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的张陆面如死灰,慕容兰舟的手段谁不知道,先帝在时,他已把持了大半朝政,先帝一崩,新帝即位,这位新帝才十岁,就是他摆在皇位上的一个傀儡,先帝在时,他尚且有一两分顾忌,如今大权独揽,什么事做不出来,且他手段很辣,从不留余地,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能捏住要害,让你不得不照着他的意思走,这人可怕就可怕在此。

张陆今年四十有八,府里妻妾不少,前后生了五个千金,只不得子继,为此张陆的头发都愁白了,去年过寿的时候,吃醉了酒,破了个丫头的身子,不想倒怀了身子,三个月的时候诊出是个男胎,张陆大喜,把那丫头收在房里,好生养胎,上月分娩生下一子,张陆乐的什么似的,在府里连着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弄的满京城都知道太医院院使张大人家里生了儿子,宝贝的不行,前儿刚请了惠泽寺的方丈来批了八字,取了名儿,叫宝辰,恨不能含在嘴里头。

这会儿慕容兰舟一提自己的老来子,张陆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忙道:“臣万死,还请相爷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容臣戴罪立功。”

慕容兰舟道:“诊过脉写了方子我瞧。”说着步出暖阁,在外头的炕上坐了,张陆抹了把汗,哆哆嗦嗦诊了脉,说实话,他真没多大把握,皇上这病时好时坏,都拖小半年了,本来底子就不好,加上心病又重,神仙也难医,只不过事到如今,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诊了脉,跟两个院判商议着写了个方子,呈给慕容兰舟,慕容兰舟瞧了瞧,这方子却没什么大毛病,吃下去好是好不了,保住命应该不难,便把方子给了太监总管李进忠。

李进忠忙使人跟着张陆去御药房配药,这么一折腾,连茶都忘了上,李进忠忙要去叫茶,不想慕容兰舟站起来摆摆手:“ 不用,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出去走走。”

慕容兰舟是想等着朱子毓退了烧再回府,却不想在这寝殿里坐着,遂抬步走了出去,经过东庑房北边,便听见低低的声儿,像说话,又像唱曲儿,忽觉耳熟,一时却也记不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

底细听了听:“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朵小红花,春天的太阳当头照,春天的小雨沙沙下,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小红花张嘴笑哈哈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朵小红花…”听真切了,忍不住失笑,这该算小曲儿吧!只有些过于直白了。

慕容兰舟信步走了进去,这个小院儿是乾清宫的茶房,小院一共就三间房,两边儿是存放茶叶茶具的,中间屋里有个小灶烧水,门闭着,窗户却敞着,从敞开的窗户里看见一个绿衣小宫女,背对自己坐在灶边儿上,摇着小脑袋哼着:“花园里篱笆下,我种下一朵小红花…”哼的正起劲儿。

其实晓晓真不是多high,大晚上一个人在这个小院里,她想high也high 不起来,她是怕自己睡着了,今儿跟平常不一样,平常她睡就睡了,今儿她来值班的时候,丁香姑姑跟她说:“前头殿里太医都来了三回,想是皇上病的厉害了,不定夜里就有什么事儿,你警醒着些,别只顾着睡觉,回头把你的小命睡没了,后悔都来不及。”晓晓嘿嘿傻笑两声混了过去,夜里是真不敢睡了,可困啊,前半夜勉强还过得去,到了后半夜,困的晓晓两个眼皮直打架。

张开一会儿,闭上一会儿,闭上一会儿,又张开一会儿,渐渐的睁开的时间越来越短,闭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在晓晓快睡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忽想起丁香姑姑的话,一激灵醒了过来,舀了瓢冷水洗了把脸,也就撑了一会儿,又撑不住了。

晓晓没法儿,就想起了唱歌解困,起先唱的是她最喜欢的几首,来回唱了两遍还是困,就想起了小时候幼儿园里学的儿歌,随口就哼了出来,旋律轻快,比流行歌曲强点儿,第一遍的时候唱的时候还算精神,等她唱第二遍的时候,脑袋晃着晃着就耷拉了,越耷拉越低。晓晓觉着这会儿只要让她睡觉,怎么样都成,小命都顾不上了,这么想着,也就不撑了,头一歪靠在炉子边儿上呼呼睡了起来。

慕容兰舟还想着听她后头唱什么呢,不想唱着唱着就变成了呼噜声,慕容兰舟走了几步,却没进去立在窗户跟前往里头看了看,这丫头刚背对自己坐着,这会儿侧身靠在灶边儿上,可脑袋却扎在了胳膊里,瞧不清五官,不过这么瘦的身形,倒让慕容兰舟想了起来,不正是那天长春宫戏台上念牡丹亭的小丫头,怎跑道乾清宫来了,当值的时候睡觉,胆子倒真不小,若是让李进忠知道,这丫头的小命便保住了,一顿板子总免不了,就她这副小身板,一顿板子岂不要了她的小命。

慕容兰舟忽有些不忍,却又一想,她这般大咧咧的性子,早晚丢了小命,自己救她一回,却不可能次次救她,这样岂不多此一举,想到此,慕容兰舟转身出了小院,立在月洞门外,回头王了一眼那淡绿色瘦弱的身影儿,终是心软,轻轻咳嗽了一声。

晓晓本来睡得就不实,他一咳嗽,揉揉眼醒了过来,她刚醒过来,就听见不远处仿似有脚步声传来,在静夜里分外清晰,有些杂乱,想来该是脚步匆忙,晓晓忙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就听外头李总管的声儿:“相爷,皇上醒了。”这一声相爷把晓晓吓的险些没坐地上,这大夏朝的皇宫里能叫相爷的还能有谁。

对于这个慕容丞相,晓晓可听说过不少传闻,什么少年得志啦,惊采绝艳啦,这都没什么,还有一样就是心狠手辣,至于怎么心狠手辣,听那些大宫女说,当初新皇初登基,慕容兰舟摄政,自然有许多反对之声,尤以宗室闹的最凶,何为宗室,说白了,就是皇上的叔伯及其子孙,是正经的皇族,慕容兰舟一个丞相再牛,能把皇族怎么样,想来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便可这劲儿的闹起来。

可惜遇上慕容兰舟是个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的主儿,捏了个错处,一顶忤逆欺君的帽子扣在带头的礼亲王脑袋上,抄家,砍头,礼亲王一家子主仆,从老到小,共三百余口,最小的礼亲王的孙子才刚满月,一样杀,不禁杀,还亲自监斩,这一下,莫说宗室不敢闹了,就连那些跃跃欲试的大臣也蔫了,谁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啊,再说,这可不光自己的命,全家的命都得搭进去,想如今形势,皇上还小,慕容兰舟大权独揽,闹了也闹不出什么来,群臣于是消停了,慕容兰舟心狠手辣的名声也坐实了。

晓晓一想到他连刚满月的孩子都不放过,就觉毛骨悚然,这人眼睛不眨一下就杀了三百多口子,简直就是地狱里索魂使者,亏了新巧还说他好看,再好看有毛用啊,弄的现在晓晓一听到相爷两个字,汗毛都竖了起来。

慕容兰舟却不知晓晓当他是索魂使者,瞄了后头的小院一眼,暗道,这回小丫头该醒了吧!抬脚往东暖阁行去,等慕容兰舟走远了,李进忠才直起腰,带着小太监进了小院。

筱筱在乾清宫当了半个月烧火丫头了,李进忠虽不常见,偶尔也能见上一回,就是没见过里头的小皇上,这会儿见李进忠亲自过来了,便知有大事,忙迎上去:“李爷爷大晚上您老怎么过来了。”

李进忠倒挺喜欢这丫头的,别看来的日子不长,长得也不算出挑,可小嘴甜啊,见了自己,一口一个爷爷叫着,给她甜丝丝的声儿一叫,李进忠想绷着脸都不容易,这一晚上虽说折腾的够呛,一听这丫头的声儿,李进忠便觉心里头舒坦了些,一舒坦,便有心抬举她,也是她赶得巧正好值夜,好歹的先在相爷跟前露露脸再说。

见灶上的水滚着,便道:“你这丫头今儿倒没偷懒,前头皇上醒了,叫茶呢,快着送过去。”

筱筱一愣,心说,平常这送茶的差事可轮不上自己,瞟了眼李进忠后头跟的小太监福寿,筱筱也顾不上再琢磨,忙着泡茶,忽想那位心狠手辣的慕容丞相也在,便拿了两只盖碗出来,李进忠一边瞧着,暗暗点了点头,就说这丫头机灵,自己不如好人做到底儿,再提点她一句,便道:“相爷不吃六安茶。”

筱筱回头眯着眼露出一个甜笑:“奴婢给相爷泡的是敬亭绿雪。”

李进忠点点头:“你这丫头倒鬼,得了,快着送过去吧!小心着些。”“奴婢谢李爷爷提点,回头得了赏,给爷爷买酒吃。”李进忠忍不住笑道:“得,就知道你这丫头有孝心,爷爷等着你的孝敬呢。”转头走了。

他身后的小太监福寿冲筱筱做了个鬼脸,小声道:“马屁精。”

晓晓才不搭理他呢,马屁精怎么了,在这乾清宫里,不当马屁精擎等着吃亏吧!秦嬷嬷让她攀上丞相太高难度,哄个老太监还不算太难,不过就是嘴甜点儿罢了,也不少块肉,晓晓飞快泡好了茶,寻了茶盘子端着,小心翼翼的进了东暖阁。

其实她心里快好奇死了,恨不得抬头看看,究竟啥样儿的,可为着小命着想,还是老实巴交的低着头,刚进暖阁,李进忠就把她茶盘子里的左边儿的茶接了过去,递给沿炕上坐着的男人,想来就是那位慕容丞相。

筱筱从进门就没敢抬头,自然看不见这位传说中的丞相长得什么样儿,她的角度也就能看见他袍服的下摆跟脚上的官靴,仅这两样儿,筱筱就大约猜出他的坐姿,即便是在皇宫,里头躺着君王,他是臣子,依旧十分放松舒展。想想也是,这位才是真正的皇上,里头那位就顶着个名儿。

暖阁里掌着明烛,她就站在自己跟前,又小又瘦,毫不起眼,不是听到她的声音,估计就算见过她无数回,他也不会记得她,可现在他记着她了。

李进忠也就一时好心,想抬举抬举这丫头,却不想受她连累,这会儿见她傻愣愣站在那儿,丞相的脸色有些不对,心里有些敲鼓,忙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伺候万岁爷吃茶。”

筱筱心说,今儿自己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啊,连皇上都轮到她伺候了,心里这么想,却不敢怠慢,低着头紧走几步,进了里头,略抬头扫了一眼,大略认准了龙榻的方向,忙又低下头,走到龙榻边儿上,早有小太监拢起了明黄帐幔,伸手扶着小皇上靠坐起来道:“万岁爷,茶来了。”

筱筱忙把茶盘子举了过去,感觉茶盘子一轻,筱筱刚松了口气,忽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你是新来的宫女吗,怎以前没见过。”

这个声音,这声音,怎如此相熟…像是,像是小白,愕然之下,晓晓试着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哗啦一声,茶碗摔在地上…

第 12 章

“万岁爷…”边儿上的小太监福平唬的脸色发白,叫了一声,目光闪了闪忽对晓晓:“你,你怎么伺候的?”

太监独有的公鸭嗓钻进晓晓耳朵里,晓晓心都凉了,这是御前,别管皇上是不是傀儡,他都是皇上,而自己一个奉茶小宫女,就算茶盏不是自己打破的,也难逃罪责,而福平这小子真够阴的,这明显就是想推到自己身上,好把他摘出去。

可惜自己纵然冤枉也无从辩驳,谁让自己是奉茶的低等宫女呢,到了此时,她除了认罪求饶根本没第二条路走,认罪或许能保住命,若辩驳准死无活。

想到此,晓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罪该万死。”话音刚落,外间的慕容兰舟走了进来,后头跟着李进忠。

李进忠飞快扫了一眼,心里头这个悔啊就别提了,你说自己这是抽什么风,给这丫头两声爷爷叫昏了头,好好的抬举她做什么,这丫头是挺机灵,可自打来了乾清宫,说是奉茶宫女,其实就是烧火丫头,没在御前伺候过的人,扎不楞一来御前,能成吗。

这不,出事了,相爷真要怪罪下来,自己也跟着吃不了兜着走,想着忙去瞧慕容兰舟的脸色,这一瞧,李进忠倒有些讶起来。

慕容兰舟什么人啊,先帝时的能臣,如今一手遮天的丞相,封相的时候才十八,这一晃十年过去,哪怕当初面对跋扈的郑贵妃也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把郑贵妃驳斥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呢还是跟平常一样风轻云淡,说犯上吧!态度谦卑,始终供着身子,说忤逆吧!句句话有理有据,把郑贵妃气的,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偏就想不出招儿来,末了,铁青着脸回宫了。

这事儿给李进忠瞧了个满眼,当时李进忠就想,这位这张脸是不是跟寒冬腊月的猪油一样凝住了,不然,怎么就没半点儿变化呢,也因这个缘故,今儿慕容兰舟略皱了皱眉,就把李进忠吓了一跳。

且他的目光仿佛并不在皇上的身上,而是在…李进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不禁皱了皱眉,地上是摔碎的茶盏,这丫头正跪在碎片上,她身上绿色的衣裳本不大显,可那茶盏却是刑窑的,细白透亮,血落在上头触目惊心,而相爷的目光正是落在那片染了血的瓷片上。

慕容兰舟并非心软之人,相反,从他立下志向那天开始,他的心就硬如铁石,就像外头私下传的那般,他能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刚满月的婴儿身首异处,他的心里没有半点温情,心软更不可能,可这丫头…

慕容兰舟的目光从她膝盖上移开,渐次往上,寝殿的烛火挑了两下,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愈发显得单薄可怜,低垂着脑袋,几乎趴伏在地上,想是害怕,瘦弱的身子不住抖动,忽的那种莫名的不忍涌上来,竟让已经到嘴边儿的惩处终是没出口。

其实,慕容兰舟真想差了,晓晓真不是怕的这样,虽说也怕,可好歹心里是个成年人,不至于怕的浑身哆嗦。

她是疼的,晓晓琢磨着回头是不是跟着赵嬷念念佛经啥的,不求神佛保佑,至少能去去晦气,自己真是太倒霉了,脑袋保不保得住先不想,膝盖啊,怎么这么疼,晓晓记的,现代时自己做阑尾炎手术都这么疼过,疼的她忍不住打颤儿。

晓晓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残废,膝盖关节多脆弱啊,回头真落个残疾,就算保住命有屁用啊。

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加上又疼,晓晓的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想擦都不敢。

她一掉泪儿,慕容兰舟倒没觉着什么,朱子毓先扛不住了,他做梦都没想到大妮还活着,并且在这里跟自己重逢。

当初朱子毓从乔家村回京,路上就传来乔家村遭了天火的消息,一村人无一生还,朱子毓如今还记着,当时自己就一个念头,大妮没了,她再也不会对自己笑,不会跟自己说话儿,不会跟自己抢烤鸡,不会给他捉小鱼了,他觉着天都灰了。

两年了,他没有一天忘记过大妮,时候越长越想她,想她古灵精怪的笑容,想她叉着腰叫自己小白时的样子,想她赤着脚踏在溪水里,用手捧起小鱼,溪水从她指间滑落,日头下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

尤其在这寂静的皇宫里,他总会想她,除了想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有时候他就想,如果自己也死了是不是就见着大妮了,可就算死也由不得自己,不想今天她却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是不是在做梦…他想唤她,想伸出手去扯她起来,他有好多话要问她,有好多事要跟她说,可她请罪的声音却惊醒了他。

这里是皇宫,他是皇上,而她是宫女,朱子毓手臂动动又缩了回来,自己该怎么办,,自己能怎么办,朱子毓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他甚至还不如乔家村的小白,即使如此,他也要救她。

想到此,朱子毓抬了抬手道:“是朕失了手,你,起来吧!”

晓晓心说小白莫非真傻了不成,她也想起来啊!可不敢啊,即使小白是皇上,这个皇上也没大用,真正做主的还是这位心狠手辣的慕容丞相,他一不爽,自己是死啊死啊还是死啊。

晓晓正胡思乱想着,就听一个冷而低沉的声音道:“皇上仁厚不降罪,还不下去。”

晓晓听了心里一松,趴在地上应了一声,便要起来,这一起来,忍不住嘶了一声,膝盖处疼的她直咬牙,走一步都跟刀割似的,却不敢耽搁,托着条伤腿一瘸一拐的出了暖阁。

沿着廊子一进东茶房的屋,腿一软就瘫坐在灶房边儿的小凳上,撩了裙子,低头一看,晓晓差点儿没晕过去,就这一会儿,血顺着小腿流了下来,都落在了鞋上。

晓晓急忙把鞋子脱了,里头的裤腿一点一点儿挽起来,挽到膝盖上头,才看清,给破瓷片割了个三角口子,她用手指按了按周围的骨头,又咬着唇慢慢的动了动腿儿,能活动至少说明骨头没问题。

晓晓松了口气,又犯愁了,上哪儿弄点儿药擦啊,愁了会儿,晓晓叹口气,有药没药也得先把伤口洗干净,扶着墙站起来,从那边儿缸里打了半瓢水,倒在水盆里,拿出自己的帕子来侵了水,开始清理膝盖的伤口,疼的她直吸气。

弄了半天才勉强洗干净,晓晓忽想起这里没药可有茶叶啊!记着谁说过,茶叶有收敛止血消炎的功效,好歹比没有强。

想着便抓了把茶叶在嘴里嚼碎了,附在膝盖上,扯了块内裙的布裹好,刚弄好丁香就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后头跟着小太监福寿。

丁香看了晓晓一眼,忙去泡了茶递给福寿,等福寿出了东茶房的小院,丁香回过头先看了看晓晓的膝盖,叹口气道:“我在这东茶房当了两年差,也没往御前奉过茶,怎就让你赶上了,却怎摔了茶碗,也不知你这是运道好,还是运道差了。”

晓晓嘟嘟嘴道:“自然是运道差,小命差点儿搭进去。”

丁香见她耷拉着脑袋,脸上的血色都没了,可怜的不行,就没再在往下说,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不改,赶明儿早晚真要了你的小命,得了,天都快亮了,折腾了一宿,你回屋去睡觉吧,一会儿我去给你告个假,你这腿儿怎么也得歇两天。”

晓晓眼睛一亮,虽说疼,可至少赚了两天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这一番又惊又吓,又困又乏,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都散了,一回屋扑在床上被子一蒙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天黑才醒过来,洗了脸随便扒拉两口饭,刚要倒下去接着睡,丁香一推门走了进来,见她醒了笑道:“你倒是心大,夜里吓的那样儿,不想回屋却睡得香甜。”

说着拿出一个小包放晓晓手里:“你昨儿说你的运道差,姑姑瞧着却好,福寿去御药房,顺便要了些伤药让我给你送来,平常瞧他总跟你拌嘴,不想如此有心,快着擦药吧,毕竟是女孩子,回头落下疤就不好了。”

晓晓真没想到福寿会给她送药,挺意外的,那小子就是个杠头,有事没事就跟自己抬杠,也不知这回抽什么风,管他呢,反正总比茶叶强。

等丁香走了,晓晓把药换好,接着回炕上躺着,刚想再睡,新巧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什么丞相好不好看啦,皇上威不威严啦等等,话题就围着小白跟慕容兰舟转,弄的晓晓烦不胜烦。

用屁股也能想出来的事儿,新巧就非刨根问底,慕容兰舟还罢了,想皇上今年才十岁,她又不是不知道,威严个屁啊。再说,小白那德行,这辈子跟威严都不沾边儿,要说痴傻呆捏倒有点儿,想起小白。

晓晓脑子里嗖就冒出一个念头,这不会就是老天爷给她开的金手指吧!这也太菜了,好歹要开给她开个丞相啊,弄这么个傀儡小白,就算有金手指,也没法混啊…

第 13 章

还真不是晓晓胡思乱想,就瞅这路子,先是穿越成村姑,认识了个傻小子,本来是奔着种田文的路子去的,不想半截宫里选宫女,自己爹又病了,只能卖身进宫,种田升级宫斗,然后就跟傻小子重逢了,这要不是开金手指,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小山村,随便一碰就能碰上个皇上,这皇上也忒不值钱了。

晓晓是天天都想跟别的穿越女一样儿,开个金手指啥的,然后跟皇上啊王爷啊谈个小恋爱,搞点儿小暧昧,最后幸福美满的度过自己的穿越之旅,貌似穿越文里都是这么写的,可到了自己这儿,怎么看怎么不对。

有个皇上却是才十岁的傻小子,没有王爷,好歹有个丞相,可这个丞相却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就算自己拼了命的YY,也扯不出什么来,再说就凭自己这副豆芽菜似的小身板,不出挑的模样儿,即便现在才十一,晓晓也能预见,自己再怎么长也成不了绝色美人。

偏生内里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女人,心理年龄上说跟丞相倒是有可能,可一想到慕容兰舟杀人不眨眼,晓晓忍不住打了颤儿,就算自己克服了恐惧心理,也得人家看上自己啊,而这基本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儿。

年龄上说,跟傻小子倒是有一咪咪的可能,一想到这儿,晓晓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大晚上的自己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算了,想这么多有屁用啊,反正该死活不了,混一天是一天呗,最起码在宫里遇上了一个熟人,还是当皇上的,就算是傀儡,好歹也能罩着点儿自己。

只不过,他会不会不认识自己了,不可能,晓晓记着昨天小白的眼神呢,虽只一瞬,她还是能看出他眼里的惊喜,或许还有惊吓,不然,也不至于把手里的盖碗扔了,害自己差点儿成了残废,回头得好好的敲打敲打他。

晓晓并不觉着小白这个皇上跟过去有什么区别,他还是她记忆中的傻小子,不同的是,傻小子穿上了龙袍。

晓晓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一早乖乖去了东茶房当差,把灶上的火闷上,收拾了架子上的茶具,李进忠就来了。

晓晓忙迎上去嘴里叫着李爷爷,伸手扶着他坐下,一边儿架子上拿了泡好的茶,递过去:“李爷爷吃茶。”

显然李进忠心情不错,扫了她一眼,接过去,揭开碗盖儿,见是杭州贡上的菊花,暗暗点头,吃了一口有蜂蜜的香甜,很是适口,便一下子吃了半碗,把盖碗递回给晓晓,笑眯眯的道:“你这丫头倒真有心,怎知道杂家喜这个。”

晓晓心说,这不废话吗,你是大内总管,这皇宫里一无太后,二无嫔妃,除了皇上,可不就这位最大了,谁不上赶着巴结,别说他爱喝什么茶,就是什么时候犯痔疮,她们这些底下的宫女太监也都一清二楚。

只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晓晓眨了眨眼,嘻嘻笑道:“奴婢才来几天儿,乾清宫几个门都没弄清楚呢,哪知道李爷爷喜欢吃什么茶,是昨儿夜里奴婢觉着嗓子眼儿痒,丁香姑姑说春天多燥,让我用菊花泡茶来喝,奴婢又嫌菊花味苦,便放了一勺蜂蜜,李爷爷正巧来,奴婢便孝敬您老了,您老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这几句话说的李进忠笑出了声,暗道,要不说这丫头可人疼呢,这话说的真真中听,拍马屁可是个学问,直不愣登拍出来有什么意思,就得跟这丫头似的,你明知道她是拍你马屁,可心里就是舒坦。

李进忠一张老脸笑的都跟盖碗里舒展开的菊花差不多了:“李爷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那天你也别怨李爷爷不替你说话儿,相爷跟前,李爷爷要是一句话说差了,反倒害了你的小命。”

晓晓心里翻白眼,这老太监倒会揽好儿,那天明明就是他不想管,当时不定多后悔抬举自己,这会儿倒成了为自己好,不过人家是自己顶头顶头的上司,说什么不得听着。

退一步说,人家能揽这个好儿,就是自己的运气,平常她这样的下等宫女,他可是瞄都不瞄一眼的。

想到此,晓晓忙堆起一个大大的笑:“瞧李爷爷说的,不是李爷爷抬举奴婢,奴婢连大殿的门儿都进不去呢,您老人家若是不嫌奴婢粗苯,以后提点奴婢两句,奴婢做梦都能笑醒了。”

李进忠乐了,手里的拂尘一甩:“知道你丫头嘴甜,少给李爷爷灌迷魂汤了,李爷爷还少提点你了啊!得了,谁让杂家跟你丫头有缘呢,就给你个好差事,从明儿起,御前奉茶的差事就交给你了,别净跟这儿烧火,挺白净一丫头,赶明儿熏的都成卖炭的了。”

晓晓眼睛一亮,自己这正愁怎么接近小白呢,可好机会就来了,忙蹲身一福甜甜的道:“奴婢谢李爷爷了。”

李进忠嘱咐了一句:“御前当差说是福没准也是祸,仔细些,莫毛毛躁躁的,熬两年有你的出头之日。”

这话骗鬼子呢,就算自己奉茶奉出花儿来,能怎么着,小白都不知以后咋样呢,自己还想出头做梦吧,不过多捞点儿赏钱应该不难,小白就是没实权,怎么也不会缺钱,他那么好欺负,回头让他多赏自己点儿钱。

存的钱越多,赶明儿出宫的日子越有希望,晓晓现如今是谁也不信,就信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钱是越多越好。

掉钱眼儿里的晓晓第二天就算正式升级了,工资也长了,从原来的三两长到了五两,不过晓晓现在没工夫高兴,她正琢磨着自己见了小白说什么。说起来,他明明是山村里的傻小子,怎么忽悠一下成皇上了,这太不科学了。

怀着满腔疑惑,晓晓端着茶进了东暖阁,她进来的时候,小白已经起了,正在外屋的炕上坐着,见晓晓进来,眼睛明显亮了亮,目光扫过一边儿的李进忠,抿了抿唇。

晓晓在心里叹气,一个皇上还要看太监的脸色,小白这皇上当得忒憋屈了,不过也没法儿,形势比人强。

李进忠身后的主子是慕容兰舟,说是伺候小白,弄不好就是来监视他的,小白这混的,比自己还坑爹呢。

晓晓把茶递到小白手里:“万岁爷吃茶。”小白瞄了她一眼,接过去吃了一口,忽道:“你是那天的宫女,叫什么名儿?”

装的倒挺像,晓晓只能规规矩矩的答道:“奴婢程筱筱。”

边儿上李进忠愣了愣,他们这位皇上年纪是不大,却是个闷葫芦,大多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更遑论跟宫女搭话了,简直不可能,今儿是怎么了,莫不是记着那天的事儿,想追究问罪,瞅着不像。

李进忠正瞎琢磨呢,就听皇上说了一句:“你们都下去吧!我瞅着她伶俐,就留下她跟我说说话儿。”

李进忠愕然,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可给皇上的目光一扫,急忙躬身低头:“是。”却偷着冲晓晓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自己见机行事。

说实话,李进忠刚那活见鬼的表情有些好笑,但晓晓还是颇认真的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儿,李进忠刚出去,晓晓就抬起头来,一叉腰,刚要说话,给小白一把扯过去捂住嘴,在她耳边儿道:“别说话儿,外头听得见呢。”

说着又吩咐了一声:“外头的人也都出去。”

虽说李进忠不知道小皇上这是抽什么风,却不敢不从,领着人出去,到了廊下心里暗道,莫不是皇上瞧上筱筱了,要幸她,不可能啊,皇上才十岁,教引宫女还没选呢,怎么可能行云雨之事。

再说,就算皇上动了龙兴要幸谁,也不可能是筱筱这丫头,这丫头嘴是甜,心儿也灵透,可那身子是实实的没长开,连点儿女人样儿都没有,那事儿早着呢。

这么想着,李进忠心里更疑,想摸到窗户根儿底下,听听他们说什么,又怕给小皇上知道,虽说国事是相爷掌着,这内宫之中,皇上想处置个宦官还不在话下,得了,一个十岁的小子跟个十二的丫头能有什么大事,想是皇上跟自己一样,瞅着这丫头投缘也未可知。

想到此,李进忠也就没过去听,屋里的小白侧着耳朵听着窗户外头没动静,才放开晓晓,晓晓差点儿没憋死,这小子是捂她的嘴吗,力气大的简直是要捂死她。

晓晓喘匀了气,刚要发难,小白已经牵着她的手,先赔上罪了:“大,大妮,对不住啊,我是怕你声音儿大了,给他们听了去,回头难为你,你,你怎么还活着?又怎么到了这宫里?“

筱筱便把自己离开乔家村往舅舅家去,过后她爹生病,五两银子她提程家姑娘进宫的事儿粗略说了,然后问他:“你呢?”

小白刚要说话,就听外头李进忠的声儿传来:“奴才给相爷请安。”

这一声屋里两人吓的脸色都变了,急忙分开,晓晓刚站好,明黄的门帘打起,慕容兰舟走了进来…

第 14 章

慕容兰舟扫了眼一边儿低头立着的丫头,不禁有些讶异,虽低着头这会儿总算瞧见了正脸儿,眉眼儿都没长开呢,细弯弯两道眉下一双眸子低低垂着,翘起的睫毛却在眼睑下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越发显得一张脸白净净的,鼻子跟她的唇角一般,微微往上翘,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即便她低眉顺眼的立在哪儿,慕容兰舟心里就是觉着,这丫头并没有她表现出的这般安静,该是个顽皮的丫头。

忽想起她上回在长春宫戏台念的牡丹亭,前些日子哼唱的那个古怪直白的小曲儿,慕容兰舟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怎就你在皇上跟前伺候?”

虽是质询的内容,语气不自觉温和了几分,呃,晓晓快速眨了眨眼,心话儿这话问自己呢吧,自己怎么答啊,貌似说什么都不妥当。

正为难呢,就听小白接了过去:“是朕瞧着这丫头面善,留她下来跟朕说两句话儿。”

慕容兰舟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小白身上,透出几分探究,半晌儿方收回目光道:“原来如此,难得皇上有兴致,既如此,不若抬举她在跟前伺候,万岁意下如何?”

小白略瞄了晓晓一眼,小声道:“朕,朕不过瞧着她有趣儿,说了几句话罢了,朕跟前有李进忠呢。”

那意思就是不想晓晓在身边儿伺候,慕容兰舟目光略展道:“这丫头虽机灵,到底年纪小些,臣回头让李进忠挑几个稳妥的来。”

说着冲晓晓摆了摆手:“下去吧!”

晓晓心里这个怨念就别提了,暗道自己一定是跟这个丞相八字犯冲,好不容易老天开眼,给她整了个金手指,虽说这金手指有点儿坑爹,起码好过没有,风生水起就不求了,她就求个升职发财不难吧,可眼瞅都要成了,一转眼的功夫就黄了。

刚晓晓心里还琢磨呢,这乾清宫的规制本来就比别处高,油水也足,自己这会儿刚升了一级,工资就多了二两,这要是能当上小白跟前的大宫女,她可记着大宫女的工资,一个月有十两之多,这还不算,在小白身边儿,就算外人跟前自己是宫女,可就他俩人的时候,自己姐姐的架子一摆,小白多好欺负啊,从此后,他吃什么?自己吃什么,他有什么?自己也能分享,这小日子想着都滋润,可偏偏慕容兰舟一提出来,小白就给否了。

晓晓其实也有点儿气小白,顺手推舟就坡下驴不得了,关键时刻掉链子,就会嘴上说,实在的一点儿没有。

心里一气,晓晓再不想留在这儿,蹲身一福,快步退了出去,一个眼光都没给小白,小白与她待了一个多月,哪会不知她的脾气,只瞧她的样儿便知恼了自己,不免有些急,可再急,小白也想更不能让慕容兰舟瞧出什么来。

这个宫里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意,唯有大妮,失而复得,令小白惊喜之余,恨不能把她严严实实的藏起来,谁也瞧不见才好,而慕容兰舟性子多疑且心狠手辣。

小白后来想想,当初乔家村的天火有些蹊跷,怎就那般巧,他前脚走后脚就招了天火,或许是慕容兰舟做的,便没确凿的证据,小白心里也笃定了七八分,所以这一次他一定必须护住大妮,哪怕拼尽自己全部力气也在所不惜。

小白是觉着以他慕容兰舟的丞相之尊,不会无故为难个小宫女,可小白就是下意识觉着,不能让他注意到大妮,至于大妮哪儿,回头寻个机会哄她便了。

虽这般想,心里却仍有几分忐忑,目光不自觉在门帘子处转了几转,方收回来,忽听慕容兰舟道:“可见这次太医院尽心了,皇上的精神头比前两日强得多了,若也觉着好,明儿让李进忠跟着皇上去外头转了转,散散心。”小白点了点头,恨不得他立马走了,自己好寻机会把大妮找来,这会儿不定心里怎么恼自己呢。

慕容兰舟倒也未多待,今儿本来就不想进宫的,却因李尽忠送信说皇上好多了,便想自己好歹也该做做样子,免得朝中那帮老头子又递折子,拐弯抹角的骂自己。

他倒不在乎他们骂,当初既开始了,就不会在乎这些,只是怕麻烦罢了,不想应付那帮没事找事儿的老头子,顺着他们一些,至少耳根子清净,这才进宫走了一趟,却不想正碰上那丫头跟皇上两人在里头说话儿。

一刹那,他倒万分好奇,皇上跟那丫头说些什么,故此不等李进忠进去通报,迈脚就闯了进去。

这会儿步出东暖阁,慕容兰舟忽觉自己今儿的行止有些失当,毕竟这里是乾清宫,即便皇上是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就是君,而自己纵然手握天下也是臣,这是自己当初的选择。

而宫中虽被自己洗了一遍,却仍难保各方势力的渗透,因为此等小事,招惹些麻烦出来却不值。

现在想想,朱子毓再早熟,也是个才十岁的孩子,跟前的小太监虽跟他年纪相若,到底不比丫头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