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嫮生脸上的笑容在听见顾玉笙这句的时候就淡了,慢吞吞地说:“阿哥,现在侬晓得啥银是顾玉笙了伐。”陆凌桓看也不看顾玉笙,只同林嫮生说:“现在晓得了。”领了她要往一旁的桌子走,顾玉笙叫他们抛在当场,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

顾墨笙看着陆凌桓给林嫮生拉开椅子,又拿手绢将她面前的桌面揩干净,脸上带了笑地同她轻声说话,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陆凌桓问的是林嫮生要几笼蟹黄小笼,垂眼看下了手,慢调整了下腕表松紧,才同顾玉笙讲:“你还站着做什么,小笼要冷了。”

顾玉笙本来就是又羞又气,叫顾墨笙这句一讲,眼泪差点落了下来,忍气吞声地回到桌边,她刚刚坐定,就看见自家大哥毫不留恋地已站起来,走到林嫮生和陆凌桓桌前,面孔上带笑着叫了声:“陆先生。”

林嫮生一抬头,看见了顾墨笙,正要站起来,叫陆凌桓按住了:“顾先生,幸会。”自己站起来向顾墨笙伸出了手。一上楼陆凌桓就看见了顾墨笙,大家都是在商场上混的,见面也不是第一次,陆凌桓是第一次看见顾墨笙脸上有这样柔软的表情,他眼睛里的神色几乎可以说是温柔。陆凌桓自己也是男人,看见顾墨笙这个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就借着顾玉笙一句话说错,林嫮生有点不喜欢把她往一边带,不叫她和顾家兄妹再有说话的机会。

结果顾墨笙竟走了过来,叫的虽然是他,可眼睛却还是落在了林嫮生身上,陆凌桓自然不能坐视,拦在了林嫮生面前。顾墨笙笑了笑,也伸出手来和陆凌桓交握:“陆先生,幸会。”

两人面上虽然都在笑,可手上都在用劲,恨不得捏得叫对方痛得叫起来,陆凌桓也有二十五了,顾墨笙年纪更大一点,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想到,两个加起来要六十岁的男人,会在林嫮生面前做起这么稚气的事来。

林嫮生看着陆凌桓和顾墨笙握手,她从哪里知道顾墨笙对她的心思,更是相信陆凌桓的稳重,所以完全想不到这俩大男人握手是在别苗头,看两个人握了手就不放了,也就站了起来:“顾大哥,阿哥,你们坐。”

叫林嫮生这一打岔,陆凌桓先将手一送,对林嫮生笑:“顾先生是上海滩商场上的名人,想不到今天这么有空。”顾墨笙也顺势松了手,笑说:“我也没想到和妹妹来吃顿饭会遇上陆先生。相请不如偶遇,陆先生要不介意的话,我们拼个桌子?”

陆凌桓看向林嫮生:“顾先生是留过学的,应该知道什么是ladyfrist。”顾墨笙还没讲话,顾玉笙已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对林嫮生赔了笑脸:“嫮生,刚刚是我错了,侬就看在侬生病的时候我天天来看侬,原谅我这一趟好伐?”

她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林嫮生就皱了眉头,先和陆凌桓说:“阿哥,我觉得有点头晕,想先回去了。”又抬头对顾墨笙说,“对不起,顾大哥,我忘了我姆妈还在家等我呢,我先走了。”

这话明明白白的是在撒谎,顾玉笙还要劝几句,叫顾墨笙一眼看过来,下头的话再不敢讲,调转了口风:“那侬先回去吧,我明天来看侬。”

林嫮生听见这句倒是笑了笑,在前面下了楼,陆凌桓对顾墨笙兄妹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下到底楼,林嫮生脸上更不好看。

如果顾玉笙今天不凑上来,也许她还想不到天天往家里送花的人不是顾玉笙。如果真是顾玉笙天天换了花样的送花,也就是顾玉笙愿意同她和好,那怎么能说出这句“嫮生没有和你提过我吗?”意指林嫮生在当中拦了消息的话。

既然不是顾玉笙送的,顾玉笙疑心了她在她和陆凌桓之间做手脚之后还要往自家头上拉功劳,这样的人,林嫮生不愿和她多打交道,看她要粘上,顾不得顾墨笙也在,寻了个勉强得一看就是借口的借口走了出来。只是她走得匆忙,将那罐陆凌桓剥给她的小核桃仁望在了桌上,一直进了家门才想起来,再看陆凌桓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别说陆凌桓正为林嫮生毫不犹豫地拒绝顾墨笙欢喜,就是平常,一罐核桃仁掉了就掉了,再剥就有了,反正他也剥熟了,就劝她:“不要去了,大概老早被跑堂的分光了,我再帮侬剥好了。”“要剥老多辰光的吧。”林嫮生有点不好意思,陆凌桓还笑:“我现在技术熟练,以后表演给侬看。”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剥核桃的手势,逗得林嫮生也笑了起来。

陆凌桓预料错了,林嫮生忘了的那罐核桃仁是叫顾墨笙捡了去。

自林嫮生一进鼎兴厅,顾墨笙就看着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这罐子是握在她手上的,这时一打开看见是大半罐子核桃仁,顾墨笙忽然笑了,对顾玉笙说:“死心吧。”顾玉笙的心思,顾墨笙从前不知道,今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是剥小核桃仁不难,难的是颗颗完整,剥这一罐,要费多少时间?陆凌桓不是个闲人他对林嫮生用心到这样,顾玉笙凭什么还会认为林嫮生在她和陆凌桓间拦了消息,真是愚蠢。

她的愚蠢还在对林嫮生当面说出那句话来,就意味了顾玉笙对林嫮生有敌意。谁会每天给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换了花样的送花送水果?除非是别有用心。而别有用心真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不会当面说出那句话了。所以顾玉笙说了那句,就是亲口和林嫮生承认了那些日子以来送花的都不是她。

那林嫮生忽然找了个非常蹩脚的借口离开,是不是也发现了?顾墨笙的大拇指摩挲了下罐子,脸上竟是有几分温柔,叫一直心惊胆战看着他的顾玉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大哥。”

第14章 借问行人

顾墨笙这才有空看她一眼:“吃饱了就回去。”顾玉笙虽然不知道顾墨笙忽然生气是什么原因也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惹他,连忙点头,又说:“那我叫厨房把生小笼送出来?”得着顾墨笙允许,顾玉笙连忙下楼,叫过经理吩咐下去,不一会厨房里就送出四个笼屉来,里头是刚刚包好的蟹粉小笼。顾玉笙付了帐,叫司机捧了小笼回到车上,看顾墨笙不出声,这才长出一口气。

回去的车子开过一家食品公司的时候顾墨笙叫司机下车买了两斤杭州奶油小核桃上来。顾玉笙看见,心上忽然有些幸灾乐祸,林嫮生叫自家大哥看上,只怕以后的日子都要面对这样一张扑克面孔,她是叫人捧星星捧月亮一样捧惯的,可怎么受得了。

又过了两天,林嫮生销假上课。林嫮生虽然念的是中文系,可她人长得漂亮,又有才艺,学校里的学生倒是大部分都认识她,,一进校门就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将要到教室的时候,横里忽然窜出个人来挡在她面前,一张面孔瘦得象骷髅,两只眼睛却是亮得发光一样,居然是夏继祖。

林嫮生看见夏继祖转身就走,只听夏继祖在背后讲:“林嫮生,我要休学了,侬就没什么要和我讲的吗?”虽然林嫮生叫夏继祖纠缠得看见他影子都触气,可听见这句话还是站定了。夏继祖又讲:“林嫮生,你站一站,我和你说最后一句话,讲了这句以后,我再也不来啰嗦你。”

这句话讲得十分可怜,一旁经过的学生都站住了,点着他们窃窃私语,林嫮生不得不转过身,冬天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白得几乎透明。

夏继祖忽然一笑,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举了起来,手里握了一个广口的玻璃瓶。谁都知道这个玻璃瓶里不可能是好东西,可在场的人脚下都象绑了绳子一样,眼睁睁看着夏继祖拔掉塞着瓶口的软木塞,一面喊着:“嫮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的。”一面将里面的液体泼向林嫮生,透明的液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道彩虹来。

几乎在同时,一道黑影将林嫮生扑倒在地,随即一股皮肉被烧灼的臭味弥漫开来,围观的同学们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去将夏继祖反剪起双手按到在地。夏继祖也不挣扎,由得学生们将他捆起来,嘴里喃喃地说:“嫮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是喜欢你的呀。”

又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扑倒林嫮生的男人和林嫮生扶起,七嘴八舌地说话:“嫮生,你伤到没有?”

“夏继祖!侬只神经病活该被关一辈子。”

“先生你要紧吗?”

正好有化学系的学生在场,上来扒石野村的外套“先生,你快点把外套脱了。”脱掉大衣、西装、西装背心、羊毛衫、一层层扒下来,等扒到衬衫,学生们才长出一口气,这个男人并没给硫酸泼个正着,只是肩膀上溅到几点,冬天衣裳又穿得多,脱到衬衫时,只是肩膀上几个黑点,看起来伤得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林嫮生叫几个女同学抱扶着,面孔上白得像雪一样,牙关也不住地叩响,勉强镇定着看了看刚才将自己扑倒的人,迟疑了会,不确定地问:“石先生?”

石野村并没叫硫酸泼个正着,只是肩膀上溅到了几点,可也是疼得钻心,但是听着林嫮生叫出他名字脸上也显出笑容来,点了点头:“林小姐,您没事吧。”林嫮生身上发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眼睛里落下眼泪来,又转头问几个男学生:“你们谁有空帮我一起送石先生去医院。”

不要说林嫮生开口了,就是林嫮生不开口,在场的大学生们都是青春热血的时候,石野村这一出英雄救美足够叫他们佩服,自然是义不容辞,留下两个人看着夏继祖等学校派人来将他送巡捕房,余下的簇拥着石野村和林嫮生往前走。叫男学生们捆起来的夏继祖还在叫:“嫮生,林嫮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对你好的呀。”

林嫮生又气又恨,甩开扶着她的同学,转身回到夏继祖面前。夏继祖看见林嫮生回来,张开嘴笑:“嫮生,嫮生,你知道我会对你好的,对吧。”林嫮生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疯子!”抬手一个耳光打在夏继祖脸上,将他的脸打得侧到了一边。夏继祖叫林嫮生这一记打得楞在当场再也叫不出来,呆呆地看着林嫮生头也不回地走开,张着嘴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再要叫,已叫一旁的学生子拿领带将嘴巴扎了起来。

等林开愚收到消息赶到时夏继祖已被巡捕房的人带走。女儿差一点点叫人泼了硫酸,叫林开愚气险些撅倒,冲进教务处拎起王宗岱的衣领,将他抵到书架上问他:“那只疯子谁让他来上课的?!”

王宗岱在林嫮生险些出事后就知道林开愚要发作,所以叫林开愚拎起来一点也不敢反抗,不住地道歉,又帮林开愚讲:“夏继祖的阿奶雪雪白的头发在我面前哭,要我再给夏继祖一个机会,伊介大年纪要帮我跪下来,我也是没办法啊。”林开愚气得面孔铁青:“伊作孽,林嫮生就不作孽了?要不要我拿瓶硫酸到侬面前来试试。”

王宗岱知道林开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吓得不住摆手:“息怒,息怒。正明兄,侬冷静点。嫮生不是没受伤吗?”这句话不说还好,他这句出了口,林开愚倒是放开了他,转身就把王宗岱办公桌上的笔墨书本纸张统统砸到了地上,玻璃墨水瓶跌得粉碎,红蓝两色墨水混在一起,象滩墨迹,林开愚指了王宗岱说:“再叫我在学校里看见那只神经病,侬当心点。”讲完摔门而去。

看着林开愚出去了,王宗岱才敢摸出手绢来擦汗,又按铃叫秘书:“帮我泡杯茶来,不不不,先叫人来打扫打扫。等一歇,还是先去打听救林嫮生的那个人住在哪个医院,用学校的名义送鲜花果篮去。”

秘书看了一地的狼藉脸上满是尴尬地讲:“处长,救林嫮生的是石先生。”王宗岱刚刚在沙发上坐下,听见石野村名字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夏继祖个神经病!他哪能勿去死忒!”

原来石野村前些日子已经答应捐两千八百大洋给学校做研究经费,只不过支票还没有送来,这回受了伤,说不定就要反悔,眼看着这笔捐款要飞走,叫这些日子一直对石野村陪着小心的王宗岱怎么不气急败坏,咒骂了夏继祖几句后又讲:“算了,算了,侬打听打听石先生在哪所医院,我亲自去看他。”秘书推了推眼镜:“圣玛丽。”

夏继祖拿来泼林嫮生的那瓶硫酸浓度不算很高,又隔了好几层衣裳,所以石野村肩膀上是浅表皮灼伤,清洗完伤口包扎了下,也就能出院了,连住院也不用,只需每天来换药就好。林嫮生在一边陪着,听见这句才算是松了口气,深深地给石野村鞠了躬:“石先生,谢谢,都是我连累了您。”

林嫮生的脸色到现在还白得象纸一样,眼睛里含着将坠未坠的眼泪,叫石野村看得心思也恍惚起来,仿佛很早很早以前,看她这么哭过,石野村连忙还礼:“林小姐不用这样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让您这样的小姐受了伤,才是男士的羞耻。”

林开愚和章丽娟夫妇虽然一个是从家里赶来,一个是从学校赶来,倒是前后脚到,在病房门口撞到一起。章丽娟一看见林开愚就气得咬牙,狠狠剜了他眼,抢在前面进了病房。章丽娟一进医院已向护士打听过石野村的伤势,听见说伤得不重,立刻放了一大半心,真要伤得重了,欠了那样大的人情可怎么还。只是放心归放心,看见石野村还是十分感激,上来就给石野村道谢:“石先生,谢谢侬,真的谢谢侬,今朝要不是侬,阿拉嫮生要吃大苦头了。我就这样一个小囡,侬救了她就是救了我的命。谢谢,谢谢。”说着一连鞠了几个躬。

石野村连忙还礼:“林夫人,您太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林开愚跟在章丽娟身后进来,上前和石野村握手:“谢谢。”石野村一样不肯居功,倒叫林开愚和章丽娟夫妇对他都有些另眼相看。

等陆凌桓收到消息赶来时,石野村已由林开愚护送着出了院,他只好折回林家,还没进门呢,就听着章丽娟的声音。

往常章丽娟的声音都是温和来兮的,这回的声音都尖得刺耳:“侬晓得今朝要是没有那个石先生会得出啥事体伐?侬讲啊!泼了伊身上,隔了介许多衣裳还烧得几只洞,溅到侬面孔上厢哪?!侬只面孔还想要伐!侬讲啊!我讲了多少趟了,小姑娘,读个女中也就算了,认得字,再有我帮侬爸爸,婆家也勿敢欺负侬。捺爷俩非要去读大学,侬看看啊,侬看看啊!侬上了大学勿算数,侬现在还要去拍电影,侬难能晓得以后无么这样的神经病,侬讲啊!侬是要气煞姆妈是伐?!”

陆凌桓听不见林嫮生的声音,连忙推门进去,果然见林嫮生叫章丽娟骂得面孔上又红又白,眼泪水不断地落下来。陆凌桓一向敬重章丽娟,这时也顾不得了,几步过来挡在林嫮生面前对章丽娟说:“师母,嫮生已经吓坏了,侬难能还舍得骂她,伊哭得这样,侬看见就不心痛吗?”

第15章 有风乍起

章丽娟怎么也没想到陆凌桓会突然冒出来顶撞她,指着陆凌桓的手都在发抖:“我林家的事体帮你有啥关系,要侬出来讲闲话!”

陆凌桓看林嫮生哭得眼睛也红了,根本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章丽娟,护着林嫮生和章丽娟讲:“师母,我不是要管林家的事,可是侬也应该讲点道理。”

章丽娟气得发昏,抓起茶杯往地上一摔:“侬讲我勿讲道理?好!我现在就勿讲道理,侬帮我走!林家勿欢迎侬!”

“姆妈侬勿讲道理!”林嫮生本来就叫章丽娟训得委屈,再听章丽娟叫陆凌桓走,也急了,“侬勿许我上大学是讲有夏继祖这样的疯子,那吃饭还有噎死的呢,侬干脆饭也勿要给我吃好了。”

章丽娟听见林嫮生这两句,气得一时间哑口无言,只晓得拿手来回点林嫮生和陆凌桓:“好,好,侬是大学生,我讲勿过侬两个人,我帮林开愚讲!”正好吴妈泡了茶要给陆凌桓送,章丽娟喝道:“送啥茶,陆先生要走了。”说完狠狠地瞪了陆凌桓一眼,甩手上楼。

吴妈叫章丽娟讲了这句,进也不是退也不好,尴尬得面孔也有点红,还是林嫮生讲了句:“吴妈,茶送过来。”听见这句话吴妈才将茶送过来,悄悄看了眼楼上,压低了声音和陆凌桓讲:“陆先生,侬也勿要生气,太太只是后怕,吓煞了。”又看了看林嫮生,叹了口起,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林嫮生叫吴妈叹了这口气,眼泪又落了下来,又气又委屈地和陆凌桓讲:“我也不想的呀,啥银晓得夏继祖是只疯子,早晓得,我第一趟看见伊的辰光保证躲躲开。”

陆凌桓往林嫮生身边坐了坐,摸出手绢来要给她擦眼泪,林嫮生伸手要接,一抬手就嘶地倒抽了口气,将手慢慢地放了下来。陆凌桓看她这样,就问:“怎么了?侬手痛?”林嫮生自己揉了几下:“好象别到筋了。”

陆凌桓拉气林嫮生的手上下一翻在手腕上揉了几下,捏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林嫮生叫了起来:“又酸又痛,侬轻点。”陆凌桓连忙放松手劲,在林嫮生手上按了几下,找着了压痛点,用力揉按。“轻点,痛的呀。”

林嫮吃不住疼,要把手往回缩,陆凌桓这次不松手了:“有点痛,侬忍一忍,筋松开就好了。哪能会别筋的?”

林嫮生想了想,面孔上一红:“还不是夏继祖只疯子害的,我又气又恨打他一记,当时就觉得手也麻了。”陆凌桓低头给林嫮生揉着手腕,听见这句,不禁笑了起来:“大小姐,侬一个平时汽水盖子也撬不开的人还打人。”

林嫮生吸了吸鼻子,眼睛里落下泪来:“阿哥,我气昏忒了呀。侬勿晓得我当时心上多少害怕。不是石先生救我,现在在医院的就是我了,要是那瓶硫酸泼在我面孔上,以后我可怎么见人啊。哎呀,侬轻点,老痛的。”

陆凌桓将手松开:“嫮生。”空手帮林嫮生擦掉眼泪,又担着点心事地问,“嫮生,侬会不会怪阿哥没有保护好侬?”

“啊?”林嫮生两只眼睛哭得有点肿连双眼皮也要撑平了,看上去作孽得叫人心痛,“侬又勿晓得会出这样的事的呀,啥银也想不到的,我怪侬做啥。”

陆凌桓两只眼睛牢牢地盯在林嫮生手上:“嫮生,这次是阿哥不好,阿哥应该想得周到点,以后不会了。”

林嫮生含着眼泪笑了:“阿哥,侬戆忒了。侬又勿好天天跟牢我。咦,阿哥,我的手真的不酸了,侬老有本事的嘛。”

“我小时候学过功夫,练功的时候不是这里别伤就是那里磕伤,全是自家上的药,时间长了也就会了。”

“哦。个么阿哥,侬教我呀,以后再碰到夏继祖那样的疯子,我就不怕了。”

“戆小囡,练功夫老辛苦的,先生和师母不舍得的。”

林嫮生不泄气,扭着陆凌桓要他答应,章丽娟站在二楼,把两个人的情景看在眼里,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吴妈看章丽娟脸上挂了霜,小心翼翼地劝道:“太太,陆先生也是紧张小姐,并不是故意顶撞的。”

章丽娟又看了会,看着陆凌桓哄得嫮生笑了,这才回到自己房间,气头过了以后,她也不怪陆凌桓刚才顶撞她,到底陆凌桓也是紧张囡囡的缘故。

说起来如果陆凌桓家里还好好的,章丽娟也是情愿把囡囡托付给他照顾的。都说林开愚对她好,可章丽娟也知道比不上陆凌桓。陆凌桓对囡囡才真是可以讲捧着手心怕落忒,含了嘴巴里怕化开,囡囡落一滴眼泪他也舍不得;囡囡欢喜了他比囡囡还要欢喜。只可惜他的爸爸瘫痪在床上,他的姆妈脑子又不是很清爽。这样的人家,就算有佣人,囡囡过去也要操心的。囡囡养到现在,连亲手下一碗面也勿会,叫伊怎么舍得囡囡去吃这个哭。可如果囡囡不管,就算陆凌桓不说,陆家的亲眷会不讲闲话吗?日子一长,啥银晓得会得出啥变故。章丽娟叹了口气。

因为出了夏继祖的事,林嫮生又在家休息了几天,这几天里因为夏继祖已被巡捕房以伤人罪逮捕,上一次夏家几个女人在章丽娟手上没讨着好,又不敢去惹林开愚,夏家从上到下急成了一锅粥。

正在这个时候夏继祖的三叔夏鼐倒是得着指点:“你们真是老实过头了。这件事因谁起的呀?林家那个小姑娘。她年纪小,肯定面皮薄,老太太亲自去求她,她还能不答应吗?要是她不答应,老太太就给她跪了,她要是还想上这个大学,能不答应?”

夏家人一商量又怕老太太身体吃不消,到底也是七十九岁的人了,除了夏继祖的姆妈以外,居然没人赞成。哪晓得老太太一听能救宝贝独苗,一口答应了下来,子女们劝她,反叫他骂了回来:“你们一个个没良心!要害死我孙子!我孙子要死了,我去衙门告你们!告你们忤逆!”

虽然已是民国,再也没有忤逆罪的说法,可老太太这样闹腾了,哪个也不敢说个不字,只好答应。为着逼林嫮生答应,倒是又说好了,在校门口跪,人来人往的,她林嫮生只要还知道点羞耻,也不好意思拒绝。

夏继祖的姆妈还咬牙切齿地讲:“要是那只小妖精不答应,我们就找报社,找记着,堂堂一个新青年,受过文化教养的女孩子,一个老太太给她跪下了她还铁石心肠地不答应!”

夏老太太听见这几句,连连点头:“就这样,就这样!伊不答应给我孙子求情,伊只狐狸精也不要想有好日子过!”

夏家的车子在教会大学门前停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林嫮生终于出现了,穿了件浅蓝色的开司米羊毛衫,胸口还别了支红珊瑚的胸针,称得一张面孔嫩得掐得出水来。

以前夏家老太太看到过林嫮生,一见面就喜欢,还在夏继祖面前夸:漂亮,秀气。有教养,大家闺秀。当夏继祖问她要不要林嫮生做孙媳妇时,欢天喜地地说好。可今天再看见林嫮生,两只眼睛都要射出毒箭来,这样大年纪,车门一开,都不用几个儿媳妇搀扶,两只小脚一蹦就跳下了车,直奔林嫮生而来。

林嫮生休息了这几天回来上课,一路还有同学和她打招呼,自然就拖慢了脚步,还没进校门呢,就有个头发白得雪一般,前清打扮的老太太扑到她的面前:“林小姐,林小姐,你好人有好报,高抬贵手就放过我们家继祖吧。我就他一个孙子呀,他有点什么事,我也不要活了。”

林嫮生往后退了几步才没叫夏老太太扑着,面孔已经涨红了:“夏老太太?夏继祖犯了伤人罪叫巡捕房关了起来,您求我,我也帮不上忙。”

夏继祖的姆妈恨恨地看了林嫮生一眼,在夏老太太肩膀上一按,夏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呢,已经跪在了林嫮生面前。本来夏老太太的几句话已叫学生们注意,她这一跪下,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都站住了,指着夏老太太和林嫮生窃窃私语起来。

夏继祖姆妈就哭:“林小姐,老太太已经给您跪了,我也给您跪下。您一根头发丝也没伤着,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夏继祖一条生路吧。他是糊涂,可他也是真心喜欢你呀。我去看他,他还念着你名字呢,林小姐,你量大了福也大,就替我们继祖求个轻吧。”说完把手绢捂住脸哭。

林嫮生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们说:“这个老太太是谁?”

“他们家继祖?夏继祖奶奶,这样大年纪,真是作孽啊。”

“哎,林嫮生也是的,老太太和夏继祖姆妈介作孽,她松个口又会怎么样呢?”

“你们晓得啥,人家大小姐,从小没受过委屈,夏继祖做的那事也吓了人点,难怪她咬定了不放呀。”

一句句闲话,叫林嫮生一张面孔一歇红一歇白,连着嘴唇也有些发抖。

第16章 吹皱春水

林嫮生拎着书袋的手也有点发抖,一大半是叫气的,板了面孔问夏继祖姆妈:“是不是我该谢谢令郎对我这样的深情厚意?是不是我该谢谢令郎没有对我下刀子捅?是不是我勿帮夏继祖说闲话,我就不是量大福大了?是不是我勿帮夏继祖讲闲话我就不是好人了?”

夏继祖姆妈和夏老太太再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讲起话来一连串,比伊姆妈还要难搞,呆了呆,夏老太太大哭起来:“老天爷呀,哪能有介狠心的小姑娘啊,我介大的年纪帮伊跪下来,伊眉头也勿皱一记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一面哭一面拿头去撞夏继祖姆妈。

林嫮生看了眼围得越来越多的学生,面孔铁铁板:“我看耐两个人是仗着自家年纪大,跑到我学堂里来演这场戏,逼我出面帮耐夏继祖求情了?我要答应了最好,我要是不答应,同学们就要觉得我勿讲道理,没有情面,是不是这样?”

夏继祖姆妈哭声一顿,转头又叫哭“侬只小姑娘哪能把人往坏里想呢?我帮老太太只是急了,哪里是逼侬的意思。”

林嫮生点了点头:“既然耐两个人勿是来逼我的,个么就起来呀。”

跪着她都不肯答应了,真要起来了,还不转身走啊。夏老太太和夏继祖姆妈哭声噎住了,还是夏继祖姆妈年纪轻,反应快点,接口讲:“个么林小姐是答应了咯?”

林嫮生气笑了:“夏太太是吃死我年纪小,好讲闲话了咯?既然耐不想起来,那继续跪着好了。”讲完转身就走。

夏家婆媳两个哪里想得到林嫮生真是是一点情面也不讲,连哭声也顿住了。偏是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穿出两个男人来,一个一手举了闪光灯,一手举了相机对了林嫮生和夏家婆媳一顿拍,一个蹲到夏家婆媳面前问她们:“请问你们是夏继祖的什么人?夏继祖和林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会想用硫酸去泼林小姐?”

一连串的问话叫林嫮生面孔青得发黑,提着书袋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都爆了起来,两只眼睛盯牢了夏家婆媳两个,看着她们就要开口,林嫮生抢先开了口:“你们是哪个报社的?记者证呢?”

两个记者也是收了钱,买通他们的人和他们讲:“这起校园伤人案背后讲不定就是件桃色事件啊。你们俩个想想,两个正在恋爱的大学生当中忽然插了个第三者进来,女学生子移情别恋,逼得男学生走了极端。听听伊的闲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的。”也是个可怜人呀。

从来桃色新闻是小报最喜欢的,何况又是发生在在校大学生之间,本来就有报道的价值,何况还有好处费,所以这两个记者在校门口蹲守了三天,一直拍不到桃色新闻的女主角林嫮生,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来了这出大戏。

新闻女主角的面孔实在好看,心肠又这样硬,简直可以冠个蛇蝎美人的名头了。两个记者立刻兴奋起来,冲过来拍照的拍照,采访的采访,准备抢这个新闻,搞不好自家还能因为这个新闻成名记者。两个记者正兴奋的时候,听见女主角居然主动开口,当时就抛下了夏家婆媳,从到了林嫮生面前。

林嫮生扬一扬下巴:“要采访是伐?记者证拿出来,我也好知道是哪家大报的名记,将来买它个十份八份收藏。”

拿着笔和本子的记者叫林嫮生这句话讲得面孔也有点红了,又叫林嫮生拿眼睛一瞥,顿时恼羞成怒,从口袋里摸出记者证递了上去。林嫮生接过记者证正反一看,菱角一样的嘴角就是一翘:“虫二?风月无边?”

林嫮生生得好看,笑起来格外漂亮,拍照的那个记者连着拍了两张,心里直叹:“要是我介漂亮的女朋友变心了,我也要发疯的呀。”文字记者倒还知道吹捧几句:“林小姐有水平的,侬看侬在哪儿接受我们采访的好?”林嫮生瞥了一眼夏家婆媳,似笑非笑地讲:“两位记者要是不嫌路远,我们去找个没人的教室慢慢谈?”

记者一听林嫮生上路得有点过头,也有点吓丝丝,两个人换了个眼色,连忙推脱:“林小姐,我们还有别的事,要不以后再约?”

林嫮生怎么肯叫他们走脱,似笑非笑地问:“两位记者先生连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学生也怕呀,那还怎么做民众的喉舌呢?你们不肯去也就算了,你们为什么要来采访,我勿晓得,不过,既然你们有兴趣,别的报社估计也有兴趣的。”说完拎着书袋就往校门里走。两个记者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林嫮生经过夏家婆媳的时候还站住笑吟吟地问了句:“两位太太有没有兴趣?”

夏家婆媳本来看见有记者采访,想趁机哭诉一番,好好地将林嫮生反面无情的事宣扬一番,没想到格小姑娘这样结棍,竟是反客为主。夏继祖的姆妈一时倒是庆幸起她不喜欢继祖了。假使介厉害的小姑娘讨回来,继祖又吃死伊,以后岂不是要看伊的面色过日脚?听见林嫮生问她们要不要跟了一起去,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要是叫个小姑娘一介头见记者,啥银晓得伊会得怎么讲。

所以夏继祖的姆妈扶起了夏老太太也跟在了林嫮生身后一起进了校园。原本在学校门口围观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林嫮生这是要做什么。大学生这个年纪,不少人好奇心旺盛三三俩俩地跟了上来。

教会大学里道路曲折,别说外人了,就是新进校的大学生也有迷路的,可林嫮生不一样,从林开愚接了教会大学的聘书之后,林嫮生常进学校玩,对道路十分熟悉,两三个圈子一绕,就将他们绕昏了,等到明白过来,已经到了教导处。林嫮生也不等两个记者有反应,捏着门把手一拧向里一推,里面已经有人在问:“啥人?门也不敲。”

林嫮生不接话,先回头同两个记者和夏家婆媳讲:“既然你们讲要采访我,不如请教导处主任做个见证?”说完听见这句,两个记者转头就要走,可身后有夏家婆媳不说,三三俩俩还跟了二十来个学生。一看见这俩自称是记者的男人要走,都拦了上来,起哄说:“对啊,当着我们王处长的面讲讲明白呀。”

王宗岱看见是林嫮生,他虽然看起来有点势利懦弱,可是作为教会大学的教导处处长又怎么会没有眼力界,听见林嫮生那句话,再看看那两个男人的模样和夏家婆媳大概就猜到了怎么回事,起身走了过来,同两个记者说:“两位先生有什么问题进来讲?”又对外面的学生们递了个眼色,学生们往上一涌,不光两个记者,连着夏家婆媳都给挤了进来。

两个记者眼看着退不出去,梗起脖子做个义正词严的样子讲:“新闻自由,你们学校也不能阻拦我们记者采访的权利。”

王宗岱竖起眉毛,摆出一副教导处处长的派头来:“就是你们要采访学生,也不能越过我们学校!哪个同学看看,这个记者先生的照相机里拍了什么?”得着王宗岱的话,自然有学生子上前要摘挂着记者脖子上的相机。那记者按着相机左躲右躲,可他势单力孤,又怎么躲得开,相机被学生从他脖子上摘了下去,正要拉开底片盒,叫林嫮生拦住了:“学长,给我。”

看着林嫮生白白嫩嫩的掌心摊着,大概很少有人能狠得下心来拒绝,抢到记者照相机的学生将相机往林嫮生手上一交。

林嫮生左手接了相机,在卷胶卷轴上一看数字是二十二就笑了,右手的手指扣在了底片盒上,对那个照相记者讲:“我想请教记者先生几个问题,记者先生回答了,我就把相机还给侬。侬要是不肯讲,我这样一扣。侬里厢大概不止拍我的那几张吧,一卷胶卷三十六张,这里的数字是二十二,侬刚才拍了我几张,自家有数伐?”

两个记者到这时才领教了这个看起来漂亮得像朵百合花一样的小姑娘的厉害,刚刚在校门口,夏家两个女人一哭一跪多少叫人觉得她心狠,等自家拿收了人家情报的闲话一讲,伊身上就清清白白,不光清清白白,还是受了老多委屈。可是要是自家不讲,或者讲出的话不叫她满意,伊只白白嫩嫩的手指头一扣一拉,里厢一卷胶卷全部曝光,就像伊讲的,前头十几张是上趟采访的辰光拍的照片。

两个记者互相看了看,林嫮生就把扣着相机底片盒的手指又往下压了压,吓得两个记者连忙讲:“林小姐,侬想问啥?”林嫮生也不理他们,先一眼看向了夏家婆媳两个。

夏家婆媳叫林嫮生一眼看过来,都发起抖来,还不等林嫮生发问,夏老太太就抢先开了口:“林小姐,我们只是来求侬,侬勿好血口喷人的,老天爷是生眼睛的!”夏继祖姆妈想捂她嘴都来不及。本来在外面的学生里有夏继祖的同学,多少可怜他也是一片痴心,觉着林嫮生心肠硬了点,等听见夏老太太这句话,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17章

林嫮生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将相机在手上掂了掂,拍照的记者魂灵头也差点给她吓掉,连忙讲:“林小姐,侬当心点,当心点。”林嫮生抓着相机问他:“我今天第一天上课,奈两个就堵了校门口等我,这辰光倒是算得蛮准的嘛。谁告诉你们,我今朝会来上课的?”

“勿巧,一点也勿巧,我们在这里登了三天。”

“原来是这样呀。那我还有个问题请教。我不过是个学生,到底有什么新闻价值要劳动两位大记者在校门口等我三天呢?”

“对啊。”“你们讲啊。”学生们也反应过来,虽然林嫮生在学校里有点名气,可放到社会上没人知道她,凭什么叫两个记者蹲守了三天。

文字记者和拍照记者侬看看我,我看看侬,拍照的记者到底舍不得那卷底片,咬了咬牙:“不瞒侬讲,林小姐,是有人帮我们讲侬帮那个姓夏的老早是情侣,是侬移情别恋才惹出这趟事来。我们想,我们以为这是桩桃色社会新闻,”

“放屁,嫮生什么时候看得上那只神经病了!”“胡说八道!”“这个人不会是夏继祖吧,他脑子一直是坏的。”从听到记者的话,再看看夏家婆媳今朝的表现,学生们再天真热血一点,也要以为这两个记者是夏家叫了来的:林嫮生讨厌夏继祖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学生们再看着夏家婆媳的眼光自然两样起来。

林嫮生笑吟吟地瞧了夏家婆媳一眼:“两位夏太太,你们来的也老巧的哦。”

夏继祖的姆妈倒也是明白人,看到这个情景,听见林嫮生这句,再看看围在学校门口那些学生的表情,晓得这趟坏事了,学生们要是认为这俩记者是她们叫了来的,还不恨死她们,连带着继祖也要被骂,所以连忙道歉,又讲:“我们也是听了人家出的主意,讲林小姐侬年纪轻,面皮薄,我和老太太来求一求,侬肯定不好意思拒绝的。林小姐,我们也是想救继祖,他就是做错了事,也是我夏家的独苗呀。”说了又悄悄地去推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哪里想得到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戆忒了,叫媳妇推了几把才开始哭。林嫮生笑眯眯地讲:“原来都是人家叫你们的来的呀。那勿晓得叫你们来的是哪位呢?”

既然已经开口了,两个记者倒也没什么顾虑了:“林小姐,侬认得勿认得一个姓许的小姐?。这位许小姐接受过我们老早的采访,关于侬的事,就是她送给我们的。”

“许?”林嫮生侧头想了想哦了声,“晓得了。”说了又将照相机朝那个拍照的记者递过去。拍照的记者大喜过望,正要伸手接,林嫮生忽然将手缩了回来,皱了眉头讲:“我要是把相机还给你们,你们收了人家的钱,或者记恨我威胁你们,胡说八道地写一篇报道出来,我岂不是要吃冤枉了。”一面手指又朝底片盒上按上去。

两个记者随便怎么样也没想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样难弄,全急了,再看看身后的学生们,怎么敢上去和林嫮生动手,只能好声好气地问:“林小姐,侬还要想哪能?”

林嫮生转头同王宗岱讲:“王处长,麻烦您拿两张纸出来,我们白纸黑字写清爽。如果到时候两位大记者贵人事忙,不小心把我的消息发了出去,那我也得有证据和你们讲理呀。”

两个记者想不写,可一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们,这个不字就不敢吐口。只好由文字记者将许小姐怎么找的他们,说的什么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只是略去了许小姐一人给了十块大洋的事。

写完先给林嫮生和王宗岱看过,两人又签了字。林嫮生这才转头看了看夏家婆媳,“两位夏太太认识字吗?”这是要夏老太太和夏继祖姆妈也落个字据了。夏继祖姆妈才要摇头,叫林嫮生又钉了句:“不识字也没关系的,你们说,我们写,再叫两位记者先生做个见证,你们看好伐?”

这态度语气真是又温柔又客气,好得不能再好,可听在夏家婆媳耳朵里真是有苦说不出。可到了这个时候想走也不行了,一旁的学生们象看犯人一样地看着他们,夏家婆媳只好老老实实拿夏鼐怎么受的指点,回来又怎么讲的说了一遍,由记者记录了,交给了林嫮生。

林嫮生将这两张纸收了,这才将相机还给了那个拍照的记者,请同学们让出一条道来,放两个记者和夏家婆媳出去。看着几个人走了,林嫮生先与同学们道过谢,再来谢王宗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