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阁的雅致内殿里,一名着靛蓝绣百福缂丝褙子,头戴点翠华盛,眉目精致凌厉的中年美妇静静地靠在老竹凉榻上闭目养神,一边的大宫女在一边为她打着扇。

一名董嬷嬷捧着一只冰碗打了帘子进来:“太后老佛爷,这是您要的莲子燕窝冰碗。”

太后睁开眼,点点头:“端过来罢,这见天的闷热,今年秋老虎着实烦人得紧。”

那董嬷嬷瞥了眼外头刮过的风,心中偷偷嘀咕,您怕是心底有事儿才觉得今年不比往年凉爽罢。

但她依旧是脸上堆着笑,上前一边伺候太后一边柔声含笑道:“国师大人上一回祈雨之后,看着老天爷最近也连着下了几场秋雨了,想必很快就会凉爽了,老佛爷,医正大人可是说了您肠胃可受不得太多冰凉的东西,不能多吃,仔细寒气入肺腑。”

听到董嬷嬷提到了医正,太后吃冰碗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地嗤了一声:“老罗是个瞎操心的,你们也要帮着他来欺负哀家么,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都是人,何曾就那么娇气了。”

董嬷嬷心中暗叹,笑道:“都是人,但老佛爷您是主子,咱们是奴才这就是大不同了,您母仪天下,自然肠胃更要娇贵些的。”

太后冷哼了一声:“母仪天下?真正该母仪天下的是坤仪宫的那位主子,但奈何人家现在要做个贤妻良母,吃斋念佛为夫君祈福,哪里还顾得上母仪天下。”

董嬷嬷迟疑了片刻,呐呐地开解道:“老佛爷勿要气恼,皇后娘娘总归是您的内侄女,她如今这样怕还是当年那事情的心结。”

说白了,就是当今皇后娘娘还是妃子的时候和前皇后一块做了亏心事儿,见着上一任皇后娘娘不得好死了,心中老发憷,不敢再如曾经当妃子的时候一般不择手段地争宠。

“哀家就说了清玉就是不如她姐姐清心,杜家的女儿岂能这么无用,宸妃那小狐媚子都死了多少年了,清心不过是出了天花病死的,与宸妃有什么关系,她倒好,硬是将这生死有命的事儿给归在了宸妃的身上,自家吓得整日里吃斋念佛,连后宫都不管了。”

太后提到这事儿,就脑仁疼,忍不住把手上的茶碗一扔:“清心当年病死,哀家看着她倒还有点宠妃的样子,又是清心的妹妹,便将她提上来做了皇后,哪里知道竟然是这么个没用的,到底是庶出的,早知如此,哀家就该重新从杜家的嫡女孩儿里再寻一个好的上来,还能笼住皇帝的心!”

这后宫里从来都是太后的天下,哪里有皇后娘娘什么事儿。

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董嬷嬷哪里敢这么说,只努力安抚太后,免得她恼火起来,她们这些伺候的都没有好下场。

“太后,医正大人今早给您把平安脉的时候可是说了您不能动气的,今晚医正大人过来的时候,见老佛爷您恼了,岂非又要责怪奴婢?”

董嬷嬷苦口婆心地劝慰,果然在提到医正之后,太后脸上的怒色一僵,随后慢慢地缓和了下来,用了最后一口冰碗里的燕窝之后,忽然道:“是了,说到了国师,哀家想着也许有些事儿是要提前和国师商量了。”

董嬷嬷看着太后的表情,忽而一惊:“您要见国师是说那件事儿?”

太后接过一边大宫女递来的龙井茶水漱了漱口,淡淡地道:“没错,国不能无后,也是到了该立太子的时候了,就算是皇帝身体不是适,又哪里能让一国朝政总在一个公主的手上抓着,安能不让天下人非议?”

这里都是她的心腹,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说的话会泄露出去。

董嬷嬷迟疑了一会:“您这事儿不是和燃灯师太商议出了结果么?”

国师一向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爱见人,太后想通过国师做什么,大部分都是让燃灯师太去传达要求。

太后却摇摇头,眼底闪过精光:”此事事关重大,国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任人摆布的小小转世灵童,有些事儿,还得哀家亲自走一趟。“

董嬷嬷点点头,恭敬地道:“奴婢这就让人去钦天监神殿传话。”

太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冷芒:“是了,郑钧到底找到秋家的那个小子了没有?”

董嬷嬷想了想昨日自己整理的奏报,摇摇头:“郑督公说他已经加紧秘密搜查的力度,已经有了线索,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郑钧那老小子每一次都说有线索了,有线索了,哪一次不是空浪费时日,这三个月的查案期就要到了,若是那秋家小子回来了,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怕十颗脑袋也不够哀家砍的。”

太后忍不住怒道,一拍檀木雕花包金的桌子:“苏儿都伤在了那秋家的小子手里,哀家绝对不会允许他活着踏进京城,哀家也不打算再秘密搜寻,立刻着郑钧发下海捕公文,就治那秋家小子一个勾结贼匪洗劫贡船的罪名,各地官府一旦遇见,格杀勿论!”

董嬷嬷闻言,点头恭敬地道:“是。”

钦天监神殿

“殿下,听说太后娘娘已经命令郑钧发下海捕公文了!”双白忽然大步走进了华美的神殿内,对着那正百无聊赖地看书的人道。

那一头银发的男子从书里抬起眸子,黑色的诡瞳微微眯起,眼角挑起一个妖异的弧度:“哦,老太婆忍耐不住了么?”

双白点点头,习惯性地伸手为百里初倒上一杯茶,先试试凉热,确定是温的,才端给了百里初:“殿下,您可是要将这事儿挡回去?”

摄国殿下手握批红大权,只要殿下愿意,太后娘娘手上发下去的公文就盖不了玉玺,也没有殿下手里的朱批,各地官府根本不会去遵循这样的旨意,

百里初单手支着下巴,接过了双白手上的温热茶水,轻品了一口,沉吟了起来。

双白也不着急,只在示意帮百里初捶腿的小太监退下。

过了好一会。百里初的唇角勾起一丝诡谲的弧度,忽然道:“不,不必拦着,就让老太婆的海捕公文发出去。”

“什么?”双白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下竟然真的打算通缉秋大人?

海捕公文一下,通行的还有格杀令,绝对不是什么过家家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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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回宫就是个被吃的开端~啊哈哈哈,宫里有个饿了两个月的变态家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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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太子 上

殿下竟然真的打算通缉秋大人?

海捕公文一下,通行的还有格杀令,绝对不是什么过家家的事儿!

一旦被海捕通缉,就要被革去官职,一路被人追缉,秋叶白就算能突破种种重围回到京城,又要怎么呈上自己手里的证据,有谁敢接这样的官司?

没有人敢接秋叶白的官司,他要怎么为她自己平反昭雪?

这等于是毁了秋叶白的仕途。

“殿下,您是打算做什么?”双白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主子。

百里初靠在华美的软枕之间,懒洋洋地道:“谁说没有人敢接她的案子?”

双白看着自家主子,忍不住挑眉道:“殿下,你不是不打算插手此事么?”

他可是记得在早前在淮南的时候殿下对秋大人说得清楚明白。

百里初微微弯起唇角:“本宫说了不会主动出手,但若是小白来求本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双白一呆,殿下不是他想的那样罢?

“殿下,您打算让秋大人来求你?”

百里初优雅地一拢自己垂下来的流水般的银发,轻嗤:“这两个月她每月和绿竹阁的人通信,什么人她都问了个遍,却硬是一个字眼都没有提过本宫。”

双白愣了愣:“殿下您收买了绿竹楼的人?”

否则殿下怎么可能知道如此详细,但是绿竹楼的人明明就是秋叶白的嫡系,那些人竟然会背叛她?

百里初冷哼了一声:“有什么人是不能收买的,何况本宫能够给那些罪臣之子他们最想要的东西,你说他们会怎么选择?”

早前那一次绿竹楼之行,他就怀疑秋叶白和绿竹的关系,果然后来细细一查,虽然她隐藏得极好,但还是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证实了她就是绿竹楼的幕后老板。

回到京城以后,他就让一白着人暗中接近绿竹楼的人,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么会在知道那个家伙竟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他!

连双白、一白,她都问了一句,更不要说阿泽那个蠢货,她每一封信都会隐约地提上一提,但是他把信里的每一个字都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愣是没有发现她有提到他的只言片语!

“枉费本宫当时冒险救了那个没良心的东西。”百里初声音悠凉,似玩笑一般,只懒懒地看着双白的那双幽诡森然的瞳子里却闪着锐利的幽光。

双白被百里初这么一盯,只觉得如同被暗夜之中强大掠食者的无机质眼瞳盯住的猎物一般,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殿下这分明是在吃醋啊!

双白忍不住暗自嘀咕,秋叶白,秋兄,你也未免太没有眼界力了,平日里被殿下欺压身下的日子也不少,难不成还不知道殿下是个霸道小气的性子。

信里好歹也提上一提殿下,哪怕是骂人的话,也比提我和一白这些路人好,平白连累好人!

“殿下想必是在秋大人心里占据的地位不同,否则以大人和殿下的关系,大人却只字不提,才证明殿下于大人是不同的。”

双白想了半天,努力地挤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百里初狐疑地眯起眸子:“哦,是么?”

双白立刻点头如捣蒜:“没有错,是的!”

从道理上来说,这确实是可能的,秋叶白故意避开殿下的意思确实有些明显了。

百里初似乎有点接受了这种说法,点点头,仿佛在沉思一般,他紧绷的眼角放松了些,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吓人。

双白心中呼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微笑看起来更能取信于人。

当然,所有认识的人都提到了,唯独有一个人没有提到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因为实在是讨厌一个人,以至于连提起来都不愿意提起来。

当然,这句话,打死他都不会说的。

和秋叶白有关的话题很容易刺激到自家殿下,所以双白决定换个安全话题,转移自家主子的注意力:“殿下,您已经十多日没有让真言宫的人近身伺候了,属下担心他们会怀疑,尤其是那雪奴和花奴,原本一直都是国师身边贴身伺候的。”

百里初冷冷地扯了下唇角,眼底闪过阴森的黑雾:“那两个嚣张的贱人,也只有阿泽脾气才能容忍她们,若是本宫让她们贴身伺候,只怕不出一刻钟她们就身首异处了,才惹人怀疑!”

双白沉默了下去,他是很认同这句话的,自家殿下的那个暴脾气,只怕连雪奴或者花奴触碰他用的桌子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是大胆地近身伺候衣食住行?

说句实话,真言宫派在国师身边的风、花、雪、月四大美婢,未尝没有以美色控制国师的意思,但是国师就是个榆木疙瘩,死板又保守,内屋自己呆着清修的时候,只允许小童子在一边伺候茶水,四大美婢也只是平日里简单伺候茶饭铺床。

加上国师是个清冷木讷的性子,在是真言宫地位崇高,所以即便是宫主燃灯师太默许了,她们也并不曾敢做出明目张胆的勾引之事。

也就是上一回雪奴领人护送‘走丢的国师’回朝以后,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总试图亲近国师,终于在某日,她一丝不挂地爬了国师的床,直接把沉睡的殿下给激了出来,差点硬生生拍出她的脑浆。

若非他一直派了人潜伏在神殿,发现殿下被激出来了,立刻通知了他和一白赶过来善后,否则只怕当时真言宫的婢女们全部都要血溅当场。

如今雪奴才勉强能下了床,自那晚殿下被激怒血洗神殿后,也已经十几日没有让真言宫的人近身伺候了。

“殿下,您最近似乎越来越经常从沉睡中醒来,您没有任何不适么?”双白迟疑了一会,还是道出了他最担心的事情。

百里初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手上的宝石护甲,淡淡地道:“本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越来越浅眠,早两年就算实在遇见窝火的事,也醒不过来,但是最近这半年也不知怎么越来越浅眠,越来越沉不住气,心绪一波动就会醒来,虽然会连着几日都有些疲惫嗜睡,但倒也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双白看着自家主子,有些疑惑:“国师没有任何抗拒么?”

他还记得最早的那些年,国师异常地抗拒殿下的存在,就算后来国师慢慢地接受了殿下的存在,殿下每每醒来的时候,都非常的疲惫,要缓上好些天。

“没有,阿泽似乎最近越来越惫懒了,不愿意出来。”百里初懒洋洋地道:“他想睡就睡罢,反正出来的时候,他不是吃就是睡,要么就是念经,就他那榆木疙瘩似的性子,若是没有本宫护着他,只怕迟早有一天被人分尸了,还要感谢佛主将他切得细细的。”

双白默然,虽然这个比喻实在太过惊悚,但是他觉得非常贴切的。

他忽然想,会不会有一天,国师永远地沉睡了下去,不再醒来呢?

双白摇摇头,这个设想太过惊悚,他摇摇头,转而道:“殿下,属下过来的时候,内线传来消息,太后很快要来找国师商量立储大事,若是国师一直这么睡着,只怕不是个办法。”

殿下的头发可以不再染黑,神态可以伪装,但是眼睛唯独眼睛是没有法子伪装的。

“立储?”百里初忽然抬起头,眼底闪过阴幽的光:“老太婆果然是忍耐不住了么,全忘了本朝的太子可都是短命受诅咒之辈,当年本宫那大哥和二哥是怎么死的,她又想再拿自己的哪个宝贝嫡孙子来祭神?”

双白一愣,随后微微颦眉道:“依属下之见,要么是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定王,要么是当今皇后所出的五皇子齐王,七皇子今年才十岁,还没有封王,其他皇子都是庶出,资质都不佳自然是不可能被太后娘娘列入考量范围的。”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孝贤皇后所出,而且都聪慧伶俐,尤其是大皇子,三岁能吟五岁能作诗,深得皇帝喜爱,又得杜家鼎力支持,四岁那年就被立为太子,但是命运都多舛,大皇子十三岁那年堕马而死,皇后伤心欲绝,闭宫一年才缓了过来。

为了安慰结发妻子,皇帝将二皇子立为了太子,但是好景不长,不过一年之后,宫外爆发时疫,皇后也忽然得了天花,凄惨孤独地在封宫里死去之后,二皇子以太子至尊在祭天仪式之上,脚下踩空忽然滚落一百多级台阶,脑浆子都染了一路白玉台阶。

从此,太子之位冲煞紫薇的传言流遍了天下,连接失去两个爱子,皇帝再不敢随意立太子,而是立了‘体弱多病’的大长公为摄国公主,一来盼望爱女于此位上身体渐佳,二来也以女子之身抵消冲煞紫薇。

同时非常宠爱先皇后唯一剩下的孩子——三皇子定王。

即使齐王和七皇子都是嫡子,他都不曾给予如定王般的关爱。

所以众朝臣都默认了定王是下一任帝王继承人。

“不过不管是谁,想要从本宫这里拿回披红大权也不是不可以,只先看看他有没有本事去坐那太子之位,又不冲煞紫薇罢。”百里初似一点也不担心,只是轻叹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般。

“你说,本宫那三弟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很兴奋呢?”他笑了起来。

双白看了眼百里初,心中默默地道,不,三皇子此刻要知道这个消息,只怕会吓得夜夜恶梦不断,说不得还会来跪求殿下您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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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奴婢

双白一直认为那位三皇子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活到现在。

“既然老太婆那么想见阿泽,就见罢。”百里初支着下巴,半阖了精致的眸子。

双白看着百里初似准备闭目养神的样子,便恭敬地道:“是。”

说罢,他准备退出房间,却忽然听见百里初幽凉低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了,那海捕公文,盖印罢。”

双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倏然抬起头来:“什么?”

百里初优雅地阖着眼,半躺在了软枕之间,漫不经心地把玩自己手里的水晶球:“本宫不喜欢任何猜测,人心原本就是最难猜测最容易变化的东西,与其去猜测什么东西属于自己或者不属于自己,倒是不如让对方乖乖地依附过来,小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永远会审时度势,与其临渊羡鱼,不若结网以待鱼儿自己游进来。”

百里初顿了顿,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本宫果然还是很心软又心善的人,舍不得小白难以抉择而费神纠结。”

双白闻言默然。

所以,您直接帮着秋大人做抉择,一点退路都不给别人留?殿下,您果然是很‘心软和心善’。

老子是俺们今儿发神经的神经病的分界线

两日后,精美的华盖下,太后老佛爷在十数名宫人伺候下向独立于一片菩提树间的华美神殿浩浩荡荡而来,钦天监的监正和副监正恭敬地伺候在队伍旁。

殿门前穿着一身雪白长袍的四名窈窕女子揭下面纱,露出美丽的面孔,恭敬地对着来人双手合十行礼:“恭迎太后老佛爷。”

“恭迎太后老佛爷。”周围的侍从们皆齐齐跪下,

真言宫里出来的四名大婢女在钦天监都为神侍的地位,伺候活佛的人,所以自然不需要向任何凡人行跪礼。

太后一双凌厉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了众人一眼,随后满意地点点头,同时伸手似漫不经心地抚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一边伺候的大太监立刻尖着声音道:“起。”

“谢太后老佛爷。”在风、花、雪、月四名大婢女直起腰后,所有的侍从方才起身。

“老佛爷,国师已经在内殿恭候多时了。”风奴是四婢之中最稳重也是最有地位的,她生的虽然不如另外三婢那般美貌,但是眉清目秀,气质绝佳,也是太后当年身边伺候过的,亲自送进了真言宫,如今自然也是太后老佛爷面前最说得上话的。

太后点点头,只看了眼身边伺候的董嬷嬷:“你们都在外头候着,哀家独自进去向国师问占。”

她顿了顿,又看向风奴,含笑:“风奴,你且领着其他人去偏殿歇着。”

风奴和董嬷嬷齐齐恭敬地道:“是。”

随后,太后便由雪奴和花奴一起伺候着进了神殿。

风奴则是安排了太后随行们去偏殿坐着,又让人上了解暑的点心和茶水。

等到安排完了以后,她才端着一笼精致的点心和茶去了偏殿边上临水的小房间里。

“董嬷嬷,久等了。”风奴将手里的东西搁在窗边的镶玳瑁雕花红木矮桌上,对着董嬷嬷有礼地一笑。

董嬷嬷点点头,示意她坐下,随后笑道:“风奴,你不必如此客气。”

风奴也没有太客气,坐下来之后,微笑道:“太后老佛爷可还好?”

董嬷嬷想了想,含笑道:“还好,只是秋日燥热些,太后老佛爷总想用冰碗,罗医正自然是怕寒凉入肺腑,不让老佛爷用,你也不是不知道老佛爷那脾气,几十年来都是那样说一不二,咱们这些下人最是为难。”

“嗯,辛苦董嬷嬷和各位姐姐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总是要多担待些。”风奴微笑着点点头,声音清雅柔软,而且没有一点不合时宜的媚意,听在人耳中都是一种极为舒服的享受。

难怪,太后将风奴放在国师身边。

董嬷嬷看着风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是了,风奴,最近国师这里可有什么不对之处,太后老佛爷可是听说了十几日前夜里出了事儿之后,他就不让你们近身伺候了,怎么忽然前两日又转了性子?”

风奴垂下眸子,淡淡地道:“原本近身伺候国师的也只有雪奴和月奴,奴婢和花奴也只不过是偶尔端茶倒水罢,国师的内殿都很少进去,又何能说是近身伺候。”

她顿了顿:“雪奴那日受伤不轻,这些日子才养好了,那日不过是雪奴一时间晕了头,才做出了那样冒犯国师的事情,如今身子既已大好了,国师和她毕竟十几年的情分在那里,国师总归要顾念着,让她回去伺候也不是什么奇事儿。”

董嬷嬷闻言,随后颦起了眉:“雪奴是越来越放肆了,仗着自己颜色好些,做了那样不知羞耻的事情,还不知道收敛么,风奴,四神侍中以你为尊,你怎么纵着底下的狐媚子骑到了头上来。”

风奴闻言,沉默了片刻,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雪奴是燃灯师太赐的,月奴是老佛爷赐的,她们二人在国师身边近身伺候,足矣,何苦去惹燃灯宫主不痛快?”

雪奴去爬国师的床,是不知羞耻,那么她呢?太后不也期望她能爬了国师的床?

董嬷嬷看着她那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忍不住低声唤了风奴的乳名:“燕子,你到底是太后身边养大的,自与别个不同,若是不想得罪真言宫主,就让月奴下来就是了,太后心中属意的总归是你伺候国师。”

燕子自幼聪明伶俐,是太后早年从杜家选进宫里的一批家生小丫头之一,原本是想养大后为皇帝充盈后宫,避免当年宸妃惑乱后宫之事再现。

毕竟是杜家出来的人,知根知底,家里人都在杜家讨生活,签了死契的,太后自然不怕她们翻了天去。

但后来甄选神侍的时候,太后还是指了最聪明伶俐的燕子去伺候国师,毕竟国师身份贵重,作用更是非同凡响,若是能好好地将国师控制在手里,可比多那么一两个贵人、贵嫔对太后有用。

“国师一向清心寡欲,一心向佛,这么多年来,我们都看在眼中,若是真能随意靠欲念就能掌控国师的话,雪奴也不会激怒国师,差点殒命当场。”风奴平静地道:“人贵自知。”

董嬷嬷看着风奴那一副淡然的模样,眼底就有了无奈焦色,索性单刀直入地道:“燕子,你别不是还指望回宫里做个陛下身边的贵人或者指给哪位皇子罢?”

毕竟当初太后是许诺了她们荣华富贵的,如今和燕子一起长大,资质不如燕子的那些女孩儿要么伺候了皇帝封了嫔妃,要么就是太后做主赐给了各位皇子,看起来前程和身份可是比燕子这个身份尴尬,不明不白的神侍要好得多。

但是燕子已经是太后指定了要去完成某项任务之人,若是她心不在这上头,太后那里也不会放过她的。

董嬷嬷也是杜家出来的家生子,风奴的父亲就是杜家的大管家,也是极为有本事的能耐人,早年和董嬷嬷有一段情,虽然董嬷嬷跟着自家大小姐进了宫,没能和心上人在一起,但是风奴的母亲早逝,董嬷嬷一辈子都不可能还有自己的孩子,便将昔日情人的孩子视如己出,自然是心疼燕子的,只怕她出事。

风奴有些诧异地抬起杏眼,看着董嬷嬷:“嬷嬷,您怎么会这么想,燕子在你眼里,是那样不清醒的人么?”

董嬷嬷看着风奴清秀的面容上神色不似作伪,略感安慰地道:“嬷嬷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这孩子性子实在太过沉静像你那父亲,让人猜测不出你在想什么。”

她顿了顿,忽然有些迟疑地道:“燕子,你总不会因为跟着国师时日长久,开始吃斋念佛,清心寡欲想要真的出家了罢?”

风奴垂下眸子,声音平静地道:“奴婢从出了杜家以后,便知道自己此生从来由不得自己,只是奴婢有些自知之明罢,有些事只能顺其自然,雪奴并不是蠢笨之人,在我等面前也许还有些恣意嚣张,但在国师面前从来贞美柔顺,她贴身伺候国师那么些年,最终国师手下也没有留情,若是奴婢强求的话,凭什么认为自己的下场能比雪奴好?”

董嬷嬷看着风奴的样子,沉吟了片刻,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道:“燕子,你告诉嬷嬷,你是不是曾经见过国师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董嬷嬷隐约地知道真言宫的信奉的教义并不是显教,有些时候做出的事情也许极为残酷血腥,也隐约知道元泽这个活佛手上曾染过血,毕竟上位者对冒犯自己的人从不手软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但是这么多年来来,元泽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出沉静并且一心向佛,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从来不主动干涉任何政事,也不像前朝先国师那般看重权势地位,想要大权在握,而是整日地念佛打坐,甚至每年都要回真言宫后山的水帘净天福地去闭关清修很长一段时间。

太后老佛爷却觉得越是无欲无求的人,反而越是难以掌控,国师早年刚刚当上国师之后,还算顺从她们,但是这些年来,太后提出的要求,甚至燃灯师太提出的一些要求,国师未必有求必应,有时候反而以佛理劝诫她们不要机关算尽太聪明。

这让习惯掌控一切的太后心中多少有些不安,所以愈发地希望能掌控住国师的弱点。

国师毕竟是男子,英雄难过美人关。

所以老佛爷和燃灯师太才会指望精挑细选可心之人在国师身边能起到美人当有除了监视之外的用处。

如今看风奴的神色,莫非以她的聪明,真的发现国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董嬷嬷狐疑地看着风奴。

风奴如何能感觉不到董嬷嬷的眼神,她垂下眸子里闪过幽幽的光芒。

她并不是什么情操高尚的烈女,自幼伺候着那样的主子,也曾经对国师惊人的美貌和温柔性情动过心,也曾殷勤贴身伺候。

但是在真言宫里呆的时间越长,她就对里面的人越害怕,尤其是在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看见了看见了另外一个国师,她永远都忘记不了几乎地狱一般的那个夜晚,忘不了从此很长的时间里她夜夜做的噩梦。

但是这种事情她如何能够随便提起?

她虽然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却还想活着能见上自己的父亲一面,苟且偷生又如何?

风奴看着董嬷嬷,轻叹了一声:“国师总归是主子,而且还是那样地位崇高的人,自然是不喜欢有人插手他的生活,雪奴实在是操之过急了,国师性子虽然极好,但也不是全无脾气的,当年国师处置那些冒犯他食物冒犯他威严的人,就是燃灯师太都没法阻止的。”

董嬷嬷闻言,沉吟片刻,也只得道:“你总归要仔细些,太后老佛爷最近有需要国师帮忙之处,切不可让无关之人,无关之事影响到国师。”

风奴点点头:“是。”

两人一番话聊完之后,又说了些旁的事情,便又侍从来传话,太后老佛爷要从神殿起驾回宫了。

风奴听着那侍从传话,一边起身准备,一边随口地问:“老佛爷可还是如往年一般,不住寿康宫,而是随着节气而在宫内移居?”

董嬷嬷无奈地一笑:“是,老佛爷说过她若要住自然是要住明光殿的,那是开国元宸皇后所居,只是你也晓得,如今那地儿被谁占着,老佛爷自在府邸里就是个倔脾性,所以宁愿在宫中随意居住。”

摄国公主殿下看来如今还是和太后老佛爷水火不容。

或者说那明光殿,从太后娘娘还是皇后之时就是她心中的一块心病了,明光殿代表着帝王对他的女人最高的恩宠,如元宸皇后那般专宠后宫一生,与帝王同居同寝同食,是何等的荣宠?

那是所有的后宫女子的一个梦,并不是每一任天极帝国内的帝王都会开启明光殿的,那代表了帝王的心,也因为曾经是元宸皇后的寝宫,所以也是天极帝国后宫圣地。

杜家所出的数任皇后里,除了第一个皇后,就再没有一个皇后曾经能住进去过,这几乎成了太后娘娘的心病。

谁曾想上百年过去了,最后竟然是一个庶出的公主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