶力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连说了四个“对不起”,而后的哭声让她没有办法把话说完,昭宁和寒霜看的有些诧异,等了很久,才听到她的话:“你不要怪娘狠心,娘实在是…实在是撑不住了…娘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可是第一个要杀的人,却是你…娘不敢辩驳也不敢有怨言,因为娘的私心,要亲手结束你的生命,这一辈子,娘都补不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哭声一直回荡着,昭宁和寒霜都不敢动,悲凉之后只有叹息。过了好久好久,琴玥才停止了哭泣,忽然缓缓的站了起来,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你们出来吧。”

昭宁和寒霜一愣,还是站了出来。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看到别人的伤心事,应该来安慰是不是?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安慰?孩子是琴玥一定要拿掉的,但是…

“我对不起他。以后无论有什么报应落在我的头上,我也会承受的。”忽然,琴玥开始说道。

“玥儿,你…”寒霜站了出来,想要劝服琴玥,却见她一摆手,表现出不用说的姿态。随后,缓缓的转头:“郡主、寒霜,人们都说大恩不言谢。我麻烦你们已经太长了,可是除了一声‘感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

昭宁连忙摇摇手:“不必说谢谢。何况,这些事情说到底,都是我们宇文家的人对不住你。”

琴玥摇摇头道:“过去的事,就算了。以后,我与宇文朗再无半点关系。至于阿护,我救不了他,也报答不了他对我的情意。今生亏欠的,只好来生为奴为婢,希望能…”

寒霜上来劝道:“玥儿,别再自责了,不是你的错。”

“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我想报仇,宇文朗贵为天子,也根本不是我所贸贸然行动就能报复的对象…”琴玥很理性的摇摇头,“今后,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过些平淡的日子。”

昭宁听到她的话,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已经,不恨皇帝哥哥了么?”

琴玥的眸子猛然一亮,而后又迅速暗淡下来,忽然笑道:“如果我说不恨,你相信么?——对他,我真是想到了骨子里!”她说那个“想”字的时候,着重的、恶狠狠的念了一下,昭宁忽然觉得心头一跳,一股冰冷的寒气一下子侵袭了全身。

而后,琴玥摆摆手,脸上的阴郁表情又回复了正常:“夜深了,我不好再打扰你们。我们回去休息吧。”

昭宁和寒霜点点头,她们忽然觉得,卸下了包袱以后的琴玥,过去的清高和自信又一点一点的慢慢聚集,回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似乎还有一些特别的,让人觉得害怕的东西,也同时汇集了过来…

七十七、不归

琴玥果真在一天天的好转。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就像干涸龟裂的大地淋淋沥沥的下了绵绵细雨一般,转眼间,几近枯萎的禾苗便迅速的回复生机。每天按时定量吃下饭菜和滋补品,稍好一些的时候就练习武艺。十几天之后,昭宁就惊奇的发现她不仅慢慢胖了一点,而且明显健康了很多。

不只是健康而已,现在的琴玥展现出她过去从未有过的另一面。她的气质变得更加沉稳,尤其是眉间眼角总是萦绕着一抹淡淡的忧愁,在成熟优雅之外,平添一份让人怜惜的感觉。如果说过去的她是一朵半遮半掩的花蕾,现在的她就已经是含苞欲放的鲜花。就连昭宁身为女子,有时候都忍不住被她的淡然一笑而吸引。

看到琴玥一天天回复,昭宁和寒霜也是相当欣慰。不过,那段日子在琴玥心里的回忆是抹也抹不去的,尤其是宇文朗刻意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她总是独自一人沐浴。而且,深夜往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这个晚上,她基本就会在无法抑制的纠结于痛苦中睁眼直到第二天。

其实这段日子,宇文朗一直有在暗处关注着琴玥的事。毕竟昭宁是他妹妹,他时不时来这里串串门子,关心一下妹妹的饮食起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在昭宁的强烈抵制之下,他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去搭话,甚至不敢让琴玥发现自己。

琴玥把孩子拿掉,他知道了。孩子的坟就在后院,他也去看了。坟上每天都有琴玥送来的点心鲜花之类的,他看了之后沉默良久,俯下身来抚摸着土丘上的泥,这里埋的,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心里知道,琴玥对他的恨,是刻骨铭心的。

琴玥所有的滋补品、她的饮食、照顾她的大夫,都是宇文朗派出来的。每次都是通过昭宁,小心翼翼地送出去。他就是害怕琴玥听说是他送的,全都不要。

看到琴玥一天天好转,看到她一天天的容光焕发,宇文朗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都曾经和他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而她也是他最爱的女子。可惜,两人却形同陌路。

------------------------------

天气渐渐炎热,上京街头却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的携家带口的难民,北方的战事很不好,作战失利,让很多人都流离失所。

宇文潇去南方也没有太大的效果。曌国还是一样的进攻,尤其是带兵的常三公子,一直嚷嚷着要打到上京来。虽然曌国的进攻力相当有限,可是也不胜其扰。

更加让人烦心的是,吐蕃那边渡过了严冬,居然也蠢蠢欲动,开始新一轮的进攻。宇文朗没有什么时间常来驸马府,每天成堆的奏报忙得他团团转。

形势还是继续恶化着。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涌入上京,又在京兆尹的强逼之下被赶出了城外,不多时,新征的兵员经历过短暂的誓师大会,又哭哭啼啼地和家人告别,上了前线。昭宁每天也担惊受怕,生怕云飞出现了什么问题。

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征兵之后不久,金帐汗国连同吐蕃的联军就攻破了潼关,云天扬及其五万守军奋力抗击,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云天扬战死,五万守军大多被杀或被俘,逃出来的只是少数。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招募而来的新军本来要去东线,被迫改道去了西线,谁知走到半路,却遭到敌人的伏击,死的死,逃的逃,溃不成军。等最后一收编,十万大军只剩下两三万人,还大多负了伤。金帐汗国和吐蕃的军队疯狂地从潼关涌入关内,西线再也守不住了。

西线一垮,东线也就跟着摇摇欲坠。虽然东线有云飞、王田、宇文彦三人顶着,但是军心已经散了。这些月来他们抵抗着金帐汗国的军队,说句实话,要不是仗着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就他们的战斗力,和草原将士一比,根本死不足惜。何况晟国的王牌,云天扬所带的西方军已经被剿灭殆尽,就连新生血液也被剿灭了十之七八。战士们戍边三四个月了,都有了一点思想情绪,白天还好,一到夜晚,就栖栖遑遑的。

夜,在垠垠绵天的边寨上,是冰(冷而宁)静的。

天地间,似乎所有的物事全停止了呼吸。偶尔一些夜间活动的小动物钻出了地表偷偷跑动几步步,重又隐入草地之下。边寨大营中,守在城门口的的小卒们忽然无声无息的从城楼上摔倒,接着,几条黑影用飞镰跳上了城楼,然后隐入茫茫的夜色中。

巡街的一个小卒靠在街道边,在似梦似醒的瞌睡中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呼,他满头大汗的挣扎着,攥紧拳头手舞脚踢。旁边被惊醒的士兵大怒,不耐烦的推搡着他叫道: “大晚上的,嚎什么嚎,你哭丧呢?”一语未毕,一根银针悄无声息的刺入了他的咽喉。毒液钻心,他还来不及挣扎,登时毙命。旁边被惊醒的士兵们被这恐怖的声音感染了,刚想尖叫,银针又绵绵袭来,街巷里顿时倒了大批的士兵。先前的黑衣人极有默契的脱下自己的夜行服,再套上晟国士兵的衣装,慢慢向大营潜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在营地的四面八方,都有人高喊着:“蛮子攻进来了!”

士兵们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喊声,都纷纷冲出帐篷来,烟火袅袅。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他们身边穿着晟国士兵服装的没见过的“同伴”,忽然高喊着“蛮子攻进来了!”然后一刀劈向还在朦朦胧胧间的将士们。

惨叫声连连,被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感染的士卒越来越多,长期积压在士兵身上的压抑、劳累和恐惧这时一起爆发,疯狂惊叫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歇斯底里的嘶吼迅速传遍整个大营。凄黑的夜色中,大营发生了千年以来最令统兵官恐惧无策的“营啸”。整个营地一片鬼哭狼嚎,嚎叫声令越来越多的人感到恐惧,纷纷抓起武器戒备每一个靠近的人。大骚乱爆发了,兵营变成了最恐怖的战场,袍泽战友象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一边象疯子似的大喊大叫着,一边抓起一切能够打击别人的武器,悍不畏死地拼命劈砍。

远远的,像是回应他们的自相残杀,草原军士们特制的号角声铺天盖地的响起。战士们更是杀红了眼,闻讯而来的宇文彦、云飞他们来阻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拼杀,却不妨有些特意“接近”的士兵们忽然一刀袭击过来…

--------------------------------------

第二天傍晚,上京就传来噩耗:东线被金帐汗国攻破,主帅宇文彦、神威将军云飞不知所踪,骠骑将军王田死于乱军之中。

消息一来,满堂皆惊!而在驸马府的昭宁得到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西线、东线,尽皆失手,晟国,完了!

尽管还有些狂热的份子认为半壁江山还未失落,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京以北,无险可守!

只要攻破帝都,杀掉宇文朗,晟国就不复存在了!

因为云飞生死不知,对昭宁的打击实在是太过巨大。昭宁现在整天惴惴不安,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再加上两个小家伙闹腾的,偏要找爹,昭宁心里烦得很,又不想吃东西,人很快就撑不住,病倒了。

这个时节,人人自危,宇文朗天天也有忙不完的事,根本没有心情管昭宁如何如何,云家的人也是忙得一团乱,先前云天扬的死已经让云府打击够大的了,现在云飞出事,陷在南边战局的云飞的两个兄长们也是紧张万分。云府便随便派了一个下人过来问候一句,送了点慰问品,接着,便没了声响。

现在换过来,成为琴玥照顾昭宁。驸马府里也是人心惶惶的,昭宁遣散了大批的家仆,只留下几个死心踏地的老仆人守着。府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连寒霜都奉命每天进厨房帮忙烧菜做饭、洗洗刷刷的,而琴玥则整日围在昭宁身边。两个小家伙上下扑腾,昭宁缠绵病榻,根本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管他们了。反倒是琴玥,整天带着两个小家伙进进出出,玩东玩西的,两个小家伙也粘到她身边。

然而命运并不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噩耗还是不断传来。东线失手后的五天,宇文彦终于从乱军之中跑了回来,连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万残兵败将。不过,云飞…他没能带回来。

七十八、阴影

“臣弟该死!那日晚上,蛮子夜袭,且连同营内的细作一起捣乱,臣弟与云将军、王将军一起镇压,依然抵挡不住草原蛮子的攻势,大营失手了!而王将军为了掩护臣弟和大军的撤退而与蛮子抗敌,不幸以身殉国!云将军与臣弟且退且战,路经栖霞岭的时候,遭遇蛮子的伏击,云将军身先士卒,率领军士们奋勇抗敌,而后…只怕,凶多吉少!”

听到这话,坐在龙椅上的宇文朗生生被惊得呆住了,原因很简单:晟国,已经无将可用!

镇守南方的还有云家的两位公子,这次,宇文朗是亲笔写信,将云家二公子云峥调了回来,紧急布防京师防线。

而宇文潇则还是留在南方,因为最坏的打算…就算他宇文朗死了,宇文家族总还有留存下来的子嗣。

-------------------------------------

“姐姐,求你,不要告诉昭宁姐姐关于云四哥的事…”偷偷摸摸把琴玥拉出去,特意在京城一家小酒馆见面的宇文彦如此嘱咐道。

“云飞他,真的…”直到现在,琴玥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个看上去如此阳光的沉稳少年,怎么说去就去了?

宇文彦很沉痛地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他仅仅以两千人马,抵抗蛮子的数万大军,这几率…诶!是我对不住他,是我对不起昭宁姐姐!”

“事情已经如此,你也不要自责了。”琴玥叹了口气,“云飞想必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宇文彦道:“皇兄表面上是让我领取责罚,去皇陵思过。实际上是给了我锦囊一枚,让我在…在晟国撑不下去了以后隐居山林,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今晚就要走了,本来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见见昭宁姐姐的,可是我…”

“这些事谁也不愿意见到的,昭宁想必也不会怪你吧…”琴玥摇了摇头,又十分和善地看看宇文彦:“也不知道我们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别说这些丧气话!当然还有机会,我相信我们一定还有机会的!”宇文彦说到这里,眼睛忽然放出光亮来,他还是相信晟国几百年基业,怎么会说断就断?

琴玥又不是晟国人,对晟国也没什么感情,当然对宇文彦的话没什么感触。

“总之,我希望姐姐能帮我瞒着昭宁姐姐,尤其是关于云四哥的事,最好不要告诉给她知道。”

“嗯,我明白的。”琴玥点点头,叹息一声,纸包不住火,谁知道这个秘密能瞒多久呢?战胜悲伤,也只能靠昭宁自己的力量了。

说话间已经接近傍晚,这次是琴玥自回驸马府以后的第一次出门。若是在平时,她晚归就晚归,也不太在乎几点时间的,不过,现在的她明显对于驸马府以外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虽然宇文彦想劝她吃顿晚饭,琴玥还是执意要回去,理由就是“安慰昭宁”。

说到这一步,宇文彦也不太好意思留她了。临走,宇文彦还不忘嘱咐一两句:“姐姐,虽然很不想说这种话…我劝你还是留条后路,要是万一…诶!总之,我不希望看到你和昭宁姐姐出什么事。”

琴玥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我这种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宇文彦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确实,今天琴玥的表现很奇怪,她拒绝坐在窗边,而且大白天却要下人点灯,把屋里照的亮亮的。

琴玥忽然有点脸色发白,摇摇头笑道:“没事没事,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吧。”

宇文彦点点头,忽然又问:“姐姐,去年年关的时候,你忽然一声不响就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去了哪里?见到三哥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宇文彦这一连串关心的问话,正巧打中了琴玥的七寸。她忽然一下全身寒毛倒竖,脸色“唰”的变得惨白,瞳孔缩的如针孔一般。宇文彦看到她的这副表情,觉得有些差异,上前一步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别过来!”忽然,琴玥像是如临大敌一般惊叫起来,“噌”的一声,居然拔剑出鞘,横在身前。宇文彦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问道:“姐姐,你,你到底怎么了?”

宇文彦的退步,让琴玥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一下。调息了一会儿,她惨白的脸孔稍微缓和了些,虽然脸上(还是有)着汗珠,还是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没,没事…”

宇文彦脸上惊疑不定,看着琴玥的神态,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他上前又想扶着她,琴玥却很紧张的摇摇手:“没事了没事了。”

宇文彦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坐在原来的座位上,看琴玥慢慢的恢复过来。一炷香的时间,琴玥深呼吸了几口气,转过头道:“我们走吧。”

宇文彦点点头,面上还是很担心的样子,只是不好问。到了酒楼下,远远地看着琴玥走远了,宇文彦有些疑惑地道:“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姐姐离开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么?”他实在有点不放心,便和身边的一个侍卫小声地道:“跟上去,直到她安全地回到驸马府为止。”

走在前面的琴玥全然没有发现已经被人悄悄地跟踪。已经三月了,她裹紧衣服,依然觉得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琴玥开始变得害怕和男人接触。平时的时候,她一直躲在驸马府里,遇见的人很少,但是,依然不愿意和男性仆人在一起。当然,路过看到,或者是小男孩都是没有的关系的,她害怕的是他们平时偶尔不小心的身体接触。这在刚才表现的尤为明显,她出府以后,本想在路边一个摊位上买一点东西给昭宁的两个小家伙当玩具的,可摆摊的小伙计把钱找给她的时候,手刚一伸,她就跑了。面对宇文彦的关心,她想到的也只是恶心和害怕而已。

夕阳西下,琴玥总觉得寒气袭人,一路小跑回了驸马府。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抵在门后,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浑身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只是,她没有发现的是,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她的身后出现了两道目光。一道关切的、大功告成的,是宇文彦派出来的侍卫。而另外一道,显然带着一丝惊奇和狠厉,疑惑道:“这个人…我记得不错的话,她不是应该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么?——难道,民间流传她还没有死的传闻,是真的?”

考虑良久依然得不出什么结论的他,只好再看了一眼驸马府的招牌,转身回去:“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红姐。”

话音还没落,他就几个起落,迅速地消失在上京的街巷当中。

-------------------------------------

琴玥逃也似的回到了驸马府,想到刚才的行状,兀自喘息不已。

门房的人和她说话,她开始愣愣的没有听见,后来人家不放心想来伸手问问她时,她猛然跳开,惊惧的一回头,一看那人虽是个男子,却已经垂垂老矣,才放心的回复了心神,慢慢地走到府里。一路上,不管谁和她打招呼,琴玥都没有听见。

遇到寒霜,琴玥只丢下一句:“帮我准备水,我想洗澡。”随后便一阵风冲进屋里,任凭寒霜在外面拍门都不应。

水很快就放好了,拒绝寒霜的陪护,琴玥一个人待在屋里洗澡。

用力的搓洗,把皮肤搓的红红的,都快磨破了,她还是不愿意放手。每次她不小心和男性接触,即使没有碰到,她都会狠狠的搓洗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忙完这一切,她颓然的坐下,木桶里的水花荡漾,她直直的坐着,刚好漫到胸口以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当她看到水面上反射出来她的倒影,那胸口上本来是玉钗刺下的伤疤,却换成了牙痕了以后,禁不住又是惊呼一声,忽然用力的打散水花。自然,这个转换,是宇文朗所为。

要是可以的话,她真的是很想用刀削去这个牙痕。这道伤痕离她的心脏只差半寸,分别代表了两个时期,宇文朗在她身上留下的痛苦回忆。如果那一天她真是不想活了,恐怕最为轻松的方式,就是从这个伤口一刀刺进去。就算是死,她也会去掉这个耻辱的标记。

----------------------------

PS:为了不小白,加了这么一个设定,就是女主现在不能接触男人,即使是伸手过来也不行。接着,就看宇文护和她怎么相处了~~

七十九、密谋

“玥儿,玥儿,你怎么了?”门外的寒霜听到了这声尖叫,马上拍拍门,问问琴玥的情况。琴玥不答,依然缓缓的没入水中。

是啊,就算是再怎么洗澡,洗去的也只是表面的痕迹,身体里的污浊,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应该去死么…”把头慢慢的沉入水里,琴玥努力的甩甩头,被暖暖的水包围着,依然觉得很不安全。

“为了宇文朗,我要丢掉自己的一条命?”琴玥忽然一下,心头火起,恨恨地道,“就算是死,我也应该先杀了你!”

洗完了澡,琴玥换好了衣服,从屋子里出来。寒霜看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问个究竟:“玥儿,究竟怎么回事?”

经过热水的浸泡,她的脸色看上去红润了很多,而且心情也转换了过来,遂摇摇头笑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