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笙转头看着林嫮生,看到她发梢沾了片草叶,伸手替她拿掉,笑着讲:“好啊。”空着的那只手顺理成章地握住林嫮生的手,拉着她往回走,“你要喜欢,可以养着。”

林嫮生好奇地问:“它不会飞走吗?”

又听见顾墨笙温柔地回答:“绑着翅膀就飞不走。”

林嫮生又讲:“那就养着。”

顾墨笙侧头看着林嫮生,笑着讲:“好。”眼角却是往一从树丛扫了眼,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拉着林嫮生往前走,一路还同她讲当年他在德国留学时和同伴打猎设陷阱抓野兽的事,听得林嫮生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两个人越走越远,讲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轻到再也听不见。

躲在树丛后的陆凌桓再也站不住,两条腿一软跪到地上,他今天陪章丽娟来东岳庙烧香,烧完香之后章丽娟到厢房休息,陆凌桓心情烦躁在房里坐不住,听道士说庙后风景不错,就撑着拐杖过来散散心。刚进树林的时候,陆凌桓觉得四周寂静安详,就连焦灼的心情也舒缓了些,哪里晓得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讲话的声音。那声音虽然轻,可是陆凌桓对和林嫮生有关的事可以说敏感已极,一下就听出是林嫮生的声音。

嫮生在这里,而且听她的声音一点苦楚也没有的样子,陆凌桓一下子激动起来,根本来不及想和顾墨笙一起失踪,失踪现场还是血迹斑斑的林嫮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撑了拐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

没走两步,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陆凌桓也是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那声音用最彬彬有礼的态度,强横霸道地宣布要抢夺林嫮生,那是和林嫮生一起失踪了的顾墨笙。

明明失踪了的两个人,一起在佘山出现,听声音还是心情愉快的,陆凌桓就猜到肯定有其他□□,一颗心直往下沉。

陆凌桓想知道林嫮生现在怎么样,又为什么要做出失踪的假象,所以撑着拐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渐渐地就靠近了顾墨笙设下的那个陷阱,藏身在了树后。

陆凌桓选择的躲藏位置前面正好有片树丛能遮挡他的身影,又不会遮挡他的视线。他亲眼看着林嫮生和顾墨笙两个人肩并肩地躲起来预备抓野鸟,又看着林嫮生凑到顾墨笙身边和他说话,神态娇憨可爱,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刺得陆凌桓要抓着胸口的衣襟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可是接下来,亲眼看着林嫮生被顾墨笙抱在怀里亲吻,陆凌桓呼吸也觉得困难,如果不是他们最后分开了,陆凌桓都要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

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极端了,可看着林嫮生用又是天真又是神秘的神色凑到顾墨笙面前和他说话,陆凌桓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砸在翠绿的草地上。可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生怕叫林嫮生看见了,以为他是偷窥的疯子。

好不容易才熬到林嫮生跟着顾墨笙离开,陆凌桓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得干干净净,双膝一软跪地,两只手死死地抓进地面,嗓子里嗬嗬出声,却是一个字也讲不出。

在林嫮生“失踪”以前,陆凌桓一直觉得自己主动退出是个正确的选择,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彻底摧毁了他这个认知。

在知道嫮生失踪的时候,陆凌桓是悔不当初,恨不能以身相代。可等亲眼看着林嫮生不但平安无事,还和顾墨笙神态亲昵,举止亲热,这种疼痛,更是叫他锥心刺骨。

如果时间能倒退,陆凌桓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做出主动退出的选择。可是他不主动退出又能怎么样?嫮生心里喜欢的是顾墨笙啊,从她的眼神,从她的举止,从她的态度,陆凌桓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他用了多少时间,不管他花了多少心力,也不管他姿态摆得多卑微,嫮生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难道真的是他一直以来的方式错了吗?

陆凌桓也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身上终于有了点力气,撑着拐杖慢慢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他还是有些魂不守舍,自然不会注意到自己两只手的指甲里满满都是泥垢。倒是东岳庙的小道士看见了,打了水来请陆凌桓洗手,才叫陆凌桓回过神。

对着章丽娟,陆凌桓神使鬼差地瞒下了看见林嫮生的消息,只说自己在庙后走走,因为腿上的伤没有痊愈,所以摔了一跤,把章丽娟瞒了过去。

可章丽娟这里瞒住了,回到家里,陆凌桓还是和林开愚实话实说了。

林开愚也没想到,女儿失踪这居然是一场苦肉计,更叫他意料不到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居然能连自己父母也一起瞒住。

晓得林嫮生失踪时林开愚有多焦急心痛,现在就有多愤怒,只不过林开愚和章丽娟都是差不多的护短脾气,虽然怪林嫮生罔故父母心情,可是还是把大部分的责任归咎到了顾墨笙头上。认为林嫮生一向听话,现在会做出这样的事,肯定是受了顾墨笙不好的影响。

还是陆凌桓在一边劝,说是既然现在晓得了顾墨笙和林嫮生没事,不如去顾司令那里走一趟,也许顾司令另外会有安排能让他们平安回家。

林开愚点头,亲自出来劝了章丽娟,夫妇两个一起

往顾公馆来。

顾云飞听到林开愚夫妇造访,摸了摸自己头顶,下了请字,又叫人请田慧珠下来预备陪章丽娟说话。

林开愚一进门,顾云飞就看出他面色发青,额头就是一跳,笑着迎上来,一面吩咐田慧珠好好招待章丽娟,自己拉着林开愚往书房走。

进了书房,顾云飞把门一关,开门见山地同林开愚讲:“林先生有什么事要说不放直说。”

林开愚努力平稳了情绪,把陆凌桓在松江佘山撞见顾墨笙和林嫮生的事讲了遍,又问:“顾司令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这事是我和墨笙,还有嫮生商量决定的。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权。至于瞒着林先生林太太,也是怕林先生林太太为人太过淳朴,在市民面前漏陷,使我们功亏一篑。”

“林先生,我和你不同,你钻研的是学业,面对的是学生,哪怕林先生叫人诽谤了。教会大学要和您解聘,林先生不光不会有生命上的危险,还能换个学校继续您的教学。我呢?我手里握着枪,面对的是上海市市民。如果叫人污蔑我和东洋人有勾结。”顾云飞做了个砍头的姿势,“我的身家性命搭上去不要紧,白白便宜了东洋人。”

坦白说,顾云飞这个警备司令也算是尽职尽责的,不叫东洋人越租界一步。如果真的叫东洋人用谗言陷害了,换了个警备司令来,态度未必会这样强硬。所以林开愚虽然没出声,面色已经和缓起来。

顾云飞能在大庭广众下叫东洋人的领事进退两难,自然不是个粗人,相反,心思还十分细腻,看着林开愚面色,就知道他动摇了,继续说:“林先生,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你放心,有犬子在,嫮生一定会平安无事。既然嫮生对我们顾家做出这样大的牺牲,我们自然也不会亏待她。等她和墨笙平安到家,我立刻携夫人上府上提亲。”

“您别误会,这不是我们感激嫮生才做出的选择。而是墨笙实在喜欢嫮生。这件案子,本来不需要嫮生出面,是墨笙不忍心叫嫮生被记者们围攻,叫东洋人骚扰调查,这才将她带在身边。现在既然能脱得险境,那么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应该的。”

第142章

林开愚听到顾云飞的说法并不满意,看起来他们父子是受了林嫮生的连累,而实际上是因为顾氏父子身份特殊的关系。可是不满意又能怎么样,嫮生既然愿意和顾墨笙配合演这场戏,感情上明显偏向顾墨笙。依照嫮生的脾气,她自己真要看上了顾墨笙,家庭的反对对她来说不会有多少用。

所以林开愚也只好顺势收势:“这件事,还是要看嫮生自己的意见。”

顾云飞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新时代了嘛,总要尊重孩子们自己的意见。”讲到这里,话锋又是一转,“嫮生这个孩子,我也是喜欢的。聪明是小节,要紧的是知道取舍,这么小年纪不容易。墨笙以前婚姻不顺,如今有了嫮生,也算是苦尽甘来。”他有意为儿子在未来岳父面前争些分数,有意无意地透露顾墨笙虽然丧偶多年,可是这些年来并没有什么红颜知己,算得上洁身自好。

依着顾墨笙的身份地位,林开愚倒是不指望他能守身如玉的,只要没孩子就好说。现在听到顾云飞这些话,知道以他的身份,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所以态度又松动了点。

既然顾云飞放低了姿态,林开愚也不好再端着,一样同顾云飞透露了些林嫮生的脾气习惯,虽然有娇骄二气但是讲得通道理,并不会无理取闹。

两个做父亲谈到这里,也算是心有灵犀,为了叫林开愚放心,顾云飞又把顾墨笙林嫮生什么时候能回来的计透露一二。得着顾云飞的亲口承诺,林开愚这才彻底放心。

而外头的田慧珠和章丽娟两个可以说流泪眼对流泪眼,倒是把从前的恩怨都抛在了一旁。

章丽娟讲的是要不是因为林嫮生,顾墨笙也不会得罪人。田慧珠哭的是要不是因为顾墨笙,谁会去动林嫮生个小姑娘呢。讲完又彼此安慰,总说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两个人目前还平安无事。

等顾云飞和林开愚从书房出来看到田顾两个人已经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手拉手地彼此安慰了。

顾云飞和林开愚对看一眼,都觉得顾墨笙这一次苦肉计,也算是值得了,不光叫东洋人那边有口难言,还叫两个妈妈之间缓和了关系,毕竟他和林嫮生是极可能要结婚的,两个妈妈面和心不合也不是好事。

林开愚扶了章丽娟回到林宅,看到陆凌桓依旧等着,叫吴妈扶章丽娟上楼,自己把陆凌桓叫进了书房。

对着这个学生,林开愚难得地斟字酌句起来,把顾家的为难之处能透露的透露了一二。

陆凌桓到这个时候也冷静下来,低着头坐在林开愚面前,面孔上像哭又像是在笑:“老师,您不用劝了。其实今天能看到嫮生,我应该欢喜。她能在外面走动,这说明她平安,有什么比她平安更重要呢?所以,您放心,我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

讲到这里,陆凌桓又抬起头:“老师,嫮生回来的那天,您可以通知我吗?”

林开愚想要再安慰几句,可现在这个情景,他又能说什么,也只好劝陆凌桓回去修养,又说:“你这样到处走,对伤势恢复不利,如果留下病根,叫你父母怎么安心呢?”

陆凌桓拿起一旁的拐杖,撑着立起身,向林开愚鞠了躬:“好的,我会注意,老师,您放心。”

他心思乱,转身的时候不注意,叫椅子绊了下,险些摔倒。这一踉跄又叫陆凌桓想起他还是嫮生阿哥时,也是这么叫椅子绊了下,嫮生笑着来拉他。想起这些,陆凌桓眼泪也险些落下来,怕叫林开愚看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因为陆凌桓腿伤未愈,撑着拐杖走路尚且一瘸一拐,走得一快几乎可以用踉踉跄跄来形容,叫人看着就心生怜悯,可对陆凌桓来说,怜悯又有什么用呢?

陆凌桓的眼泪一直忍到坐进车里才在埋在两条胳膊里落下。要说陆凌桓对林嫮生没有一丝埋怨也是不现实的,他自问已经做到了千依百顺,甚至为了她可以颠倒黑白,怎么就进不了她的心呢?

她在顾墨笙面前的娇羞明媚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陆凌桓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而远在佘山的林嫮生这会儿正兴致勃勃地蹲在叫顾墨笙牢牢捆住翅膀的锦鸡面前,把炒香的大米往它面前洒。

那只锦鸡倒是很有点威武不能屈,不受嗟来之食的骨气,虽然不能飞了,也半天没有吃食,可是蹲在地上,任凭林嫮生怎么劝说,只是岿然不动。

顾墨笙在门口笑着看,看林嫮生神态专注,神气娇憨,心里又甜又软,禁不住要哄她:“傻姑娘,回来,当心它啄你,一口就会出血,很疼。”

也是巧,顾墨笙讲这句话的时候,锦鸡正好转过头,林嫮生就以为锦鸡正要啄她,吓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顾墨笙身前,才发看清,锦鸡慢条斯理地开始啄米吃。吃两粒还抬头对林嫮生看一眼,咕咕两声,好像嘲笑她胆小一眼。

林嫮生到了这个时候自然知道顾墨笙刚才是有意吓她,刚想转身,腰上已经叫两条手臂抱住了,紧接着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肩膀上。

顾墨笙在她耳边轻轻地笑,温柔地哄她:“好孩子,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要是真喜欢,我们回城时带回去,养在花园里。你可以天天过来看它,看我有没有欺负它。”

顾墨笙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震荡,林嫮生的面孔也慢慢地涨红:“放手,叫人看见,难为情伐。”

顾墨笙听话地松开手,林嫮生才松出一口气,手就叫人牵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顾墨笙已经把她半牵半抱地拉上台阶,转眼进房,房门立刻阖上,林嫮生叫顾墨笙吓了一跳,娇嗔了句:“顾墨笙。”你要做什么还没讲出口就叫顾墨笙用唇堵住了。

唇舌纠缠到林嫮生呼吸困难,顾墨笙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顾墨笙不是一点经验没有的鲁男子,在和唐喜若结婚前,也曾经交往过几个异国女伴。反倒是和唐喜若结婚以后,虽然他不喜欢唐喜若,倒还知道尊重底线,回德国以后同以前的女伴都断绝了关系。

等唐喜若病故之后,经历了这样一段没有感情的,折磨耐性,甚至破坏亲情的婚姻,顾墨笙一时之间也不想再有感情上的牵扯,就一直没交女伴,到喜欢上林嫮生之后,顾墨笙自然更不会再和别的女性发生任何牵扯。

现在林嫮生接受了他,顾墨笙压抑许久的热情一下子迸发,要不是顾虑到自己没有得到林嫮生父母正式的承认,现在又身在别人家里,顾墨笙对林嫮生的需求远远不止亲吻拥抱这么简单。

顾墨笙放开林嫮生,把她的头按在胸口,叫她听他快速有力的心跳,又轻声讲:“听见了吗?嫮生,嫮生,他在叫你。等事情结束我们就结婚,我一刻也不想再等。”

今天抓锦鸡的时候,顾墨笙意外地发现了陆凌桓,他就躲在林嫮生背后的那个树丛里。

本来顾墨笙也没留意到那里有人,可是陆凌桓站不稳,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连带着树枝也有抖动,顾墨笙是有打猎经验的人,一看树枝抖动的频率就知道不是野生动物,很可能是人。

不过顾墨笙也知道,这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不然趁着他和林嫮生亲吻的时候就好动手了。

虽然有这样的认知,顾墨笙还是不肯叫林嫮生置身与可能的危险中。自己也不好贸然向前,免得无端激怒人,就以可能有蛇骗林嫮生自己过来。叫顾墨笙发现那是陆凌桓,还是在等锦鸡挣扎得无力的时间里。

因为陆凌桓心情太过沉重,居然露出半截身体,叫顾墨笙认了出来。所以顾墨笙不再做停留,牵了林嫮生就走。

也是因为陆凌桓的出面,更促使顾墨笙下了早日结婚的决定。如果当年陆凌桓不搞什么订婚,而是直接结婚,大概这个时候心碎的人就是他了。

听到顾墨笙的求婚,这次林嫮生连犹疑也没有地在他的怀里爽爽气气地回答:“好。”

顾墨笙笑着亲吻林嫮生的头发:“好姑娘。”手臂又收收紧,“我的好姑娘。”

林嫮生在他怀里点头,神气活现地讲:“我知道呀。”引得顾墨笙失笑,又低下头去亲她,嘴唇还没落到她脸上,就听见有脚步在房门前停下,紧接着是小周的声音:“大少爷,人找到了。”

顾墨笙咬牙切齿地诅咒一声,还是在林嫮生面孔上亲了下,这才放开她,把她轻推到一边,自己开了门:“进来。”

小周朝门内瞟了眼,心里有些迟疑,他是从城里赶回来的,一进门就叫周母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告诉他那个大少爷把小姐拉进房,关照他没事不要去打扰小两口亲热。

小周也不想去敲门,可是二少爷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要怎么处置,总要大少爷拍板,所以硬着头皮来敲门。没想到门很快就开了不说,大少爷还叫他进去?

顾墨笙看小周不动,开口:“林小姐很快会是我的妻子,我的事,她都有权知道。”

第143章

听到顾墨笙这句话,小周对林嫮生的态度更加恭敬,清清楚楚地把怎么查到的顾碧笙行踪交代了遍。

顾墨笙的判断大部分是准确的,顾碧笙果然躲在了日租界一家长三堂子里,每天遣了龟公出去买报纸,不管是《大公报》《新闻报》《申报》还是那些没有名气的小报,样样都要买一份,好知道事态发展到哪一步了。

在顾碧笙的计划里,只要顾云飞一力保全顾墨笙,他就可以通过地痞流氓散布顾云飞为了保全顾墨笙和东洋人达成了协议的消息。只要这个消息出来,不怕顾云飞顾墨笙父子不身败名裂。

可是报纸上对这件事的报道几乎没有,就是偶尔有几家小报会报道,也是偏重桃色方面,不吝恶意地把林嫮生描写成了一个妖艳的、多情的轻浮女子,讲是她游走在三个男人中间才引发了这样的血案。

可是哪怕林嫮生被写成妲己第二对顾碧笙来说,又有什么用呢?顾墨笙一点损伤也没有。

就在顾碧笙将要失去耐心,准备散布谣言的时候,忽然有了号外,讲顾墨笙和林嫮生一起失踪了,失踪现场血迹斑斑,怀疑是日本领事馆动的手。顾碧笙倒也相信,以为领事馆明着不能把顾墨笙怎么样,暗地里安排人收拾了。虽然遗憾不能叫顾墨笙身败名裂,可是叫他送了一条命也是好消息。又知道顾墨笙一死,顾云飞肯定要发怒,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预备着叫人买船票,预备立刻回法国。

只不过越洋的轮船哪里是每天都有的,最近的一班轮船也是在三天后。

顾碧笙买好了船票,预备动身,可是事态急转直下,第二天顾云飞拉了部队和东洋人领事谈判,居然把矛头直接对准了顾碧笙,不光把他描述成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还要领事把他交出来,那个领事居然还答应了!

对于东洋人的无情无义,顾碧笙气得切齿,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快跑了。顾碧笙料准顾云飞肯定会在各大码头和西站安排了人手预备抓他,就放弃了船票,预备搭汽车出上海再北上到大连出海。

顾碧笙计划得是蛮好,可顾墨笙做事周到,考虑到顾碧笙可能不在上海上船,在几个交通隘口安排他的人,在顾碧笙溜出上海市的时候跟了上去。因为他们都是顾墨笙的手下,所以消息第一时间递到顾墨笙面前而不是顾云飞面前。

顾墨笙听完汇报,就叫小周先退出去,自己走到林嫮生面前,拉着她的手,轻声同她讲:“嫮生,如果我要顾碧笙的性命,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血。”

林嫮生想了想,摇了摇头:“如果他和你的恩怨,截止到唐喜若为止,我会觉得你无情。可是现在不一样。不管是什么样的恩怨,他都不应该把国外势力拉进来。”

顾墨笙笑着低下头在林嫮生的额头上亲了亲,又张开手臂抱了抱她:“好姑娘,我的好姑娘,我真是幸运得自己都不敢相信。”然后回身拉开门,吩咐下去:“安排我和林小姐出城。”

当夜一辆汽车载着顾墨笙和林嫮生北上,和顾墨笙的手下会合。

再说顾碧笙顺利地混出上海,又顺利地赶到大连,寻了家不上不下的旅馆开了间房住下,正庆幸自己跑得快,忽然房门叫人敲响。

顾碧笙正是心虚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就把藏在行李箱中的手/枪翻了出来,拉开保险,持枪走到门前问:“谁?什么事?”

门外的人抄着当地口音回答:“先生,我是茶房,给你送热水的。”

顾碧笙把枪藏在身后,把门拉开了一条缝,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头上戴了只六角帽压到齐眉,身上穿着青布褂子,肩膀上甩了条白手巾,一只手拎了只热水瓶,还有只手拎了个长嘴铜水壶,倒是一副茶房打扮,心算是放下了一半,把门拉开了点:“进来。”

茶房答应一声,拎着水壶水瓶走进房间,两只眼睛把室内一扫,看到行李箱打开着,笑嘻嘻地讲:“先生是从外地来吗?是来旅游还是探亲?”

顾碧笙一抬下颌:“把热水瓶放下,你可以出去了。”一面递出几个角子。茶房放下热水瓶,又抬了抬另一只手上的铜水壶:“先生要不要洗脸?”

茶房不问还好,一问顾碧笙就觉得自己脸上紧绷绷的难受,考虑了下,点了点头。

得到顾碧笙允许,茶房拎起水壶往面盆里注水,不晓得为什么手一抖,水竟然倒偏了,地板上顿时一大片水渍。茶房连忙扯下肩膀上的白手巾,蹲下身去擦地板,嘴上不住地道歉,两只眼睛却是不断地往顾碧笙身上瞄。瞄得顾碧笙心惊胆战,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么?不用你擦了,滚出去!”

茶房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拎起茶壶爬起身,点头哈腰地退出去,他前脚才出去,后头房门就叫甩上了。

房门关上的同时,茶房脸上的卑谦一扫而空,快步下楼,进到茶房,有个男人起身接了上来,点头哈腰地讲:“警察先生,是不是那个人?”原来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茶房,人称大茶壶。而刚才上楼的是顾墨笙的手下小邓。

顾碧笙常年在国外,不要说顾墨笙的手下了,就是顾公馆的佣人,换个装扮他也未必认得出。所以小邓假称自己是警察,顾碧笙很可能是个流窜的绑架犯,同大茶壶交换了身份,进门查看。

现在听见大茶壶问他,小邓比出个手势讲:“你小心点,他绑了两个人质,还有枪。”大茶壶听见这句把脖子一缩,又躲回了茶炉边。

小邓也不管他,自己从衣袋里翻出怀表来看看时间,在茶房的衣服外面罩了件大衣,快步走了出去,没过几分钟又折了回来,把外头的衣裳一脱,和大茶壶一起挤在茶炉子边,期间几次给客房送水都是大茶壶出去的。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忽然门外的走廊上有人疾步跑来,原本看着像睡着了一样的小邓一下子张开眼跳了起来,两步冲到茶房门前,把房门一拉,一张男人面孔探了进来,小邓回身一点大茶壶:“想活就呆着别动。”讲完随着来人走了进去。

还不等茶房反应过来,就听见几声枪响,整个旅社顿时炸了锅,脚步声东奔西跑,还夹杂着一声声尖叫,听到整个动静,大茶壶吓得躲在了茶炉边抱着头一声也不敢出。

喧闹总要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外头终于传来了警笛声,紧接着就有大喇叭在叫:“里头的罪犯,里头的罪犯,你被包围了,快放开人质,放开人质。”

可是旅馆里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大喇叭寂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劝说,这一次,旅馆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静得叫大茶壶以为整个旅馆就剩了他一个人,壮起胆子探头一看,旅馆里空荡荡的,大着胆子想往外溜,才踏出一步,一声枪响,打在他的脚前,吓得他收回脚又躲进了茶房。

这声枪响之后,就是噼噼啪啪一阵连珠炮样的枪响。这阵枪声过去之后又是一片寂静,静到大茶壶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又过了几分钟,门外忽然传来女人呜呜的声音,大茶壶听到女人的声音,胆子倒是大了点,从茶房里探出头,看到一个被反绑着堵着嘴的小姑娘,拿一双泪眼看着他。

大茶壶从十四五岁就在旅馆里干活,十多年来从来没看见过比这个女孩子更好看的小姑娘,好看到他忘了害怕,冲出茶房去拉她嘴上的布,又给她解开身上的绳子:“小姐,你不要害怕,外面有警察,我送你出去。”

小姑娘泪汪汪地点头,叫大茶壶扶着往旅馆门前挪,大茶壶一边挪一边叫:“警察先生,不要开枪,我们是好人,还有个小姑娘。”

警察当然不会因为大茶壶这几句话句收了枪,在他们走出旅馆的时候还是拿枪对着他们,直到看到大茶壶和他扶着的小姑娘,才有两个警察上前把小姑娘从大茶壶手上接过去。

小姑娘一看见警察,就拉着他们的手哭,说他的未婚夫为了救她,和绑架她的罪犯搏斗,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求他们快上去救他,还说她的未婚夫是上海警备司令顾云飞的大公子顾墨笙。

要说这些警察平时也很惜命,不大肯冒险的,尤其是在知道罪犯有枪的情况下。现在叫这个小姑娘在大庭广众下说破了顾墨笙的身份,万一因为他们的拖延造成顾墨笙有危险,他父亲顾云飞要追究责任的话,大概连他们的局长都自身难保,只好硬着头皮端着枪往里冲。

刚要冲到楼梯口,就听见楼上有脚步声,几个警察齐刷刷地端起枪来对准楼上,齐声叫喊:“警察,举起手来,反抗就要开枪了。”

“墨笙,墨笙,你还好吗?”刚才逃出去的小姑娘不知怎么跟着警察进来,哭着要往楼上跑。警察们怎么敢叫她上去,正要拦,楼上那个被叫做顾墨笙的男人摇了两摇,倒在了地上。

第144章

警察们冲上三楼,就看到长廊里倒着两个男人。靠近楼梯的那个,仰面朝天,脸上青青紫紫,明显叫人殴打过,胸口倒还在上下起伏。离他十几步远俯卧着个男人,背心上一大滩血迹,看起来已经是凶多吉少。

带头冲上来的警察观察一下情况,先把枪指着那个活着的:“把手举起来,慢慢起身,不要反抗,快点。”

顾墨笙高举起双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音虚弱地讲:“我是顾墨笙,请联络我的父亲,上海警备区司令顾云飞。”听到这几句话,警察们枪口往下垂了点,还是把人围在当中,先带下楼去。

大概警察们看林嫮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楼上场面血腥吓到她,还劝她到旅馆外面等,林嫮生只是不肯,眼巴巴地看着楼上,一看到顾墨笙下来就要迎上去,叫警察拿枪挡住。警察们对她态度一直很客气,还好声好气地劝她:“小姐,这位先生的身份还要验证,你们暂时不能见面。”

林嫮生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顾墨笙,眼睛眨一眨,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虽然顾墨笙计划好装成一副被绑架之后逃脱的假象,他留在楼上对付顾碧笙,先把林嫮生放下去,好不叫她亲眼看见血淋淋兄弟阋墙的惨况,可是看到林嫮生落下眼泪,也有些后悔把她扯进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轻声安慰:“好姑娘,不要怕,没事了。”一面由着警察们带出去。

这次林嫮生都不用警察劝,自觉地跟了上去,刚到旅馆外,身后就有脚步声,有警察把她往旁边推,有个年纪大些的还劝她:“小姐,你转个身,尸体不是你这样的小姐该看的。你们两个挡一挡。”后头一句是跟两个小警察说的,示意着他们挡在前面。

实际上就是林嫮生看也看不到什么,顾碧笙的尸体上蒙着白布,胸口的位置一大朵血花,一只手从担架上垂落,五指僵硬地勾着,好象要抓住什么一样。

旅馆出了绑架大案,涉案的还是顾云飞的两个儿子,大连市是市长都惊动了。说起来也巧,这位市长和顾墨笙在南京曾经见过面的,都不用顾云飞亲自来证明身份,就确定了顾墨笙的身份。

因为有市长的保证,顾墨笙并没有叫关进警察局,连带着林嫮生也一起受了优待。

顾墨笙又同警察局长打了招呼,说是林嫮生是他的未婚妻,受他连累才叫顾碧笙一起绑架的,这几天来精神上受了很大的惊吓,现在急需安静的休息环境,能不能叫警察不要打扰她,有什么问题问他好了。警察局长对顾墨笙的请求也表示了了解,不光安排林嫮生在白俄人开的酒店休息,还特地关照手下的警察保证林小姐的安全。

这个时候市长已经和顾云飞通过电话。

顾墨笙当时定计的时候就和顾云飞大概套过词,但是这次出手还是瞒着顾云飞的。所以顾云飞一听到顾墨笙在逃脱顾碧笙绑架的时候失手把顾碧笙杀死的消息时还是吃了一惊,有好几分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