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林嫮生开口,顾墨笙已挡在了她的面前,顾墨笙名字起得斯文,人却十分高大,在林嫮生面前一站,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顾墨笙一伸手从面前的男人手上接过名片扫了眼:“明星公司伍梅琴?”说起伍梅琴来,倒也好算鼎鼎大名,他的那部《一年春》也算得街知巷闻,将个籍籍无名的徐艳清捧得红遍了半个上海滩。

伍梅琴推了推镜框:“这位先生,请你让一让,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你身后的小姐说。”顾墨笙却是没这么好的耐性,一扬下颌,不知从哪里窜出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来,一左一右地将伍梅琴架住一边拖,伍梅琴却还不死心,挣扎着叫:“小姐,你要相信我,我们这出戏还请了教会大学历史系的林开愚教授做历史顾问。”

听着林开愚名字,顾墨笙和林嫮生两个自然都是一笑,顾墨笙点一点两个人:“将伍先生送回家,伍先生是文明人,你们客气点,别搞伤了。”看着伍梅琴叫人拖走,顾墨笙亲自替林嫮生拉开西餐厅的大门,“阿嫮,玉笙在里面等你。”

第5章 一支红杏

林嫮生走进西餐厅时,顾玉笙对了她不住地挥手,惹得餐厅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顾墨笙先瞥一眼身边的林嫮生,再看向顾玉笙,都不用瞧第二眼,顾玉笙已端端正正的坐好,脸上还带了些矜持的笑容,瞠目结舌地看着顾墨笙给林嫮生拉开椅子,不由抬头看着自家哥哥。

顾墨笙对顾玉笙的注目毫不理会,兜到两个小姑娘对面坐下,端起咖啡啜了口才察觉已冷掉了,若无其事地将咖啡杯放下,先同顾玉笙说:“要吃什么记在我的账上,早点回家。”

顾玉笙听着顾墨笙要走,脸上险些笑开,连忙点头:“大哥,你放心,你放心。”顾墨笙不再理她,转向林嫮生说:“嫮生,你是玉笙的朋友,不要和我客气。”林嫮生点头:“好的,刚才谢谢顾大哥了。”顾墨笙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点一点头,又警告一样地点了点顾玉笙,看着顾玉笙不住地点头,这才离开。

西餐厅门前停了辆雪佛兰,看见顾墨笙出来,司机连忙兜过来拉来车门,顾墨笙一脚踏进车内,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看见林嫮生和自家妹妹相对而坐,也不知道玉笙说了什么,惹得她一笑,眼波流动,叫人看着心里也跟着喜欢起来。

顾墨笙要是知道林嫮生笑什么,绝对会拎着顾玉笙的衣领将她拎起来,顾玉笙说的是:“嫮生,侬不晓得,我大哥看着客气,实际上凶是凶得来,屋里上上下下看见他全像老鼠看见猫。”

林嫮生听着顾玉笙将她自己比做老鼠,忍不住一笑,正笑时,忽然觉着有人看她,转过头去,正看见路上行人行色匆匆,有个司机正将雪佛兰的车门关上,以为是自己多心,漫不经心地转回头来,却没留意雪佛兰要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动。

顾玉笙正闪着双眼,将手按在她手背上问:“嫮生,嫮生,侬帮我最好了,陆学长喜欢点啥,侬告诉我好勿好。”林嫮生慢慢地将双眼睁大看着顾玉笙,玉笙是喜欢陆家阿哥?

林嫮生和顾玉笙虽然同是教会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却不是同届的,顾玉笙比林嫮生大上一届,会得认识,还是因为顾玉笙听说新一届的学妹里有个叫林嫮生的长得标致。因为两个人名字里都带了生字,顾玉笙一时好奇,跑去了林嫮生她们班级,随手逮着背对着她的女孩子就问:“谁是林嫮生?”

说来也巧叫顾玉笙拉着的正是林嫮生本人,听见顾玉笙打听她,林嫮生转过身来,顾玉笙一看见林嫮生的面孔,伸手就去摸,嘴上还说:“哎呀呀,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了。”

林嫮生哪里想到这女孩子疯疯癫癫的,条件反射地脚下一退,顾玉笙的手就落了个空。四周静了静。也不知哪个先笑了起来,有一个人打头,很快就有人跟上,就将刚才尴尬的气氛化解了,顾玉笙和林嫮生就此认识。

她们两个人,一个是上海警备司令的女儿,一个是学校历史系系主任的独养女儿,说起来倒是差不多的身份,尤其顾云飞,一直崇尚文人,听说林嫮生是林开愚的女儿,倒还叫顾玉笙常带林嫮生回家吃饭,所以林嫮生才认得了顾云飞的长子顾墨笙。

说来顾家是山西大同人,在顾云飞做了上海警备区司令之后才举家迁到上海,原本顾玉笙说的是国语,忽然有一天缠着林嫮生开始学说上海话,林嫮生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往心里去,这时听见顾玉笙提起陆凌桓,这才明白过来,玉笙这是为了陆凌桓,就象顾玉笙常往林家跑,也是她在林家撞见了陆凌桓之后。

顾玉笙看林嫮生不说话,就有些着急懊恼:林嫮生和陆凌桓常同进同出的,陆凌桓又是林教授的学生,指不定人家先有点什么,她这样开口,林嫮生不答应怎么办?想到这里,顾玉笙脸上就有些尴尬,将盖在阿嫮手背上的手缩了回来,正想找点话来化解下,侍应已将两人刚才点的罗宋汤送了上来。

看着侍应把罗宋汤、稀奶油、小面包一样样放下,林嫮生的心也慢慢笃定下来,抬眼看向顾玉笙。

林嫮生长得漂亮,脸型秀丽,五官标致,一双眼睛尤其好看,黑白分明,认真看人的时候带些氤氲水光,就是女孩子叫她注目看着也有些搪不牢。顾玉笙面孔慢慢红了,垂眼看着林嫮生将奶油浇进罗宋汤,慢慢地搅拌,奶油和罗宋汤糅合,汤汁愈发的稠亮浓香。顾玉笙是北方人不习惯这种吃法,直接拿汤匙舀了勺,送到嘴边,想要张口喝又放了下来,红了眼说:“嫮生,到底难能,侬勿要不响啊。”

林嫮生倒是慢慢喝了两口汤,用餐巾印了印嘴角才说:“玉笙,我会帮侬问一问陆凌桓,伊是个啥意思,我不敢保证。”

牛排上来时,林嫮生点的是三分熟,一刀下去,牛排里残存的血水在雪白的瓷盘里慢慢化开,顾玉笙看了眼,还想说什么,终于开不出口来,一餐饭只听得轻微的刀叉与瓷盘碰击的声音。

两个人一直沉默将要踏出西餐厅大门,顾玉笙还是喊住了林嫮生:“嫮生,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林嫮生双手插在大衣衣袋里,看了看停在西餐厅门口的黄包车。

黄包车车夫看见个穿得山青水绿的小姐朝自己看过来,忙一脸欢喜地拖着车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小姐,侬阿是要车子?”林嫮生点了点头,才踏上一只脚,手臂却叫顾玉笙拉住了:“嫮生,你生气了。”

林嫮生怎么也没想到顾玉笙竟会单刀直入地对她表示喜欢陆凌桓。陆凌桓,陆家阿哥,只要她一转头,总在那里的陆家阿哥,一听说顾玉笙喜欢他,林嫮生就有些脚不着地的感觉,可也不是生顾玉笙的气,看她着急地拉住自己手臂,终于软了心肠,将脚从黄包车上放下来,一眼看见车夫脸上的失望,从口袋里摸出大洋来扔了过去,转身跟着顾玉笙上了车,身后接了大洋的车夫千恩万谢。

顾玉笙看林嫮生肯上车,这才放了点心,只是一路上两个人多少都有些尴尬,哪个也不肯先出声,车将要到林嫮生家门前,还是顾玉笙没忍住,先开了口:“嫮生,我刚才讲的,你要是真不愿意就算了。”

在车上这点时间林嫮生终于想明白前后经过,看了看顾玉笙扯着她袖子的手,秀气的眉头一动:“玉笙,你一直到我家来是为了陆凌桓吧。”这句话林嫮生用的是国语,问完也不等顾玉笙回答,推开车门下了车。

顾玉笙看着林嫮生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开口叫住她,转向司机说:“开车吧。”

林嫮生进屋时就看见吴妈对了她不住地使眼色,再一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时,面孔顿时落了下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上楼。

章丽娟头疼起来,一拍沙发扶手:“林嫮生侬帮我过来坐好!侬只小鬼越来越讲不得,侬陆学长不过叫你下趟小心点侬就跑,到现在才回来,侬晓得大家担心伐!”

林嫮生将踏上楼梯的脚缩了回来,老老实实走回来,在陆凌桓对面坐下,在陆凌桓的笑容里将脸转向了一边,章丽娟看在眼里,更加头疼:“帮侬陆学长道歉,快一点。”

林嫮生一看见陆凌桓,立刻想起顾玉笙说的话来,不知怎么忽然就生起气来,再叫章丽娟一骂,更加委屈,抿了抿嘴唇,就是不肯开口,气得章丽娟指了她,可到底从小心肝宝贝一样,真要叫章丽娟板下面孔来训斥也做不出来。

陆凌桓看见林嫮生脸色比刚进门时还要不开心,连忙说:“师母,不怪嫮生,是我太凶了,所以嫮生受不了,现在回来了就好了。”又转向林嫮生讲,“师母看见你没和我一起回来,心急了,侬乖点,跟师母道个歉。”

原来吴妈和章丽娟说林嫮生去了陆凌桓那里,哪想到陆凌桓忽然过来,看不见林嫮生章丽娟自然要问,也是陆凌桓护短得厉害,一听章丽娟问,都不用和吴妈串供,一口就承认了林嫮生刚才是和他在一起,不过因为叫他讲了几句就发脾气走掉了,他以为嫮生回家了,所以来看看。

因为才出了夏继祖的事,偏巧林开愚接着电话出去了,章丽娟自然更加着急上火,这时看着林嫮生进门,刚才的担心就变成怒火,不想林嫮生还一副我没错的样子,气得没话说。只不过实在是这个女儿从小是心肝宝贝一样宠着,章丽娟也真的板不下面孔来,叫陆凌桓这一打岔,更是发不出火来,按了按额头道:“我也老了,帮你们年轻人讲不到一起去,算了,你们自家讲吧。”

陆凌桓连忙起身:“师母。”章丽娟摆了摆手又对林嫮生说:“囡囡啊,勿好脾气太大的。”又叹口气扶着楼梯上楼去了。

看着章丽娟上楼,陆凌桓就坐到林嫮生身边,林嫮生更委屈了,往前挪了挪,留了个后脑勺给陆凌桓,陆凌桓揉了揉林嫮生的头发:“戆小囡。”

第6章 飞鸿踏雪

叫陆凌桓这句戆小囡一说,也不知道是叫章丽娟讲了几句还是生陆凌桓的气,林嫮生眼睫毛颤一颤,落下两滴泪来,气哼哼地说:“我戆,顾玉笙勿戆。”陆凌桓正拿出手帕来给林嫮生擦眼泪,听这话莫名其妙地问:“顾玉笙是啥银?”

顾玉笙喜欢他,可他连顾玉笙是谁都不知道!林嫮生更生气了,挥开陆凌桓的手:“各侬晓得啥呀。”陆凌桓好脾气地哄着:“我不知道他是谁么,侬讲了我就知道了呀。”

对着连顾玉笙是谁也不知道的陆凌桓,林嫮生也说不出顾玉笙喜欢他的话来,一口气一泄,倒是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抽过陆凌桓的手绢自己擦了眼泪,垂头丧气地对陆凌桓说:“讲了侬也勿晓得,勿讲了。”

陆凌桓叫林嫮生这样逗笑了,点一点她鼻子:“侬啊。”林嫮生一消了气就往陆凌桓身边靠:“阿哥,我帮侬讲,我今朝碰到骗子了,伊还讲认得我爸爸,侬讲好笑伐?”就把伍梅琴的事和陆凌桓说了遍。

陆凌桓却先问林嫮生:“顾墨笙是谁?”林嫮生奇怪地瞧了陆凌桓一眼:“顾玉笙的哥哥呀。”

顾玉笙的哥哥?陆凌桓连顾玉笙是男是女,面长面短全不知道,只不过因为林嫮生才为他不知道顾玉笙是哪个生了气,也不好再问,转头就告诉林嫮生:“明星公司的确请老师做了历史顾问,不过我不知道导演是不是伍梅琴。”

竟然是真的,个记误会人了。“啊?!”林嫮生张大了眼看着陆凌桓,她陆凌桓坐得近,陆凌桓清清楚楚地从林嫮生黑白分明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就象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那时陆凌桓他也不过是大学新生,因为选修了林开愚主教的国史,选了个礼拜天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林宅拜访。同学几个才进门,正好林嫮生地骑着脚踏车歪歪扭扭地冲过来,依着陆凌桓的身手本来是完全能让开的,可不晓得为啥,陆凌桓竟是动弹不得,林嫮生直接撞进他怀里,两个人摔做一堆。

陆凌桓摔在地上时终于反应过来,当时心想:“不好了,这样大的女孩子正是爱哭的时候,各记摔得又重,还不晓得哭成啥样呢?”又猜到能在林宅内骑车的多半是林开愚的独养女儿林嫮生,更加懊恼:“第一次到老师家就害得老师女儿哭,以后还怎么上门。”

不想林嫮生不但不怕,自己先爬起来,看陆凌桓还坐在地上反手来拖他:“哎,侬哪能介笨格,不晓得让开。”她的眼黑白分明,倒映着他的身影,这双眼在哪里见过?陆凌桓当场有些恍惚,坐在地上回不了神。当时的林嫮生是才上女中的小姑娘,怎么拖得动还在发呆的陆凌桓,还是一起来的学生们将陆凌桓拉起来,扶进屋的。

林开愚是殷史大家,陆凌桓对殷史也别有见地,自然得着林开愚青眼,在陆家常来常往。他和林嫮生有一起摔了跤的交情,虽然年龄差着六七岁,倒也有话说,陆凌桓从陆学长慢慢地就成了阿哥。

阿哥,听起来又是亲近又是疏远,陆凌桓每次听见林嫮生这么喊他,总是暗暗叹气。从前也就算了,今天听林嫮生忽然提起顾墨笙和顾玉笙来,又因为他不知道顾玉笙生气,就有些紧张,他们到底是谁?

林嫮生没有察觉到陆凌桓的异样,还奇怪地问陆凌桓:“阿哥,侬讲爸爸怎么会答应明星公司做历史顾问的?”不应该呀,他老忙的,哪有空给个电影做顾问哦。陆凌桓注目看在林嫮生脸上,她是这样相信他,叫他满心欢喜,象是久远的愿望得着了满足。

林嫮生这里和陆凌桓握手言和,顾玉笙那头却倒了霉。顾墨笙晚上回家之后将她叫到了书房。

说起来顾玉笙同林嫮生说的那些话倒不是说着玩的,顾家最叫人害怕的,不是一家之主顾云飞,也不是顾夫人,而是大少爷顾墨笙。

顾墨笙虽然不好讲长得英俊潇洒,可是端正英挺,很有男人气概,也不是一天到晚板着面孔,可莫名其妙地叫人看着就是害怕,尤其下头几个弟弟妹妹,只要顾墨笙一眼看过来,个个比见着身为司令的爸爸顾云飞还要老实。所以顾玉笙忽然叫顾墨笙喊去了书房,两条腿也有些抖,胆战心惊地进了书房,顾墨笙坐在书桌后批文件,听着她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只将手一指沙发,顾玉笙如奉纶音一样的过去坐好,两条腿也老老实实地并在一起。

顾墨笙看完了手上的文件,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口,也不看顾玉笙,漫不经心地问:“和嫮生不开心了?”

顾玉笙听见这句,脱口啊了声,不由自主地将背挺直了,立刻摇手:“没有,没有。大哥你不要听人胡说。”

顾墨笙将咖啡杯往碟子上一搁,哒的一声,又一眼看过来,他积威深重,就将顾玉笙吓了一跳,几乎从沙发上弹起身。

“说吧,为什么?”

顾玉笙叫顾墨笙这样问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泛了上来,连着眼圈也红了,两只手捏在一起,断断续续地说:“我拿她当着朋友,可她连句老实话也不肯和我说。”

顾墨笙的眉头一皱:“你要她说什么老实话?”

顾玉笙眼睛眨了眨,眼泪也落了下来,可到底还是不敢告诉自家大哥她打听陆凌桓喜好的事,想了想,话就变了个样子:“她经常和她那个叫陆凌桓的学长同进同出,我就问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不想她倒是生气了。”

顾墨笙慢慢将双手交叉,平静地看着顾玉笙:“你在撒谎。”叫人失望的是连个谎也撒不圆。

顾玉笙叫顾墨笙这句吓得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紧张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大哥,我,我,我没有。”

顾墨笙看了顾玉笙眼,忽然一笑,笑得顾玉笙毛骨悚然,又听顾墨笙说:“嫮生是个好孩子,别欺负她。出去吧。”

顾玉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大哥居然说林嫮生是个好孩子!家里哪个弟弟妹妹得到过他这句夸奖?顾玉笙游魂一样出了顾墨笙书房,因为震惊太大,连着再见也忘记了说。直到顾玉笙回到房间这才醒过神来。

今天在西餐厅,大哥一看见林嫮生叫人拦住就走了出去给她解围。进门时还亲自给她开门,可红房子西餐厅是有门童的,门童就是给客人开门的啊!大哥还给她拉椅子,以前的大嫂活着的时候,大哥别说椅子了,就是门也没有给她拉过!

大哥是不是喜欢林嫮生!如果,假如,要是大哥和林嫮生能在一起,那陆凌桓呢?

顾玉笙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得飞快,快得要从她的嗓子里蹦出来,吓得她不得不用双手捂住嘴,眼睛却是闪闪发亮起来:大哥结过婚又算什么呢?大嫂早死了呀。警备司令的儿子的身份配教授的女儿多合适。

林教授林开愚是被伍梅琴叫出去的,听伍梅琴搓了手又是欢喜又是可惜地告诉他,自家在红房子西餐厅前看见个小姑娘,无论是从卖相还是气质,活脱脱就是那谢玉娘,尤其拿双眼盯着人看时,眼中那氤氲的水光,真是求也求不来。只可惜那小姑娘不相信他不说,还有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冲出来搪了前头,就这样给她走掉了,实在是可惜。不过,小姑娘身上衣裳穿得山青水绿,气质也好,看上去就是有身家人家的小姐,既然这次能在红房子碰到她,那么如果在红房子坐等,应该能再碰到她。只不过小姑娘既然不肯相信他,到时还需要林开愚亲自来做个证明。

林开愚就是再潇洒,听到伍梅琴这些话也要笑出来:“诗友,你真是执着。”

伍梅琴给林开愚续了茶:“正明,你是殷史大家,你自己凭心讲一句,你觉得那位端定后谢氏真是史书上写的温良谦让,压制外戚的贤后?”

“她要是真的温良谦让,怎么从一商户女出身的采女坐到后位的?明帝本纪上写得明白她几番晋位,都是‘以爱故’,爱!爱!是爱!这样的人能没一点心机手段?”

“再有,明帝的废后,在她进宫前还有些贤名,自他进宫,废后立时一无是处,动辄得咎,其中就没端定后影子?”

伍梅琴越说越兴奋,满面通红地点了点面前的桌子:“‘容仪恭美,柔德有光?’‘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我是不肯相信的,你相信吗?”

林开愚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一点不信。虽然史书上不曾写过那位端定后的手段,可只看在她进宫后废后李媛,陈淑妃。王婕妤等人的下场,就可管中窥豹,得知她的为人。偏这个人,还能得着明断果决著称的明帝嘉许爱护,屡屡赞她“善”“贤”,其中自然是大有可书。

所以林开愚才愿意来做历史顾问。只是,叫伍梅琴兴奋成这样的小姑娘到底能不能找到?

第7章 桥边红药

在章丽娟眼中唱戏的那都是戏子,演电影的也差不多,所以对林开愚去做什么历史顾问很是不理解,当了林开愚的面就同林嫮生说:“囡囡啊,侬爸爸脑子坏忒了,好好一个大学教授去帮点演戏格混拉一道,真是搞不懂伊。侬是乖小囡,不好学侬爸爸,听到伐。”

林开愚素来不同妻子计较,何况他也不知道伍梅琴心心念念要找的小姑娘就是他宝贝女儿嫮生,还笑着同章丽娟讲:“好了,好了,不过是伍梅琴是我是老同学介绍来的,情面难却,就这一趟。囡囡一直乖来兮,侬就勿要吓伊了。”到底林嫮生在场,章丽娟也不好太不给林开愚面子,本来就打算揭过了,不想说曹操曹操到,那位伍梅琴自己跑了来。

伍梅琴也是说到做到的人,说了要在红房子西餐厅等就真的每天在西餐厅开门的时候就进去坐等,一直要等到西餐厅关门。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弄得西餐厅的领班和侍应都认得他了,都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罗宋汤里不喜欢放奶油,咖啡要放多少糖,牛排要几分熟,羊排要什么酱料。可是伍梅琴还是没有等到他一心认定合适演谢玉娘的那个小姑娘,倒是吃西餐吃到看见就想吐,还好红房子西餐厅离着林家不远,他是不拘小节的人,索性买了束花上门来蹭午饭吃,预备着吃完午饭再去蹲守。

听着伍梅琴不请自来,林开愚先看了章丽娟一眼。章丽娟虽然在丈夫面前抱怨,可伍梅琴真来了,倒还端出了笑脸下了请字。

伍梅琴握着一束玫瑰话跟在吴妈的身后进了林家的客厅,才一抬头就看见了林嫮生,这一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激动得拿着花的手都在发抖,一下将花丢开,冲到林嫮生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吓得林嫮生直往后退。

别说章丽娟和林嫮生母女,就是林开愚也叫伍梅琴吓了一跳。不等林开愚说话,章丽娟伸开手一拦,面孔也板了下来:“伍导演,我放尊重点。”林开愚脸上也不好看起来,过来要拖伍梅琴,伍梅琴指着林嫮生,激动地叫:“是伊,就是伊,正明兄,我讲的就是伊!”

这一串的就是她,章丽娟听不明白,林嫮生和林开愚父女倒是都明白过来,林开愚先看向女儿,林嫮生也有些尴尬:“那个,我当伊是骗子。”伍梅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能夹死蚊子,又要往林嫮生面前凑,叫章丽娟板着面孔拦下了:“到底是哪能桩事体,奈帮我讲讲清爽。”

林开愚一看章丽娟的面孔板得发青,只能将伍梅琴在红房子西餐厅前看见嫮生,觉着她适合新片女主角的事大略说了下,章丽娟的脸上才稍微好看了些,一面将女儿往身后藏一面同伍梅琴说:“伍导演,侬是阿拉先生的朋友,但是有句闲话我也要讲在前头,嫮生是学生子,伊的本分就是读书,啥电影,侬另请高明。”说完又狠狠瞪了林开愚一眼,拖着林嫮生就上楼。

伍梅琴没想到林开愚的太太竟然一点情面也不讲,还不等他开口就单刀直入地将他回绝了,连忙去看林开愚,林开愚只得对他摊一摊手:“诗友,我们出去说。”又关照了吴妈几句才拎了大衣和伍梅琴出了门。

楼上的章丽娟正在楼上教训女儿:“演电影的讲么讲是明星,实际上也是戏子。戏子是啥,侬是读书人总归比姆妈懂。戏子一直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你好好叫一个小姑娘,侬爷爷是前清的举人,侬外公是前清的教谕,侬爸爸是大学教授,身份多少金贵,不许往下流走,听到伐。”

林嫮生一面剥桔子一面和章丽娟讲:“姆妈,现在帮老早勿一样了呀。人家是演员,勿是戏子,人家也是凭自家本事吃饭,有啥好叫人看不起呢。”

章丽娟虽然也能言善辩,可惜在不识字,又从来宠惯这个女儿,真正的重话是舍不得说的,叫林嫮生这番话一说,只能拿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点着女儿,却是哑口无言。

林嫮生正剥完一只桔子,看章丽娟生气,掰开了桔瓤就往章丽娟嘴里送:“姆妈,我又无么讲要去演,侬勿要急呀。”

章丽娟叫桔子塞了一嘴,刚把口中桔子咽下,林嫮生就又塞进两瓤:“姆妈甜伐。”章丽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等嫮生又要塞桔瓤过来时将她的手按住:“好了,好了,侬太平点,勿要调花腔,我刚刚讲的闲话侬记记牢,听到伐。”

林嫮生将手上剩下的桔瓤放回果盘,张开手臂要往章丽娟身上扑:“好了呀,姆妈,我晓得了呀。再讲我又勿会演戏,侬急点啥啦。”

她才剥了桔子还没洗手,手上都是桔子皮的汁水,章丽娟身上是件才上身的织锦缎丝棉旗袍,怎么敢叫桔子汁沾上身,连忙将林嫮生推开:“小鬼头坐坐好,手上汁水勿要朝姆妈身上揩。”

林嫮生嘟了嘟嘴,还要往章丽娟身上凑,母女俩正闹做一堆的时候,楼下又有汽车声音,母女俩都以为是林开愚回来了,不想过了几分钟,吴妈蹬蹬蹬跑上楼来:“太太,小姐,顾玉笙顾小姐来找小姐了。”

这是顾玉笙同林嫮生说出她喜欢陆凌桓以后第一次上门,所以听见顾玉笙名字,林嫮生脸上就没了笑容。章丽娟看女儿面色不好,奇怪地问:“顾玉笙惹阿拉囡囡生气了?哪能听到伊来面孔就拉下来了。”林嫮生又不意思好对章丽娟讲她听见顾玉笙说她喜欢陆凌桓所以不开心了,嘟了嘟嘴:“拉侬眼睛里我介小气啊。”说着话到底站起身,在章丽娟卧房附带的浴室里洗了手,又涂了手脂,这才下楼去见顾玉笙。

顾玉笙看着林嫮生慢条斯理地从楼梯下来,身上穿了嫩黄色毛衫,更加显得头发墨黑,皮子雪白,漂亮得像一朵刚打苞水仙花,笑着就迎了上去:“嫮生,我还以为侬真的生我气呢。”

这句话要是在以前听见,林嫮生肯定以为顾玉笙是无心之言,可经过陆凌桓的事,林嫮生对顾玉笙多少有点疑心,听见她这句笑了笑:“介巧,我姆妈刚刚还问侬哪能过年也勿来白相,是不是帮我勿开心了。”

顾玉笙脸上飞快地一红,又跑过来拉了林嫮生的手:“嫮生侬也知道我家年底是最忙的了,所以我今天特地来寻侬白相呀,阿拉去国际饭店吃咖啡,我请侬,算我跟侬道歉,好不啦?”

林嫮生不是个小气的人,叫顾玉笙这几句一说,也不好板下面孔来:“各侬等一歇,我帮我姆妈讲一声。”顾玉笙听见林嫮生肯答应,欢欢喜喜地点了点头。林嫮生扶着楼梯上楼,走到转弯处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看见顾玉笙脸上都是笑,多少感觉有些奇怪。而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坐在车上,顾玉笙都牢牢挽住林嫮生的胳膊时更强烈了,更别说顾玉笙还不住口地夸林嫮生身上那件黑白格子大衣好看洋气,殷勤得叫人不寒而栗。

林嫮生只以为顾玉笙是来问陆凌桓的事,想来想去,总不好一直拖着,终于决定实话实说:“玉笙,陆凌桓的事,不是我不帮侬,是伊不记得侬。”

顾玉笙今天来找林嫮生去喝咖啡,倒真不是全为了陆凌桓,而是她听说顾墨笙约了人在国际饭店谈生意,所以拉了林嫮生过去,想找个机会叫他们碰一面,哪晓得从林嫮生嘴里听到这句话,就是再爽气,面孔也顿时煞白,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林嫮生的话出了口多少也有些后悔,尤其看见顾玉笙哭的时候,更加不好意思,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来递过去:“侬勿要哭了,陆凌桓伊脾气帮温吞水一样,帮侬脾气不搭的。”顾玉笙从林嫮生手里接过手绢来擦了眼泪,气哼哼地问林嫮生:“侬这是啥意思,侬说伊不好咯。”

林嫮生叫顾玉笙噎得眨了眨眼,也委屈起来:那我不是劝你么,你都哭了我还能夸他呀,夸了你不哭得更厉害。可顾玉笙这样又不好和她吵的,只得将脸扭向窗外。

顾玉笙哭了几声见林嫮生不理她,也只好自己收声,拿林嫮生的手绢擦了眼泪,往自己手袋里一收:“我汰一汰再还侬。”林嫮生瞟了眼不出声,顾玉笙又戳戳她:“嫮生,他真的不记得我啊。”

林嫮生眉梢一挑:“侬是讲我骗侬?”林嫮生平时看起来雪白粉嫩得像只雪娃娃,板下面孔来也有几分威势。顾玉笙一看林嫮生这脸色,就知道她不喜欢了。

说起来林嫮生也是叫人捧惯的,林家就她一个孩子,林氏夫妇平时宝贝得心肝一样,就是在学校里,同学们也乐意捧着她,所以脾气实在算不上好,怕真惹毛了她,等下汽车停了,她绝对是做得出拂袖而去的,所以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顾玉笙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到底懊恼:“他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可顾玉笙到底也要面子,这句话怎么也问不出口,转过面孔往自己那边的窗外看去,正好一辆黑色的克莱斯勒停下,车门一开,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带了金丝边眼镜,不知为什么就朝自家车子看过来。

叫这人一眼看来,顾玉笙心上竟是一抖,连忙将脸转了回来,还觉得心跳得厉害。

第8章 纵使相逢

叫路边的男人一吓,顾玉笙已顾不得和林嫮生还在赌气,碰了碰林嫮生的手臂,一手点着车窗外,连上海话也忘了说,本能地用国语说:“嫮生,你看那个男人像是谁欠了他一样,阴沉沉的,吓死人。”

林嫮生顺着顾玉笙手点的方向看过去,可车子正往前开,她只来得及看见金丝边眼镜在冬日的阳光下下闪了闪。

顾玉笙看见的男人是石野村,说起来也是巧,石野村正好约了人在国际饭店谈生意,哪里晓得车子开到半路,发动机莫名其妙打不着火,停在路上。司机修车的时候,石野村下车透口气,正好顾玉笙的车子开过。

顾玉笙拉了林嫮生去看石野村的时候,石野村无意间也看了身边经过的雪佛兰一眼。就这一眼,叫石野村看见一张雪白面孔,脸上一双眸子犹如点漆一般,和画上几乎一模一样。石野村顿时一呆,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就追,可他又怎么跟得上雪佛兰的车速,眼看着雪佛兰越开越远,一个转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佛兰在石野村眼中消失的时候,一股席天幕地的恨意忽然席卷而来将石野村淹没,叫石野村几乎透不出气来。

石野村的司机看着自家老板忽然发疯一般地追汽车,整张斯文面孔都扭曲起来,更确定自家老板是个疯子,只是领着薪水又不能不伺候,只能大着胆子过来:“老板,顾先生还在国际饭店等您呢。”

听见这句,石野村的面目在一瞬间平和下来,好像刚才咬牙切齿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把因为追赶而凌乱的衣裳理了理,平静地说:“知道了。”可他虽然这样说这,还是对雪佛兰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才随司机回到车边。

司机一声也不敢再哼,赶在石野村面前将车门拉开,等石野村上车之后,再回到驾驶座,习惯性地伸手调了调后视镜,后视镜里石野村摘下眼镜,正慢慢地用手帕慢慢地擦,看起来平静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司机透出一口气,将车子开往国际饭店。

国际饭店的门房是包着红头巾的印度人,络腮胡子,赤红脸膛,抬头挺胸地站在门前,看着一辆雪佛兰在门前停下,立刻过来拉开车门。

从车上以前一回下来两个小姑娘,前头那个十八玖岁,鹅蛋身材高挑,身上一件黑色貂皮中长大衣,皮毛油亮;另一个眉眼秀美,皮子雪白,穿件黑白格子呢大衣,看上去年纪小了些。印度人在国际饭店做久了,也练出了一双利眼,只看这两个小姑娘的打扮就知道有些身份,立刻弯了腰,客客气气地用生硬的国语说:“两位小姐下午好。”

顾玉笙摸出小费往印度人手上一递,回头就挽住林嫮生往国际饭店走:“嫮生,国际饭店的咖啡煮得老崭的,我大哥最喜欢这里的清咖了。嫮生,我要是没记错,你也喜欢清咖配奶油蛋糕,帮我大哥一样。”

因为国际饭店是旋转门,顾玉笙不得不放开林嫮生,又怕她调头走掉,还回头笑说:“嫮生呀,又勿是叫侬请客,侬走介慢做啥,不会是想偷偷跑特伐。”林嫮生总觉得顾玉笙今天的表现有些别扭倒是真想回去的,叫顾玉笙这么一说破,反而不好意思只能跟了上来。一进大门顾玉笙连忙又挽住林嫮生,拉了她往咖啡厅走。

这个时候才吃过中饭不久,下午茶的时间还没有到,所以咖啡厅里的人人不多,所以侍应一看见林嫮生和顾玉笙两个穿得山青水绿的小姐,立刻迎了上来堆了满脸的笑:“小姐,下午好。请问几位?”就要把她们往咖啡座引。

顾玉笙左右一看,找不到顾墨笙,微微扬起下颌问:“顾墨笙顾先生坐在哪儿?”侍应听见顾墨笙名字,眼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态度倒是更恭敬起来,微微欠身:“两位小姐请跟我来。”

顾玉笙拉着林嫮生就跟侍应走,一边还问:“我大哥是几时到的?”侍应回答:“顾小姐,顾先生也是才到。”听到这句,林嫮生就压低了声音问顾玉笙:“不是说侬请我喝咖啡吗?找侬哥哥做啥?”顾玉笙眼珠子一动,脸上就笑了:“哎呀,我本来也不晓得他在的,刚才看见他的车了。既然他在,竹杠不敲白不敲呀。”林嫮生想起顾玉笙一路上不断地说些顾墨笙的轶事,脚下不由迟疑起来,可顾玉笙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往前走,不一会已走到了顾墨笙桌前,侍应弯了腰:“顾先生,打扰了。这两位小姐说是您妹妹。”

顾墨笙抬起头先看见一张雪白面孔,一双眼睛在光线昏暗的咖啡厅里也闪着宝光,不是林嫮生是哪个,立刻站了起来:“嫮生?”

看见顾墨笙像完全没看见顾玉笙一样,林嫮生多少有些尴尬:“顾大哥,我是和玉笙一起来的。”一面扯了扯顾玉笙的衣袖,顾玉笙叫林嫮生一扯,只能上前叫了声:”大哥。”顾墨笙这才看见穿着黑貂皮大衣几乎湮没在咖啡厅背景里的顾玉笙,将她打量了眼,脸上冷淡下来:“我还要谈生意,你们自己坐。”

看见顾墨笙这样,林嫮生更加确定顾玉笙来这里顾墨笙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不光不知道,估计还不太喜欢,心里尴尬得要命,不等顾玉笙开口,已抢先说:“好的,不打扰顾大哥,我和玉笙先走了。”转身就往门口走过去。

林嫮生才转身,顾玉笙立刻跟上去:“嫮生,侬是不是生气了?侬听我讲呀。”林嫮生嘴角弯一弯,似笑非笑地问:“侬还想讲点啥?”顾玉笙正要解释,眼角瞥见一个男人从门口进来,中等身材,脸上一副金丝边眼镜,一副斯文模样,正是在路边惊魂一瞥的那个男人,顿时后心生寒,拉着林嫮生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石野村做梦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要见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就好像一记响雷在头顶心劈下,震得石野村几乎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在梦中出现的人朝自己走来,嘴唇翕动,却是说不出话来,在林嫮生就要走过他身边时忽然回过神来:“您是教会大学林开愚教授的千金林小姐?鄙人石野村,曾向令尊请教过几个问题。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林小姐,真是幸会,幸会。”

林嫮生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自称是石野村的男人,抿了唇将他上下看了眼:“抱歉,石先生,我们好像没有见过。”

石野村向林嫮生伸出手:“林教授就小姐一个女儿,不会认错的。”林嫮生看着石野村半句也不信,她和林开愚父女之间并不相像,石野村自己说没见过她那又是从哪里知道她是林开愚的女儿?

正是僵持的时候,顾墨笙忽然站了起来:“石先生?你迟到了。”

顾家在山西有四座大煤矿,,自顾墨笙成年后,就都在顾墨笙手上,石野村今天就是和顾墨笙约好了从矿上买煤,一看顾墨笙站起来,不得不放下林嫮生,先来应付顾墨笙:“顾先生,抱歉,车子路上坏了,所以耽误了。”一面又朝林嫮生看了眼:“没想到遇到林教授的千金,真是巧了。”

顾墨笙握住了石野村伸过来的手,却和躲在林嫮生背后的顾玉笙说:“你们出来很久了,还不好好将人送回去。”顾玉笙即怕顾墨笙又觉得那个石野村阴森森的,所以一声也不敢出,拉了林嫮生就往外跑。

一直跑出咖啡厅,顾玉笙还能觉得背后有道目光粘着,一直到上了车,总算吐出口气来,拍了拍心口:“那人看上去阴森森的,嫮生,侬讲是伐?”

顾玉笙等了会,还是得不着林嫮生回答,转头去看林嫮生,看见林嫮生看着窗外,好像没听见她的问话一样。顾玉笙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是司令千金,从小也是叫人捧惯的,也冒起火来,直到将林嫮生在她门前放下也没再出声,等车子开出一段,顾玉笙又后悔起来,和林嫮生这一闹僵,下次可还怎么上门呢?

章丽娟本来以为林嫮生这一趟出去,总是要吃好晚饭才能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奇怪地问:“囡囡哪能回来了?夜饭吃过伐?”林嫮生摇了摇头,在章丽娟身边坐下,靠着章丽娟的肩膀,小猫似得蹭了蹭,章丽娟看女儿发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各难能介早回来。夜里相叫吴妈下爆鱼面给乖囡吃好伐。”

林嫮生抱住章丽娟的手臂叹了口气,章丽娟叫女儿这口气逗笑了:“戆囡囡,小小年纪叹啥个气。”林嫮生又往章丽娟的怀里钻了钻,章丽娟将女儿的身体抱住,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囡囡乖,有啥闲话要帮姆妈讲伐?”林嫮生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两记头:“姆妈。”

第9章 惊鸿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