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儿说,一边在哪儿爱不释手的左瞧右看,丁香走过来,没好气的道:“再鲜亮也不是你的东西,眼馋也没用,这可不是皇上赏的,这是李总管的东西,我瞧见过的。”

一听李进忠,新巧身子缩了缩,忍不住有些怕,她很怕李进忠,刚进乾清宫的时候,姑姑就告诉她,平日绕着些李总管,若招他瞧不上,擎等着死吧。

且李进忠每次见了自己都没好眼色,弄得新巧尤其怕他,说起来,莫说这乾清宫,整个皇宫里的太监宫女哪个不怕李进忠,可就程筱筱个别。

自打程筱筱进来乾清宫,李总管就另眼相看,没几天就抬举进了东茶房,如今又成了御前奉茶的宫女,刚她还听见外头的嬷嬷私下说,李总管要挑御前侍奉的大宫女,头一个就是程筱筱。

她有什么好,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段没身段,竹竿儿似的,也就一张嘴生的巧,会拍马屁上好,才在李总管跟前得了意,真论起来,自己哪儿比不得她,原是一个村里出来,同时进的宫,先头她混的还不如自己呢,却偏偏后来运气好,自己如何服气。

想到此,新巧低头咬着嘴唇,半日不说话,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碎了,丁香瞧着她意味深长的道:“在这宫里头一件要紧的事儿,就是认清自己的本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该有个谱,旁人好了,是人家的本事,谁也嫉妒不来。”

说着把新巧手腕子上的镯子脱下来,塞到晓晓手里:“这可是李总管收了好些年的东西,如今给了你,可见是你的造化,该好好戴着才是,回头弄丢了,看你怎么跟李总管交代。”

丁香这话说的颇直接,新巧有些受不住:“ 姑姑这话赶是说我嫉恨筱筱,要谋她的镯子不成?”

丁香哼了一声:“我可没这般说,至于嫉不嫉恨,只有你自己知道,谁也没扒开你心里头看,旁人如何知晓。”

几句话说的新巧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了看晓晓,又看了看丁香,哇一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们俩早瞧我不顺眼了,话里话外的挤兑我,呜呜呜…”越说越委屈,哭得声儿也越来越大。

晓晓有些囧,这么瞧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丁香是死瞧不上新巧,她哭她的,丁香一甩手,进旁边屋整理茶叶去了,屋里就留下晓晓跟新巧。

晓晓也有点应付不来,哄傻小子还成,哄新巧这样的小丫头她可没辙,只能坐在哪儿,看着她哭。

新巧哭了一会儿见没人来劝,也就有点儿哭不下去了,抽搭了一会儿,住了声,晓晓暗暗松了口气,到现在都不知道新巧究竟哭什么。

大约回过味来,也觉自己挺没意思,新巧抹了抹脸,抬头看了一眼晓晓,低下头,一会儿又抬起来,有些扭捏的去拉晓晓的手:“筱筱,我真不是嫉恨你,咱们一起进宫的,又是老乡,你好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嫉恨,刚我就是觉着被冤枉了,真没别的意思。”

晓晓根本没当回事儿,这事说开了也就过去了,等两人下了差一回屋,晓晓就愣了,同村邻村,当初一车里的另外几个都来了,挤的小屋满满当当的,连长春宫的胖丫头槐花都来了。

见着晓晓,春桃头一个迎上来道:“听说筱筱当上御前的大宫女了,我们几个特意过来道贺。”

晓晓有些楞,早上李进忠才提了一句,怎到晚上整个皇宫都知道了,便问了句:“你们几个怎知道的?”

翠儿笑道:“说你傻还真傻不成,这宫里哪有什么秘密,更何况,可着紫禁城统共就一个乾清宫,皇上在这儿呢,谁不盯着这儿,你们这儿有个风吹草动,旁处就得颤三颤,有时候想想这造化真说不清,咱们几个一起进宫,刚进来那会儿,筱筱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想我们几个里头,第一个混出头的就是她,我们几个来,可不是白来,你得请客,不好好请我们吃顿酒,今儿我们就不走了。”

筱筱忙道:“请客没什么,只哪里寻酒菜来?”

翠儿一张手道:“银子拿来,只你舍得出银子,张罗酒菜的事儿只管交给我。”

筱筱知道今儿这财是破定了,想想在宫里头混,人际关系还是得适当维护一下,不指望互帮互助,至少别使绊子,想到此,虽然心疼,晓晓还是咬咬牙,拿出了二两银子来给了翠儿。

翠儿去了不多会儿,便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眼生的小太监,一个手里提着老大一个提盒,一个捧着一坛子酒,进了屋,头先的小太监把提盒打开,里头三层小菜,甚为齐整,摆在炕桌上,又从后头的小太监手里接过就,跟晓晓道:“这是我师傅让我给姐姐拿来的,不是那些烈性酒,是前些年,我师傅亲手娘的梅子酒,香甜绵软,最适合姐姐们吃了,埋在墙根底下好几年了,都没舍得吃,今儿听说姐姐高升,特意让奴才掘了给姐姐送过来,还有这个,姐姐快着收回去,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菜罢了,哪还使得着姐姐银子。”

晓晓还要推辞,翠儿却深受接过来,对晓晓道:“程姐姐快拿着吧,这小子八成是只八哥投生的,就是个话痨,你不收着,还不知要惹他说多少话儿呢,好容易咱们几个聚在一处,听他嚼这些作甚。”

晓晓也就意思意思,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宫里头的人最是踩低捧高,自己在长春宫的时候,没见一个太监来讨好,这一要升职到御前,立马就来了。这才开个头,以后还不知有多少来上好的呢,这便宜自己不想占都不成,所以必须淡定。

想通了,便也没再推辞,谢了两个小太监,送着出去,关上门从里头插上,几个人都上了炕,晓晓住的屋里本来是四个人,今儿另外两个当值,也就剩下自己跟新巧,正得折腾。

把炕上的东西都搬到对面桌子上,几个人围着炕桌坐了一炕,翠儿拍开酒,每人倒了半碗,端起来道:“谁说咱们进来当宫女,这一辈子就毁了,我偏不信,瞧瞧咱们程姐姐,这才多少日子,就成了御前的大宫女。”

说到这儿顿了顿对晓晓道:“当初在车上说的,进了宫要互帮互助的话,不管程姐姐记不记得,我可没忘,日后姐姐出了头,莫忘了咱们几个姐妹才是。”

晓晓不禁要对翠儿另眼相看了,进宫的一路都没见她说什么话,只当是个内向的小姑娘,不想进了宫倒变了个样儿,这几句话说出来,明明是提醒自己,却不让人觉着厌烦,怪不得在御膳房混的这般好。

自己不好拒她,弯起眼睛笑了笑:“自然忘不了姐妹们。”众人一笑,接着就开始吃酒,吃一会儿,说一会儿。

数着翠儿跟可儿说的最多,叽叽喳喳像两只小鸟,春桃偶尔掺合几句,新巧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儿,槐花自来是个闷葫芦,指望她说话,有的等了。

不过有翠儿跟可儿,这顿饭也算吃的宾主尽欢,到了散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几个人收拾收拾要走,晓晓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琢磨翠儿的性子应该比自己了解宫里,便拉住翠儿问:“你知不知道宫里哪里有书?”

翠儿愣了愣,还没说什么,新巧接过去道:“宫里书最多的地方自然是文渊阁了,我听姑姑说过,举凡咱们大夏朝的书,哪儿都有呢,整整三层楼都是,你扫听这个做什么?”

晓晓含糊的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翠儿刚要开口说什么,给新巧一把扯住拖了出去:“夜深了,快着回去吧,回头给你们留门的给姑姑睡了,就进不去屋了。”

翠儿给她拖到外头,看着她目光闪了闪,抿抿唇终是没说什么,跟着可儿走了。

第二日,下了差,吃过晚上饭,瞅着天黑了,晓晓提了一盏灯溜出去了,她前脚出去,后脚新巧就跟了出来,一路跟着她,亲眼看见她进了文华殿后头的小门,在廊柱后躲了一会儿,直到瞧见那边儿宫廊尽头隐约有灯光过来,新巧才冷笑一声,莫转头回去了。

第 18 章

若说这个宫里还有什么能吸引慕容兰舟进来的,非文渊阁莫属,进到这里,他总还会记起少年时的一些事,那种沉浸在书中的快乐,一卷在握,天地都仿佛尽在其中,妙不可言。

少年时,他的梦想很简单,不奢望富贵荣华,更不想手握权柄,只要衣食足用,有四时美景,有万卷藏书,门前种几杆修竹,就成了,竹林中放把椅子,坐在那里,或看书,或弹琴,或与三五知己,吃酒品茶,吟诗作画,此生足矣。

他从没想过站在中玉宇琼阁之中,这玉宇琼阁虽高,却孤寒无比,正如此时空中这轮满月,虽看上去圆满,却孤冷清寂,便那月里的嫦娥也是悔的,不然怎会有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想来高处不胜寒。

立在高处,唯一令慕容兰舟满意的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读这些文渊阁里的藏书,这里是大夏朝最大的藏书阁,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心烦的时候在这里静静的瞧上一夜书,倒明日便会舒服一些,故此虽不愿进宫,一月里却会来两趟文渊阁。

日子大多选在初一跟十五,因初一新月,十五满月,新月如钩,满月如轮,一缺一圆正合了东坡居士那句月有阴晴圆缺,在这样的月夜读书该多好。心烦了看看窗外的月亮,就能感悟人间的悲欢离合,故此大多选在这两日进宫。

慕容兰舟今儿并未去养心殿,而是直接过了东华门进了文华殿,身后的元忠因知相爷不喜被人打搅,故此未进后殿,而是在文华殿外守着。

慕容兰舟自己进了后殿,刚迈进后殿,不禁皱了皱眉,这文渊阁面阔六间,有三层,按经史子集分门别类置放着书籍,平日除了洒扫的小太监,严禁旁人进出,这是慕容兰舟特意下的命令。

只因去年秋,有个宫女夜里迷路,误闯进这里,大约心神慌乱,手里的提的灯落在地上,引燃了地上的松枝,亏了发现的早,阁后又凿挖了防火的水池,才未酿成祸患,那时正是深秋,秋风肆虐,若那火烧起来,整个文渊阁都会付之一炬,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兰舟大怒之下,把那宫女当众杖毙,从此文渊阁便成了宫中的禁地,莫说宫女,就是负责洒扫的两个小太监福顺福平,也是每日洒扫完了就忙着出去。

先头还在外头守着大门,就怕那个不长眼闯进去,后日子长了,想宫里谁不知道这里是禁地,也就没那般上心了,加上宫里头寂寞,这些小太监不当值还罢了,当值的时候,便回寻些个乐子。

太监的乐子就是银子,已经没根儿了,再不攒点儿银子,以后怎么着,故此,大多太监都是贪财的。

这文渊阁当值的小太监福平,最是个贪财抠门的货,抠门吧还总惦记弄点儿外财,却偏守在这鸟不拉屎的文渊阁,终日见不着个人,哪弄外财去。

却这文渊阁守着武英殿不远,武英殿外的庑房里一到了夜里,就有几个太监侍卫,围着桌子,设了个赌局,弄骰子押大小耍子。

福平三五不时去一趟,有输有赢,倒也差不太多,却不知怎了,从前儿开始,手气就背起来,前儿输了五两银子,回了十三所后,福平心里别扭了一天,赶上昨儿是福顺值夜,福平摸出十两银子跑了出去,加入赌局。

惦记着翻本,不想该着破财,一晚上十两银子输了个光净,福平回到自己屋,越想越不成,怎么也得把本钱赢回来,可惜这日是他当值。

跟福顺换了班,晓晓在文渊阁后殿角门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眼瞅天黑了,出来望了望,殿外头的长街,半个人影都没有。

福平知道今儿是十五,丞相或许会来文渊阁看书,便手再痒痒,也不敢丢下这里去赌,琢磨若丞相不来就好了。

这么想着慕容兰舟真就没来,慕容兰舟是没来,却来了个勾死鬼,正是前头朝房里头打杂的小太监福禄,最是个好赌的,凡哪里有赌局一准能看见他。

别看好赌,这小子倒没输几个银子,不是他运气好,是他跟设赌局的福喜暗里早勾结好了,就是为着圈这些小太监的银子,一个当庄家,一个当托,佩服的天衣无缝,过后等散了,两人再分账。

而这文渊阁的福平是宫里有了名儿的贪财抠门的货,不坑他坑谁,先后坑了这小子十五两银子,这倆算尝到了甜头,想不到这小子还挺能攒钱,这样有银子不精明的傻货,放过他都对不住自己。

福禄是来拽他的,先开始福平还有些犹豫,开口道:“今儿十五呢,恐相爷要来,若相爷来了,不见我在此当值,岂不是祸事了。”

福禄听了笑道:“你真傻假傻啊,现如今咱们大夏的万里江山都是相爷管着,成天朝廷大事还忙活不过来呢,哪有空来文渊阁看书,你自己算算,相爷多少日子不来了。”

福平掰着指头算了算,可不,慕容兰舟有一个多月不来了,这月初一就没来,这么说着,心里不免有些动摇。

福禄见他眼色,就知这事儿成了一半,自己再加把火,说不准事儿就成了,想到此,福禄一把扯过他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要来早来了,这会儿不来发就不会来了,放心跟我玩两把去,还是昨儿几个人,就等着你呢。”

福平本来就想翻本,哪里搁得住他游说煽动,心里琢磨福绿的话不无道理,这时候不见来,估摸就不来了,自己不如快去快回,摸两把翻翻本,再回来守着也没事。

这么想着,福平给福禄拽了出去,这好赌之人,别管下了多大决心戒赌也没用,只上了桌,手一摸上骰子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哪还想的起什么值班的事儿,故此,晓晓能顺利的进入文华殿后殿的文渊阁里,福平这个看门的功不可没。

晓晓进来以后还想,怎么这儿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就不怕人偷吗,可又一琢磨,这里有什么好偷的,也没金银珠宝,都是书,便书也能卖几个银子,还不够费劲儿的呢,皇宫里多少好东西,书是最不值钱的了,更何况,这里的书大都是官印,拿出去私卖要获罪的,为了几本书获罪太不值了。

既然没人偷,守门的太监偷个懒也就好理解了,晓晓想通了,就没在纠结此事,而是把手里的灯笼举高,先从正对面的书架子看起,一撩开书架上的遮尘帘,看清了里头书的名字,晓晓只觉脑袋都大了。

什么孝经,周易,礼纪等等,简直能要她的命,再说,自己可记的这些什么经里的生僻字最多,又是繁体,自己一个半文盲能看懂就怪了,别说教小白了,自己都不认识。

晓晓对着那架子书相了半天面,叹口气,从西尽间的楼梯口上了楼,看不懂没关系,总有看懂的吧,至少有个唐诗宋词元曲什么的,好歹也能看下去,猜着也不费劲。

可到了二楼一看,晓晓更傻了,二楼都是什么什么史,什么正史书,野史,编年史,总之都是历史相关的书,而自己一向最讨厌历史,那些坑爹的事儿都出自历史,最主要自己看不懂,就更没兴趣了。

晓晓只能走上了第三层,往书架子一看,晓晓都绝望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竟然有琴谱,晓晓翻了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东西啊,看着都头疼,直接放弃,晓晓又不甘心,索性又回到了第一层,翻了半天找到了一本诗经,晓晓松了口气,好歹这里头好多自己熟悉的,比照着猜猜应该不难。

翻开第一页就是关雎,这个她熟,拿着诗经到明间的炕上一靠,手里的提灯放在桌子上,一边看一边念,念着念着觉着不过瘾便哼哼唧唧的唱了起来,随便哼唧的,根本找不着调儿,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晓晓哼的正来劲儿的时候,慕容进了后殿,一抬头看见文渊阁明间的炕上有个人影,影子映在窗子上,瞧得出是个宫女,慕容兰舟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皱了皱眉,刚想叫人进来把这宫女处置了,忽听到哼哼唧唧的声儿。

说是唱曲不是唱曲,说是背诗吧,调门又不对,声音却熟,慕容兰舟在外头听了半晌,才听出来,哼的是关雎,且这会儿慕容兰舟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哦对,程筱筱…

听出人来,慕容兰舟眉头略舒展了一下,暗道这丫头是不怕死怎的,不好好在乾清宫当差,如何又来了这里,难道不知这里是禁地。

想到此,便没唤人进来,而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听见门响,晓晓吓了一跳,首先反映是当值的小太监回来了,她也机灵,噗一声吹灭了桌上的灯,手里的诗经往怀里一塞,并没有立时就往外头走,而是身子一蹲,蹲在了对面的翘头案下头,瞄着慕容兰舟走了进来。

慕容兰舟进来先推开了窗子,窗子一开,银白的月色流泻而入,落在屋里,照的亮堂堂的,就着月色,晓晓也瞧清了来人的样子,这一瞧清楚,差点儿吓尿,就算上回见他是抵着头的,可他那种气势极容易辨认。

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丞相慕容兰舟,自己今儿晚上倒霉催的,怎么遇上他了,后果是死啊,死啊,还是死啊,晓晓的心都凉了…

第 19 章

晓晓琢磨了一圈怎么死,最后忽然琢磨明白了,身为穿越女哪那么容易死,再说,死有啥可怕,大不了再穿一回,没准运气好点儿直接穿回去了,省得在这儿受罪,况且这里黑灯瞎火的,自己藏在几案下头,慕容兰舟没准看不见自己呢。

他既是来这里,定是要看书,书可都在外头,他要看书,必得先去外头找书拿过来才成,自己完全可以趁他进去找书的时机溜出去,这样一来,岂不成功脱身了吗。

这么一想,晓晓也不那么怕了,眼巴巴盯着慕容兰舟往外走,眼瞅都走到门边儿上了,晓晓刚要松口气的时候,不想慕容兰舟的身形在门边儿停住了,转过身有意无意扫了眼晓晓藏身的翘头案。

晓晓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还道他看见自己了,晓晓这么觉着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不禁转身了,还迈步走了回来,他走的极慢,月色中,晓晓能清楚看到他衣裳的下摆,以及脚上一双皂靴,月色下皂靴厚厚的底儿白的瘆人,且越来越近,很快到了晓晓眼前。

晓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想几案下狭窄,晓晓猫着腰身蜷缩在下头,不动还好,一动后脑就磕在了后头的案腿儿上,咚一下响。

晓晓闭了闭眼,心说,完了,这下定给他发现了,只听,慕容兰舟喝了一声:“谁?”

晓晓琢磨既然被看见了,不如自守得了,刚要出声,不防外头一声儿道:“奴,奴才福平,给相爷奉茶。”

说起来福平虽好赌贪财,跟他轮班的福顺倒个谨慎小心的,论说福平什么样儿,他管不着,却两人当的一个差事,真出了什么差错,便不是自己当值,也要跟着受牵连,又知福平好赌,轮到福平当值的时候,福顺不放心,一般都会过来瞧瞧。

今儿也一样,到了文渊阁值守处一看,哪有福平的影子,心里暗叫一声糟,倒不妨他有这大的胆子,今儿可是十五,相爷若来了,问福平个死罪,自己也摘楞不清。

想着忙出去要寻福平,不想刚到了东华门,远远就瞧见慕容丞相走了过来,把福顺唬的差点儿没堆乎在地上,叫了一声我的娘,莫转头从边儿绕了过去,好歹先把福平寻回来,相爷若问刚怎不在跟前,寻个借口搪塞,运气好些,或许能混过去,总比让相爷抓到他赌钱强。

想到此,福顺撒丫子奔着前头庑房去了,刚到跟前,还没进去呢就听见里头,大,大,大,小,小,小,的叫喊声,一声比一声嗓门高,喊最大声儿的那个正是福平。

福顺急的直跺脚,窜进去挤过人堆在赌桌前头找到福平,都赌红眼了,摞胳膊挽袖子,打架似的,扯着脖子叫唤。

福顺扯了扯他,他还不乐意呢:“别动,小爷就不信今儿赢不了…”一挥手把福顺甩了出去。

福顺这个气啊,这是个沾上赌就不要命的主儿,他不要命自己得要,也没客气,轮起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啪啪两巴掌又重又响。

赌桌边儿上的太监侍卫都愣了,福平给福顺抽的眼前直冒金星,半天才回过神来,回过神如何肯干休,一伸手揪住福顺的脖领子:“你她娘吃错药了,打我做什么?”

福顺把他的手掰开:“我跟你说,刚我瞧见相爷进宫了,这会儿都进文华殿了,你真想死,自己远点儿死,别牵累了我。”

一句话说的福平脸都白了,也顾不上再赌,莫转头就往外跑,眼瞅快到了,给福顺一把拽住,伏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福平琢磨,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招儿,但愿自己运气好,能混过今儿去,瞧见元忠没敢从正门进,绕到角门钻了进去。

事儿就这么巧,泡了茶急忙忙就端着,慌张张的撞到了外头的柱子,慕容兰舟一问,他忙答了话,正好救了晓晓。

慕容兰舟目光略往案下扫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个弧度,暗道,这丫头真有点儿运道,身子一侧立在了翘头案前头,说了声:“进来。”

福平这才弓着腰进来,怕的身子都有些不自禁的颤抖,先把茶先捧过来,慕容兰舟倒未为难他,顺手接了过去。

福平暗暗松了口气,心道,瞅这意思相爷未怪罪,若怪罪,哪还容自己上茶,早拖出去了,福平心里一松,胆子稍大了些,见屋里连灯都未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扭转身要点灯。

却听慕容兰舟道:“月色却好,不必点灯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福平愣了一下,心话儿月色再好,也瞧不见书上的字啊,不过相爷既如此吩咐,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今儿未治罪已算侥幸,还留在这儿等着死不成,忙不迭的出去了。

福平一出去,晓晓瞅了瞅面前遮的严严实实的布帘子,其实就是慕容兰舟的衣裳下摆,琢磨他不让点灯是想干啥。

正想着,眼前略亮了一些,那片布帘子从自己眼前晃过去,又移向门边儿,晓晓眼睛都瞪的老大,盯着布帘子下两只脚,心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快,再一步就出去了…

晓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慕容兰舟的脚都抬起来了,却身子一转又走了回来,晓晓觉着自己就跟撒气的气球一样,嗤一声蔫了,这位倒是想出去还是进来,没这么玩人的。

慕容兰舟嘴角的弧度更弯了一些,很奇怪,即使瞧不真切,他也能感觉到这丫头想什么,估计是恨不能自己赶紧出去,她好趁机溜走。

可慕容兰舟就想逗逗她,他甚至颇有兴致的猜想,她那张小脸上的表情该是何等有趣,想到此,慕容兰舟走到几案边儿上,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月色正好,读书倒不如赏画。”说着从翘头案旁边儿的画缸里 ,抽出一个卷轴放在案头徐徐打开。

晓晓嘴巴张的老大,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位丞相大人倒真有兴致,还月色正好,月色正好合该睡觉,赏个屁画啊,附庸风雅也得看看时候吧。

晓晓盯着眼前的布帘子,真想伸手抱住他的腿说,求求你快走吧大爷,小的腿都麻了。

晓晓真不是开玩笑,她的腿真麻了,就算自己个子不大,可这翘头案矮啊,她弯着腰缩在下头,根本连头都抬不起来,一抬起来准撞桌子,尤其她的腿儿,蹲的时候长了,这会儿麻起来难受的她只吸气。

问题是吸气也没用啊,血液循环不了,只能更麻,也不知这位丞相大爷赏画赏到什么时候,晓晓略捏了捏自己的腿,都没知觉了,慢慢慢慢的坐下,把腿缓缓往前伸了伸,颈椎又觉着疼,晓晓自己揉了揉,侧头看了看外头的布帘子,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可见赏的多认真。

其实,晓晓深刻怀疑,这黑灯瞎火的能看见毛啊,晓晓轮番伸展自己的腿儿,不能大范围活动,小范围的动动,觉着略好了一些,最后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个还算舒适的姿势,就是斜着半躺在几案下面,脑袋靠着后头的墙,好歹颈椎跟腿儿都不麻了,可这么躺着躺着,不一会儿晓晓觉着眼皮开始重起来,脑袋也越来越迷糊,嘴周实在撑不住闭上了眼。

快睡着的时候,忽听外头说了一句:“还不出来,想在下头待一辈子不成。”

晓晓一激灵,立马清醒过来,慕容兰舟这话啥意思,是跟自己说的吗,要是跟自己说的,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躲在下面的,要不是跟自己说的,这屋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吗,听他话音儿,不像恼怒,自己出去会不会就没事了,虽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也不是没有,要是他想治自己的罪,哪还容自己躲这么半天,却,若出去,万一他是自言自语,自己岂不自投罗网。

晓晓还正纠结呢,慕容兰舟屈起手指敲了敲几案:“怎么,不舍得出来了?还是想我唤人把你拖出来。”

这口气听着有点儿不耐的意思,晓晓忙道:“不,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出去。”说着趴在地上慢慢的爬了出去。

晓晓想着自己的姿势一定其丑无比,因为慕容兰舟笑了,他笑起来的声音多了几分爽朗,显出他的声线颇有磁性,很好听。

晓晓不由自主抬起头来,而慕容兰舟也正低头看着她,两人脸一对,晓晓不由呆了,月色下的帅哥,美的天怒人怨,晓晓不觉着自己是色女,可真看呆了,尤其帅哥一笑,那长长的凤眼之中,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长眉略挑,眉梢眼角竟有股子说不出的妖娆妩媚,这四个字用在心狠手辣的慕容兰舟身上,貌似有些古怪,可晓晓这会儿脑子里就是这四个,妖娆妩媚,妩媚妖娆,轮番在他脑子里转悠。

怪不得新巧说他长的好看,用好看形容太不到位了,晓晓无比后悔,那天给他上茶的时候,怎么就没偷着瞄上一眼,那时候可是白天,肯定看得比现在清楚。

被男色所迷的晓晓,都忘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是何等不妙,直到慕容兰舟微微弯下身子,凑近她说了句:“见了本相有跪下磕头的,有鞠躬作揖的,有垂目低头的,你这丫头倒新鲜,可否告诉本相,你这行的什么礼?”

第 20 章

晓晓知道自己现在的姿势不好看,手脚着地趴在地上,就算绝代佳人摆自己这么个造型,也一样丑到爆,更何况,自己压根就没什么姿色。

可丑归丑,给这么个大男人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双颊有点儿烧,慌忙站了起来。

站起来又想不对,眼前这位可是丞相,自己一个小宫女便没犯错的时候,见了他也得行礼,更何况,现在给他抓了现行,回头他心情一不好,自己的小命可悬了。

想到小命,晓晓腿一软扑通又跪在了地上:“奴,奴婢罪该万死,相,相爷饶命。”

晓晓真没求过饶,完全是参考电视剧里的情景,琢磨自己这么说应该没错,不想慕容兰舟却道:“与本相说来,有何罪过,值当罪该万死?”

晓晓给他问愣了,心里腹诽,我哪儿知道自己有什么罪啊,认真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自己犯了什么罪,却还得想,苦逼啊。

月色下,慕容兰舟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丫头,虽跪在地上,小脑袋倒未垂下去,慕容兰舟还记得,刚她抬起头盯着自己的表情,小嘴张着,眼睛瞪的溜圆儿,眼睛里是明明白白的惊艳,敢这么望着他的宫女,她是第一个。

慕容兰舟不得不说,自己先前看错了她,这不是个胆小的丫头,相反,她的胆子大的,他想都没想到,且,她的表情怎么能如此多,多到勾起了慕容兰舟难得一见的兴致。

而此时,她的表情异常纠结,歪着脑袋,皱着小脸儿,用力想着自己有什么罪的样子,真挺有趣儿。

慕容兰舟的唇角又再往上弯了弯,不过,这丫头是真够迷糊的,自己把文渊阁列为禁地,宫里的太监宫女没有不知道的,平常打这儿过都恨不得绕着走,她倒好自己跑进来不说,还选在自己进宫的日子。

想来她不知道这里是禁地,亦或是被什么人使了绊子,想陷害她,毕竟这丫头从长春宫进到乾清宫已颇为招眼儿,更何况,如今还给李进忠提拔成了奉茶宫女,招了嫉恨也在情理之中。

却慕容兰舟有些想不明白,这丫头既能得李进忠提拔,想是个机灵聪慧的,不然如何入的李进忠的眼,若机灵聪慧,何故给人如此轻易就陷害了去,还有,她一个奉茶的小宫女来文渊阁做什么?

若说走错了,误打误撞进来,她怀里的书是怎么回事,慕容兰舟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上,匆忙之中并未藏好,露出一个书角来,莫非她识得字?

想到此,慕容兰舟目光略沉,这次进宫来的宫女,大都出自穷苦人家,穷苦人家温饱难继,哪有闲钱请教书先生,更何况,还是个女孩儿,若她识字,她的来历出身却要好好查问查问才是。

心里一疑,逗她的心思便淡了下去,开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声音有些沉,晓晓听在耳里,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是要问罪不成,脑子里快速闪过好几个念头,最终挑了一个道:“奴,奴婢,想,想念书,听旁的宫女说宫里只这文渊阁里有书,便,便…”编到这儿实在有点儿编不下去了,略偷眼扫了慕容兰舟一眼,见他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晓晓心里直扑腾,心说,莫非自己的小命真要丢这儿。

正忐忑着,忽听慕容兰舟接过去又问了一句:“你一个宫女,当好你的差就是了,为什么想念书?”

晓晓嗫嚅半天,搜肠刮肚终给她想到一个理由,小声道:“奴,奴婢在家的时候,隔壁住的是个秀才,秀才家有个女儿跟奴婢一般年纪,常日里一处玩耍的时候,见她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心里头羡慕非常,且她跟奴婢说过,书里头什么都有,书是最好的东西,奴,奴婢也想跟她一般,因此,因此就想找本书来瞧瞧,奴婢该死。”

她一说完,慕容兰舟的猜疑便落了下去,心里有些温软浮上来,不由想起自己幼年之事,自己比这丫头强许多,至少有书念,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有这个上进心却也难得,只不过到底年纪小,思虑不周,宫里也没先生教她,大字都不识,偷本书出去有什么用。

想到此,开口吩咐道:“起来把桌上的灯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