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笙沐浴之后就在客厅的落地灯下看书,正看到俾斯麦遇刺那一章。身为铁血丞相,普鲁士奥地利两地的民众痛恨他的不少,就有个青年趁着俾斯麦散步的时候行刺他。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俾斯麦运气太好,青年人近距离的行刺都没能杀伤俾斯麦。俾斯麦因此以为自己是上帝选中的宠儿,而当时的德国皇帝威廉一世此后也加快了部署的计划。看到这里,顾墨笙按了按眉间,准备起来煮杯咖啡喝,忽然听见有人在身边讲话,声音忽远忽近地,听不清讲些什么,一会那声音又哭几声,在深夜里听到这个动静,真是能叫人毛骨悚然的。只不过顾墨笙胆大,又从来不信这种鬼神之说,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寻过去。

只是平常熟悉的走廊今天变成漫长,灯光也有些昏暗,顾墨笙多少有些奇怪,每当他要停下脚步,哭声又细细地传过来引得他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顾墨笙终于走到走廊的尽头,就看见面前是一扇木门,上半段全是菱形花纹,竟是在家中没看到过的,只是木门上的漆看起来有些斑驳,顾墨笙皱了眉,伸手一推,木门应手而开。

出现在顾墨笙面前的竟是房间四壁如雪,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柜,桌边坐着个头发蓬乱,面色蜡黄的女人,看见顾墨笙进门就站了起来,一手撑着桌子,对着顾墨笙就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刘熙,你视你那玉娘如珠如宝时可想过你有这下场?”

顾墨笙陡然受惊,脱口喝道:“疯子!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这话出了口,他就张开了眼,发现自家还在坐在沙发上,原本握在手上的《俾斯麦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地上,原来刚才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的梦。顾墨笙按了按太阳穴,以为自家会做这个梦是睡前在看《俾斯麦传》的缘故,只是刘熙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再讲林嫮生出去以后,章丽娟看看时间只以为她总要吃好晚饭再回家的,没想到才五点多点就进了门,不免奇怪。再加上林嫮生出门时也没关照章丽娟她和谁出去了,又是去了哪里,章丽娟自然要问。

可还没等到章丽娟开口呢,林嫮生抢先就问:“姆妈,我饿了,夜饭好了伐?”章丽娟在林嫮生身边坐下:“我以为你不回来吃饭呀,就叫吴妈去买了两斤面,阿拉全吃过了。面还有点,要么现在帮侬下碗面吃好伐?”林嫮生坐在沙发上,抱牢章丽娟的腰:“又没什么浇头,不要吃面。”章丽娟摸摸林嫮生的头发:“叫吴妈煎只荷包蛋不是就有浇头了伐。”“哦,一只荷包蛋就算浇头啊,勿要吃。”

“个么冷饭倒还有点,叫吴妈帮侬一碗蛋炒饭?”

“夜饭吃这么油,勿要。”

章丽娟叹了口气:“侬只小鬼,作得这样,啥银吃得消侬。个么侬想吃点啥?”

林嫮生抱了章丽娟的腰蹭了蹭:“泡杯牛奶,吃点饼干好了。”

“囡囡啊,不顶饿的呀。”

“饿了再吃好了呀”

章丽娟拿林嫮生实在没办法,叫林嫮生抱着又走不开,只好叫吴妈去把牛奶饼干拿过来,看林嫮生吃了点,就问:“囡囡啊,侬今朝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出去,侬晓得姆妈会着急的吗?”

林嫮生明白无论是章丽娟还是林开愚,假使叫他们知道顾墨笙在她身边安排了人的话,一定是会反感的。或许这也算是她自己的事,或许是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林嫮生不想叫父母知道。所以一回家就这样不要吃那样不要吃的作,就是为了叫章丽娟忘记她下午出去的事,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拿饼干的手停了下来,咕哝了声,含混其词地讲:“一个朋友叫我出去说几句话,催得急,我就出去了,不是很快就回来了,你们还不等我吃饭。”

章丽娟和林嫮生是嫡亲母女,林嫮生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章丽娟怎么会没数,一听林嫮生这样语焉不详就知道她没讲老实话,再想一想上午林嫮生接过顾墨笙一个电话,章丽娟心里多少也有点数了,面孔就有点板:“侬当姆妈是戆的是伐?侬是不是去见顾墨笙了?”

林嫮生正喝牛奶,听见章丽娟这句话就呛了记,眼泪水也呛了出来,一边咳一边讲:“姆妈,侬勿要吓人呀。”章丽娟哼了声:“侬假使不心虚,吓点啥啊?侬帮姆妈老实讲,顾墨笙叫侬出去做啥,又为啥介快回来了?”林嫮生乌黑的眼睛转了转:“姆妈,我是大人了呀,侬不要当我还是小囡呀。”章丽娟就讲:“侬不要东拉西扯,姆妈虽然不识字,但是姆妈总归比侬年纪大经得多。”林嫮生急了,把牛奶杯往茶几上一摆:“没胃口,不吃了。”

章丽娟气结:“姆妈问侬几句侬就绝食是伐,姆妈现在不好管侬了是伐。”林嫮生就讲:“那我说了呀和朋友见面,你又不肯信,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章丽娟点了林嫮生:“哪个朋友,你给我讲明白。”

林嫮生抿了抿嘴唇:“姆妈,你不喜欢顾墨笙。”章丽娟叫林嫮生讲得一楞,索性点了头:“我是不喜欢伊。要是放前清,伊的年纪足够做侬爸爸了,侬晓得伐!

第54章

林嫮生不服气地反驳:“现在是民国又不是前清。”章丽娟叫林嫮生这句话堵得下头的话都接不上了,正要发火,听见林开愚笑了两声,火气就冲着林开愚去了:“侬看看,侬叫伊读介许多书就是为了堵我的!”

原来是吴妈看见林嫮生和章丽娟要吵起来了,连忙去书房把林开愚搬了出来。虽然林开愚对顾墨笙的观感也是一般,但是章丽娟的方式方法在林开愚看来不太妥当,不要嫮生对顾墨笙本来没多少心思的,叫她这么一逼,反而起了逆反心理,所以过来打圆场。

林开愚过来对林嫮生使了个眼色先示意林嫮生上楼去,自己在章丽娟身边坐了:“好了,好了,囡囡长大了,总有朋友同学要来去的,你这样盯着她,叫她朋友同学们知道,她要没面子的,也不好怪她和你急。”

章丽娟白了林开愚一眼:“侬以为我想?前头有夏继祖,下头又有石野村,全是神经病。我怎么放得下心。”林开愚就讲:“囡囡会有分寸的,她是大学生了,侬要相信她。侬假使真的不放心,有机会我问问伊,好了,不要发火了,会老的。”

章丽娟叫林开愚讲得火气降低了些,转过头再想同林嫮生讲几句好趁机落蓬,没想到一转头林嫮生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章丽娟气得把林开愚推倒在沙发上,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章丽娟经过林嫮生房门口时,起先还想和她再谈一谈,又觉得依林嫮生的脾气,大概还是谈不出什么来。而林开愚不光是教会大学的教授系主任,同时还兼任个大学的客座教授,经常有用车的时候,所以林嫮生有时候还是会自家叫车回家,章丽娟就怕林嫮生趁机再同顾墨笙见面。

以林嫮生的年纪来讲,顾墨笙的年纪大了些不说,心机手段老辣,拿来对付别人时自然是好的,可人心难测,谁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而现在再看,陆凌桓不光年纪轻,要紧的是脾气个性温和,对林嫮生尤其有耐心,因此章丽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陆凌桓接送可靠一点。再讲陆凌桓接着章丽娟请托,自然是满口答应,保证每天亲自接送林嫮生。

偏偏自从白莉莉接了高贵妃这个角色,因为她是外借来的演员,昆仑公司那边还等着她上戏,所以在明星公司这里戏赶得急。偏偏她又是戏中重要的女配角,和林嫮生的对手戏也多,所以连带着林嫮生也开始忙了起来,连学校也没时间去了,所以顾玉笙答应田慧珠的把林嫮生引荐给她认识的事就拖了下来。

到底顾玉笙不是田慧珠亲生,田慧珠对她自然不能视如己出,看她前头答应得爽快,事后偏偏是一拖再拖,就认为顾玉笙不肯用心办事,心上多少有些芥蒂,索性叫了曾经接送过林嫮生的司机小谭来问,得知林嫮生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明星公司拍戏,所以索性就叫小谭开了送她到明星公司门口去等,又怕顾墨笙晓得了不开心,还关照小谭不要告诉顾墨笙。

老板的娘开了口,小谭自然不敢不答应,这天就把田慧珠送到了明星电影公司门口,电影公司门口停了好几辆车子,其中有一部是杜森伯格,就是田慧珠这样乘惯好车的,也多看了两眼。

田慧珠没等多久,就到了电影公司下班的时候,陆续有车子开出来,也有演员上了等在门口的车,半个小时不到,电影公司门口就只剩了田慧珠和那辆杜森伯格。这个时候,田慧珠才看见个穿着白底碎花裙长袖裙子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小姑娘白白嫩嫩,漂亮得叫人眼前一亮。

尽管田慧珠不认得林嫮生,可是凭感觉就觉着这个小姑娘就是林嫮生,一看林嫮生的样子就喜欢,正准备下车,就看见电影公司门口那辆气派到扎眼的杜森伯格门一开,下来个男人迎着林嫮生走了过去。

以田慧珠的角度只看得见那个男人的背影,但是看得到林嫮生,看林嫮生对着那个男笑得甜甜蜜蜜不算,不晓得林嫮生对他讲了什么话,那个男人还抬手摸了摸林嫮生的头发之后,又拉了林嫮生的手转身往杜森伯格走。田慧珠这才看清楚那个男人二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可以说是一表人才,和林嫮生倒是好说一句般配。

尽管田慧珠从前没和林嫮生见过面,但是也听顾玉笙提过,林嫮生是独养女儿,她父母就她一个小囡,那么这个和她这样亲近的男人肯定不是她哥哥。和一个不是哥哥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下手拉手,还帮她开车门,扶着她上车,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还用问吗?田慧珠的面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就问小谭:“这个就是林嫮生?”

偏偏小谭还没发觉田慧珠有怒气,迟钝地回答:“是的,夫人。那个就是林小姐。”又问,“夫人,我们要过去吗?”

田慧珠手上念珠又转了两圈,一面觉得可能是林嫮生的什么表哥堂哥之类,一面觉着那个男人态度殷勤,和林嫮生关系肯定不一般,还没等她拿定主意,陆凌桓已经发动了杜森伯格,田慧珠立刻叫小谭跟上,尽管小谭开的凯迪拉克也是好车,可是怎么跟得上一向以速度闻名的杜森伯格,不久就跟不上了。

田慧珠一向心软又拿不准主意,要不然十三年前也不会因为可怜自家外甥女唐喜若,就逼着顾墨笙娶了她。而在顾墨笙抛下唐喜若滞留德国不回来和回来后一直和唐喜若分居时,也没有怎么居中调停,只晓得怪自己。等到唐喜若病死了,顾墨笙一直不肯再婚后,更躲避地信起佛来。

所以现在看见林嫮生上了个男人的车,就任性地以为林嫮生是有别的男朋友的,她一直心痛顾墨笙在唐喜若这件事上受了委屈,就不愿意再叫顾墨笙吃苦头,所以追不上林嫮生的车之后就叫小谭送她去了顾氏公司的大楼。

田慧珠可以说是一年也难得来公司一次,所以顾墨笙看见有些吃惊:“母亲,你怎么过来了。”尽管吃惊,还是把田慧珠让进了办公室转头又叫秘书沏茶。

田慧珠一看见顾墨笙就哭了起来,拉了顾墨笙的袖子,一边哭一边讲:“墨笙啊,从前是妈妈和你爸爸对不起你,都是妈妈害了你。妈妈一想起那些年,心里就难过,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逼你娶喜若。”

顾墨笙听见田慧珠又提起唐喜若就皱了眉,先把袖子从田慧珠手里抽了出来,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回身把田慧珠按在沙发上,自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地问田慧珠:“母亲,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还提她做什么。”

田慧珠的哭声停了停,就把手绢擦了眼泪,抽抽噎噎地讲:“可是要不是我一时心软,你早有了自己的家庭儿女了。也不会拖到今天。”

顾墨笙停了一会而,忍耐地讲:“母亲,如果一定要讨论这件事,那么我已经不怪您和父亲了。当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如果我坚持不娶,也许我和唐喜若都会有自己的家庭。”

在唐喜若死后,顾墨笙也是后悔过的。他后悔的不是和唐喜若相敬如冰,而是叫田慧珠一哭二闹就放弃了原则。固然他这些年背负着压力,生活苦闷;而唐喜若也是无辜受累。如果他当时坚持不肯和唐喜若结婚,以顾云飞在军/中的势/力,要给唐喜若找个丈夫也是不难的。以顾家的势力地位,以唐喜若的文雅安静,唐喜若有个安稳家庭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至少比跟看他担个虚名好。

田慧珠听见顾墨笙这几句,诧异地抬起头来,这还是顾墨笙第一次坦白地讲明他对他第一段婚姻的看法,一时倒是忘记下头要接着说什么了。

顾墨笙又同田慧珠讲:“母亲,我和唐喜若的事到此为止,我希望您把它忘记,以后也不要再提。”田慧珠呆呆地点了点头。顾墨笙就起身过来把田慧珠扶起来,拿过她手上的手绢给擦干净田慧珠脸上的泪水:“好了,我亲自送您回去。”

田慧珠这才反应过来,又把顾墨笙的袖子扯住了:“墨笙。妈妈有事要跟你说,我好奇那个叫你喜欢的林小姐是怎么样的,所以叫小谭送我去看看。我其实,其实想和林小姐解释,你虽然结过婚,你可没孩子,想叫她安心的。”

顾墨笙听到这里就打断了田慧珠没有重点的叙说:“母亲!如果您为我好,这件事您以后不要过问。等时间条件都合适,我会带嫮生回来见您和父亲。”

田慧珠叫顾墨笙这几句说得手上一松,念珠也掉在了地上,捏着手绢又哭了起来:“墨笙,你是和妈妈赌气吗?那个林小姐是有男朋友的呀。”为了怕顾墨笙不相信,田慧珠又补充说,“小谭也是看见的,妈妈不会骗你的。”

顾墨笙本来已扶着田慧珠往门口走,听见这几句就把手放开了,看着田慧珠叫了声:“母亲,”

第55章

听见田慧珠讲林嫮生有男朋友,顾墨笙一想就明白了,能在林嫮生面前有这待遇的男人除了陆凌桓还有哪个?是陆凌桓的话,可以说是一点威胁性也没有,如果林嫮生要喜欢他,早就喜欢了,还能拖到现在?只不过如果田慧珠误会,对林嫮生有看法就不好了。所以顾墨笙又把田慧珠扶回沙发,按了她在沙发上坐了,自己依旧在田慧珠面前坐下,把田慧珠的手拉在手里,认真地说:“母亲,您说的男人是不是比我矮一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相貌很端正的?”

田慧珠一听顾墨笙的描述和她看见的那个那人颇为相似,就点了点头。顾墨笙笑着讲:“那就对了。那个男人姓陆,叫陆凌桓,是嫮生爸爸的学生。您也知道嫮生的爸爸是大学教授,陆凌桓作为学生,在老师没空的前提下帮着接送下老师的孩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您说对不对?难道在母亲的眼里,我是会插足别人恋情的人吗?”

田慧珠本来就叫顾墨笙解释得将信将疑,等到顾墨笙再讲了最后一句就是心上再有怀疑也不敢再提了,点了头讲:“墨笙,妈妈没有这个意思。妈妈是怕你不知道实情。既然你有数,我也放心了。”

顾墨笙微笑着把田慧珠扶起来:“母亲,嫮生不是那样的人,您尽管放心。”这才把田慧珠扶出办公室,又交代了门口的秘书几句,就亲自把田慧珠送回了家。

也是因为田慧珠特地找过来,所以顾墨笙有了防备,又敲打了顾玉笙几句。顾玉笙哪里敢惹顾墨笙,又知道如果顾墨笙真的娶了林嫮生,就是看在她是林嫮生同学,为了林嫮生的名声,顾墨笙也要对她照顾一点。所以都不用顾墨笙多说,在田慧珠一次在她面前提起陆凌桓时,就顺着顾墨笙的意思讲了,田慧珠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同顾玉笙讲:“玉笙,林小姐又年轻又漂亮,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真是叫人眼前一亮,我心里其实是喜欢她的,就怕有意外,你这么讲我就放心了。”

顾玉笙暗中撇一撇嘴:“你是不知道还有夏继祖呢。夏继祖现在是吃官司去了,五年后可还是要出来的。”可当着田慧珠的面哪里敢提这句,倒是还顺着田慧珠夸林嫮生的话讲了几句,讲得田慧珠对林嫮生更满意了。

等顾墨笙知道顾玉笙这样知情识趣自然满意,就把顾玉笙看中许久的俄罗斯银狐短大衣买了来送她。顾玉笙收着好处,自然是更乐意为顾墨笙出力,就亲自跑到电影公司门口等林嫮生,要请林嫮生吃饭。

林嫮生和顾玉笙两个讲到底也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自从顾玉笙低了头之后,虽然不好说又和以前一样亲近,做回朋友也是自然的事,所以看着顾玉笙来请她吃饭,林嫮生就没有拒绝。

只是从前顾玉笙明摆着对陆凌桓有些意思,林嫮生又同陆凌桓提过,陆凌桓分明没有意思,就不好叫陆凌桓再跟着,怕双方尴尬,就请陆凌桓替她回去打声招呼,好叫林开愚和章丽娟放心,陆凌桓自然答应,又叮嘱林嫮生早点回家,如果顾玉笙不方便送她要给他去电话,他好来接等等,直讲得林嫮生都有些不好意思,催着陆凌桓走。

顾玉笙从前喜欢陆凌桓也不过是因为陆凌桓卖相好,家世也不错,重要的是顾玉笙看惯了陆凌桓对这林嫮生温柔体贴的样子,以为如果她做了陆凌桓女朋友,陆凌桓也能这么对她。可是几次接触,陆凌桓那从来没把她看在眼里的态度终于叫顾玉笙死了心。现在再看陆凌桓对林嫮生的态度,又知道自家大哥顾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倒是有些怜悯陆凌桓,挽着林嫮生的胳膊同陆凌桓笑着讲:“陆家阿哥,你放心,我接了她去,一定会把她安全送回家的,不然林教授林师母那里我没法交差呀。”

陆凌桓还是有点不放心,看着林嫮生上了顾玉笙的车,就开车远远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金门大酒店,看着林嫮生和顾玉笙下车进了大酒店,才开车到林宅把林嫮生的去向交代了。

再讲顾玉笙倒还是知道点分寸的,约林嫮生是真约,并没有中途安排顾墨笙出现,又把林嫮生拍电影时的趣闻拿来问,所以一顿饭倒也吃得宾主尽欢,等吃完饭要结账时,侍应生就偶同顾玉笙讲:“顾小姐,您这一桌已经有人会过帐了。”

听见有人会钞结账,顾玉笙自然要问:“是谁?”侍应听见问话就笑嘻嘻地把眼光往林嫮生身上一瞟,鞠了躬就退出了包厢。

顾玉笙看侍应这个表情,自然以为是顾墨笙,就笑着同林嫮生讲:“嫮生,侬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通知伊的。”话音未落,就看包厢门一开,先进来一个侍应,手上捧着一篮子白玫瑰,走进门来把花篮放在林嫮生面前。

一看见这篮白玫瑰林嫮生面色就变了,立刻站了起来。顾玉笙看见林嫮生变色,也条件反射一般地跟着起了身,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林嫮生为什么紧张,就看见从门外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白净面孔,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顾玉笙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男人就是上次看到的那个阴森森的自称叫做石野村的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顾玉笙第一眼看见石野村就害怕,现在看见石野村走进包厢,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把身后的椅子也带翻了。

石野村却是眼角也没扫顾玉笙一下,径直走到林嫮生面前,欠了欠身,带了些笑容地讲:“又碰到林小姐了,真是有缘,希望林小姐喜欢我的花。”林嫮生把花篮往石野村面前推了推:“抱歉,石先生,我不喜欢白玫瑰。”

石野村好象没听见林嫮生的拒绝一样:“林小姐知道白玫瑰的含义吗?”不等林嫮生开口,又若无其事地讲,“白玫瑰代表着纯洁的,唯一的爱。”他这句话出了口,一旁的顾玉笙倒抽口气,转头看向林嫮生。

林嫮生的面孔涨得通红地开口:“石先生对花倒是有研究,不过,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石野村推了推眼镜,满脸笑容地讲:“没关系,林小姐现在知道也是一样的。”语气之温柔体贴叫人听在耳中,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顾玉笙本来就怕石野村,看见石野村这样,不由自主地躲到了林嫮生身后,拉了林嫮生衣裳的后摆问:“嫮生,怎么办?”

林嫮生先朝门口看了看,石野村挡在她们走出去的路不算,就是门口也站着两个男人,如果石野村不肯放行,她和顾玉笙一个也别想安安静静地走出去。而看石野村的态度,也不象会这么容易就放她走的样子。总归石野村是冲着她来的,倒不如叫石野村放顾玉笙走,只要顾玉笙出去,就能通知人救她。

林嫮生定了定神,先是对石野村一笑:“石先生是有话和我说吗?”除了林嫮生到医院探望因为救她而受伤的石野村那次,可以说林嫮生从来没拿这么温柔的态度对石野村说过话,所以石野村有些受宠若惊地问:“林小姐终于愿意听我倾诉了吗?”林嫮生指了指身后的顾玉笙:“石先生不觉着这位顾小姐在这里很煞风景吗?”

石野村面孔上的笑就淡了点:“林小姐,我放了顾小姐走,好叫她搬了她哥哥来吗?不,林小姐,我没这么愚蠢。”

林嫮生一听石野村竟是拒绝了她的提议,心就往下一沉,面孔就落了下来:“石先生。您这话就有趣了。是不是您打算绑架我们伤害我们?所以不肯放走顾小姐?”

要说林嫮生真是聪慧过人,明明知道石野村是冲着她来的,又知道石野村尽管不打算放她走,也应该没打算劫持她,不然不会选她和上海警备司令的女儿在一起的时候动手,所以在放顾玉笙去求救的计划失败之后,就把顾玉笙和自己混为一体,好混淆石野村的思路。

“林小姐,您误会了,我怎么会伤害您呢?如果我打算伤害您,我怎么会选在这个公众场合和您见面。”也是叫林嫮生料准了,石野村并没打算对她不利,果然态度诚恳地否认了。

林嫮生立刻接口:“既然您不打算伤害我,就是顾小姐请了她哥哥来与您又有什么妨碍呢?您又何必这样固执己见。再说顾小姐走了,我们说话也自由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玉笙听着林嫮生口口声声地叫石野村放她走,愿意单独和这个看起来像神经病的男人周旋,到底有些感动,红着眼叫了声:“嫮生。”

石野村却是摇了摇头,对着林嫮生温柔地讲:“林小姐,我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您和顾小姐很久的,您先坐。”石野村越是这样温柔,顾玉笙越是害怕,看见林嫮生在自己面前坐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又怕叫石野村看见,更加惹怒他,可是石野村怎么看得到顾玉笙,他全部心神都在林嫮生身上:“林小姐,今天的白玫瑰很新鲜,您闻闻看。”

第56章

依着林嫮生平时的娇纵,叫石野村这样纠缠,当场就会叫他下不来台,石野村从前就吃过这样的苦头。可是今天形势比人强,林嫮生看自家叫石野村堵在了饭店的包厢里,又晓得这个人脑子有点不太正常,不敢刺激他,听见他讲玫瑰新鲜,就把花篮往面前拉了拉:“倒是蛮新鲜,石先生,花篮我已经收下了,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石野村根本没离开的意思,反而在林嫮生面前坐下:“林小姐不必着急,我有个故事讲给您听,您听完就可以走了。”

林嫮生眉毛微微皱了皱,倒是坐定了没动。石野村从花篮里拔了朵玫瑰在手上,转了几转,终于开口:“从前有一位唐小姐,品貌端庄秀丽,当然,林小姐,她是比不上您的。那位唐小姐是个可怜人,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很快继娶,,亏得唐小姐有个姨母,怕继母待她不好,仗着自家嫁了个有力的丈夫,就把她接到身边抚养。”

顾玉笙听到这里就反应过来石野村要讲的是顾墨笙和唐喜若之间的事,刚想解释一两句,叫石野村笑着看过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松开了拉着林嫮生袖子的手。

石野村又看回林嫮生,一样都是面带笑容,看向顾玉笙时,石野村面孔上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而看向林嫮生时眼睛里都是温柔,可是从他嘴里讲出话,却是叫人不寒而栗:“唐小姐长到二十岁就由她的姨妈做主,嫁给了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兄。林小姐,李白有首《长干行》您记得的吧:‘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她那位表兄丈夫一去异国就绝了音讯,连信也没有给她来一封。嫮生,你说这样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吗?”

林嫮生眉头也皱紧了,直觉石野村讲的这个男人她认识,就抿了嘴唇不出声。石野村本来也没存指望林嫮生会和他同声共气地指责那个表兄,又自顾讲下去:“过了几年,唐小姐的表兄丈夫学成归国,依然冷漠地对待唐小姐,从来不与唐小姐过夫妻生活,简直当她是陌路人。唐小姐是个纤弱文秀敏感的女孩子,自然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折磨,不久就得了重病,被她的姨母婆婆和表兄丈夫送去了杭州疗养。可能是国内的医疗水平不够,唐小姐第二年就病故了,唐小姐从她母亲处继承的丰厚嫁妆自然也归了她的夫家。灵堂上,唐小姐的父亲曾经来要过说法,可是他是一介草民,怎么强得过上海警备区司令呢。顾小姐,我有没有撒谎?您过世的大嫂是不是叫唐喜若?”

林嫮生听到这里就转头看向顾玉笙,顾玉笙抓着林嫮生的袖子:“嫮生,事情不是这样的。”这句话一出口就是承认了,所以石野村面孔都是笑容,摘下金丝边眼镜,用丝绸手帕擦了擦镜片:“我哪一句话撒谎了,顾小姐可以指出来。”

顾玉笙急着辩解:“嫮生,你听我讲。我前头大嫂的父亲待她一点也不好,大嫂在我们家十几年,她父亲一次也没来看过她。等大嫂因为肺结核过世了,就来争大嫂的嫁妆。难道要把嫁妆还给他,好让他补贴他后来的妻子儿女吗?嫮生,你说是不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也是石野村栽赃的本领高超,讲的话里一大半是事实,偏偏在重要的几个情节处做了模糊处理,又把个贪图媳妇嫁妆的罪名扣在顾家头上,依着他了解过的顾玉笙的脾性,第一个就要解释这个。只要她一开始解释,就是承认了事情全部是真的,不怕林嫮生不因此对顾墨笙失去好感。

林嫮生怎么也没想到石野村竟然会讲出这样一段密辛来,再看顾玉笙反驳的话也是承认那件事是真的,把她印象中有绅士风度的顾墨笙的形象完全颠覆了,一时间竟是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心口象堵了块石头一样。

石野村看着林嫮生紧紧皱起眉头,就又加了句:“嫮生,你这样年轻单纯,怎么能想得到世界上有这样狠心的男人呢?要不是机缘巧合,我也不能知道顾大老板是这样道貌岸然的人。他能这样对他的前妻,自然也可以这样对后来人,只不晓得哪家的小姐不走运了。”

石野村只以为他这句是画龙点睛,没想到到林嫮生这里就成了画蛇添足,林嫮生固然觉得顾墨笙从前的经历叫她失望,但是石野村特地过来把顾墨笙的事告诉她,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她不受骗,所以倒是冷静下来,同石野村讲:“哪家小姐不走运和石先生关系不大吧。不过,还是谢谢石先生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说完同旁边又急又怕的顾玉笙讲:“玉笙还是会送我回去的吧?”

顾玉笙正为林嫮生知道了顾墨笙从前婚史的事着急,怕林嫮生要是因此而对他们兄妹生了意见,田慧珠会迁怒她,没想到林嫮生竟然还是要她送回去,顿时喜出望外,面孔上都有了笑:“嫮生,我们是朋友啊,我自然会送你回去。“

石野村也没想到峰回路转,正要开口再劝几句,就看见林嫮生拎起了面前的花篮,对他一笑:“谢谢你的花。”石野村就松了口气,笑着讲:“嫮生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亲自一朵一朵地挑选。”

林嫮生正走到石野村身边,听见石野村这句话提着花篮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地转头对石野村点了点头:“费心了。”讲完就挽着顾玉笙向包厢门口走去,守在门口的两个男人得着石野村示意就把路让了出来。

一出包厢的门,顾玉笙就加快了脚步拖着林嫮生往前走,直到出了金门大酒店,上了车,顾玉笙才放开了林嫮生的手臂转而去抓林嫮生的手:“嫮生,我大哥和前头大嫂的事,”不等顾玉笙讲下去,林嫮生打断了她:“他哪一句是假的?”顾玉笙嘴唇动了动,到底说不出石野村哪句话是假的,到底唐喜若去世的时候,她也不过十来岁,其中的纠葛也不是很清楚,石野村歪曲事实的手段又高超,她竟是无从辩解。

林嫮生点了点头:“明白了,开车吧。”金门大酒店门前霓虹灯的光线照得她的面色忽明忽暗,看见林嫮生这样,顾玉笙心上更加不安。

林嫮生一向聪明过人,就是在发火的时候还能保留几分理智,明白石野村这一趟是要离间她和顾墨笙。尽管石野村成功地叫林嫮生对顾墨笙产生了些看法,但是同时也暴露了石野村心理阴暗,这样久远之前的事,如果石野村不是仔细调查过,又会是从哪里知道的?总不可能是顾家的人告诉他的。

再讲林嫮生今天去金门大酒店吃饭可以说是临时起意,他石野村是怎么知道她在的?如果是巧合遇上,那那篮白玫瑰又从何而来?总不见得石野村每天带这么一篮花在身边吧。十有八玖,她是叫人跟踪了。前些天是陆凌桓接送他,石野村不好露面,今天看见是顾玉笙,所以买了花赶过来。

而所谓贼不走空,如果她拒绝接受这篮白玫瑰,下头石野村自然还有后手,所以林嫮生拿上这篮白玫瑰就是为了叫石野村放松警惕,现在离开了石野村的视线,那这篮花也没有再保留的必要了。所以顾玉笙的车子开过两条马路之后,林嫮生摇下了车窗,把花篮从窗口扔了出去,洁白的玫瑰落在黑黢黢的路面上,格外醒目。

顾玉笙看林嫮生把那个神经病的花扔了才松了口气,正要讲几句比如“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这样的话,叫林嫮生看了眼,又说了句:“玉笙,你要还当我是朋友,现在什么都不要说。”顾玉笙只好默不作声。

车子开到林嫮生家弄堂前停下来,林嫮生推门下车的时候忽然想起顾墨笙那天送她回来,也是停在这个位置,不由得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弄堂。

林嫮生一推开门,就看见章丽娟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织绒线。

因为陆凌桓特地过来关照过林嫮生是和顾玉笙去吃饭,所以章丽娟还放心,再看林嫮生回来得也早,正要问林嫮生玩得怎么样,就听她讲:“姆妈,我没事,不过有点吃力,先去睏觉了,明朝会。”讲完就上楼去了。章丽娟叫林嫮生这番举动弄得心上忐忑,又不敢叫住林嫮生,转过头就去瞧林开愚书房的门。

林嫮生回到自己房间,拿了睡衣进浴室换衣裳,一抬头就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眉头皱着,就抬手摸了摸自己在镜子里的面孔:“就是他对不起他以前的老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要你不开心什么呢?石野村个神经病才是你要担心的呀。”

想起石野村,林嫮生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和石野村不过见了几面,有几次的见面可以讲很不愉快,石野村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难道真的是个偏执狂吗?

第57章

林嫮生哪里晓得她前头离开了金门大酒店,石野村的汽车就远远地跟了上来,车上的石野村亲眼看见他亲手装点的那只花篮从汽车里飞出来,摔在马路上。原本洁白芬芳的白玫瑰撒了一地,要不是石野村命令司机刹车,车轮就要从那些花上碾过。

石野村开门下车,在狼藉一地的白玫瑰中站了一回,就蹲在马路上一朵一朵地把撒了一地的花拣到摔得变了形的花篮里,随着他的动作,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一闪一闪地反光。就算司机一直觉着自家老板的脑子有点问题,可是看着他现在这幅样子,多少也有些可怜他,鼓足勇气走到石野村身边:“先生,花都摔烂了,不要了吧。”

石野村拣花的手停了停,头也不抬地对司机讲:“让开些。”司机啊地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小腿上就叫石野村拍了两下,司机本能地朝一侧走开两步,才看见自家刚刚站的位置后面有一朵白玫瑰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石野村挪过身来把这朵花拣起来放回花篮,左右一看,看到地上再没遗落的花了,这才站起身来把花篮抱在怀里向汽车走去。

司机一句也不敢再讲,抢先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石野村先把花篮放在车椅上,自家才坐上去,低声讲:“开车吧。”司机连忙上车,上车的时候无意间对自家老板看了眼,只看见石野村眼镜边有亮光划过。

石野村回到公寓,佣人过来开了门,先看到他怀里抱着摔坏了的花篮,再一看他面孔上的表情一声也不敢问就退了下去。石野村抱着花篮进了书房,把花篮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自己对着挂着画像的墙壁坐下,对着画像出了一回神,才细声细气地问:“嫮生,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所以你不喜欢?那你告诉我呀,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改呢。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打扰你?可我一直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不会伤害你的呢?”

画像怎么可能对他出声,石野村停了会就又自顾地讲:“陆凌桓有什么好?一点主见也没有,象个应声虫,嫮生,你这么娇惯骄傲,怎么可能喜欢这种男人呢,是不是?”也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风,画像动了动,石野村象是得着回应一样,起身走到画像面前摸了摸画像上仕女的脸,“还有那个顾墨笙,他是什么东西?”

说陆凌桓时,石野村尚且和气,说到顾墨笙这个三个字,每个字都象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追求你?就凭他有钱有势吗?嫮生呀,你还小,你不懂的,他那样的男人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现在你知道他和他前妻的事,你不会理他了,是不是?”

画像一声也不出,石野村对着画像又坐了一回才起身走出书房,书房门打开的时候,从客厅里she进来的灯光照在那篮摔得花容憔悴的白玫瑰上,门再度阖上,书房里又是一片黑暗,唯有书桌上的白玫瑰和墙上的画像隐约可见。

而顾玉笙送了林嫮生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寻顾墨笙。

顾玉笙在顾墨笙面前一直小心翼翼,在顾墨笙没喊进来之前是绝对不敢闯进顾墨笙的书房的,更不要说卧房了,今天顾玉笙却是直闯顾墨笙的睡房,在顾墨笙还没开口前,先讲了句:“大哥,出事了。”

看见顾玉笙面色煞白,顾墨笙的下巴朝沙发一指:“坐下説。”

顾玉笙哪里敢坐,要不是她约林嫮生出去,林嫮生也不会遇着石野村那个神经病,也不会从石野村嘴里听说顾墨笙和前头大嫂唐喜若的事,要是林嫮生真的因此对大哥生出意见,就是大哥放得过他,姆妈也不会放过她的,所以还没开口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顾墨笙一向不喜欢人哭,看见顾玉笙这个样子,眉头就皱了起来,平静地问:“哭一哭,事情就解决了吗?那你可以回去继续哭,不用哭给我看。”

顾玉笙吓得哭也不敢再哭,努力抽中起,把手绢没头没脑地擦了擦面孔上的眼泪,两只手又把手绢捏来捏去,直到顾墨笙要失去耐心了,顾玉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大哥,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嫮生出去。”

听见林嫮生名字,顾墨笙一下集中了注意力:“到底出了什么事。”顾玉笙硬着头皮把石野村同林嫮生讲的话又复述了一回,她话还没讲完,就听见一声脆响,顾玉笙条件反射一样地跳了起来,只看见对面雪白的墙纸上一摊深褐色的印记,几道深褐色的水渍在墙纸上缓缓流下,还没流到多久就被墙纸吸收了,原来是顾墨笙把手上的咖啡杯砸到了墙上。

顾墨笙定了定神才同顾玉笙讲:“出去。”只有这两个字,顾玉笙怎么能安心,挪动着脚步不敢动。看见顾玉笙不动,顾墨笙面孔又板下来一点:“立刻出去。”看见顾墨笙这样,顾玉笙再不敢逗留,连忙走到门口把房门拉开,就看见金玲站在门前。

金玲叫了声三小姐,就转向了顾墨笙:“大少爷,夫人叫我来问问出了什么事。”

顾墨笙停了一停才走到门前,一手搭在门把手上:“没事,我失手砸了个杯子,自己会收拾的。”讲完就把房门关上了,吓得顾玉笙抖了抖,眼泪又要落下来。

就是顾墨笙讲着没事,可墙上的咖啡印渍是骗不了人的,谁失手打了杯子会朝墙上砸的?摆明是发脾气,再看看顾玉笙这个样子,肯定是出了事,可是一个是顾家半个掌舵人,一个是小姐,到底不是金玲这么一个佣人可以过问的,所以金玲只做没看见,对顾玉笙讲:“三小姐,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欠了欠身,等到顾玉笙走了,才朝顾墨笙的房间看了眼才回到田慧珠身边。

顾墨笙这时候倒也平静下来,本来他也准备找个机会把他和唐喜若的那段往事告诉林嫮生知道,不然就有存心欺骗的嫌疑。但是总要在林嫮生对他有进一步的了解之后,石野村这番举动可以讲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林嫮生对他真正的印象还没有建立起来,何况前头他安排韩素音在她身边的事还没得着她的谅解,现在再听说他和唐喜若的事,自然毫无意外地会对他产生反感。要反感一个人容易,要取得谅解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况林嫮生还是那种娇气骄傲的脾气。

虽然石野村中日混血也好算个把柄,可是这个把柄现在却是不能用的了。如果他现在把石野村的身世告诉林嫮生,就成了挟怨报复,在林嫮生眼中的印象只会更坏。所以,唯一的解决途径只有亲自去见林嫮生,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同她讲一遍。如果林嫮生能接受最好,如果一时不能接受,那也只好日久见人心了。

顾墨笙是个心思周密的人,想到田慧珠既然派金玲来打听,早晚会从顾玉笙嘴里听到出了什么事。当时是田慧珠一力促成他娶唐喜若,所以田慧珠一直觉得愧对他,现在晓得因为这事林嫮生对他有了看法,只怕会亲自去找林嫮生解释。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叫自己的母亲出面去解决事情。所以第二天早晨,顾墨笙在开早餐前到了小佛堂。

田慧珠怎么也没想到顾墨笙会得过来,多少有些激动,又看顾墨笙脸色凝重,就拉了顾墨笙的手讲:“墨笙,你放心,祸是妈妈闯的,妈妈去解决,妈妈去给林小姐解释。林小姐是念过书的文明人,会理解的。”

听见田慧珠这几句话,顾墨笙就知道自己预料对了,果然顾玉笙已经把昨天的事告诉了田慧珠,就对金玲看了眼。田慧珠也是明白人,就对金玲讲:“你先出去。”金玲弯了弯腰,退出了佛堂。

顾墨笙扶着田慧珠坐到椅子上,自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和风细雨地同田慧珠讲:“母亲,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不用您出面。”田慧珠捏着手上的念珠讲:“可是林小姐对你有了误会啊。她年纪那么小,万一任性一点,不肯听你解释呢?我是长辈,林小姐又是念过书有礼貌的人,多少要给我几分面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这件事本来也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和喜若。”

一说起顾墨笙和唐喜若的婚事,田慧珠就要掉眼泪,顾墨笙抽过田慧珠手中的手绢给田慧珠擦了眼泪:“母亲,如果您去见了嫮生,那才是害了我。您不会想害我第二回吧。”田慧珠正在哭,听见顾墨笙这句话,吓得眼泪也收住了,握着顾墨笙的手,着急地讲:“不会的,妈妈绝对不想再害你。你不要生气,妈妈答应你不去找林小姐了,妈妈不去了。”

顾墨笙面孔上就露出一点笑容来:“今天我要去找嫮生谈话,如果母亲实在为我担心,就多为我念几卷经吧。”田慧珠正为不能为顾墨笙出力着急,听见顾墨笙这句话,自然点头:“好的,好的,这点妈妈做得到。”

第58章

顾墨笙这里安抚好了田慧珠就下楼吃早饭上班,看上去有条不紊,可是没人晓得顾墨笙去明星电影公司找林嫮生时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结果却是扑空了,林嫮生今天请了假。顾墨笙又没有立场找上林宅,只能先回公司,等到拨通林宅的电话,一直吊着的心倒是落了地,事情总归到了这个地步,至多林嫮生对他真的生了意见,还能更坏吗?

接电话的是吴妈。尽管章丽娟不太喜欢顾墨笙,但是也不至于反感到会得吩咐佣人不能向顾墨笙透露林嫮生的行踪,所以吴妈客客气气地讲:“是顾先生啊。小姐么,小姐是在楼上。好的,您稍等。”讲完就把听筒放在一边到楼上去喊林嫮生。

林嫮生晓得顾墨笙曾经结过婚但是对前妻十分冷淡之后一面对自己讲那是顾墨笙从前的事和她没关系,一面心里总是象堵着一口气,所以一夜没睡好,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先是迷迷糊糊地听见背后有人叫她,林嫮生一转头,看见个陌生的秀气的男孩子,穿了件朱红色绣着团龙的长袍,不过十六七岁样子,雪白皮肤墨黑头发,两只眼睛里笑意潋滟地看着她,嫣红的嘴巴一张象要说话,却是从嘴里吐出一口淤黑的血来,林嫮生算得胆子大,看见这个情景也是吓得转头就跑,却是撞进一个男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