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爹看家,会帮你看顾着他的。走吧走吧,去看我赢个织娘回来呀!”柳溪说着将阿燕拖了出去。

村落里到处张灯结彩,映得地面五色斑斓。

阿燕看着欢喜热闹的人潮,心中无限感慨:这里是宜国,本是她游记计划中的最后一站。结果阴差阳错地漂到了这里,还身无分文,行动不便,滞留在了此地,连送信的钱都没有。

——此人当然就是大难不死的谢长晏。

第96章 独清独醒(1)

就在这时,柳溪重重一拽她的胳膊道:“开始了!快,帮我拿着篮子,我要上台了!”

思绪瞬间消散,场景回到眼前。谢长晏抱着柳溪塞来的放蛛盒的篮子,站在人群中,看着柳溪上台参与巧娘的比试。

二十六名少女,在台上一字排开,正襟危坐,全神贯注,也着实是道靓丽风景。

不得不说,宜国跟燕和程相比,民风更显自由,区区一个乞巧节都办得如此热闹,官府重视民众积极,难怪能短短十几年就从最弱小的国家一下追到第二。

然而现在彰华身陷此地,不敢贸然暴露行踪,又无钱送信,真真愁人。都十天了,他还不醒,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必须要想个法子才行……

沉思间,台上的少女们已比出了快慢。柳溪果然夺了第一,众人围上去拥簇她又笑又跳。

这时人群中有人撞了谢长晏一下,转头一看,是个慌慌张张的小男孩。小男孩很快就跑走了,柳溪则挤开人群飞奔过来跟她报喜。

“阿燕!你看见了吗?我得了巧娘之名!等会儿再得了织娘,我就是双冠王啦!”

话音刚落,一旁立刻有人嗤鼻道:“瞎猫碰到死耗子地得了一个,还想得织娘!做梦!”

柳溪叉腰睨着对方道:“我就是能得双冠王,你不信,打赌啊!”

此人正是她口中的柳婷婷:“赌就赌!你想要什么?”

柳溪看了谢长晏一眼:“三匹帛!敢不敢?”

谢长晏心中一暖,这位淳朴的渔村织女是在帮她凑邮资呢。

柳婷婷冷笑:“好啊,就三匹帛。来,上台!”

“上啊,谁怕谁?阿燕,给我盒子。”

谢长晏刚将篮子递上,就发现重量不对,掀开盖布一看,里面的蛛盒竟然不见了!

“怎么回事?蛛盒呢?”柳溪大惊。

谢长晏立刻想起了刚才撞她的那个小男孩——被偷了?

柳溪咬牙:“家里还有两只,我回家取!”

柳婷婷挺胸一拦:“别走啊,马上就要登台了,赶不上就当你输。”

“你!”柳溪家一来一去怎么也要一会儿,眼见是赶不上了,正在着急,谢长晏道:“上去吧。”

“可是我没蛛盒啊!”

谢长晏附到她耳旁道:“蛛盒等会儿会自己出来的,别怕。还有……等会儿你就如何如何……”

柳溪将信将疑,还在迟疑,台上敲锣了,她看了眼盛气凌人的柳婷婷,一咬牙,硬着头皮上了。

柳婷婷有些敌意地盯了谢长晏几眼才跟上台去。

锣鼓声停,数十名女孩子列队站立,而评者有三位,俱是村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因为人多,分拨上前开盒。

台下的谢长晏给了柳溪一个眼神,柳溪看懂了,站在了最后一排。说是最后,其实也很快,不一会儿,就轮到了她们。

评者一声令下,女孩子们全都打开了手里的盒子,只有柳溪两手空空,急得额头冒汗。

柳婷婷得意地瞥她一眼,从袖中取出蛛盒,柳溪在一旁越看越眼熟,当即明白了谢长晏那句“蛛盒等会儿会自己出来”是什么意思。

她尖叫一声,扑了过去:“这是我的盒子!你偷我的盒子!”

柳婷婷连忙护住盒子反驳道:“胡说八道!你发什么疯?”

柳溪一扭身,冲到评者们面前道:“三位,柳婷婷偷了我的盒子!那个蛛盒是我的!”

“我没有!她胡说!”

“我有证据!”柳溪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条布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柳婷婷拿出盒子时我只看了一眼,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我现自蒙双目,请三位把她的盒子拿过来,看跟我说的特征对不对得上!”

众人见她如此,不由得信了几分。

柳婷婷有些慌张,下意识后退,评者中一个三十左右的青衣妇人冷冷地看着她:“过来!”

“姑姑……”此妇是她亲姑姑柳月,柳婷婷不敢违抗,只好把盒子送了过去。

盒子很普通,是柳芽村随处可见的柳木做成,没有涂漆,四四方方,并无特点。非说跟别人的盒子不一样,就是盒子侧面处开了几个小孔。

柳月端详一番后,看向柳溪:“说吧,你为何说婷婷手里的蛛盒是你的?”

“上面开了孔。”

柳婷婷“扑哧”一笑:“当然要开孔,不然蜘蛛不就闷死了?”

“十二个,三个是簪子扎的,孔眼较大,九个是针扎的,孔眼较小。”柳溪这句话出来后,柳婷婷的笑容消失了。

柳月看了一下孔,果如柳溪描述,当即沉下脸来。

柳婷婷忙道:“姑姑!这个、这个孔数我、我之前告诉过她,所以她才知道的!”

“什么?为了赢你竟睁眼说瞎话!”柳溪气得摘下布条就要冲过去揍她,柳婷婷比她高壮,反手将她推倒在地。

柳溪又气又急又痛,正挣扎着想爬起来时,一双手伸过来扶起了她。

柳溪回头,发现谢长晏不知何时上台来了,不由得委屈道:“阿燕……”

谢长晏给了她一个镇定的眼神,然后朝柳婷婷笑了一笑:“也对,孔数确实不足以证明这个盒子是柳溪的。不过,既然是这位姑娘的盒子,自然知道里面的蜘蛛什么模样,对吧?”

柳婷婷面露警惕:“你想说什么?”

“我想请问姑娘,这盒子里的蜘蛛,是什么颜色?有何特点?你亲手抓的蜘蛛,不会不记得吧?”

“我当、当然记得!是、是黄色的!”

“没有花纹?”

柳婷婷面色顿变:“自、自是有一点的,那个黑色的斑点……你到底想说什么?姑姑,此人不是咱们村的!”

谢长晏转头看向三位评者:“盒内是一只金圆蛛,身上有七道褐色斑纹,而她的四对足分别是七、七、四、五道褐纹。倘若不信,可开盒数数。”

柳月当即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只金圆蛛,众人当即数了起来,果如此人所言。

柳婷婷慌道:“她、她偷偷数过!”

“蛛在盒内,盒在你手,我哪来的机会?”

“你、你在我家数、数……”

“我与你素昧平生,怎好上门打搅?”

“你!总之这蜘蛛是我抓的!谁、谁有事没事去数蜘蛛身上的花纹呀!姑姑,不能就此说是我偷啊……”

“确实。”谢长晏悠悠道,“一般人确实不会去数蜘蛛身上的花纹。”

“你……”柳婷婷见她如此轻易就放弃了这个把柄,不由得惊讶。而柳溪看着谢长晏,只觉她这种慢条斯理似笑非笑的劲儿简直生平首见,太炫目了!

“不过——”谢长晏话题一转,转得众人兴致大增——来了!又来了!“既要喜蛛,比谁的蜘蛛结网最密,总会数一数,自己的小蜘蛛织了多少根丝吧?”说着,她“啪嗒”一下,盖上盒盖放入篮子里。

柳婷婷的脸“唰”地白了。她刚拿到这盒子,才看了一眼,只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丝,心中欢喜,便把自己的扔了,厚颜无耻地拿此盒参赛。虽料到柳溪没了蛛盒肯定不甘心,但一来盒子都长得差不多,二来柳溪没有证据证明是她的,所以才有恃无恐。谁承想,她们竟然连蜘蛛上的花纹都数过,听这女人的意思,连蛛丝都数过?

谢长晏笑嘻嘻地看着她:“我若说对了,如何?”

柳溪接过篮子帮腔道:“对!如何?还不能证明是我的吗?”

众人跟着在台下起哄:“快说快说!多少根蛛丝啊?”

柳婷婷毕竟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被众人一催一逼又一吓,顿时有点扛不住了:“我、我也不知道,这个盒子不是我偷的,是我捡的!对,姑姑,我是从路上捡的……你相信我,我不知道是柳溪的……”

柳月一阵头疼,众目睽睽下,她也不好偏袒,只好训斥道:“胡闹!捡的东西怎能占为己有!”然后歉然地看向柳溪,“溪溪,既是你的盒子,快拿回去吧,下次别再不小心弄丢了。”

柳溪刚要上前,谢长晏拉住她的袖子:“谁说我们是不小心丢的?明明是——”她突然从台上跳了下去,冲到一个小男孩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小男孩本在人群中看热闹,哪料她说下来就下来,没有防备,被抓了个正着。

谢长晏将他一路拖上了台子。小男孩拼命挣扎:“干什么?放开我!放开!”

柳月一下子站了起来:“元元!你这是做什么?”

“娘……”小男孩委屈喊道。

“哟,认识啊?那更好了。”谢长晏弹了弹小男孩的头,“小弟弟,说说,刚才是怎么顺手牵羊把柳溪的蛛盒送到你表姐手上的啊?”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哗然。

柳月脸上顿时也挂不住了:“元元!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元的眼珠骨碌碌直转,却比柳婷婷要镇定得多:“我没有!娘我没有,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第97章 独清独醒(2)

“这个盒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为了让蜘蛛好好结网,抹了一种药粉。那种药于蜘蛛无害,对人却有毒。所以你看,我之前是用篮子提着的,不敢直接碰触。”

柳元一愣,柳婷婷则尖声叫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不过也别担心,有解药。就是解毒时会有点痛,忍忍就好。”谢长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打开盖子,倒出三颗朱红色丹丸,先给了柳溪一颗。柳溪会意,当即塞入口中吞下。

谢长晏又递给柳月,柳月面色变了又变,也接过吃下了。

谢长晏托着剩余的药,朝柳婷婷一笑:“你要吗?”

“废话!快给我!”柳婷婷说着就要伸手拿,谢长晏却看向柳元道:“解药只有最后一颗了,不过,既然这位小弟弟没碰过这个盒子,自然无须解药。”

柳月闻言顿时脸色一白。

柳元却嗤鼻道:“你吓唬谁呢?你敢拿个毒盒子上台参赛?”

“确实不敢。本想上台时用手帕包住说明一下的,没想到会路上丢了。那这解药就给这位姑娘吧。”谢长晏说着将最后一颗红丸往柳婷婷手中送,柳月却突然伸手拦住了她:“解药真的只剩最后一颗?”

“姑姑!”柳婷婷意识到不妙,连忙叫了起来。

柳月反手一把将她推开,怒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臭德行吗?你自己闯祸就算了,要连累了我家元元我跟你没完!元元,快,把这解药吃了!”

柳元还待辩驳,但柳月不由分说地将药丸给他喂了下去。柳元无奈,只好狠狠地瞪了谢长晏一眼。

柳溪啧啧道:“真是知子莫若母啊……”

柳婷婷面色发白地从地上爬起来:“那、那我怎么办啊姑姑!溪溪,解药还有没有?”

“有啊,三匹帛来换。”

柳元大怒:“我就说她们使诈,想诈小爷……”

“你给我少说几句,还嫌不丢人?”柳月当即评者也不当了,揪着儿子的耳朵回家去。

柳婷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跺了跺脚:“好,你等着!”

柳婷婷匆匆下台,沿途所有人都对她起哄,嘘声一片。

柳溪笑喊道:“记得,三匹帛,快点,过时不候噢——”

柳婷婷扭头,含恨瞪了谢长晏一眼,跑远了。

谢长晏将篮子里的盒子取出来,递到柳溪手上:“喏,得罪了村长的女儿和侄子,怕不怕?”

柳溪嘻嘻一笑,反问台下的看客们:“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你们说我要不要怕?”

“怕他们个鬼!”

“村长要找你麻烦,我们帮你出头!”众人笑应。

柳溪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蛛网:“那我是不是今年的织娘?”

“是——”

“双冠王——”

人们冲上台,将柳溪抛了起来,柳溪哈哈大笑,更有人放起了烟花庆祝。

焰火“嗖”的一声蹿到半空中,“砰”地炸开,变成了一座弯弯的小桥,再然后,桥身一变,变成了喜鹊四下飞散……

“宜国的焰火可真是巧夺天工啊……”谢长晏深深感慨。

月挂中天,所有的庆典都结束了。

柳溪挽着谢长晏的手臂一同回家,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阿燕阿燕,这回真是多亏了你啊!”

“我弄丢的蛛盒,我负责找回来而已,谢什么?”

“总之我就是好高兴。这么多年的窝囊气,全出掉啦!而且有了双冠王的名号,我的亲事肯定能成!”

谢长晏微讶:“你议亲了?”

“我喜欢村东的张大哥,但他娘看不上我。这回好了,我让爹爹再去说说看。”

谢长晏挑了挑眉毛,心想宜国果然开放,女孩子都能为自己提亲。

二人正在说说笑笑,远远看见柳婷婷带着几个人站在她家门口。

柳溪喜道:“柳婷婷送帛来了吧?”

谢长晏却眼尖地看到那几个人腰间别着刀,心中“咯噔”了一下。

果然,柳婷婷一扭头,看见二人尖叫道:“就是她!她没有手实也没有路引,来历不明!”

柳溪气得大骂:“柳婷婷你!你不要脸!竟然报官!”

“我爹被你们蒙蔽,我可不会。此女一口燕音,没准是燕国的细作!差大哥,你们可得查仔细了!”

衙役们打量着谢长晏,谢长晏心中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会来。

不等衙役拔刀,她立刻配合地举起双手道:“我知道了,我跟你们去府衙。只是柳溪家跟此事无关,还请不要牵扯无辜。”

柳婷婷厉声道:“呸,她和她爹收留你们,还对外说是远亲,成心包庇,怎么就无辜了?”

谢长晏哭笑不得地睨着她:“姐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留个屁!差大哥,屋里还有个男的,是她相好,两人一起出现的,快快一并抓走!”

柳溪跺脚急道:“柳婷婷你不要解药了?”

“我抓了你爹,看你敢不敢不给我解药!”

柳溪大怒,还待说话,被谢长晏拉住:“没错,解药……各位差大哥,其实这对父女也是被我用毒控制的,想知道什么带我走就够了,屋里那个……病了许久,至今昏迷不醒,带走他也没用。”

领头的衙役生就一张冷面,倒三角眼,一看就是不好说话之人,冷哼一声道:“不用你教怎么做!都给我带走!”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两名差役冲进茅屋,谢长晏好生着急,当即就要跟进去,却被领头的衙役一把扣住手臂,几个小擒拿,就把她抓住了。

谢长晏想要挣脱,冷面衙役沉声道:“再反抗罪加一等!”

这时屋内传出一阵打斗声,紧跟着几声尖叫,两名衙役从屋内横飞出来,摔在地上直呻吟。

紧跟着,一个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抓我?”

谢长晏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彰华的声音,却又不似他的声音了。

彰华说话时,总是压三分,沉三分,不怒自威,即使是笑,亦很克制。此刻屋里传来的这个声音,却是年轻的,带着困惑和怒气,把所有情绪都表达得很充分。

彰华醒了?真的是他吗?

冷面衙役厉声道:“你敢拒捕?”

“端午哥小心,那人很厉害!”一倒地的衙役提醒道。

冷面衙役端午冷笑一声,放开谢长晏,拔出刀刚要进去,就见屋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一个人扶着墙壁慢慢地靠站在了门槛处。

谢长晏的眼睛不由得一热——真的是陛下!他、他他终于醒了!

这段时间来的焦虑、着急、恐惧、悲伤、期许,都随着他的苏醒而烟消云散。仿佛溺水之人重回陆地,仿佛屋舍重有了栋梁。

一瞬间,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他说。

然而,当月光和衙役手中的灯笼彻底照亮彰华的脸时,谢长晏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彰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