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震得耳朵好痒,然后那股痒意便从耳根一直蹿到了四肢八脉中。谢长晏抖得不行,然后自暴自弃地想罢了。

反正自己就是个不成体统的人,更何况,若是从前的陛下,怎么可能对她如此胡闹?

那可是个飘雪月那么好的气氛里,想亲她都要三思前缘后果家国天下从而最终放弃的人啊。

“你以前……绝不会这么做的……”她忍不住嗔道。

他的眼神却忽然正经:“那么,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从前的我?”

谢长晏定定地看着他挪开了两寸的脸,这样的距离刚刚好,鼻息缠绕,眸光相连,看得见彼此的面红耳赤,春情激荡。

她心中突有勇气万丈,主动迎上去,吻了吻他的唇:“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我本就爱慕你。

从十三岁,直至如今。

彰华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覆在她身上的手没有停,将她脱光后,再把一样东西慢条斯理地、极致亲密地套在了她身上。

冰凉光滑的鲛皮,跟他火热的手掌,真真是冰火两重天。

第112章 九变十化(4)

谢长晏被折磨得出了一身汗,这才知道上次帮她换衣服的彰华有多克制。那次她都没感觉到他的手指,外衫就被换掉了。而这一次,他的手指轻挑慢捻,明明是在给她穿水靠,却穿出了十二分的香艳。

好不容易等到穿好,她的头发根都湿透了。

彰华终于停下来,瞧着她,拢了把她湿嗒嗒的发根,又笑:“粉融香汗流山枕,可惜不能尽君今日欢。”

谢长晏心智回笼,连忙扯回自己的头发:“哪来的淫词艳曲?”

“自是书上看的。”

“只怕不止看过,也以身体行之了吧?”话说完,自觉也有点酸,正要收回来,却见彰华收了笑意,皱眉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最后茫然地看着她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你知道的,我失忆了嘛。”

谢长晏气得当即推了他一把,掀开帘子走出去。

出去后,看见船尾默默划着桨的郑端午和端坐一旁眺望远方的风小雅,二人全都神情自若,一副“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

于是,谢长晏也做出一副“我什么也没做,是个清清白白好姑娘”的圣洁模样,上前想要跟郑端午一起划桨。

风小雅却突然起身道:“可以下水了。”

“这么快?”谢长晏一愕。

“嗯,趁着你刚热完身。”

等等,你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吗?为什么不假装到底啊?谢长晏窘迫之下,看见彰华端着匣子也出来了,连忙恨恨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匣子,三下两下戴上头套,拿着呼吸绳就往水里跳了下去。

水面几乎没有溅起什么水花,就恢复了平静。

彰华盯着谢长晏消失的地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谢长晏都没有浮起来,看起来是按着线路图游走了。

风小雅走到彰华身旁,跟他并肩站在一起,注视着平静的水面,眼眸深沉:“下面,该我们行动了。”

彰华脸上的清浅笑意、款款温存慢慢地消失了,岁月的增长在他脸上浓缩成了短短一瞬,一瞬之后,他就从少年回到了青年。

“嗯。”他说。而这一次,再没有任何温顺乖巧的影子。

谢长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逃离了那条小船,按照之前拟定的线路朝西边的分流游去。

身体中的燥热随着清凉的水一点点消散,幽静的水下世界一开始是蓝色的,再慢慢地变成了黑色。再往下的话,就会出现醉酒般的感觉。采珠人们都很惧怕那种感觉,因为很多人会真的意识不清。她却在这方面得天独厚,越深越冷静。

因此,尽管风小雅说会安排孟不离在红船上时不时闹腾些许动静吸引沿途监视者们的注意,为了保证体力无须潜得太深后,谢长晏还是沉了下去,沉到呼吸绳所能达到的最长距离——十丈。

不得不说,这次的装备实在出色,因此带来了全新的感觉。以往泅水时谢长晏觉得自己是条鱼,那么现在,她觉得自己是一条蛟龙,能率鱼飞置笱水中。

谢长晏一直游,途中看见了好几个潜伏在水里的暗卫,想来是谢繁漪派来监视红船的。她借助黑暗的掩护和同行的鱼群不动声色地从他们身下游过,就那样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约定点——红船会从这里经过,投下一个锚,数二十息后,准点沉船。

谢长晏静静地等待着。并没有等很久,甚至,比约定的还要早一些——孟不离一向是个可靠的人。

一个大铁锚分水而下,出现在视线中。

就在这时,意外突生!

锚落水的位置太巧,正是呼吸绳的浮木所在处,绳子就那么缠在锚上,被一起带了下来。

谢长晏第一反应是心疼——这可是两万钱的宝贝啊,千万不能就这样破了!第二反应才是糟了,要没气了。

她连忙稳住心神,尽量减少多余消耗,继续忍耐。

锚晃晃荡荡,却似比平日里要慢得多。等它好不容易垂到尽头,谢长晏游上前抱住,将呼吸绳解下来仔细检查。

还好还好,没有破。赶紧放出去。浮木悠悠升起,过程里的每一息,都极尽煎熬。

当那枯叶形状的浮木终于浮出水面时,快憋不住气的谢长晏抓着绳子这头深吸了好几口,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而这时,上头的水起了一连串大震动,荡得绳子也旋转了起来。谢长晏心知这是沉船了,连忙将绳子收回来。

她静静地等着,等孟不离跳下船来找她,一边等一边在心中背诵《齐物论》,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彰华的字迹——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正背到这儿,上面有人游下来了!

谢长晏警觉,然后戒备,但那个人身形她太熟悉,熟悉到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孟不离!

谢长晏大喜,当即朝他浮上去,孟不离拉住她,递给她一团衣服,然后带她往上游。谢长晏放心地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自己则不慌不忙地套上衣服,脱掉鞋蹼,摘掉头套塞到怀里……

四周的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终,“哗啦”一声,浮出了水面。

谢长晏放目一扫,四下果然人山人海。

一艘临时救援用的小船上,两个千牛卫双双俯身来拉她,抬头一看,又是熟悉的两张脸——当年飘雪月马车被绊时救过她的那两个千牛备身!

一颗始终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被拉上船,被柔软的布巾包起,被人往手中塞了热茶。依稀听到岸上人声鼎沸,大家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这就算是成功了吧?

第二步棋,属于她的任务部分,圆满完成!

谢长晏喝了口热茶,泅水过久带来的身体酸疼像水汽一样往上顶,但是,管他呢?她成功了!她完成了很艰难的一件事!

谢长晏忍不住转身,朝岸上乌泱泱的人头挥了挥手,果然引起了一连串尖叫。

有女孩朝她扔了一朵花。

其他人纷纷效仿。

由于距离过远,那些花全掉到了水里。

谢长晏看了孟不离一眼,孟不离点点头,谢长晏便吩咐那两个认识的千牛卫把船划回岸。

接下去,该是彰华闪亮登场的时候了。

为了醒目和抢眼,孟不离给她披上了一条大红色的披风,披风如火,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

这时,岸上的人群中爆发出了更响亮的喧哗声。

是陛下来了吗?!

谢长晏忍不住催促:“快点!”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千牛卫加快速度。

随着船只离岸越来越近,乌泱泱的围观人群被千牛卫们强行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一辆辇毂出现在视线中。

拉车的十六匹马中,当头那匹便是步景。

“不会吧?这么大阵仗?”之前风小雅说的是让彰华假扮千牛卫混进来再现身的啊。这是……临时改变了计划?

不过,如此一来效果更好。

谢长晏满心雀跃地望着那辆马车,站在船头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十九郎奉召来京,意外落水,不成体统,还望陛下恕罪。”

一记轻笑从车中传出,紧跟着两名车夫拉开车门,扶着一人缓步下车。

听到笑声时,谢长晏就僵住了。

等那人下车后,谢长晏更是整颗心都沉回了水底。

——下车之人,巧笑倩兮,仙姿玉色,正是谢繁漪。

第113章 六出奇计(1)

谢长晏没有动,低声问身旁的孟不离:“什么情况?”

孟不离的表情跟她一样震惊。

也是,他一直在红船上,又是沉船又是救她的,哪里知道岸上的情况。

风小雅不是说能把谢繁漪留在宫里的吗?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彰华呢?为何不出现?

谢长晏咬了咬唇,索性直接问道:“三姐姐?怎么是你?陛下呢?”

此言一出,人群里本不知道谢繁漪身份的人,也都知道了,窃窃私语之余,全都目光灼灼地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

“陛下有事不能来了,命我接你入宫。”

众人中有许多是千里迢迢就为了开坛清谈而来的,当即不满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谢繁漪环视四下,浅笑道:“放心,只是今日突然有事。三日内,定另择佳期。”

大多人还是失望,情绪却明显稳了许多。

这时小船靠了岸,千牛卫们放下踏板。孟不离跟谢长晏交换了个眼神,二人相处甚久,早有默契。谢长晏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继续拖延时间,另,绝对不要跟谢繁漪走。

谢长晏踩着踏板向岸上走。

谢繁漪姐妹情深地迎上来要扶她。

谢长晏避过她的手,最后两步索性省了,纵身一跃轻盈落地,红色披风荡起优美的弧度,飞起,又落下,夏日的艳阳下,她绾了把因为湿润而显得越发乌黑的长发。

这是谢繁漪在玉京百姓面前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又何尝不是谢长晏的。

谢繁漪确实倾国倾城,令人目眩。但众人发现,站在她身旁的谢长晏竟也不输气势。

谢长晏的发是湿的,脸是红的,衣衫是不整的,连鞋子都没有,光着脚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优雅如兰的姐姐身边,却半点不自在的样子都没有,唇角含笑,抬手跟众人打招呼。

两相对比下,谢繁漪像月夜下的珍珠,娴静、神秘、蕴含着光。

谢长晏却是艳日下飞翔的鸟,灵动、灿烂、燃着火。

难怪陛下当年会在失去谢繁漪后,选了谢长晏——不少人心中如此想。

谢繁漪被拒绝,脸色不变,目光依旧暖暖地落在谢长晏身上:“看你,头发湿着,还光着脚……车上有我的备用衣服,快跟我换了。”说着,要再去拉她的手。

谢长晏却一个旋身,退后半步,又一次地避开了她的手。

众人眼睛一亮,原本因为陛下没来而有些失落的心,重新变得热情高涨——这对姐妹之间,有戏啊!

“姐姐你饶了我吧,好不容易离了宫,还那么多讲究。我这可是褒衣博带,自得风流。”

“好!”人群中一名同样散发敞怀、一看就是玄派子弟的书生鼓掌。

“十九郎君!十九郎君!”更有少女们娇声叫着,再度将花投过来。

谢长晏跳起,接住了其中一朵红芍药,闻了闻,插到头发上,朝那掷花的少女一笑。

那位幸运的少女顿时捂着心口晕倒在朋友怀中。

“不臣事于王侯,此女倒真有林下风气啊。”一名老者感慨道。顿时引得周遭众人纷纷点头。

“但谢繁漪真是绝色,只怕唯方四国,也就璧国那位曦禾夫人,可与之相比了。”另有人如此道。

“曦禾不过落魄书生家的卖花女,如何能与谢三娘相提并论?小人有幸见识过三娘子的画,真真是春云浮空、迁想妙得!”

“确实确实。三娘的画,十九娘的书,还有三才先生的字……隐洲谢家,真是集钟灵毓秀于一家啊!”

众人的议论声中,谢繁漪低叹道:“看来妹妹是不肯跟我走了。”

彰华迟迟不出现,谢长晏心中其实无比担忧,根本不耐烦陪她继续做戏:“我就住在求鲁馆,若陛下想好了何时召见,派人来求鲁馆知会一声就好。不离,咱们走吧。”

谢繁漪似想再说什么,谢长晏却朝四下的人群笑道:“长晏此番归来,劳烦诸君久候。有什么想问的?坛没开成,咱们就走着清谈呗。”

“好一个走着清谈!”书生们闻言大喜,纷纷涌了过来。

谢长晏就那么被众人拥簇着边走边聊,放荡不羁地走了。除了孟不离,两名千牛卫备身各自领了一队千牛卫紧跟着她,以防不测。

虽然也有很多人留在原地,继续围观谢繁漪,但一动一静,两相对比之下,静的这方明显弱了气势。

不少好事者心中暗笑:看来姐妹不睦,人前此番相争,终究是妹妹技高一筹啊。

赶辇毂的一名车夫走到谢繁漪身边,低声道:“主人,要不要……”

谢繁漪抬起一只手,望着谢长晏离去的方向,眸色渐浓:“让她走。等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反应过来后,会回来求我的。”

伴随着一声“回宫”,谢繁漪上了辇毂,垂帘落下,遮住了她的绝世美颜,也结束了这场万众瞩目的见面。

然而,关于这场见面的过程和细节,从上千见证者口中,迅速传播了开来——

“谢繁漪跟谢长晏不和呀!”

“难道是陛下始终不能忘情于姐姐,所以妹妹才一怒之下退了婚,姐姐回来后想跟陛下重续前缘,却发现陛下又在后悔惦念妹妹……所以才有了心结?”

“兄台好烂俗的高见!”

“那陛下到底喜欢哪个啊?”

“谁知道呢。不过男人嘛,总是惦念得不到的那个的。”

“要你选,你选姐姐还是妹妹?”

“两个各有各的好,真是难以抉择啊!”

“当然是选姐姐啦。妹妹你是没见到,太高了,放浪形骸的,普通男人真吃不消。”

“那是你无能!要我就选妹妹,那长腿,那细腰,那股子说不出来的劲,上了榻必定放得开……”接下去的话便越来越不成体统。

而女孩子们谈论的,又是另一番风格了。

“十九郎君好想嫁!”

“冷静,她是女人。”

“那又如何?真的好想嫁!陪她到处走走看看,给她磨墨,看她写书。以往见的著书人全酸腐气得很,她却完全不同,整个人闪闪发亮的……”

“那姐姐呢?你们怎么不谈谈谢繁漪?她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美?”

“是挺漂亮的,但跟个瓷人似的,可远观不可近玩。十九娘就不一样,我跟着她问她下本游记写哪里,会不会去璧国,她说当然要去,去见冰璃。”

“天啊!志同道合啊!”

“是吧是吧?我都去不了,她却能去,做我想做又做不成的事。好羡慕!好喜欢!好崇拜……”

总之,这一天的玉京,非常热闹。

而热闹缔造者之一的谢长晏,也终于进了求鲁馆。

同行的众人虽恋恋不舍,但也知求鲁馆是玉京的禁地,还时不时会有坍塌的危险,只好散去。但还有很多执着不走的,席地而坐等在馆外。

孟不离通过小门看到馆外的景象,皱了皱眉。

谢长晏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却并不在意:“他们等在外面也好。众目睽睽的,谢繁漪更没法动我。当务之急是联系陛下和鹤公,他们那边肯定出事了!你去找,我去见老师。”

孟不离摇头,不肯走。

“我在蛙老这儿,你还担心什么?”

孟不离一字一字,执着地说道:“我、不、离、开、你!”

谢长晏惊了一下,改口道:“好,那你随我一起去见老师。”

走在求鲁馆乱糟糟的小路上,谢长晏看着地上那个始终紧跟着自己的影子,心中感慨万千。

最早接触孟不离时,觉得他性格古怪,几次三番故意捉弄他想逼他说话。后来看到他被一只猫缠上,明明怕猫怕得要命,却始终不离不弃,就觉得此人外冷内热,好生温柔。再后来,外出游历,他始终陪伴左右,频频救她于危难之中,在娘亲走后,更是悉心照料,做了很多娘亲才会做的事情……

从入程以后,他就成了她在这世间最亲密也最信任的人。

而后,她被谢繁漪掳走,与他暂时分开,再相见便是此番回燕了。匆匆一面,他就为了任务再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