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代表了晟国强盛的标记。现在,连云家的人都逃难!

晟国,是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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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慢悠悠行了两天一夜,到了第三天清晨,方才到了清山脚下。

山路崎岖,马车上不去了。管家和家仆们只好将马车弃之不顾,靠人力将包裹辎重搬上去。走了大半日,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了小院。

老夫妻已经离去了,看上去似乎有点家徒四壁。当晚随意地收拾了一番,就这么休息。两个孩子一间屋子,琴玥和寒霜一间,昭宁自己一间。两个小家伙初次住在外面,心里相当有新鲜感,上蹿下跳不亦乐乎。只不过屋子有限,却是住不了这么多的人。昭宁只好把管家他们都劝走,一个也不留下。

条件是简陋了一点,琴玥和寒霜尚好,昭宁确是觉得有些寒酸了点。

可能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都要住在这里,琴玥和寒霜花了一番力气收拾屋子。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起床打扫、擦洗,一番收拾,居然也是小有气象。至少像模像样,也是窗明几净的。两个小家伙和昭宁醒来以后,看到屋子里外一新,又加上山里空气清新,显得格外精神。

没有侍女,也没有厨子,是琴玥亲自带着弓箭到后山打了几只野鸡。孩子看到花花绿绿的野(鸡感到)相当新鲜,琴玥只好把野鸡扔给寒霜处理,又带着山上转了转,抓了两只小灰兔给孩子们玩。

离他们屋子不远处,还有几户人家。琴玥和寒霜到那些人家处讨了一些蔬菜和粮食种子,还有犁头之类,不久,便在自家屋子前辟开一处地方种种菜。她们还有闲钱,日子过的相当逍遥。

只不过,当半个月以后,琴玥和寒霜偶尔下山,顺手救了一位昏迷不醒的妇人之后,麻烦就来了。大家纷纷传说清山之上有一位神医,不久一些人慕名而来,求医求药不断。琴玥又不忍心看着那些病人死在路上,有钱的收费,没钱的免费医治。不过,她有一个条件:只救女子。

渐渐的,琴玥的名头一点一点传开了。外面的人纷纷传说琴玥是个来自太医院的千金小姐,不好接触男子。却不知琴玥是根本没有办法接近男子。每当琴玥看到那些男病人向她伸出期待的手,那扑鼻而来的男子气息,她就忍不住要反胃,接着夺路而逃。

再也不是那个对人敞开心扉,毫无芥蒂的“妙手圣医”了。只要一看到那双伸来的手的主人,她眼前就仿佛显现出宇文朗的影子。那种灵魂深处的战栗和阴暗,是她甩都甩不掉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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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比一炎热起来,晟国的形势也一天比一天险恶起来。琴玥虽然身居深山,不问世事,不过她也能从越来越多上山看病的病号的人数,以及她们谈天的内容上得知山外的情况。宇文朗似乎是还想抗拒,千方百计的拉了曲继宗来守城。面对城高池深的上京城,金帐汗国和吐蕃的联军也一时无计可施。只不过,现在曲家握有晟国剩下兵力的一大半,一跃而成举足轻重的显赫家族,就连云家,也不免要受他掣肘。

病员越来越多,而且很多都是逃难而来的穷人。琴玥赠医施药之余,有时还得提供饮食住宿之类。原来的几间小屋子早就不够用了,便又多盖一两间茅草房,充作临时病舍之用。

某天晚上,琴玥忙完,正准备洗了手回房,昭宁的两个小家伙忽然冲了过来,拉着琴玥的衣角,用稚气的童声道:“姨姨,姨姨,那里有个怪叔叔。”

琴玥俯下身,摸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乖啊,回家我们看兔兔好不好?”

不相信他们的话,两个小家伙急了,拉着她就往山崖那边靠。琴玥只好跟着他们一路走了过去,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靠着一个人。小家伙们松开琴玥的手,小跑了过去:“叔叔,叔叔,我把姨姨带来了。”

琴玥立在那里,不好上前招呼,又不好离开,只好不咸不淡的站在当地。她只看到一个宽大的袖子升了起来,干枯的手上拿了一个绣子编成的蜻蜓,塞到孩子手里。

两个家伙欢呼雀跃,手举着竹蜻小跑回去。

琴玥想了想,还是有礼貌的问道:“请问您找我有事么?”

那人似乎动了一下,想要站起来,但是却没有成功。琴玥在后面看到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他的腿似乎有点问题,试了好几次,依然还是站不起来。琴玥心里有些为难了,只怕这人也是来求医的。可是他是男人,自己是没有办法来接触的。所以她只好远远站着,也不上前扶起他,也不敢和他近距离接触。

那人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看到琴玥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有些意外。过了一瞬,他叹了口气。

琴玥听到他的叹气声,只觉得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大着胆子向前探了探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来求医的么?对不起,我虽然是大夫,却没有办法…”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那人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你不愿意,扶我起来么?”

琴玥瞪大了眼睛,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这个人是…

她连忙跑了过去。

八十三、若即若离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胡子拉碴,面黄肌瘦,到处是黑黑的污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能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一条腿似乎是被重物砸断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森白的骨头,伤口上的肉也外翻着流脓。整个人仿佛毫无生气的死物,灵魂都飘飘摇摇,仿佛马上就要飞向远方了一般。

他,他真的是那个人么?

那个神采飞扬,视天下于无物的人?

琴玥掩住了口,眼泪一点一点模糊了视线。

不过,那人略带自嘲的话语打消了琴玥的疑虑:“想不到,我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和你面对面,居然会认不出彼此…不,应该说,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只是你认不出我而已。对不对?我的玥儿。”

听到这里,琴玥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宇文护,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

什么害怕,什么骄傲,什么矜持,见鬼去吧!现在,只想紧紧抱住他,就好。

而宇文护微微一愣,而后,露出他惯常有的苦笑:“你压着我的腿了,很疼。”

听到这句话,琴玥立即松开手,一双眼睛关切地上看下看:“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你的腿,还有你上上下下…”

看到琴玥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受伤的腿,宇文护的瞳孔微微一缩,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怎么?嫌弃我么?”

琴玥摇摇头:“怎么会?我是怕你嫌弃我…”刚一说完,她想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表情忽然有些黯然,轻轻放开了抓着宇文护胳膊的手。

宇文护看她的表情,脸上也是一僵,两个人面对面靠得很近,却是个怀心事,连眼神都没有交汇。

过了一阵,琴玥忽然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我扶你回去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治好你的腿。”

宇文护眼神微微一颤,然而还是把手伸了出来,琴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地搀扶着他回了屋子。

这边寒霜和昭宁正招呼两个小家伙上桌吃饭,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看到琴玥走了过来,寒霜一面低下头摆碗筷,一面道:“回来啦?”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边的昭宁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缓站起身:“天啊!”而两个小家伙认出了送他们竹蜻蜓的人,大笑着跑过来:“叔叔,你来了?”

而后,寒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了。”

伤口很严重,需要马上处理。寒霜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让宇文护躺在床上,细细褪去他的长裤。尽管尽量放轻动作,然而还是免不了碰到他的伤口。宇文护虽然不喊疼,但是微微锁着的眉头和捏紧的拳头,还是显示出他身体的疼痛。

琴玥心里难受,却又无法可施,只好安慰道:“痛么?我小心一点。”

等长裤完全褪下,琴玥才看到他右腿的伤势。

一道长长的、可怖的伤口,仿佛咧开嘴大笑的恶魔,把筋肉、鲜血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伤口发炎了,还流出黄腻的水来,要是再不治疗,这一条腿定会废了。而且不只是腿上的伤,他的全身上下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擦伤碰伤,人瘦了一圈,精神也大不如前了。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阿护,你究竟怎么了?”琴玥一面检查,一面忍不住心里的悲戚。

“金帐汗国的人攻过来的时候,整个龙凤山庄的人都跑光了。关我的小屋在后山,那些士兵们没有注意。放火的时候,我趁机逃了出来。我想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他们的进攻,反而放跑了他们的大仇人吧!”

琴玥拿出白毛巾来,细细擦去他腿上的污渍。到了伤口处,又用细纱布除去他伤口附近的脓水,吸去伤口里的坏血和污物。处理完毕,再上药,宇文护疼得脸色都发白了,不过还是咬着牙接着道:

“我逃出来,一面躲避着金帐汗国的人,一面小心不被宇文朗的密探逮住。我想去见你,所以到了上京城。没想到上京城戒严,不准人进,我就只好和那些流民们挤在郊外的破庙里。野味没了,粮食也没有,就连树皮都要被啃光,不少人都活不下去,就倒在路边死掉。有时为了一口馒头,就有人大打出手。力气大的、年轻力壮的就能抢到东西,年老体弱的只好眼睁睁的去死。”如果说以前宇文护逃跑的时候他还会为自己留下一点后路,在各大城市的商号存了银子的话,现在的他可就真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过得相当的悲(苦,以前)的他,就算是失去了皇子的身份,好歹还衣(食无忧,)逍遥自在。这些天来,把他的锐气和气度都磨尽了,天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多少人和家里人失散,多少人没有尊严的活着,多少人因为一口水、一口饭而毙命。还有,还有不少家世良好、洁身自好的女子,为了一点点东西,而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说到这里,宇文护的声音猛然一停,因为他分明看见琴玥的动作一僵,脸色也一下子白了许多。

琴玥上好了药,包扎了一下,又出去换了一盆水,帮宇文护里里外外擦洗一边,又问道:“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宇文护道:“某天晚上,我和一群乞丐一样的人躺在破庙里,忽然听说蛮子打来了,连忙冲出去。夜幕深沉,什么都看不清,只是恍惚间,看到有喊杀声,说的却是上京官话。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跟着一群人一起跑。跑着跑着,我身边一个带孩子的女人摔了一跤,我去扶她,结果就被追上来的骑兵砍了一刀。我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分明看到那人穿的是晟国的军服。那哪里是蛮子打来?纯粹就是兵痞们来抢劫了!”

被仇人一把火放跑,却被自己人一刀砍下,这算不算是报应?

“受伤了以后,腿疼得很,又回不了上京,真是觉得心如死灰。忽然想到应该去清山的,就拖着这条坏腿,慢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在清山下,听到当地人在议论这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女神医,打听一下情况,居然和你很类似。我就在想是不是上天在怜悯我,就上山来了。用了两天时间,到这里的时候刚好就看见那两个小家伙。诶!也许是我现在的样子和他们心里的三叔太不像了,居然没有认出现在的我——是的,也不能怪他们,我现在的确是不像那个我了,我早就不是那个我了…”

琴玥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在我眼里,你依然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会和我斗嘴、惹我生气的宇文护。”

“是么?”宇文护的眼睛微微一亮,而后,伸手握住琴玥的手。

琴玥一惊,陡然肌肤一阵战栗,一把抽回手来,表情一瞬间变的很惊惧。

而宇文护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不易查探的黯然。等琴玥帮他把身子擦洗完毕,他一句话都没说,闭上眼睛,就要睡去。

琴玥以为他路途劳累,也不多说话了,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掖紧背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门里门外同时传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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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宇文护醒来,很艰难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开了门。阳光裹挟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的精神也为之爽然。

“三哥,醒了?”宇文护一开门,正碰上昭宁带着孩子玩耍。

“嗯。”宇文护点点头。昭宁的目光看向宇文护的受伤的腿:“伤口怎么样?还疼么?”

听到伤口两个字,宇文护陡然瞳孔一缩。两个孩子拉着昭宁的裤腿,惊讶的发现昨晚的怪叔叔变成了三伯伯,便咿咿呀呀的跑过来:“三伯伯,我要蜻蜓,我要蜻蜓!”

一个孩子轻车熟路的跑过来,一把捞着宇文护的右腿,摇啊摇的撒娇。碰到伤口的那一瞬间,宇文护疼得脸色“刷”的变白,几乎支持不住,就要瘫倒下来。

“子山、子淇,别乱动,过来。”昭宁吓坏了,赶紧把两个捣蛋鬼拉身边。宇文护往墙上一倒,歪歪斜斜就要摔了下去。

“阿护,怎么出来了?你的伤口不能乱动的!”琴玥正巧带着几个病号出来抓药,远远的看见了,连忙跑过来扶住即将跌倒的宇文护。后面几个病号看见了,都是惊讶不已。

不是说凌姑娘洁身自好,连男性病人都不医治的么?怎么会对一个男子这么亲密?几个妇女刚刚开始八卦,旁边的寒霜一脸平静地道:“那是玥儿的未婚夫。”

八十四、心里的芥蒂

“噢!”几人恍然大悟起来,连忙把目光齐齐照过来。可惜,她们并没有看见宇文护的正面,而只看见他缠着厚厚绷带的腿。

把宇文护扶回床上,琴玥又检查了一下伤口,确信无误了以后,才“严厉”地批评了一下宇文护:“我不是说过你不能乱动的么。这样下去腿怎么会好?”

宇文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躺回去了以后,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若是以后好不了又怎么办?”

“咦?”琴玥没有意料到宇文护会说这个,想了想又回道:“不会的,一定会好的。我是大夫,我知道的。”

宇文护不再说话了,他眯着眼,状似又要睡去。琴玥轻轻掩上了门,他在里面叹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宇文护的腿也一天天好了起来,伤口渐渐愈合,只是依然有点跛。不过他的精神却没有因此而振作,反而看上去一天天更加颓废了。

这些日子里,就算昭宁和寒霜再迟钝,也看得出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芥蒂。琴玥总是很忙,白天要看病,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有时间去查探宇文护的伤势。不过就算在这个时候,宇文护也很少和她说话,一般的时候,只是躺在床上,或者坐着配合她的检查和上药。而白天,宇文护一般也是谨遵医嘱,轻易不出去活动,而是躺在床上看书。后来稍好一点,他就喜欢躺在不远处的溪边,靠着一块石头看天。

这天白天,宇文护本想找琴玥说话的,一推开门,几个病号诧异地看着自己。宇文护觉得有些窘迫,而琴玥抬了抬头,看见宇文护进门,便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宇文护缓缓地点了下头,拖着有些跛的腿慢慢踱了出去。转了一圈也没有自己能做的事,他只好又重新去了溪边地石头上。

“三伯伯,三伯伯,我要骑马,我要骑马。”下午时候,云子山和云子淇跑了过来。一般在这个时候,搭理宇文护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小鬼。寒霜给琴玥打下手,昭宁帮忙家务,只有宇文护一个闲人,而且又会编竹蜻蜓,给他们讲故事,孩子们自然喜欢亲近他。

看着自己的腿,宇护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言的苦涩:“三伯伯不能给你们骑马,这样,三伯伯给你们编一只竹马如何?”

“好诶好诶!我要玩竹马,我要玩竹马!”两个小家伙拍着手大笑。

溪边不远就有一条小路,掩映在树丛里,坡陡得很。白天的时候,常常有病人从这里抄近道,远远地看见宇文护给两个孩子编竹马,有两个路过的中年大妈就忍不住聊开了。

“喂喂,你看到没?那边那个,带着孩子玩的人,听说就是凌大夫的未婚夫。”

“是么是么?怎么这样啊?”

“你看看那个男人,到底哪里好啊,邋里邋遢的,什么都不会做,一天到晚就是带着孩子玩,还是个跛子!凌姑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别说了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几个大妈快步走了。宇文护却被激的全身热血沸腾,手一用劲,把刚刚编好的竹马给捏坏了。

两个孩子看即将到手的玩具被损坏,本来小脸气嘟嘟的,忽然看到宇文护目露凶光,吓得也不找他问话,屁颠屁颠地跑开。

宇文护一直在当地坐到夜幕降临,才缓缓地走回去。到了小屋,一打开门,昭宁有些埋怨地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等你,菜都凉了。”

宇文护什么都没说,寒霜给他盛了一碗饭,他就坐着只管忙忙地扒饭,很快的吃完以后,又一声不吭地回了屋。倒把其他几人有些诧异的面面相觑。

晚上琴玥去换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宇文护的伤口,发现已经愈合,她很高兴地道:“没问题了。”

“但还是有点,我和正常人不一样!”宇文护忽然口气强硬了起来。

琴玥一愣,又坐到他身边:“这伤治疗的时候略有一点晚了,不过若是好好调养,假以时日,还是会好的。”

“假以时日,假以时日!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想要它立刻好起来!”宇文护很没耐心地吼了一句。

琴玥吃了一惊,印象里的宇文护不是这样没有耐心的人,她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宇文护摇摇头,忽然一下抱住了琴玥。琴玥一惊,骤然而升的男子气息让她身体一紧。宇文护自然是感觉到了,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仔细看着琴玥的眼睛,却不说话。

琴玥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变了,你变了,你和原来我认识的那个琴玥不一样了。”宇文护的眼睛忽然光芒内敛,黑漆漆的,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来。

听到这句话,琴玥心里凉了一半。她知道,在宇文护的心里,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着芥蒂。她不用想,也能猜到那个芥蒂是什么。她痛悔,她难过,但是失去的会再回来么?

看到琴玥的表情越来越黯然,宇文护不知为何心里一激,忽然靠了过去,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

琴玥嘤咛了一声,被袭击,却并没有挣扎。琴玥只对一个男子的气息不怎么排斥,那就是宇文护。缓缓闭上眼,周围萦绕的都是宇文护的味道,很熟悉,让她不仅想起了从前,那些和宇文护一起打打闹闹、一起哭一起笑的日子。

都不太遥远啊,不就是去年发生的事情么?怎么感觉,像过了一辈子的那么长远?

往事一幕幕袭来,琴玥想哭又想笑。

笑的是现在宇文护还好好的活着,还在自己身边;哭的是,她自己已经没有享受幸福的资格了…

对了,资格…我已经…

宇文朗!!!!

正抱着她的宇文护忽然发现怀里的琴玥开始挣扎了起来,他骤然松开手,就看见琴玥脸色煞白,忽然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宇文护觉得心里堵得很。自从再相见以后,一直以来,琴玥都拒绝和他亲密接触。有时候只是握(她的手)或者是稍微碰她一下,她就会白着脸立即跑开。问(她也不)说。天长日久,宇文护心里的气愤与不安也越积越深。现在眼睁睁看着琴玥跑开,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他知道今晚之内是琴玥再也不会主动来找他了。

嗯,这件事一定得弄个明白。宇文护想了想,既然琴玥不会来找自己,干脆就让他去琴玥的屋子里等她算了。她回来以后,不管事情是怎么样的,总之一定地问清楚。

这样想着,宇文护起身去了琴玥的屋子,推开门,琴玥和寒霜都不在。他坐在琴玥的床上,用手摩挲着她睡过地被褥。佳人不在,温香尚存,他有点迷醉了。

忽然,他看见角落里一块砖头突出着,想着琴玥起床的时候可能会磕着碰着,他连忙起身去动那块砖。没想到略微一碰,那砖头居然按不进去,仿佛有东西一般。宇文护诧异不已,用手把砖块拔出来,里面塞着一个包袱。一打开,里面赫然就是宇文朗送给琴玥的那些珠宝!

宇文护惊的脸都白了。一瞬间,他仿佛忽然明白了琴玥为什么会躲着他,不愿意跟他接触。他想当然地以为,是琴玥也爱上了宇文朗,所以才不想和他接触,所以才这么宝贵的留着宇文朗送她的东西!

一股气愤之情上到了头顶,宇文护“霍”的站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回了自己的屋子。随意地收拾了一番包裹细软,他很奋然了冲了出去。

寒霜正好在外面整理药材,看到宇文护这副打扮,连忙拦下来问:“大晚上的,三殿下怎么了?”

宇文护“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走就是了!打扰你们这么久真是抱歉!”

听到宇文护劈头盖脸的这几句,寒霜也有点懵了,她连忙拦下宇文护:“三殿下,这是怎么说是,你怎么…”

没等寒霜说话,他就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去问你的好姐妹吧!”说罢,着脚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寒霜急了,又拦不下宇文护,只好回头去找琴玥。屋子里没人,她又跑出后山,果然在一片竹林里看到了正在苦恼的琴玥。

看到寒霜急急忙忙跑来,琴玥也有些奇怪:“怎么了?”

寒霜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玥儿,出大事了!你赶紧去看看,三殿下他要走!”

琴玥微微一愣,接着,又慢慢平静下来,叹了口气:“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寒霜愣住了,一把抓紧琴玥的胳膊:“玥儿,你这是怎么了?赶紧去追啊!你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为什么要放他走?”

琴玥苦涩地一笑:“为什么?——这还用问么?我配不上他,我忘不了宇文朗对我做的事!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要求他留下来?要求他和我长相厮守?”

寒霜也愣了一下,的确,在此时,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时代,就算女子万般不愿,被人夺去了清白之身,就再也没有什么资格和底气要求男子再为了她如何如何。

忽然之间,寒霜想到了宇文护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她怎么想也不觉得那是宇文护在嫌弃琴玥,反倒像是吃醋而置气。是的,宇文护早就知道了琴玥和宇文朗的事,要是他真的介意这个,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寒霜连忙道:“玥儿,这事情可能有误会。你得去解释解释。”

琴玥摇摇头:“还用解释什么?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就算我解释,他介意的,也始终不会改变。”

寒霜发急的一跺脚:“好吧!就算他介意你的事!但是现在是晚上,他就算要走,也得等明天天亮以后再说啊!山路崎岖,光线又差,他现在腿脚不太好,你是不是想看他摔死才罢休!”

琴玥一想,是啊,现在晚上,宇文护要是一个人下山,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立即回头,向着下山的路冲了过去。

“宇文护!宇文护!你在哪里?”琴玥一个人在山道上跑着,却没有见到宇文护的影子。她心里真是急了,宇文护才走没有多久,应该走不了多远的。难道他真的…

想到这里,琴玥四处看去,密林悠悠,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哪里看得清?她又跑了一阵,大呼“宇文护!宇文护!”回音袅袅,惊散了不少鸟雀,却始终没有宇文护的身影。

再下了一段,一条小溪横在路边。琴玥心里一动,顺着小溪找了起来。果然,在下面不远处,一块巨石旁边,她看见了靠着坐的宇文护。

琴玥立马冲了过去,靠着石头的宇文护听到动静,见来人是琴玥,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起来,哼道:“你来干什么?”

琴玥被这冰冷的话刺得浑身一缩,也停住了脚步,站在离他五尺远的地方:“我,我来找你回去。”

“不必。”宇文护冷冷的甩下一句,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石头,想要站起来。看他好不容易站到一半,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宇文护,我…”这下,琴玥也急了,她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扶着宇文护,宇文护头扭到另一边,倔强地不理她伸来的手,自己尝试着站立。

宇文护又试了一次,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又准备离开。

“阿护…”琴玥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样的他还怎么下山?当琴玥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拦下他时,宇文护忽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阿护!”琴玥扑了上去,扶起倒地的宇文护。

八十五、一夜夫妻

宇文护却闭上了眼,忽然从嘴里憋出几个字来:“何必呢?让我走不就好了?我走了以后你就可以和二哥在一起了,多好!”

琴玥的身体猛的一颤,惊讶地道:“你,你在说些什么?”

宇文护张开了眼,眼睛里却只留下冰冷:“别装了,你不愿意我亲近你,不就是因为宇文朗么?是啊,他怎么说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对不对?你还留着他送给你的珠宝,那么宝贝的把它们藏起来!我走了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又何苦来追我呢?”

“啪!”话音刚落,琴玥就一个巴掌甩了过来,狠狠地打在了宇文护的脸上。

“没有想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琴玥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凶,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是我错了!我看错你了!我原以为是自己不配,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到琴玥如此反应,宇文护却忽然大笑起来:“是啊,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之间的婚约,一笔勾销,从此再无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