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丽娟笑着摸了摸林嫮生的头发:“囡囡长大了,有心事了,是伐?”林嫮生把头搁在章丽娟的腿上,叹了口气,到底说不出自以为在国际饭店坍台的事。章丽娟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林嫮生的头发:“囡囡乖。”

客厅里留声机里白冰在唱: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都不能做。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反正肠已断我就只能去闯祸。我不管天多么高,更不管地多么厚,只要有你伴着我,我的命就为你而活。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你快靠近我,一起建立新生活。

“阿嫮,好孩子,到我这里来。”林嫮生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喊她,就从章丽娟膝盖上爬起身四处张望,看见客厅外影影绰绰地站个男人,脸上带着笑,林嫮生站起来向他走过去,可不管林嫮生怎么靠近,那男人始终在向后退,可是还是伸着手叫她:“阿嫮,乖孩子,过来。”

“你是谁?”林嫮生疑心病犯了,站住脚再不肯向前走一步。

“小没良心的,连我都不记得了。”男人看林嫮生不肯向前,便朝她走过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林嫮生忽然觉得害怕起来,飞快地向后退,脚下不知道绊倒什么,一下摔倒在地。她这一摔,那男人忽然珊到了她面前,弯下腰来扶她。那张脸近在咫尺,可是林嫮生还是瞧不清他的长相,心上一急,猛地张开了眼。

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壁灯,灯光昏暗,她依旧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子,餐厅里透着光,隐约可以听见爸爸姆妈在说话。“囡囡今朝回来就勿开心,勿晓得出了啥事体,问伊伊也不肯讲。”

“伊帮啥银出去的?”

“顾玉笙咯,讲么讲是啥司令的千金,平常看起来还是蛮爽气的小姑娘,今朝来接囡囡的辰光,囡囡就勿大开心。结果一歇歇就回来了。”

也不晓得林开愚说了句什么,章丽娟又讲:“要么侬叫凌桓问问伊,伊帮凌桓还是有点闲话讲的。”

林嫮生一点也不想叫陆凌桓知道今朝的事,所以从沙发上坐起来,叫了声:“姆妈。”

章丽娟在厨房里听见林嫮生叫她,连忙走出来:“囡囡啊,侬醒了啊,饿了伐?”一面讲一面走到林嫮生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手,不觉得冷,这才放心。

嫮生把头靠在章丽娟肩头:“姆妈,屋里还有黄鱼伐,我要吃黄鱼面。”“好,叫老孙帮侬烧。”“我要姆妈烧。”“侬只小鬼头。”章丽娟点点嫮生额头,到底宝贝这个女儿,不肯叫伊勿开心,“姆妈帮侬烧,你先起来。”

林嫮生哦了声,从沙发上坐起来,把原来盖在她身上的羊毛毯叠好,放在一边,顺手按开了沙发边的落地灯。客厅一下亮了起来,林嫮生叫忽然的亮光刺激得眯了一眯,再张开眼时,就看见客厅的门边放着一只花篮,里头都是拳头大的白玫瑰,堆了满满一篮子,怪勿得客厅里有股子香气。林嫮生到底是才十八岁的小姑娘,看见玫瑰花哪有不喜欢的,当时就走到花篮边拔出一朵来,就看见玫瑰花中夹了张雪白的名片,拿起名片来上头三个颜体字:石野村。

“姆妈,姆妈,这花篮是啥银送了来的?”林嫮生象丢掉啥个咬手的东西一样将玫瑰扔回花篮,一叠声叫了起来。章丽娟被林嫮生从厨房里叫出来,嗔怪道:“大惊小怪的。是一个姓石的先生,讲谢谢侬爸爸帮伊鉴定古画,这个季节介新鲜的玫瑰倒是蛮难得的。”

林嫮生急了:“姆妈,这个人怪来兮的。伊今朝第一趟看到我,就晓得我是啥银,侬讲怪伐。”

章丽娟看了看女儿娇嫩得象花苞一样的面孔,再看了看那只花篮,眉头也皱了起来:“开愚,侬过来。”

林开愚听见章丽娟的声音,从书房里出来:“啥事体。”章丽娟看了眼林嫮生,走到林开愚身边低声问:“那个石先生看见过囡囡伐?”林开愚看了眼花篮,又看了看林嫮生,竟是点了点头,又补充了句:“石先生提过在学校里碰过面,囡囡演哈姆雷特,可能囡囡勿记得了。”章丽娟哦了声,这才放下心,又叫道:“哎呀,面要烂了。”又冲进了厨房,到底还是晚了,锅里的面已烂成了浆糊,章丽娟只好另外烧水,又怕饿着了林嫮生:“囡囡啊,侬要饿,先吃点饼干垫一垫。”

林嫮生听说石野村是见过自己的,倒是放下心来,也觉得饿了,抱着饼干桶跟林开愚进了书房,电影剧本《未央宫传》端端正正地放在林开愚书桌上,正翻到玉娘得封宸妃那一节,上头有林开愚做的笔记,写的是:妃有权术,诡变不穷。林嫮生眨了眨眼。忽然没了胃口,将饼干桶放了下来,在林开愚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恹恹地趴在书桌上:“爸爸,这个宸妃真的不好吗?”

林开愚奇怪地看了林嫮生一眼,又瞧了眼剧本,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戆囡囡。在后宫里,要是不结棍点,还不给人吃了。”林嫮生叹了口气:“我觉得她也不高兴的呀。做了太后也不喜欢。”

林开愚是殷史大家,自然清楚自端定后由最低等的采女走到后位,不过短短四五年。自她入宫之后几乎可以说是六宫虚设,而且《殷史·明帝本纪》和《殷史·皇后纪》中提到端定后,共有一十二处“爱”、“以爱故”、“爱重”,而端定后在明帝驾崩后不过两年也随之而去,因此大多数史家都认为这对帝王夫妻能说是历史上少有的恩爱夫妻。

自家的女儿自家晓得,嫮生是聪明没错,可是对国史只求考试能过,向来不太上心,不想这回倒是别有见地地说出这番话来,林开愚自然要问。

林嫮生在书桌上抬起头来问林开愚:“那你们从书上看见她喜欢了吗?”说完这句,林嫮生又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倒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一样,叫林开愚听着也有些伤心。

父女俩说着话,章丽娟拿托盘盛了两碗黄鱼面进来,稠白的汤水,里头码得齐齐的银丝细面,上面盖了切得细细的咸菜,还有一条煎得两面金黄的黄鱼:“囡囡啊,吃饭了。”先把一碗放在林嫮生面前,再把剩下一碗放在林开愚面前,勉勉强强地说,“一样烧了,马马虎虎帮侬带一碗。”林开愚马上奉承:“谢谢太太,太太辛苦了。”林嫮生哧一声笑出来,叫章丽娟白了眼,又在自家身上闻了闻,“一身油烟气,我去汰浴,面吃了,自家拿碗就放了厨房里。”说完摇摇摆摆出去了。

父女俩对坐着把面吃了,林嫮生将碗收了出去,又拿了抹布来把桌子也擦了,还给林开愚沏了杯茶,哄得林开愚眉花眼笑:“囡囡今朝乖的。”

林嫮生朝那本剧本一抬下颌:“那给我看看呀。”林开愚倒也无所谓,却又和女儿开玩笑:“侬姆妈晓得要勿开心的。”林嫮生咦了声,斜了自己爸爸一眼:“吓人好白相呀,姆妈又不识字的,侬勿讲我勿讲,伊难能会晓得。”

林开愚笑着把剧本递了过去,林嫮生伸手接过,也不知道怎么了,手上的剧本也不过百十来页,却是沉甸甸的压手。

回到自己睡房,林嫮生梳洗了靠在床头开始看剧本。伍梅琴这套剧本是用倒叙的方式来写,一开篇就是端定后病卧在椒房殿中回忆自己的生平,提起明帝来,有计算也有满腹的柔情,尤其端定后回忆到明帝拉了她的手,许她母子终身富贵平安时,林嫮生忽然鼻酸,眼中也落下泪来。又怕眼泪落在剧本上,连忙将放在床头的手绢拿起来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却是觉得眼睛有些痛,正要去浴室洗脸,脚一踩下地就觉着不对,脚下不是自己房间的木头地板,而是又厚又软的地毯,上头满织莲枝,盛开的、含苞的,还有的莲花花瓣都落光了露出里头金黄色嫩莲蓬来,一脚踩上去,好像在云端一样。

林嫮生踩在地毯上,心里倒是知道要走开回家的,可只是挪不动脚步,正挣扎的时候,忽然听着有人在哭,那哭声细细的,凄切得可怜,林嫮生忍不住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摸过去,一路上别说人了,就是身边景物也看不清半点,只有哭声越来越清晰。

走了半天,林嫮生终于看见一个背对着她坐的女孩子,正哭得伤心,林嫮生叫她哭得也难过起来,走过去拍一拍那女孩子的肩膀:“哎,你不要哭了呀。”

女孩子听见有人劝她,抬头朝林嫮生看过去,露出一张秀气的面孔来,林嫮生定睛一看,吓得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手心后心都是冷汗,一颗心也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第10章 庄生晓梦

林嫮生急喘几口气才定下神来,她梦中的那个女孩子长得几乎可以说和她一模一样,就是林嫮生天生胆子大一点,猛然做了这样一个梦也要害怕。她掀开被子赤脚走到浴室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一抬头,镜子里的面孔沾满了水,这下和梦中那张脸更像了,林嫮生就是胆子再大,看见这张脸也不由得倒抽口气,连浴室里的灯也不敢关,转身跑回床上将整个人都卷在了被子里,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到底才是一月底的天,就是林家烧着煤气,林嫮生先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是赤脚在地上跑,又用冷水揩脸,自然就着了凉。早上张开眼时就有点头疼,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到了下午就开始咳嗽,夜饭也恹恹的没有精神吃,章丽娟摸着女儿的额角发烫,连忙叫了家庭医生,开了退热片叫林嫮生吃。

林嫮生一直是个健康的孩子,从小就不太生病,就是偶尔感冒,吃个药睡一觉也就好了。没想到这一回的毛病来势汹汹,退热片一点用也没有,吃下去热度反而更高了,烧得烫手,章丽娟急得嘴巴上都起了泡,实在没办法,叫了家庭医生来打退热针,医生还说要是退热针也没用,只好送医院了。

好在退热针还是有点用的,一针下去,热度就稳住了,家庭医生又教章丽娟用酒精棉花给林嫮生擦手心脚心,一直折腾了两三天,热度终于退了下去。章丽娟和林开愚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林家有佣人,可章丽娟心疼女儿,这三天都是在林嫮生房里看着,就是林开愚要来换她都叫章丽娟赶了回去。等林嫮生热度一退,章丽娟就困得撑不住,坐着也打瞌睡,叫吴妈阿珍她们劝着去睡了。

热度一退,林嫮生慢慢地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中只听见吴妈的声音:“陆先生,侬来了。小姐热度退了。”

是阿哥啊。林嫮生想和陆凌桓打个招呼,一张开眼,就看见陆凌桓弯腰站在她床头,阳光从陆凌桓背后照过来,他整个人都象度上了一层光晕,林嫮生心上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怪勿得顾玉笙喜欢他。

只是到底热度才退,林嫮生身上虚得很,撑着对陆凌桓一笑翻了个身又想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在自己额角轻轻一碰又挪开了,又有人拎着被子给她盖盖好,下头的事林嫮生就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过来就是听章丽娟在训吴妈:“侬也一把年纪了,难能一点轻重也不晓得。虽然陆先生是好人,又是先生的学生子,到底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囡囡也是大小姑娘了,伊睡在床上,侬难能好让陆先生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规矩呢!我平时多少相信侬,侬就这样回报我吗?!”

吴妈叫章丽娟训得头也抬不起的样子:“太太,我看小姐热度退了,等伊醒过来肯定要肚皮饿的,生毛病的人嘴巴又淡,我就想去买点活虾剥虾仁做虾肉小馄饨给小姐吃,阿珍伊拉又拉忙,陆先生是来惯的,所以叫他看一歇。太太即不欢喜,下趟我不敢了。”

章丽娟又问:“侬回来的辰光,陆先生坐在哪里?”也不晓得吴妈手点在哪里,章丽娟倒是满意了的样子:“好了,这趟就算了,再有下趟,侬就打包回去,侬听到伐。”

“姆妈,我饿了。”林嫮生听到这里,软绵绵地叫了声。

她一开口,章丽娟立刻换了张笑脸,回身走到林嫮生床边坐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掌心,不光没了热度,手心还干干爽爽,一点汗也没有,这才满意地说:“囡囡啊,侬饿了啊,姆妈叫吴妈帮侬包虾肉小馄饨,再放点紫菜蛋皮虾皮,好伐?”林嫮生点点头:“再放点榨菜。”章丽娟叫了吴妈过来吩咐下去之后又坐回林嫮生身边:“囡囡吓煞侬姆妈爸爸了。”

林嫮生张开手臂往章丽娟怀里扑,章丽娟一面讲着:“小鬼介大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发嗲,长不大可怎么办。”一面连人带被子将林嫮生抱在怀里,轻轻摇晃。

林嫮生靠着章丽娟的肩膀说:“姆妈,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小姑娘一直在哭,伊只面孔,帮我一模一样,姆妈,我吓煞了。”

这几天发热度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林嫮生一直看见那个帮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身上穿的是古代人的衣裳,又有个皇帝模样的男人始终陪着她,拉着她的手口口声声叫她好孩子。那皇帝一不在,那个女孩子就在哭,哭得林嫮生心也痛了起来。奇怪的是,林嫮生能看清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听见她哭,可是听不见她自言自语讲的话。而那个皇帝,林嫮生能听见他每一句话,偏偏看不清他的模样。

“戆小囡,梦是反的,侬在梦里哭,就是侬现在开心呀。”章丽娟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作孽,生了两天毛病,瘦是瘦得来。”

小馄饨的馅是早就调好的,吴妈一会儿就烧好了端上来的,馄饨皮是买回来之后又擀过的,薄得象纸一样,透出里头粉红的虾肉馅,汤里还撒了翠绿的小葱、金黄的蛋皮、玉色的虾皮,馄饨还没端进房就是一股香味,林嫮生一口气将一碗小馄饨吃得净光。

只要能吃得下,毛病就好得差不错了,所以章丽娟看得开心,亲自绞了毛巾给女儿擦脸,又哄她:“囡囡乖,再睏忒一歇,等爸爸回来了姆妈再叫侬。”

林嫮生本点了点头,迟疑地问章丽娟:”姆妈,刚刚我听到侬帮吴妈讲阿哥。”章丽娟爱惜地摸着女儿的头发:“囡囡听到了啊,侬是大小孩,伊是大男人,男女有别,侬懂伐?”林嫮生

,到底才退热不久,身上还是虚,点了点头翻个身又睡。

章丽娟看着林嫮生睡熟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下到底楼。抛开陆家来说,章丽娟也挺喜欢陆凌桓的,家世好,卖相好,本事也有,对囡囡耐心足又体贴,就是囡囡对他发脾气,无理取闹,他也是从来不生气。这趟晓得囡囡发热度,一天三趟的跑,心思这么明显,章丽娟要是再看不出,章丽娟就是个戆的。可惜自从陆凌桓的阿哥一家三口轮船失事死了以后,伊姆妈脑子就不太清爽。

章丽娟才叹了口气,门铃就响了,吴妈才叫章丽娟训过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去开门,一歇歇就回来了,一手拎了只水果蓝,手里还捧了束花:“太太,又是顾小姐送小姐的。顾小姐心思倒是蛮好的,天天想得到。前天是康乃馨,昨天是百合,今朝各花倒是新鲜,还没看过呢。”一面讲着一面把水果篮和花送到章丽娟面前。

水果蓝里装的金黄色的橙子,一只只都有碗口大,不用切开就一股橙子的香气。闻着橙子的香气,再看看那束束了粉红色丝带的唐菖蒲,章丽娟开始头疼,摆了摆手:“送到厨房去。”怎么可能是顾玉笙,章丽娟再不识字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要是是顾玉笙,何必叫司机送过来,就是她和嫮生不开心了,拎着水果篮上门还能把她赶出去?肯定是顾家别的人借了顾玉笙的名头送过来。第一趟可以讲是礼貌,但是每天换了花样的送,肯定是有想法呀。

想起顾家的身份,章丽娟额角更疼了:“阿珍,帮我拿风油精来,我头疼。”

自从林嫮生发热度,林开愚一下课就往家跑,今朝也是一样,一进家门看见章丽娟坐了客厅的沙发上,面孔上说不清是啥个表情,第一句就是问章丽娟囡囡怎么样了。

章丽娟叹了口气:“醒了,吃了碗小馄饨又睏了。”林开愚听见女儿吃过了这才放心:“侬这是啥表情,我还当囡囡热度还没退呢。”章丽娟又不好和林开愚讲她怀疑唐家哪个公子少爷对囡囡有心思,讲出去要被人家笑的,只好推说头疼。

林开愚和章丽娟虽然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一字不识,夫妻感情倒很好,一听见章丽娟说头疼就放下公文包来要给章丽娟揉太阳穴,一面笑说:“我给太太揉揉。”章丽娟笑着让了一让:“啥银要你按,手脚介重,勿痛也要被你按痛了。”林开愚还是要往上凑:“我轻点,我轻点。”章丽娟还要躲,电话铃响了起来,阿玲快步上来拎起电话:“林宅。”

“先生,太太,是伍梅琴伍先生打来的,问小姐毛病好点了伐。”

一听见伍梅琴的名字,章丽娟的面孔就拉了下来,从沙发上站起来,指了林开愚说:“我帮侬讲,侬去做啥顾问我不管,但是不许囡囡去拍电影。”不等林开愚说什么,已转身上楼去了。

林开愚只好笑了笑,过来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伍梅琴已听到了章丽娟的声音:“正明,侬太太还是勿答应啊。”

第11章 望帝春心

林开愚对叫林嫮生去演戏,远没有伍梅琴那么执着,倒是还劝伍梅琴:“我看许艳晴倒也好,而且她名气响,喜欢她的人也多,不愁没人买票。”伍梅琴在电话那头不住地叹气:“许艳晴,我倒是想叫伊去演高贵妃的,完全合适啊。”林开愚又劝了伍梅琴几句,伍梅琴虽然执着,可也晓得不好为了他的电影叫林开愚和章丽娟夫妻俩不开心,也只好恹恹地挂了电话。

伍梅琴这个电话是在电影公司的办公室里给林开愚打的,电话才挂断,门就叫人敲了三下。“进来。”

看见进门的许艳晴时,伍梅琴吃了一惊。

说起来这许艳晴真是标准的美人,称得上眼含秋水、鼻腻鹅脂、腮凝新荔,尤其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今年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娇艳的年纪,而且许艳晴会得打扮,烫了大卷发,描眉画鬓的,一走出来可以讲是艳光四射。但是今朝的许艳晴素面朝天,身上也只穿了件凡士林蓝布旗袍,甚至连头发也拉直了,看上去是小了好几岁,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倒还好称一句清秀了。

许艳晴走到伍梅琴办公桌前,深深地鞠了个躬,牢牢地看着伍梅琴:“伍导演,侬看我哪里不好,我保证能改,侬就给我个机会试试镜吧,如果侬还是觉得不合适,我绝对不再来打扰侬。”

伍梅琴叹了口气,他满心觉得合适的林嫮生叫伊姆妈拦在前头,连面都不给他见,他一心认为不合适的许艳晴倒是诚心,已经几次自荐到他面前了,态度又这样诚心,算了,就叫伊试个镜:“这个是剧本,侬看看清爽,明朝来试镜。”

许艳晴看伍梅琴终于点了头,面孔上几乎放出光来,欢天喜地地向伍梅琴鞠了一躬:“谢谢导演,谢谢,我一定不叫您失望。”伍梅琴捏着鼻梁点了点头,挥手叫许艳晴出去。

许艳晴从伍梅琴办公室退出来,轻轻掩上大门,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许艳晴知道自己红得晚,二十六岁,在女电影演员中已算不上年轻了,下头多少小姑娘眼巴巴地盯着她这个位置,要是这趟倾明星公司一半财力的《未央宫传》叫别的女演员演了去,讲不定就能把她挤下去,所以许艳晴才几次三番地到伍梅琴面前自荐,好不容易才熬到伍梅琴吐口,凭她的演技不怕拿不下这个角色,顿时放下心头的石头。

第二天试戏的过程还算得上顺利,虽然在伍梅琴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可是实在档期不能再拖了,也就点了头。看着伍梅琴点头,许艳晴顿时心花怒放。只是许艳晴开心得实在是太早了。当天夜里,林嫮生就敲响了林开愚书房的门。

林嫮生进门的第一句就是:“爸爸,那个伍导演讲的话,还作数吗?”

林开愚当时正喝茶,听见宝贝女儿这句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囡囡,侬晓得侬在讲啥伐?”林嫮生坐到了林开愚的对面,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地说:“晓得的呀。难道不是你们想我去的吗?”

林开愚端正了神色:“囡囡,爸爸不希望侬有任何勉强,爸爸也不想你演了戏再来叫后悔,侬明白伐?”林嫮生坐正身子,面孔上也是一派认真:“爸爸,我想过了。我愿意的。”在昨天的梦里林嫮生终于知道那个不断哭泣的女孩子的名字——谢玉娘。谢玉娘,殷朝明帝的端定后,正是叫这个名字。

林嫮生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别的小姑娘怕黑,她不光不怕黑,还能指着地上摇晃的树影说像妖怪,在最初的惊吓过去之后,林嫮生倒是起了好胜心,既然看了剧本之后就不断地梦到她,那么,演了她又会怎样?

林开愚认认真真地地林嫮生看了一回,终于摇了电话给伍梅琴:“诗友,我女儿答应了。”

伍梅琴已躺到了床上,接着这个电话,兴奋地险些从床上滚下来,一歇歇倒又冷静下来:“侬太太那边同意了伐?”

林开愚笑着看向女儿:“伊拉姆妈基本拿她没办法的。”

就像林开愚拿章丽娟没办法一样,章丽娟也拿林嫮生没办法。听见自己预感成真,林嫮生真的要去演电影,章丽娟哭湿了一条手绢又不舍得骂宝贝女儿只好拿着林开愚开刀,一面哭一面往林开愚身上拍:“囡囡介小,懂点啥,肯定是侬骗伊的!侬还是不是人啊!自家女儿也骗,侬欺负阿拉娘俩,我要带囡囡回娘家,侬一介头帮那个啥个伍梅琴去过好了!”

林开愚不敢还手,一面对女儿递眼色一面求饶:“太太,太太,就这一部,保证不会有下一部,我保证。”

章丽娟骂道:“侬前两天才讲勿会叫囡囡去演戏的,现在哪!侬的保证象放屁一样,啥银还会得相信侬。”一面骂着一面跟上去还要打,林嫮生连忙上来将章丽娟的手接了:“姆妈,姆妈,好了,你再光火要生皱纹了。”又拉了章丽娟到沙发上坐。

章丽娟一坐下就对林嫮生哭:“囡囡啊,伊拉欺负侬年纪小,勿懂事体全骗侬啊,囡囡啊。”林嫮生抱了章丽娟的肩膀哄她:“好了,好了,爸爸是坏银,阿拉不睬伊。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呀,姆妈,侬不是教育我,做人不好言而无信的,所以就这一趟,侬勿要哭了。”章丽娟哭声一停,看看林开愚再看看林嫮生:“我不管了,我不管了。”甩手上楼去了。

这就是妥协了,林开愚在章丽娟的背后对了林嫮生一翘大拇指,林嫮生得意地对了林开愚挑眉。

第二天林开愚亲自将林嫮生送到明星公司,交在伍梅琴手上,却又讲:“诗友兄,嫮生在拍电影,我是担了责任的,要是她吃了什么亏,我老婆绝对会帮我拼了,侬可不能害我。”

伍梅琴拍了胸口的保证,又转头看向林嫮生。林嫮生看起来顶多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剪着短短的学生头,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雪白雪白的,漆黑的眼眉像是在水里浸润过一样,同她眼光一触心口就微微的一疼,不由自主就想宠着伊。都不用说话,往那里一站,就是谢玉娘该有的样子。

伍梅琴兴奋得声音都在抖:“没问题,没问题,有我在,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她。”

伍梅琴这句话说得早了点,当许艳晴晓得本来以为稳稳落入囊中的女主角飞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头上时,怒不可遏,顾不得身份直接冲进了化妆室,随便拎了一个人问:“哪个林嫮生在哪里!”

林嫮生正坐在梳妆台前等化妆师给她试妆,听见许艳晴这句立起身来,一手虚虚撑在梳妆台上,把眼光落在了许艳晴身上:“我就是林嫮生。”梳妆台上的灯光投映在林嫮生的面孔上,照得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是两丸黑水晶一样闪亮。

许艳晴先是一楞,又吸了气,摇曳生姿地走到林嫮生面前,她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林嫮生穿的居然是平底鞋,就这样还能高出她大半个头去。虽然这样高挑,偏偏看着还又纤巧又秀气,好像一口气就能吹化了一样,更触气的是她面孔上,一点脂粉颜色也没有,皮色还是当得上雪白粉嫩,薄薄的嘴唇粉润润的象樱桃一样。

许艳晴心里更不舒服了,不由自主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敲。林嫮生一声不响,抿了嘴看她,直看得许艳晴尴尬起来,过了一会才舒展了眉头,笑说:“小姑娘,这个位置有银格。”

林嫮生歪了歪头,眼光一闪:“我好象没有看见这桌位上贴了名字。”

化妆间里隐约有笑声,刺得许艳晴脸皮一红:“林小姐,侬是后来的,难道不知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吗?”

林嫮生一笑,眼角眉梢似春风拂过,就是许艳晴这样对她有反感的,叫她一笑也有些心软,正打算只要林嫮生服个软就算了。还不等她再开口,林嫮生已退开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家却是走到房间顶头的一张梳妆台,纤细的手指在台上轻轻抚过:“请问,那这张桌子有人吗?”

化妆间里没人出声,林嫮生又问了一遍,房间里还是一片寂静,她这才拉开椅子坐下。虽然林嫮生一眼也没看过来,可许艳晴一张面孔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嘴唇抖得两抖,转身冲出化妆间,动作大了点,将一盒散粉带到了地上,散了一地象是下过雪。

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地就叫一向不吃亏的许艳晴落了下风,房间里就有些窃窃私语:“这个林小姐是何方神圣?”

化妆间的门开了,伍梅琴的助理小路探进头来,四处一找,在角落里看见了林嫮生,还没开口,脸上已先堆起笑来:“林小姐,您在这儿啊,伍导找您呢,咦,你哪能坐这里。”

第12章 几番烟雾

伍梅琴不是个好脾气的导演,片场骂人是小事,砸道具甚至请男演员吃耳光,桩桩件件都做过,就是许艳晴也不止一趟被他骂哭过,可面对林嫮生,伍梅琴笑得嘴巴要裂到耳朵根。

许艳晴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就看见伍梅琴对了坐在他面前的林嫮生在笑,笑得面孔上皱纹都多了几条,一比自己在伍梅琴面前那小心奉承的样子,面孔不禁一落,到底也是久在场面上混的,不过一瞬间就换了张面孔,笑吟吟地进门,先同林嫮生打招呼:“林小姐,刚才我还以为侬是来白相的演员家属,一时冒犯,勿晓得不怪罪,侬量大福大,就原谅我这趟。”

许艳晴本来以为林嫮生年纪小,刚才在化妆间又是一副不肯吃亏的样子,所以话里话外的,给林嫮生挖了坑,没想到林嫮生也沉得住气,笑吟吟地说:“许小姐都道歉了,我要是不原谅,倒象我气量小了。”

两个人一来一往两句话已算是交过手了,伍梅琴虽然是大导演,可在这方面帮一般性的男人没啥两样,完全听不懂,还当两人已经握手言和,还同许艳晴讲:“嫮生第一趟拍电影,年纪又小,侬是老演员了,有经验,平常多关照关照。”许艳晴笑嘻嘻地答应:“好的呀。”

林嫮生站起身:“那以后就辛苦许小姐了。”一面讲一面伸出手来,她手指纤细白嫩得葱管一样,连指甲都是嫩嫩的粉色,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去到厨房估计连盐和糖也不能分清爽,许艳晴眼睛眯了眯才伸手和林嫮生握了握。

林嫮生转头和伍梅琴说:“伍导演,既然没啥事体,我就先回去了。”伍梅琴满脸是笑的将林嫮生送到门口,还亲自给开了门:“好的,好的,等衣裳做好了我帮侬打电话,有车子接伐?要不要我送侬一趟。”林嫮生说了有车子来接,伍梅琴这才算了还不忘关照句:“路上小心,叫司机慢点开。”叫一旁的许艳晴看得牙根都发痒。

来接林嫮生的不是林家的车子而是陆凌桓。

陆凌桓是从林开愚这里晓得林嫮生要去拍电影,他倒是和章丽娟差不多,不太想林嫮生去拍电影,倒不是说拍电影的都是戏子是下九流,而是电影圈里人事复杂,嫮生年纪小又没经过什么事,没个人在一旁看着,给人欺负了去怎么办。所以一听说林嫮生来了片场,抛下了正在开的会,跟林开愚请了缨,亲自开车过来接,因为来得急,也没用林嫮生专用的那辆杜森伯格,而是他自家用的黑色的福特。

一看见林嫮生出来,陆凌桓就过来先往她面孔上一看,倒还是山青水绿的样子,才放了心,又亲自拉开车门服侍林嫮生坐进去将车门关好,等他自家坐好,就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个小罐子,打开了递到林嫮生手上,那只罐子也不过两寸高,比通常的香烟罐子还要细一点,里头满满当当都是剥好的杭州奶油小核桃的仁。

林嫮生喜欢吃小核桃,可是小核桃壳子坚硬,拿小榔头敲的时候,要是手劲没掌握好,不是敲太碎就是敲不开。所以一开始是陆凌桓动手给帮忙敲开。不过小核桃的壳可比核桃薄多了,没吃几个林嫮生就嚷手指头疼,陆凌桓把接过去核桃肉都剥出来堆在小碟子里方便林嫮生吃,现在干脆先在家剥满一罐子再送给林嫮生。

看着林嫮生掂出核桃仁来吃,陆凌桓先就笑了,揉了揉林嫮生的头发:“有没有人欺负侬?”

林嫮生吃了几颗就把罐子往陆凌桓面前一递:“我又不是好欺负的。阿哥,侬也吃。”听见林嫮生这句,陆凌桓眼睛里都笑,从她手上掂起一粒来吃了。林嫮生这才抱着罐子慢悠悠一粒一粒捡来吃,又把许艳晴挑衅他的事和陆凌桓说了,最后又讲:“她那么着急,说明急的人是她呀。”

陆凌桓想了想才问:“嫮生,你为什么忽然想去拍电影呢?”听见陆凌桓这句,林嫮生停了手,垂眼看着罐子里核桃仁,一粒粒都是完完整整,码得整整齐齐,抿了抿嘴唇,转头看陆凌桓:“阿哥,侬相信梦吗?”

陆凌桓低头看着林嫮生,她的面孔只有一点点大,小得他一个手掌就能盖住,黑水晶一样的眼瞳以前一眼好象可以看到底,可是现在眼睛里带着一丝惊恐,看得陆凌桓心疼起来,他和林嫮生说话从来就是好声好气的,这一下更是放软了声音,只怕吓着了她:“那你做了什么梦,说出来阿哥听听,说了就不灵了。”

林嫮生低下头,将罐子盖好,轻声轻气地用国语说:“我看了爸爸的剧本以后就开始做梦。先是一直梦见一个穿了古装的男人,他叫我阿嫮。阿哥,他叫我阿嫮。”林嫮生紧紧握着手上的罐子,紧得手背上凸起骨节来。陆凌桓迟疑了下,把手盖在了林嫮生手背上:“那他长什么样?”陆凌桓的手掌宽大温暖,指尖和指根都有薄薄的茧子,一下叫林嫮生的心定了下来。

“不知道呀,就是他站在我身边,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后来我又梦见个也穿着古代人衣裳的女孩子,阿哥,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就像照镜子一样。她一出来就是在哭,又和我说话,无论她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可是那个我看不清脸的皇帝也叫她阿嫮。”

陆凌桓也梦见过林嫮生穿了古代人的衣裳在哭,自从陆凌桓认识林嫮生就少见她哭,所以舍不得,想上去劝,可怎么也走不到嫮生身边,所以听到这里,身上汗毛也立了起来,想要安慰林嫮生几句,却是怎么也开不出口来。

林嫮生吸了口气,又讲:“后来我又看见那个皇帝改口叫她玉娘。玉娘不就是那端定后的名字吗。所以我想呀,大概是她要我演她呢,所以叫我做这个梦。”说到这里,林嫮生抬起眼来看着陆凌桓,眼中滚下两滴眼泪。在梦里看见林嫮生哭,陆凌桓都舍不得,何况是当面,就叫陆凌桓连手脚也没处放。

陆凌桓自从来不是个手软的,可一对上林嫮生就什么脾气也没了,他练小时候叫人绑架过,绑架他的还是没出三服的堂叔陆成业。

陆成业原来也是富家子,在嘉兴绍兴有连片的水田,只可惜爷娘死的早,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上头忽然间没了人管束,再叫点瘪三流氓一引诱,就开始走下流。吃喝嫖赌抽无所不为,嫖还好,赌和抽那就是无底洞,先是花光了家里的现钞,接下来就是卖地。这地一卖就收不住,四五年就将两处的水田全卖个净光。没多长时间,卖田的钱也花完了,只好将房子也抵了。不上十年就败得赤脚地皮光不算,外头又欠了一大笔,急红了眼,就把脑筋打在陆家两个儿子身上。

陆凌桓的哥哥陆凌云当时已经十多岁了,不好弄,就把脑筋打在了才五岁的陆凌桓身上。勾结了街面上几个小流氓,趁陆家下人没防备,将陆凌桓遮了眼睛堵了嘴捆住手脚塞在黄包车里带到了乡下,问陆父要一千块现大洋的赎金。

一千块,陆家倒是出得起,可就怕钱给出去了,人回不来,陆母急得晕过去几回。后来还是个账房出主意,背了礼物,装了小黄鱼求到当地的龙头老大面前去。

龙头老大收了礼和黄鱼,就将手下撒出去寻,不过三天就有了回音。因为陆家手面大方,闲话也讲得客气,老大就肯给面子,亲自到陆家门上拜访,将绑/匪是哪一个说给了陆父陆母知道,又说是把人救出来不难,难的是只怕动手的时候伤到陆成业。

陆父陆母倒还存着几分香火情,只要救出陆凌桓,至于陆成业,送巡捕房就好了,不要伤他,为了这个又额外送了条小黄鱼给老大。没想到他们还念着亲戚情义,陆成业请了来的小流氓却是不管不顾,眼看着到手的大洋要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陆凌桓下了辣手,一刀扎进后背,几乎要了陆凌桓半条命,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好。

陆凌桓向来硬气,能下床后就缠着要学些本事好自保。陆父陆母从来宝贝这个儿子,又可怜他死里逃生,自然答应。就是考大学,陆凌桓不肯年经济要去读历史,也随了他的心愿。

到他大学毕业前一年,他哥哥陆凌云一家三口出去旅游,看大小三峡,哪晓得遇到了大风,整艘轮船都翻了过来,陆凌云一家三口连尸首也没找回来。

陆父得着这个打击当时就晕了过去,虽然抢救了回来,但是已经中了风,连句整话也不能说,陆母的神智也有点糊涂了。陆家的光华公司顿时群龙无首,是陆凌桓休学了回家将公司撑了起来。公司里几个元老欺负陆凌桓年轻,趁机想挖公司的墙角,叫陆凌桓开除的开除,送去吃牢饭的送去吃牢饭,这才将公司镇住。

就是这样的脾气,对上和林嫮生有关的事就一点也硬气不起来。他喜欢林嫮生,也常往林家跑看,可他心里知道,为着他父亲中风瘫在床上,他妈神智不清,师母就不太可能答应把嫮生嫁给他,所以他尽管喜欢嫮生喜欢得眼里只看得见他一,还是不敢开口,只怕一开口叫师母回绝了,以后再难上门。

第13章 各自相争

陆凌桓掏出手绢要给林嫮生擦脸上的泪水,手下的皮肤又白又细,像嫩豆腐一样,陆凌桓的手在林嫮生面孔上停了停,又若无其事地说:“可能是侬临睡前看了剧本,所以做了这个梦,没什么的。”顿了顿又讲,“侬一个大学生还相信托梦啊,这个可不能叫侬同学们知道,不然要笑煞侬的。”

林嫮生哧地一笑:“我才无么介戆。”从陆凌桓手上抽过手绢来自己擦眼泪,又叠叠好,陆凌桓从林嫮生手上接过手绢放回口袋:“看侬介作孽,阿哥请侬吃饭,侬想吃啥?”

林嫮生侧头想一想:“蟹黄小笼,油豆腐粉丝汤,汤里要多放点胡椒粉。”她笑得陆凌桓心也软了:“我还当侬要敲我竹杠,结果介便宜。”林嫮生皱了皱鼻子,娇俏得陆凌桓要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手伸到她脸上去。

“老钱,豫园城隍庙。”陆凌桓的司机老钱从后视镜哩瞟了眼自家先生,满脸是笑的答应一声,车子转了个弯往城隍庙开去。一路上陆凌桓笑吟吟地听着林嫮生给他讲今天在明星公司碰见了哪几个电影演员,伍梅琴又是怎么样的人。

豫园城隍庙的南翔小笼店就在九曲桥边,吃一块大洋一笼的蟹黄小笼要到三楼的鼎兴厅。上楼的时候林嫮生在前,陆凌桓跟在她身后,不时关照林嫮生:“饭店里楼梯滑,侬当心点。”

林嫮生一进鼎兴厅,坐在窗边的顾墨笙一眼就看到了她。自从顾玉笙嘴巴里知道林嫮生忽然发了热度在学校请假之后,他就假借了顾玉笙的名头天天往林嫮生家送鲜花送水果,只是不好贸然上门。问顾玉笙,顾玉笙也只说瘦了点,瘦了点,等今天亲眼看见了,才知道林嫮生生了这张毛病,还真是瘦了好些,面孔更小了,更显得一双大眼睛雾蒙蒙。叫她一眼看过来,顾墨笙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顾玉笙和林嫮生闹僵,所以顾墨笙叫她去看林嫮生的时候,也是阳奉阴违,看见林嫮生露面,只怕拆穿,连忙接上去,拉了林嫮生的手说:“嫮生,前两天我来看侬的辰光侬全在睏觉,真是急煞我,现在看到侬毛病好了我就放心了。”

林嫮生面孔上有了一点笑:“谢谢你的花和水果。”

顾墨笙听见这句话,嘴角微微一翘。顾玉笙也笑了:“我们是朋友,侬忘记了啊。”她话还没讲完,陆凌桓就走到了林嫮生身后。顾玉笙看到他,面孔一下子红得象块红布,喃喃细语地叫了声:“陆家阿哥。”

陆凌桓是真不记得顾玉笙,看林嫮生和这个小姑娘说话,又听她叫了这么声,再看了她眼倒真是有些眼熟陌生:“你是嫮生的同学?”

顾玉笙通红的面孔一下子白了下去,勉强笑了笑:“陆家阿哥,我是嫮生的学姐,我姓顾,顾玉笙。嫮生没有和你提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