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君柏把擦汗的手绢放回口袋,对章丽娟欠了欠身,又对林嫮生弯了弯腰,最后才同陆凌桓讲:“那陆先生明天见。”撤身退步往大门走去。

吴妈看惹得先生太太光火的那个先生出来了,连忙跟在他身后,送出大门就把门在他身后关上,因为晓得这位任先生十有八玖是不会再来的了,所以连声“先生再会。”也欠奉不说,关门的手脚也重。

客厅里章丽娟正拉了林嫮生的手上下仔细查看了一遍,看见林嫮生的眼睛还有点红之外倒是没受什么伤害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同林嫮生讲:“囡囡啊,以后侬乖一点,不要一个人到处走,要去啥地方帮姆妈爸爸还有凌桓讲,姆妈爸爸凌桓陪侬去,晓得伐?”讲到这里,章丽娟想想心痛,眼泪又落了下来,“石野村介勿要面孔,晓得囡囡勿喜欢伊,还要来纠缠阿拉囡囡,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骂林开愚,“侬看看啊,侬认得的啥导演,花好桃好的骗了囡囡去拍戏,喇叭腔伐!辛亏有凌桓出面解决,不然侬啥教授也不要做了,帮我天天到电影公司里看好囡囡!”

林开愚自己也晓得这次是他考虑不周,所以尽管叫章丽娟骂了,也是一声没响。还是林嫮生晓得也不好真怪林开愚,林开愚答应伍梅琴的时候,还不知道石野村是个疯子呢,更想不到石野村会跟到电影公司去,所以揽着章丽娟的肩膀劝她:“姆妈,爸爸也不想的,好了呀,不要骂爸爸了,反正以后我不会去电影公司了。既然我不拍电影了,那我回去上课好不好?上课的时候我跟爸爸的车子,在学校里假使没课,我就到爸爸办公室去,侬放心好了。”

陆凌桓也同章丽娟讲:“是的,老师师母放心,电影公司那边我会解决。嫮生既然要回去上课,那也是好事。如果老师和嫮生的时间不配合,我来接送嫮生好了。”讲完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看林嫮生,眉梢眼角都是笑容。

林嫮生叫陆凌桓看过来,忽然间想起在他办公室那个亲吻,面孔一下子红了,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嘀咕着讲:“讲得介好听,万一侬没空呢。”虽然林嫮生说得轻,可是陆凌桓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温柔地讲:“嫮生,我怎么会呢,阿哥说过会保护你的。”林嫮生面孔更加红了,立起身来对陆凌桓用口型讲了句:“两面派。”转身就往楼上走,陆凌桓看明白林嫮生的口型,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看林嫮生上了楼,林开愚就对陆凌桓说:“凌桓,明天你和任君柏谈的时候,价钱你看着办,只要别太过分,十米这里还有点家底,应该负担得起。总不好叫你出钱。”陆凌桓哪里料着林开愚和章丽娟还把他当做外人,十分情急:“师母,老师,就当凌桓孝敬你们的也不可以吗?”

林开愚摇了摇手:“如果你对嫮生没有这份心思,我倒是可以当是你孝敬我的,我并不是那么有志气的人,谁不爱财呢?可是你喜欢嫮生,所以凌桓,你就当做老师的自私,不想嫮生欠你的情,你明白老师的意思没有?”

陆凌桓明白林开愚的意思,无非是这次如果嫮生用了他的钱同明星公司解约,以后如果不想和他在一起的话,在道德上不占优势,所以面色上多少有些不好看,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那好的,请老师师母放心,我尽量压压价,不叫你们负担太重。”

林开愚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一面利用陆凌桓同任君柏谈判压价,一面摆出副不肯受人恩惠的样子,要是传出去,多少要受人杯葛。只是这一次到底不是笔小数目,哪怕嫮生最后还是嫁给陆凌桓,没有这一大笔款项在前,嫮生的腰板也直一点,所以听到陆凌桓答应了,就透出一口气:“你理解老师就好。”

陆凌桓低一低头,又抬起脸来微笑着讲:“老师爱护嫮生的心,我是明白的,我也不愿意叫嫮生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林开愚叫陆凌桓这句说得有些脸红,还是一旁的章丽娟见机得快,连忙说:“凌寒肯定是要留下来吃饭的,我去叫厨房加菜。”陆凌桓笑着答应:“师母不用麻烦,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章丽娟答了句:“要的。”还是走了出去。

比起陆凌桓在林家受的待遇上了一档次,当顾墨笙顶着一张肿了半边还有五个指印的面孔进门时,整个顾家都炸了起来,自然有佣人跑去小佛堂告诉了田慧珠。

作为顾氏家族的长子嫡孙,顾墨笙虽然受的教养十分严格,虽然也挨过顾云飞的打,可是从来没挨过耳光,还打得不轻连手指印都浮了起来,田慧珠听到这个消息,起身得匆忙,险些在蒲团上绊了跤,扶着金玲的肩膀赶到顾墨笙的书房。

顾墨笙用毛巾包了冰块正在敷脸,看见田慧珠进来,皱了眉头讲:“一点小伤,母亲过来做什么?”田慧珠看见顾墨笙身上整洁,除去拿毛巾按着脸,身上可以说和早上出门时没有两样,应该是没受别的上,就松了口气,挨过来要检查顾墨笙面孔上的伤势,叫顾墨笙避开了:“一点皮外伤而已,敷一敷明天就看不出来,您回去吧。”

顾氏一门在大同算得上是望族,而大同那边也又悍匪,专门绑豪门大户的少爷索取赎金,所以大户们都雇佣了拳师看家护院,而顾墨笙是顾氏一族长房的嫡子嫡孙,自然是着重保护的对象。顾墨笙又是个好动的,跟着拳师们练过拳脚,倒是扎扎实实地从扎马步连起,功底扎实。

等到了德国留学,顾墨笙又学了拳击,在校际比赛击败洋人得过冠军的。尽管归国多年,就是现在一拳出去也可以打碎坚硬的青砖,这样的身手叫人打着耳光,面上又看不见生气的样子,绝只能是因为这一耳光是他不闪不避情愿挨的。

既然是顾墨笙情愿挨的,那,这个人除了他喜欢的林小姐,不做第二个人想。所以眼泪在田慧珠的眼眶里打转:“墨笙,你不要骗妈妈,是不是林小姐打的你?女孩子怎么可以的打男人的脸,还下手这么重。”

顾墨笙觉得脸上痛得好些,把敷脸的毛巾扔在桌上,看着田慧珠讲:“母亲,您怎么会以为是嫮生?她娇滴滴一个女孩子,那么点力气苍蝇也未必打得死,怎么可能打到我,您错怪她了。”

田慧珠将信将疑地看着顾墨笙,他面孔上的指印,手掌小巧,手指纤细,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掌印,田慧珠叫顾墨笙的话打消的疑心又浮了起来,还不等她问出口,顾墨笙已经过来扶着她往门外送:“您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事了。听金玲说,您的黄芪吃完了,我明天叫保龄堂再给您送点,记得叫金玲给您泡。”田慧珠根本来不及反抗已经叫顾墨笙推出了门。

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阖上,田慧珠握紧了手上的念珠,同扶着自己胳膊的金玲讲:“一定是林小姐,不然墨笙为什么这样保护那个人。平时娇气点也就算了,竟然动手,她竟然会动手。”讲到这里田慧珠的手也有些抖,倒不全是因为心痛顾墨笙叫林嫮生打得面孔上五个清晰的指印,而是顾墨笙对林嫮生的态度。

从前顾墨笙对唐喜若从疏远到冷淡的时候,田慧珠又是后悔又是心痛,后悔自己不该强配鸳鸯,害了顾墨笙同唐喜若,一心希望顾墨笙能找个他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结婚成家。现在顾墨笙叫那个林小姐打了还要保护她,不肯讲她一句不是,田慧珠又说不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第73章

顾墨笙的脾气平时就严肃有余,家里那些弟弟妹妹看到他就怕,现在一碰到和那个林小姐有关的事格外更加显出姿态强硬来,不许人打扰她。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如果那个林小姐真的娶回来,只怕自己这个当婆婆的还要反过来看她的脸色,要供着她才好有太平日子过。可是真要拦,田慧珠又不太敢,怕叫墨笙知道,剩下来不多的母子情分也要保不住。

田慧珠越想越烦恼,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一起。金玲看着田慧珠眉头紧皱的样子,轻声劝她:“小姐,还不一定是林小姐呢。我也是见过林小姐长相的,怎么看都不像有大力气的。”田慧珠还是摇了摇头,按在金玲手臂上的手忽然发起抖来,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来:“都是那个小畜生!要不是他,事情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金玲听见田慧珠这句话,吓得把头又低了点下去。

顾墨笙面孔上的指印虽然冷敷过,到底还是留了点痕迹,吃晚饭的时候叫顾云飞多看了几眼。顾云飞倒是比田慧珠想得开得多,还笑着同大儿子说:“谁打的,倒是辣手,你得罪人了?”顾墨笙若无其事地回答:“一点小误会而已,说开就好了。”顾云飞又点了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一旁有些坐立难安的田慧珠忍不住接口:“墨笙,你脸上到底不太雅观,要不要明天休息下?”

顾墨笙抬眼看了眼田慧珠:“母亲,明天上午我有要紧事,您放心,我有分寸。”语气十分平静,田慧珠还想说什么,叫顾云飞劝住了:“墨笙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还怕他不会安排自己的时间吗?你要是无聊,叫玉笙陪你上街逛逛。玉笙,听到没有?”

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的顾玉笙听见自己叫父亲点了名,连忙点头:“爸爸,我知道了。姆妈,正好我明天上午没课,我们去先施公司,听说他们来了一批南洋珍珠首饰,很适合妈妈这样有身份的太太的。”

田慧珠还有些勉强,叫顾玉笙劝了又劝才答应,顾墨笙听见田慧珠答应,才同顾玉笙讲:“晚饭后到我书房来拿支票。”顾玉笙听见顾墨笙肯给钱,更加高兴,面孔上几乎放出光:“好的,大哥。”田慧珠也忍不住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芙蓉蛋放在顾墨笙面前的碟子里,顾墨笙看了看,到底还是吃了,田慧珠到了这时候才长出一口气。

那顾玉笙一直到进顾墨笙书房时,嘴角都是笑:“大哥,我来了。”顾墨笙头也不抬地看着文件,顺手用钢笔指一指书桌前的沙发椅,顾玉笙就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等手上的文件看完了,顾墨笙才抬起头对顾玉笙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顾玉笙先是一楞:“大哥,是哪个她啊?”顾墨笙对顾玉笙扫了眼,顾玉笙叫顾墨笙看了这眼才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敢回答:“也不是很清楚。”再一看顾墨笙面孔上的表情又有点多云转阴,立刻接口,“不过,大哥,小姑娘没有不喜欢珍珠的呀。她皮肤那么白,浅金色应该很配合她的。”顾墨笙面孔上笑容一闪,低头开出一张支票,推到顾玉笙面前:“晚上给我。母亲那里你也挑她喜欢的。”

林嫮生的这一记耳光可以说是顾墨笙三十四年人生里头一个耳光,下手又重,顾墨笙当时除了觉得脸上疼得发木以为还觉得嘴巴里有腥气,后来发现果然是牙齿把腮肉都磕破了,晚饭时创口还没收口,每一次咀嚼牵扯着肌肉就有些疼。顾墨笙倒也知道林嫮生那一下是惊吓过度后本能的自卫反应,所以不但不怪林嫮生,还有些怜惜,因此一听先施公司新到了南洋珍珠就打算买来送她。只是他一来不会挑珍珠,二来明天上午的确有事,所以把顾玉笙叫了进来,指派她来办这件事。

顾玉笙对支票面额一扫,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同顾墨笙保证:“大哥,你放心,我保证让姆妈和她都满意。”顾墨笙点一点头,做了个出去的手势,顾玉笙收了支票,同顾墨笙说了“晚安。”才退出了书房。

顾玉笙虽然是上海警备区司令的女儿,生活享受上自然是优渥的,可是每个月零用钱有限。在先施公司这样的地方买点护肤品化妆品,甚至买件衣裳都不是大事,可是要买首饰,那也要求得顾云飞、田慧珠、顾墨笙他们答应。现在顾墨笙开出一张四位数的支票来,顾玉笙自然是心花怒放。就是田慧珠不太想出来也叫顾玉笙软磨硬泡地拉了出来。

先施公司的首饰柜台这个月新到了一批位于南洋的大溪地珍珠,头花、项链、胸针、手链,戒指,款式齐备,还有单粒的珍珠预备着客人不满意现成的款式可以自家定制。依着田慧珠的年纪身份,自然是由部门经理亲自接待,又劝田慧珠选单粒的珍珠自家挑款式做,还同田慧珠建议最好再配上金刚石,这样才彰显田慧珠的贵气。

田慧珠出来的时候有些勉强,可真到了挑选珍珠的时候倒是来了兴趣,在一盘走盘珠里挑检,又同经理商量怎么样的项链款式比较好,顾玉笙一句嘴也插不上,多少有点无聊,正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听见耳朵边有熟悉的声音在说:“这根项链帮我出来。”这声气好象是章丽娟?

顾玉笙立刻转头一看,果然看见章丽娟坐在柜台前,而应该在电影公司拍戏的林嫮生居然也在,章丽娟正把一根项链往林嫮生脖子里套。顾玉笙脱口而出:“伯母,嫮生,你们怎么也在?”这声惊动的不光是林嫮生母女还有田慧珠。

林嫮生是叫章丽娟硬拖出来的,章丽娟一定讲林嫮生受惊了,要买根珍珠项链给她压惊,所以不管林嫮生反对,拖着她到了先施公司。要说章丽娟的眼光也是好,看上的是跟单粒的项链,十八k的水波链,下头坠了一粒紫得发黑的珍珠,款式简单,但是珍珠紫色中带了银光,衬得林嫮生皮子雪雪白,好看得叫人转不开眼珠,连柜台里的售货小姐也赞不绝口:“太太,这根项链小姐带再配也没有了,也就是小姐皮子雪白,换个皮肤颜色暗一点的叫紫颜色珍珠压住的。”

章丽娟看得也十分满意,咪咪笑地讲:“就这根好了,囡囡啊,侬自家喜欢伐?”

“玉笙,这是你同学吗?长得真好看。”田慧珠看了一会儿,她上一次见到林嫮生还是远看,远看只觉得小姑娘叫人眼前一亮,今天近看,这个林嫮生的皮肤粉嫩,白得好像羊奶一样,眉毛眼睛乌黑,嘴唇也是鲜红鲜红的,明明要比顾玉笙高出半个头,可是娇滴滴的样子,好像一口热气呵过去就要化开来一样,漂亮得人心软,实在是太好看了点,怪不得墨笙这样喜欢。

林嫮生也看到了顾玉笙身后的田慧珠,再一听田慧珠的口气,就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是顾玉笙的姆妈,面孔上就带了笑,乖乖地喊了句:“伯母好,我是玉笙的学妹嫮生。”

“原来你就是嫮生啊,以前常听玉笙说起你。”田慧珠对林嫮生又看了眼,看小姑娘虽然看起来娇气了点,但是打扮清清爽爽,也不像脾气不好的样子,面孔上就笑得和蔼了些。

林嫮生哪里晓得因为顾墨笙对她的回护,田慧珠对她印象不怎么好,又听顾玉笙提过她的出身,知道田慧珠不是她生母,所以看田慧珠摆出一副长辈的气派来一点也不奇怪,尽管心上不太喜欢,但顾玉笙是她朋友,顾墨笙也帮过她,所以还能笑吟吟地回答:“是的,伯母。”

田慧珠又点了点头,转向顾玉笙:“玉笙,这位太太是谁,你怎么也不给妈妈介绍介绍。”这话倒是没怎么说错,可是可能她对林嫮生有些看法,所以带对章丽娟语气也有些傲慢。

顾玉笙正后悔自己怎么嘴快喊出了林嫮生的名字叫田慧珠知道了,现在田慧珠挑剔起林嫮生来,万一惹得林嫮生不喜欢了,大哥不能把他妈怎么样,自己是肯定要倒霉的。就是林嫮生没生气,章丽娟一向不是好惹的呀,万一她不高兴了,倒霉的一样是她。所以后悔得不得到了的时候忽然听到田慧珠问章丽娟,尽管田慧珠语气不太好,顾玉笙也只好同田慧珠讲:“妈妈,这位太太就是嫮生的妈妈,我们大学历史系主任林教授的夫人。伯母,这是我母亲,上海警备区司令的夫人。”

相比与田慧珠的苍老,章丽娟可以说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依旧年轻漂亮,听到田慧珠对林嫮生讲的话,已经有点不开心了,听到顾玉笙介绍自己,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顾司令的夫人,失敬失敬。早知道有顾夫人这样的大人物在,我和嫮生应该早来拜见的。”

田慧珠已经多少年没叫人这样不阴不阳地堵了,一下面色有些变:“林夫人也是受过教育的女性,难道不知道现在是民国了,哪里还有拜见谁的说法。”

章丽娟眉头也不动一下,她又不求着顾家什么,没有必要怕什么司令夫人,再退一步讲,如果得罪了田慧珠,叫田慧珠不喜欢嫮生,拘束着顾墨笙不来纠缠林嫮生也算是好事了。所以接着堵田慧珠:“原来现在是民国了呀。刚刚顾夫人那个语气,我平民百姓,胆子小,误会了,顾夫人可不要往心里去。”

第74章

田慧珠自嫁给顾云飞以后不好说百事顺心,可是也极少听到章丽娟这样明褒暗讽的话了,又加上昨天顾墨笙很可能叫这个看起来娇气得一句话也受不起的林嫮生打了耳光,一口气就忍不下,冷笑着讲:“我为什么来找你们说话,林小姐心里不明白吗?”

林嫮生根本没想到田慧珠这番话指的是昨天她打顾墨笙那个耳光,倒不是林嫮生不把这件事放心上,而是林嫮生认为依照顾墨笙的年纪怎么可能把这种事告诉自己妈妈,又是不是小孩子,所以听见田慧珠忽然点了她的名,讶然地张大眼睛看着田慧珠。她的黑眼珠本来就大,眼睛又黑白分明,睁大了眼睛看人的时候尤其显得无辜,看在田慧珠眼里,更加添一重气:“林小姐做了什么没告诉林夫人吧。”一边的顾玉笙眼看着自己要遭池鱼之殃,连忙劝田慧珠:“妈妈,经理还等您做决定呢。”田慧珠瞟都不瞟顾玉笙,反而看向了林嫮生。

章丽娟听到田慧珠点了自家女儿名,她本来就是个护短的脾气,所以连眉毛也挑了起来:“顾夫人,做人坦白点好伐?我们家嫮生到底做了什么事要劳动到顾夫人当我面教训她。”

田慧珠哼了声,眼睛朝林嫮生的手上一溜:“林小姐真是要我在大庭广众说明白吗?林小姐也是女大学生,你做得出,我可说不出,不过文明两个字林小姐总该知道怎么写吧。”

章丽娟是聪明人,从田慧珠的口风中听出自家嫮生肯定做了什么她不喜欢的事,而且这事可能有损她的颜面,所以她不能明讲,只好用这样含沙射影的方式来败坏嫮生的名誉,所以一点不急,瞟了瞟目瞪口呆地在旁边看戏的经理和售货员,微微一笑:“我一直以为顾夫人是有身份有气派有胸襟的,进退得体的贵夫人,既然顾夫人不肯讲我女儿做了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事,那我也不奉陪了,经理这根项链多少钱,结账。”

顾墨笙一个大男人叫个小姑娘打了耳光这种事,田慧珠怎么说得出口,如果她说出来,固然会有人以为林嫮生这个小姑娘表里不一,可是顾墨笙一个男人脸上就好看了?田慧珠到了这时才懊悔不应该没问一问顾玉笙章丽娟到底是什么脾气,贸贸然地上来说话,倒是叫她冷嘲热讽得下不来台,如果再纠缠下去倒像个泼妇,可是想转身又连个下台的台阶也没有,田慧珠不由得尴尬起来。

一旁看戏的经理反应倒是快,立刻笑嘻嘻地过来讲:“顾夫人刚才您挑的几颗珍珠是不是给您包起来?”田慧珠才勉强吞下那口气,同经理讲:“都包起来,送到我家里收账。”讲完又对章丽娟林嫮生母女两个看了眼:现在墨笙已经帮着这个小姑娘了,再有这么强势的岳母,以后还有她说话的立场吗?就是她想顾墨笙再成家,也不是叫他娶个祖宗回来的,所以走出去的时候脚步快得顾玉笙几乎跟不上。

章丽娟眼梢里看着田慧珠顾玉笙走了更加笃定,会了帐还有心思同林嫮生在衣料柜台兜了圈,帮自家和林嫮生都选了两块料子,还当场量了尺寸叫裁缝做洋装,这才领着林嫮生出来,上了自家的车子,章丽娟才问林嫮生:“囡囡啊,侬做了啥事体叫顾玉笙的姆妈介生气?”

林嫮生也奇怪:“姆妈,我老多辰光和顾玉笙没有碰头了呀。我怎么知道她姆妈生气点啥。”讲到这里,林嫮生忽然顿住了,抿了嘴巴不响,要到章丽娟快要没耐心了,终于轻声轻气地讲:“要么,是昨天我从电影公司出来,正好碰着顾墨笙叫我。我以为是那个疯子跟出来了,所以打了他一耳光,但是顾墨笙那么大年纪,也不应该会告诉他姆妈的呀。”

章丽娟哼了声:“侬现在晓得讲伊年纪大啊。当时姆妈讲伊年纪大的时候,侬只小鬼讲点啥?现在是民国又不是前清。不过,依照顾墨笙的身份脾气,的确不应该是他讲的。”说到这里章丽娟又有点高兴,看田慧珠今朝的态度,分明是不大喜欢囡囡,肯定会反对顾墨笙追求囡囡的,再怎么说,在婚姻大事上,顾墨笙总不能完全不听父母的话呀,所以高高兴兴地把林嫮生抱进怀里,“乖囡囡啊,今朝阿拉接了侬爸爸一道去红房子吃西餐好伐,再叫上凌桓,好伐。”

林嫮生叫章丽娟忽然高兴起来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认认真真地看了看章丽娟:“姆妈,侬做啥介开心?”章丽娟笑着亲了亲林嫮生的脸颊:“戆囡。姆妈开心还勿好啊。小黄,先去教会大学。”

林开愚看到妻子女儿过来自然高兴,不光一口答应了一家门去红房子西餐厅吃午饭,对章丽娟讲的叫上陆凌桓也是深表赞同,还笑着讲:“凌桓应该解决了合约的事,请他吃饭就当谢谢他了。”

林嫮生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翻校刊,听到林开愚这句话就嘀咕:“就是人家没有解决合约,也可以请人家吃饭啊,白请请又不要紧的。”

章丽娟又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子:“侬只小鬼头,介快就帮人家了。”林嫮生面孔上有点红地瞟了眼章丽娟:“伊是阿哥呀。”章丽娟笑着同林嫮生讲:“晓得伊是侬阿哥。”林嫮生嗔了声:“姆妈。”把校刊扔在一边就走了出去。

陆凌桓在办公室里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坐在他对面的任君柏关心地问:“陆先生是感冒了吗?”陆凌桓刚想说话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才算是稳定下来,用手绢擦了鼻子:“我没事。我刚才说的价格,任先生觉得怎么样?”

任君柏笑着拿起面前的茶杯,掀开盖子看了看里头的茶色,喝了两口才开口:“陆先生,所谓的隔行如隔山。你做生意买进卖出,调动轮船自然是行家里手,可是拍电影,您是外行了。您看啊,一部电影,胶卷、场景、摆设都要花钱不说,主角有主角的服装首饰,配角有配角的服装首饰,龙套总不能光着身子上吧。”

陆凌桓十指交叉地搁在书桌上:“任先生的意思是,这部电影的所有开销都要算在嫮生头上了?”

任君柏眯了眼睛笑:“陆先生这话就不对了,现在电影已经拍到一半了,费的胶卷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演员们是我明星公司的人,工资不算,可拍电影是额外要给补助的。还有白莉莉小姐,她是昆仑公司借过来的,片酬是三百大洋,已经预付了两百,这笔数,陆先生不能叫我抗吧。”

陆凌桓根本不听任君柏算的帐:“任先生只要保证,把现在已经拍摄过的胶片统统交给我,由我负责销毁,你的数目可以商量。如果任先生打着从我这里敲一笔款子,而现在已经拍摄好了胶片剪去嫮生继续用,两头赚的话,我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任君柏叫陆凌桓说破打算,倒是不慌不忙,笑吟吟地讲:“陆先生何必这样,堂堂光华公司哪里在乎这点小数目呢?难道不是林小姐的身心愉快更重要吗?”

陆凌桓敲一敲桌子:“任老板这是打算吃定我了?”不等任君柏再说什么,伸手在叫人铃上一按,门外的秘书应声而入。陆凌桓对任君柏的方向扬了扬下颌,“请任先生出去,告诉他我们法庭见。”

任君柏本来以为陆凌桓喜欢林嫮生,为了叫她脱身自然愿意一掷千金,何况依照光华公司的规模和财力,几千大洋并不是大数目。收了陆凌桓的钱之后,另外选个女演员把林嫮生的戏份再拍一遍,反正现在还没有剪辑,这样的结果可以讲是皆大欢喜,没想到陆凌桓的耐心这样不足,竟然没说几句就下了逐客令,倒是叫任君柏有些捉摸不定:难道真的要上法庭?

如果真的上法庭的话,光华公司有自己长期雇佣的大律师不说,另外再请几个大律师组个律师团也是小意思,这方面自己明显是要吃亏的。再说外面的舆论,他陆凌桓当时能作弄许艳晴,又怎么不能作弄他,还不把他从前的风流韵事兜底翻一遍?

更何况一上法庭,自然不是两三天就能解决的问题,少说也要拖几个月,耽搁的可都是钱。任君柏想到这里,就回过头来同陆凌桓说:“陆先生,您何必这样性急呢?林小姐要和平解约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啊,我们再谈谈,您看怎么样?”

陆凌桓这才摆一摆手,秘书退了出去。任君柏松了口气,拉一拉身上的西装又坐到了陆凌桓对面,这次也不装模作样了,解开了西装前扣子,一只手臂搁在陆凌桓的书桌上,身体前倾着讲:“陆先生,既然你是个有决断的人,那么给我句老实话,您觉得林小姐的合约值多少钱?或者我讲更明白些,在陆先生心里林小姐的身心愉快值多少钱?”

陆凌桓笑了笑,反问任君柏:“任先生的意思是我数目给少了,就是不在乎嫮生的身心愉快了?那么任先生也痛快一下,告诉我个数目,我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也只好和任先生法庭见了。至于嫮生,她是个明理的,不会因为我不肯叫你讹诈就不愉快的。”

任君柏咬牙看着陆凌桓,等了几分钟终于报了个数字,比一开始开的价降了一半有余,这个数字已经是仅能保本的数目了,所以任君柏是咬牙切齿地说:“陆先生现在就开出支票的话,可以派人跟着我立刻去取胶片,可以保证一盘不拉。”

陆凌桓看了会任君柏,又按下了叫人铃,秘书应声而入:“陆先生。”陆凌桓吩咐他:“请岳律师过来起草解约文书。”秘书答应了声又退了出去。

连律师都叫了来等着,分明是对和平解约势在必得,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上法庭的,还能做出一副不在意上法庭的样子,逼得他退让到极限,这个陆凌桓年纪轻轻倒是稳健辣手的,任君柏对陆凌桓看了一回,终于挑起了大拇指。

第75章

任君柏在岳律师的起草下,签下了同林嫮生的解约合同,陆凌桓亲自跟着他走了趟明星公司,把以前拍好的胶片都收拢了来又收回了林嫮生和任君柏签的那份合同。任君柏因为上了当到底有点气,看着陆凌桓带来的人把一只只装着胶卷的铁盒搬出去十分心痛,就不阴不阳地说:“陆先生为着林小姐这样费心费力花费这么多金钱,就不怕未来竹篮打水吗?林小姐那样会得招蜂引蝶。”

陆凌桓开始倒是不以为意,别说林嫮生现在接受了他的追求,就是林嫮生依旧没把他当做男朋友,他为林嫮生出力也是心甘情愿的,并不要求回报。但是陆凌桓是林开愚章丽娟讲林嫮生都要回护的,怎么能听得进任君柏说林嫮生会招蜂引蝶,一记上钩拳由下而上地打中任君柏下巴,将他击倒在地。

陆凌桓是练家子,下手又重,任君柏吃着这一拳本来已经头脑有些糊涂了,仓库里又是水泥地板,这一下摔得两只眼睛都冒起了金星,还不等他任君柏清醒过来,叫陆凌桓拉着衣领警告:“任老板,有些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讲完手一松,任君柏被拉起的上半身又倒回地板上,嘴巴里满是腥气,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陆凌桓一回到公司就收着秘书通知,说是林小姐亲自打电话来请他去红房子西餐厅吃饭。听见林嫮生名字,陆凌桓的面孔已经柔和下来,再一听林嫮生请他吃饭,看时间也要将近十一点了,陆凌桓就放了秘书去吃饭,自己进了办公室正准备摇电话到林家要寻林嫮生,电话就响了,打来电话的正好是林嫮生。

一听见林嫮生的声音,陆凌桓两只眼睛里都是笑:“嫮生,你是要请我吃饭谢谢我吗?”林嫮生反应也快:“咦,阿哥,你拿到合约了呀。”陆凌桓好声好气地回答:“是的啊。阿哥没辜负嫮生的托付。”

林嫮生停了一停:“阿哥,任老板是不是开价很高。虽然我爸爸说解约金由他负责,可是阿哥,我是知道你的,你肯定会少报数目,自家贴补。”陆凌桓叫林嫮生这句说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嫮生,没关系的,阿哥自家愿意的。”林嫮生在电话那头不出声,过了两分钟才说:“阿哥,半个小时以后红房子西餐厅见。”讲完就轻轻挂了电话。

就象林嫮生预见的那样,吃饭的时候,陆凌桓同林开愚报的数目不过是他同任君柏谈妥数目的四分之一。林开愚听见这个数目,眉头就是一皱,开门见山地讲:“凌桓,你告诉老师,这个数目是不是你少报了。”章丽娟也在一边劝:“凌桓,侬放心,数目再大点也不要紧的,我们负担得起,你老实说好了。叫你去帮我们谈判已经辛苦你了,不好再欠你人情的。”

不等陆凌桓开口,林嫮生已经打断了她父母:“姆妈爸爸,你们一面叫阿哥帮你们去谈判压价一面又不想欠阿哥的情分,不可以这样的,难道你们足额还给阿哥,阿哥帮我们出头的情分就可以算了吗?这样对阿哥不公平的。”

别说陆凌桓没想到林嫮生竟然会得帮他在林开愚和章丽娟面前帮他讲话,就是林开愚章丽娟夫妇也没料到林嫮生会得说他们对陆凌桓不公平,三个人都有些吃惊。在陆凌桓惊讶之余,心里的喜欢都要满出来了,顾不得林开愚和章丽娟在场,伸过手去握住林嫮生的手:“嫮生,有你这句话,阿哥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林嫮生抬起眼睛对陆凌桓看了看,倒是没收回叫陆凌桓握着的手。

陆凌桓的胆子因此大了起来,握着林嫮生的手,转头同林开愚和章丽娟说:“老师,师母,我知道在这个时间段,这个地点,说这段话不太合适,但是老师是知道我的,我从第一次看见嫮生就喜欢她,这几年来一天比一天喜欢。难得嫮生现在可以接受我,所以能不能让我和嫮生订婚?老师,师母,我一定会象爱护自己眼睛一样爱护嫮生,不叫她受一点伤害。至于我父母那里,老师师母,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父母一贯是喜欢嫮生,绝对不会反对的。”

林嫮生完全想不到一向温吞水一样的陆凌桓胆子这么大,在大庭广众下就向她求婚,还是向她父母恳求,话又说得这样热情,雪白的面孔红得像滴得出血一样,努力要抽回手。可是以陆凌桓的力气,她又怎么收得回,只好叫:“姆妈,爸爸。”

林开愚和章丽娟也没想到陆凌桓竟然会得当众求婚。不过陆凌桓这次求婚和石野村那一次请求林开愚同意他追求林嫮生从此被打成挟恩图报的小人不同,陆凌桓几乎是林开愚和章丽娟看着从少年变成青年,而他对林嫮生的爱护他们夫妇也一直看在眼里,所以林开愚终于还是点了头。

章丽娟也同陆凌桓讲:“凌桓,囡囡的脾气侬是晓得的,娇气任性不肯吃亏,以后要侬费心照顾了。”

陆凌桓拉起林嫮生的手,看着她说:“嫮生,我求婚求得突然,所以没准备鲜花戒指,叫你受委屈了,不过阿哥会补偿你的,你相信阿哥,好不好。”

林嫮生瞟一眼林开愚和章丽娟,又看一眼陆凌桓,红着面孔嘀咕:“你们都说好了,那还问我做什么呀,我还能说什么呀。”陆凌桓立刻同林嫮生认错:“是阿哥的错,是阿哥太心急了。阿哥下次买了鲜花再问嫮生一次,嫮生就原谅阿哥这次好不好。”林嫮生瞟他一眼,不响了。

不响就表示同意了,陆凌桓喜欢得眼里的温柔都要跟水一样淌出来,拉起林嫮生的手在唇边一吻:“嫮生,你放心,阿哥会对你很好的。”

林开愚在餐桌对面转头同章丽娟说:“太太,我忽然想起办公室的门好象没关,你陪我回去看看?”章丽娟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好象我是没看见关。嫮生啊,你和凌桓慢慢吃,姆妈爸爸去去就回来。”

林开愚夫妇两个这一走,自然是不会回来了,陆凌桓陪林嫮生吃了饭,又亲自把她送回家,汽车在林宅门前停下的时候,陆凌桓轻声同林嫮生说:“嫮生,订婚宴会什么时候办,在哪里办,都由你做主,你想好了告诉阿哥,阿哥去操办。至于我父母那里,也由我去沟通,你放心,他们会尊重你意见的。”

林嫮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得跟蝴蝶翅膀一样:“阿哥,其实我还是有点慌的。”陆凌桓把林嫮生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嫮生,你不用怕的,只是订婚。如果哪一天你觉得阿哥不好,你不喜欢了,只要你对阿哥说,阿哥不会勉强你的,嫮生,阿哥什么时候勉强过你?”

林嫮生终于叹出一口气,在陆凌桓怀里默默点了点头。觉着林嫮生点头,陆凌桓低头在林嫮生额头上落了一吻,嘴唇又顺着鼻梁慢慢地移下去,路过林嫮生微翘的鼻尖,轻轻地落在她的唇上,缠绵不去。随着这一吻的加深,林嫮生本来抵在陆凌桓胸前的手变成了抓握,紧紧地抓住了陆凌桓身上西装的前襟。

陆凌桓结束一吻之后又把林嫮生抱在了怀里,下巴在她头发上轻轻蹭了蹭:“嫮生,你喜欢阿哥吗?”林嫮生抓着陆凌桓前襟的手慢慢地放开,知道自己该点这个头,可是不晓得为什么这句:“喜欢的”就是说不出口。

听不到林嫮生的回答,陆凌桓又叹了口气:“是阿哥笨了,要是嫮生不喜欢阿哥,怎么可能和答应阿哥订婚呢,是不是。”

林嫮生终于抬手摸了摸陆凌桓的面孔,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阿哥,再会。”回身开门下车。

得着这蜻蜓点水一般一吻的陆凌桓笑了,看着林嫮生进了林宅大门这才开车返回公司。

林嫮生一进门,吴妈就接了上来:“小姐,顾小姐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你在不在家了。”林嫮生正是漫不经心的时候,随口问了句:“哪个顾小姐啊?”话出了口倒是反应过来了,除了顾玉笙又会是哪个呢?只不过她姆妈才和顾玉笙的姆妈争执过,照顾玉笙的脾气个性,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的呀,还一副非要找到她不可的样子一连打了好几个。

好像是为着应征林嫮生感应的正确,她脚才踏上第一级楼梯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吴妈正要过去接,叫林嫮生喊住了:“吴妈,我去接好了。”

林嫮生向电话走过去,每走一步心上就跳一下,等走到电话边拎起话筒的时候,林嫮生倒是平静了下来:“哪位?”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紧接着顾墨笙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嫮生,是我。”

林嫮生有挂断电话的冲动,手动了动,那边的顾墨笙象有千里眼一样:“嫮生,别挂电话。我是替我母亲道歉的。”

听到顾墨笙这句话,林嫮生倒是真的不好挂断电话,而且认真说起来,虽然顾夫人一开始的态度是不好,可是自己妈妈的态度也一样桀骜。再说了,如果不是她打了顾墨笙那一耳光,顾夫人也不会对她发难,所以始作俑者者还是她。

林嫮生轻声说:“其实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打你,你母亲就不会生气了。你面孔现在还肿吗?”顾墨笙笑了笑:“嫮生,你看起来娇气得蚊子也打不死的样子,没想到手劲倒是挺重的,昨天清清楚楚五个手指印,就是现在也还有点肿,怎么,你要请我吃饭赔罪吗?”

林嫮生听到顾墨笙最后那句话,一下子不出声了。顾墨笙耐心也足,静静地一声也不催,就那样等着林嫮生发声。

第76章

林嫮生一直在电话那头不出声也不挂电话,顾墨笙觉着自己的心跳从电话听筒里传了到了耳膜上,一下一下,又快又重,在顾墨笙几乎以为林嫮生要拒绝他的时候,终于听到林嫮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好的呀。我本来也该谢谢顾大哥的。那顾大哥看什么时候方便?”

顾墨笙听见自己笑着回答:“看嫮生什么时候方便,我这里客随主便。”

可是林嫮生那里又不出声了,在顾墨笙几乎要以为电话坏了的时候,她答复说:“那明天中午吧,顾大哥能选个人少一点的地方吗?”顾墨笙沉默了一瞬:“那嫮生看总会大楼怎么样?”林嫮生立刻回答:“好的,顾大哥,明天中午十二点,总会大楼见再会。”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声,顾墨笙才挂上了电话,吐出一口气,这是林嫮生知道他有前妻以后第一次态度平和地和他说话,也不知道是该谢谢那个石野村还是谢谢自己的母亲田慧珠。如果不是石野村的疯狂行为惊吓到了她,她也不会因为惊吓过度而打错人,因此对自己有愧疚。如果不是田慧珠同章丽娟起了冲突,他也没有理由给林嫮生打这个电话。

顾墨笙会得知道自家母亲和林嫮生的母亲之间有了不愉快,还是顾玉笙来报的信。

说起来尽管顾玉笙是顾墨笙的亲妹妹,可大概是因为顾墨笙生来就比较有威势,顾玉笙和他又不是同母的关系,顾玉笙从小就惧怕这个哥哥,很少有敢放肆的时候。这次陪着田慧珠去买珍珠,偏巧叫田慧珠撞上了林嫮生和她妈妈。

要是田慧珠对林嫮生和颜悦色也算是件好事了,可田慧珠看起来一心向佛,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很有点固执,不怎么好说话。而章丽娟是个非常护短的姆妈,看林嫮生就是心肝宝贝,怎么肯叫林嫮生吃亏,看田慧珠对林嫮生不客气,可不就同田慧珠对上了。

别的先不说,顾墨笙是叫她去挑浅金色的珍珠项链来送给林嫮生的,现在珍珠买不成自然要给顾墨笙个答复。再说了,就是顾墨笙能自己去挑珍珠来送人,章丽娟那个脾气可不是那么讲道理的,迁怒的事绝对做得出来。

所以与其撒谎骗顾墨笙,倒不如提前告诉顾墨笙,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哪里想到顾墨笙听到顾玉笙的话倒是没动气,反而笑了笑,把来告密的顾玉笙吓得几乎在椅子上坐不住,以为顾墨笙叫田慧珠气疯了。他们母子俩自然不好板面孔吵架,那要倒霉的还不是她?

正在顾玉笙心惊胆战的时候,听到顾墨笙问了句:“项链买了没有?”顾玉笙看了眼顾墨笙的表情,小心地回复:“妈妈生气了,所以没来得及买。”顾墨笙靠着椅背平静地说:“去挑根品相好的,买好之后送过来,余下的款项归你。”

一根品相好的珍珠项链也用不去四位数的大洋,所以顾玉笙一下子由忧翻做喜,满心喜欢地答应了,轻快地离开了顾墨笙的办公室。

顾墨笙是生意人,还是个眼光精准,手段毒辣的生意人,所以从顾玉笙的这番“告密”里敏锐地判断出这次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在电影公司门口叫林嫮生打了一耳光之后再送林嫮生去了光华公司见陆凌桓,算是林嫮生欠他的一个情,只不过如果他用这个为借口同林嫮生接近,只怕是要事与愿违的,没想到母亲竟然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以替母亲道歉为由打这个电话,可以算是天经地义,再找机会引出林嫮生的歉疚来,不怕自己不能从林嫮生的拒绝来往户名单里脱身出来。

所以顾玉笙一出去,顾墨笙就按铃喊了女秘书进来,叫她以顾玉笙的身份给林宅去电话,一开始对方总说“小姐和太太出去了”,“小姐还没回来。”一直打了四五个电话,也许是他诚意足,最后一个电话竟然是林嫮生亲自接的。

果然象顾墨笙预先判断的那样,林嫮生的态度虽然远算不上热情,甚至热络也算不上,总算也答应请他吃饭当答谢,比起前段时间的不接电话不看信,不许他接近的决绝来说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林嫮生同顾墨笙在电话里说的是总会大楼见,言下之意就是各自去总会大楼,在那里碰头。而总会大楼一般情况下只接待有些身份的在沪洋人,就是顾墨笙也是凭借留德经历和顾氏公司董事长的身份才获得特邀,林嫮生一个小姑娘又凭什么身份进入呢?何况林嫮生长得好看,还是那种叫人第一眼看见之后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好看。顾墨笙是知道那些洋人的,看到林嫮生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定会象蜜蜂看见鲜花一样地涌上来献殷勤,所以虽然是约好十二点见面,顾墨笙十一点半就到了总会大楼,也不进去就坐在车里等。

林嫮生到的时候,离着十二点还有五分钟,她的车子刚刚在总会大楼前停稳,顾墨笙就下了车,亲自过来给林嫮生拉开了车门,林嫮生踏下车,看见了顾墨笙,禁不住就笑了笑:“顾大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正午的阳光好象直接从林嫮生眼里反射出来,几乎耀花了顾墨笙的眼睛。

跟着顾墨笙进大门的一刻,几乎所有在大堂里的人都朝林嫮生看过去,如果不是顾墨笙在,只怕已经有人上来搭讪了。尽管如此,还是有个平素和顾墨笙相熟的洋人走了过来,先管顾墨笙叫“汉斯”又同林嫮生自我介绍叫做冯·诺曼,和顾墨笙曾经一同就读与纽伦堡大学。

冯·诺曼先同顾墨笙寒暄几句,打听着林嫮生姓氏紧接着奉承林嫮生美丽动人:“林小姐真是美丽,让我想起你们中国一个古老的民歌‘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林小姐真是当之无愧。”

林嫮生看着冯·诺曼,有些惊讶地笑着说:“《李延年歌》?诺曼先生的中文造诣真好。”倒是没把冯·诺曼这番太过夸张的褒扬放在心里。

冯·诺曼也算是中国通了,知道中国女孩子大多数谦虚,就是心里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赞美,表面上还是要谦虚几句,没想到汉斯的这个小女朋友倒是有趣,关注点在他的中文造诣上,怨不得汉斯这样看重她,要知道自从汉斯加入总会之后,还从来没有带女伴来过,这位林小姐是第一个。

所以冯·诺曼更加热情地讲:“林小姐想听听汉斯在德国时的趣事吗?那时候他可是学校里的明星,多少女孩子喜欢他,汉斯真是柳下惠。”林嫮生更加惊讶了,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文说得流利不说,不独知道《李延年歌》,竟然还知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下子感兴趣起来,只是她是同顾墨笙一起来的,是不是同冯·诺曼坐在一起,还要看顾墨笙的意思,所以看向了顾墨笙。

这也是顾墨笙和陆凌桓两个人的不同之处。如果现在换成陆凌桓,林嫮生都不用再看第二眼,陆凌桓就会依了她的意思。而顾墨笙却是平静都同林嫮生说:“今天大概不行了,冯·诺曼是带着他未婚妻来的。”

不等冯·诺曼再开口,顾墨笙已经扶着林嫮生往预定好的餐桌走去,到餐桌边先替林嫮生拉开椅子,服侍着她坐下,才自己转到餐桌对面坐下,就有侍应送来餐单,总会大楼雇佣的侍应也是洋人,先把餐单递给林嫮生再给顾墨笙。

就好象冯·诺曼不曾来打扰一样,顾墨笙平静而和缓地同林嫮生介绍了这里几道特色菜肴,再依照着林嫮生的意思点了菜,却是只要了柠檬水,又同林嫮生说:“你第一次单独和我出来就喝酒的话,大概令尊令慈以后就不答应你再同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