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左时吗?”

他没吭声,长安已经否定了:“不会的,他不会做这种事,而且是他救了我。”

她无心的一句话,却点到了骆敬之的命门。他苦笑:“你怪我吗,长安?”

她摇头,虽然不知道他指什么,但无论怎样,她没有怪他的意思。

“那晚我不该丢下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自己留下,让你和高薇走。但我没办法…高薇的腿不方便,她走不了。而且当年我们分手的事让她几乎丢了半条命,是我对不起她,我总要还她一次。我以为一定来得及赶回去救你的…对不起。”

长安看着他,眼睛里不是历经变故时的那种迟滞了,而是真正的平静:“嗯,我知道呀。”

“你当时一定很害怕。”

长安不否认,但想了想,又说:“可是我睡着了,半梦半醒的,我以为是做梦。”

做了噩梦虽然也会伤心,但总归不会太当真,梦醒了,哭过了,好像也就过去了。

那他们的婚姻呢,这三年当中尝过的酸甜苦辣,她是不是也能洒脱地当一场大梦?

有时候真羡慕她。为什么他就做不到像她这样无怨无悔?

他还想再说什么,长安已经打开车门下去了。对面有人从烧得乱七八糟的店址走出来,黑衣黑帽,正是左时。

长安朝他跑过去,像刚刚获得自由新生的小鸟。

左时看到她,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要多休息。”

这是齐妍说的,照理她应该遵医嘱。

长安摇头:“我没事了,今天跟敬之去民政局,我就想顺便过来看看。”

左时这时也看到了她身后的骆敬之,大概猜到他们今天是正式离婚了。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恭喜?还是没关系?

这是火灾发生后长安第一次到现场来,因为过火面积大,对视觉观感的冲击还是挺大的,她站在门口,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

“长安?”

“真的是长安啊,你没事吧?我们听说火灾那天你在店里,吓都吓死了。”

阿元和米娅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拉住长安关切地问长问短。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店没了,店员们就失去了工作。树倒猢狲散的道理,连她都明白。

“我们前两天就来过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而且我们也很担心你。”阿元说,“今天是左时叫我们来的,说是想商量一下重新开店的事。长安你别难过,能帮的我们一定帮你,我们也是这个店的一份子。”

米娅连忙点头附和。

“重新开店?”长安有些惊讶,没人跟她提过啊?

她回过头看左时,他却避开她的目光,说:“里面该收拾的都收拾过了,没剩下什么。你还要进去看吗?”

长安犹豫了一下,米娅拉住她说:“哎呀,里面黑漆漆的,还有一股怪味儿,我们不要进去了。我们到前面的麦当劳去坐坐吧,我男朋友现在在里面打工,我请你吃草莓圣代。”

长安心软,被他们的热心一感动,就只有被拉着走的份。身后两个男人却都还站在那里不动,左时对他们道:“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骆敬之眯起眼睛,知道该是把一切都说说清楚的时候了。

第三十四章

两人站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店里,左时拿出烟来, 烟盒递向骆敬之道:“要不要来一支?”

骆敬之没有接, 直截了当地问:“火是你放的?”

左时给自己点了烟,吐出一口烟圈才道:“不是。”

“不是吗?”骆敬之冷笑, “那你怎么知道店里起了火,还恰到好处地出现, 在最后关头把长安救出来?”

“你也说了,是最后关头。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左时看他一眼,“再晚一步,她就没命了。”

骆敬之的手在身侧握紧, 猛的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到墙边, 绷紧了声音问:“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样会害死她的知不知道?”

左时笑笑:“什么时候你还关心起殷长安来了?你不是一直把她当成累赘吗?她死了,你就彻底解脱了。哦, 当然, 你们现在离婚了,她的死活都跟你没关系了。”

骆敬之瞪视着他, 手上的力道不断收紧, 似乎恨不得就此拧断他的脖子。

“你是董小雨的什么人?”他突然问道,“你是为了她才来的吧?”

这前因后果,连起来其实已经能想的很明白。这些年尽力逃避的事,说出口反而轻松多了。

左时的神色肃穆起来,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沉声道:“放手。”

“呵呵呵,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她是因为我的判断失误死在手术台,所以你是回来为她讨回公道的吗?那你是她什么人?情人,哥哥,还是单纯的仰慕者?”

过了那么多年,他仍然记得那个花样年纪的女孩漂亮大方,在病房休息时总喜欢捧一本时尚杂志,直言不讳地谈及梦想是要成为顶尖的时尚模特。

如果还活着,她是有这样的素质和条件的,现在说不定已经站上巴黎和米兰的t台。

如果还活着,她也差不多到了长安嫁他时的年纪,说不定已经遇上了对的人,成为人家的妻子,做了母亲。

可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又怎么能怨怪有人终究意难平?

左时没吭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推一转,就反将他的后背抵在了墙上:“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难道不是应该问问你的良心,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不会愧疚吗?”

“我的失误,我承认,但我也付出了代价。”

左时冷笑:“你的代价是什么,殷长安吗?”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不是要报复我吗?为什么要接近她?”

“小雨的事是你的失误,但也得有人帮你遮掩才不至于成为医疗事故毁掉你的前途,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殷奉良还会有谁?他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弱智的女儿,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

骆敬之用力揪紧他一晃:“你别搞她!”

“现在才心疼,不嫌太晚了吗?再说伤害她最深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骆敬之又笑起来:“你知道她想开一间这样的咖啡馆想了多久吗?你一把火就烧了她的店,以为她知道以后还会继续对你言听计从,傻傻地任你玩弄?”

“我说了,我没做过。”左时道,“何况,她本来就傻。”

骆敬之终于挥拳打向他。很意外的,这一拳他明明可以避开的,却硬生生挨下来,偏过头在嘴角抹了一下,才转身回击。

他有精英部队的受训经历,照理骆敬之不是他对手,但事实是看似斯文的医生打起架来有股豁出去的凶狠劲儿,他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

骆敬之从小没有爸爸在身边,被欺负、被嘲笑了都是靠自己去出头,没人为他撑腰,一个人实在没少打架。以前还觉得单亲家庭是种遗憾,眼下这种情形反而要感谢这样的成长经历了。

但左时毕竟是练家子,很快占了上风,重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屈膝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摁住,嘲弄道:“你以后就看好我怎么欺负她、玩弄她,反正你放弃她已经不止一次了,没资格再管这种事…从你在巴黎抛下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没资格了。”

“我没有…”骆敬之呛咳出一口血沫,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

“没有吗?”左时讽笑道,“没错,你装现钞的钱夹是被偷了,去银行换钱也不假,但你敢说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抛下她一走了之的想法吗?巴塔克兰剧场的演出也不是要跟她去看的吧?她一个傻女,怎么懂得欣赏摇滚乐队?那是你跟前女友的回忆,是不是想起来就心有不甘?”

骆敬之一愣:“你跟踪我们?”

原来长安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谎,那不是白日梦也不是ptsd造成的幻觉,甚至不是偶遇。

左时笑了,仿佛看到一幕剧最精彩的地方:“用不着跟踪,是殷奉良雇我保护殷长安的。没想到吧?你的岳父大人,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你。”

骆敬之脸色骤变,一下子寡白得不见血色。

左时终于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正打算乘胜追击,就瞥见了站在店门口的长安。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她听明白了多少,但她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他是认得的——她在电影院晕倒在他怀里和大火之后在他的公寓醒来时,都是这个模样。

她是傻,但不等于她不会伤心。

拳头再挥不出去,刚才那一丝快意也散了,左时站起身来,破溃的嘴角还在往外渗血,他用手背擦了擦,看一眼地上的人,没有看长安,就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真相她也有权知道,但不应由他来起头。

长安把冰块包在干净的毛巾里递给骆敬之:“妈妈说,受伤的地方要用冰压住。”

他跟她面对面坐着,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长安…”

“我有很多事都不懂,”她难得地抢了他的话,“但你说的话,我都会记着,所以能不能请你不要骗我?我不会问很多问题的,只问这一次。”

骆敬之说好:“你问。”

长安端坐着,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你…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

这个问题她也不止一次地放在心里想过。开始时会想,他也是喜欢她的,两情相悦的人才能结婚啊!后来觉得就算他不喜欢也没关系,她来喜欢他就好——连着他的份也一并喜欢,努力一点,对他们来说也就够了。

可是后来见到高薇,知道了他们的过去,发掘到他眼里另一种温柔和欲语还休,才明白婚姻不是这样子的——光有这样的喜欢是不够的。

甚至直到离婚,她都没想过要问当初结婚的理由。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的人陪伴了她三年,让她爱过三年,已经很好了。

可现在还是问了,还是忍不住,心脏像被剜掉一块,空荡荡的,急需那些答案来填补。

骆敬之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尽可能用她可以理解的语言说起当年的事:“我认识你的那一年,收治了一个叫董小雨的病人,因为我太自负,判断失误导致了医疗事故,她死了。那时候我得到公派去美国留学的名额,很多人看好我,也有很多人等着挑我的错,这样的事故本来是遮不住的,但你爸爸…他当时还是我的教授,想办法帮我遮掩过去了,条件就是跟你结婚,照顾你一辈子。”

长安怔怔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在听到死这个字眼的时候轻轻一颤。

“我当时是有女朋友的,就是高薇,但我还是答应了。我不想失去工作和前途,所以选择了牺牲婚姻。我跟她分了手,被她泼了一杯滚烫的咖啡,然后我所有的同学和同事都知道了我要结婚的事,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都在嘲笑我,骂我是陈世美。为了尽快跟你结婚,也为了低调不引人注目,我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跟随你爸爸离开当时的公立医院,去了他现在工作的地方。他做到了院长,我成了学科带头人…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杀人放火金腰带。在外人看来,他走的一定是这样一条令人不齿又羡慕的大路吧?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把这些话这么坦荡地说出来,特别是当着长安的面。然而事实是对她说了,他长久以来背在肩上的包袱反而放下了,前所未有地释然。

长安仍旧安安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才迟登登地问:“那…要是没有董小雨的事,你就不可能跟我结婚了,对吗?”

“长安…”

“对吗?”她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骆敬之默认。

他们其实算是平行线吧?她离他的生活很远,他也没想过要踏足她的世界。如果没有那桩事故,他或许已经跟高薇结了婚,到现在,孩子都上要上幼儿园了吧?

假设没有意义,甚至如今再设想那样的情形也不会有幸福的感觉,但她既然问了,他就不能否认有这样的可能性。

又过了很久,长安才轻轻嗯了一声,好像也不打算再问其他问题了,慢慢从椅子站起来,慢慢往外走。

骆敬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吗?”要走的人是他,正式离婚前他就已经搬出去住了,这里今后是留给她的。

长安摇了摇头,想一会儿,又说:“最后再问一个。在巴黎的时候,你真的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车站吗?如果左时没有出现,我们也没有走散,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第三十五章

骆敬之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上回哭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但这一刻他却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其实这个世界上真正无条件相信过他的人, 就只有长安了吧?所以她才在巴黎车站前等他, 直到被人群冲散。

“我不会丢下你。”他说,“我回去找过你, 但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是宿命吧,他和她才一而再地重复这样的轮回。

她又是轻轻嗯一声, 表示知道了, 然后极慢地挪动步子往外走。

她这样的反应…大概是不再相信他说的话了吧?骆敬之发觉,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 长安也并不恨他, 她只是不再信他了。

她一个人走出去,其实也没走远,就在小区外那个漂亮的街心花园里坐着, 缩在角落的长椅上,没人注意到她。

天色将晚的时候, 齐妍才找到她。她哭成泪人,靠在齐妍肩上说:“妍姐, 我好难受…”

难受得好像快要死掉了。

齐妍已经听骆敬之说了全部经过, 又心酸,又心疼,轻拍着她的背哄道:“说清楚就好,都过去了,别哭了。是骆敬之和左时这俩男人不好,跟你没关系,别哭了长安…”

离婚了才知道婚姻是一场交易,自己没有被丈夫爱过,父亲病重,小店也没了…这个傻姑娘,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了吧?

长安晚上什么都没吃,齐妍只好给她泡了热的蜂蜜柠檬水,又切了一盘水果做成沙拉端给她。她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低着头摆弄金属的餐叉,偶尔戳一块水果,吃得味同嚼蜡。

齐妍想起上回她出院时也是这样,几乎不肯吃东西,还是左时想办法让她吃了一点。

可原来,这人真的是别有用心,并不是真正关心她。

齐妍也觉得头痛,虽然旁观者早就预料到了,可是长安不知道啊!事到如今,让她遗忘吗?还是当做没有发生过?

她是心理医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管什么样的感情,要是那么简单就能收放自如,就不需要她这样一个职业了。

她捧了杯咖啡,远远地坐着,给长安以空间。咖啡很苦,她不擅长做这些,冲的咖啡始终不如长安小店里的好喝。

门铃响了,她起身去开门,却看到江涵博抱着花站在门口。

她无语,伸长了手把门一拦:“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在追求你啊!江涵博当然不好这么说,摆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我来看病啊,你不是说我有心理疾病吗?我已经认定你这个主治医生了。”

“看病到诊所预约,我从来不在家里接待病人。”

“诊所我去了啊,可是前台小姐说你不上班,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我今天休息,明天上班。你要预约,明天赶早。”她懒得跟他啰嗦,回身就要关门。

“哎哎哎!”江涵博连忙用胳膊阻止,连人带花被夹在门口,表情痛苦地说,“齐医生,你不让我进门没关系,可你是爱花的人,别为难这些花啊!你看你看,都夹断了!”

他没说别的,说的真是花…花茎。齐妍却还是用一种打量下流胚的目光打量他,好像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把门重新拉开,他顺势跌进门来,门边就有一个玉色的花瓶,插满新鲜百合。

投其所好是事成第一步,他打听到这位美女医生爱花,从办公室到家里都摆着一捧一捧的鲜花,枯了就换,每天不重样。

女人的花大多是男人送的,她刚刚要关门拦他,他还在想是不是家里藏了男朋友之类的,谁知这会儿进门来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长安。

“咦,她怎么在这儿?”

齐妍瞥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问?”

“没证据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再说了啊,反正那场火不关我的事,我是不会承认的。警方不都认定是意外了吗?”

齐妍冷笑:“是吗?你跟左时,良心过得去就好。”

江涵博撇了撇嘴,其实他见到长安是有点头皮发麻,前几天被左时揍成内伤,想起来都还在隐隐作痛。

他万花丛中过,对女人的情绪把握很准,一看就知道:“她哭过了?”

不仅哭过,还寝食难安,这都是谁害的?!

齐妍又想轰他出去了,江涵博及时说:“我这儿也有个跟她差不多情况的病人,你不打算让他们见见面,单独谈一谈吗?”

齐妍一怔:“你说谁,左时吗?”

“是啊,发疯发了好久了,难道你没发现?”

要不是他发疯,见谁怼谁,跟骆敬之大打出手,这傻妞也不会哭得这么厉害吧?

其实他知道那是左时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否则以他的个性,不可能这么沉不住气。

然而齐妍才在长安身旁坐下,问她有没有话要问左时,她就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

“长安…长安,你听我说,用不着害怕,有什么疑问,问清楚就好了,像你跟敬之那样。”

长安却哭了:“我不问…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比起从骆敬之那里获知真相,她连跟左时对质的勇气都没有。

比不爱更残酷的是什么?是欺骗。

齐妍不勉强她,她的心理负荷已经到了极限,不应该再承担更多了。

可她不去找左时,左时却自己找上门来。

齐妍并不想让他见长安:“是江涵博让你来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长安现在很脆弱,我想她不太想见你。”

“我知道,但我有话要对她说,我没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