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贺神色变换莫测,沉默了一会才道:“督公做什么决定,属下都誓死追随。”

他顿了顿,又问:“太后老佛爷很快就会问咱们要口供,咱们怎么回答。”

郑钧沉吟了片刻:“直接回禀老佛爷,秋叶白嘴硬着,撬不开口子。”

陈贺点点头:“是,若是老佛爷要用刑呢?”

郑钧想了想:“那就用些皮外伤的,别人弄废和弄残了就是,八殿下说了,这人他要留着,这人在咱们手里,殿下的面子还是要给。”

司礼监有的是各种光离怪陆的刑罚,要弄出点吓人的样子,算不得难事儿。

陈贺神色有些古怪:“督公,你说这秋叶白到底是怎么和这些大人物都牵扯上关系的,这些日子里,秋府上杜大夫人着人来打招呼,尚且还能理解,这八皇子的人打招呼、明光殿的人打招呼、就是神殿那头的也有人来打招呼,让大审之前,不要太为难那秋叶白。”

郑钧闻言,细长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精光,随后莫测地轻笑了起来:“这也算是本事了罢,不过人在咱们手里,为难,不为难怎么界定,都是咱们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永宁宫

郑钧恭恭敬敬地跪在永宁宫后殿的地板上,垂着眼,看着青金砖的大理石地面,仿佛上面能开出一朵花来。

自从他说了那句——“回老佛爷,是奴才们不中用,那姓秋的嘴硬得很,关了两日,并不肯吐露一个字。”之后,他已经在这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董嬷嬷看着他,心中暗自轻叹了一声,堂堂二品司礼监督公,在宫里何人敢轻易得罪,就是在外头,手里掌控着诏狱,也是朝臣们不会随意得罪的人,但在太后老佛爷面前也依旧是——一条狗。

太后老佛爷静静地盘腿坐在一尊精致的白玉观音像前,手里拨动着念珠,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许久方才睁开眼,淡淡地道:“小郑子,你跟着哀家多少年了?”

郑钧恭敬地道:“回太后,自打得幸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已经二十五载有余。”

太后轻嗤了一声:“二十五载有余,本宫送你进司礼监也有十五载不止,你人老了,你也愈渐不中用了罢,一个黄口小儿都审不出来,嗯?”

郑钧直接在地上‘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奴才惶恐,老佛爷请责罚。”

董嬷嬷看着曾经在一个宫里的多年共事的同僚这般模样,心中多少不忍心,想要开口求情,但是她更明白自家主子的性子,不开口还好,若是不是时机的开口,麻烦更多。

太后老佛爷摆了摆手:“罢了,你去把人带过来,哀家倒是要看看,这秋叶白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竟然能让那么多人记挂着,连苏儿那孩子都要让哀家不要太为难他,呵呵。”

太后虽然在微笑,但是谁都能看得出她笑容里森然的气息。

那种森然寒意,就是连郑钧都免不得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禁闭室内,秋叶白正坐在窗边思索。

两者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联系,但是秋叶白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联想起真言宫。

也许是因为真言宫和皇宫的关系实在太密切,而百里初又是这么个‘公主身份’,再加上那种古怪神秘又血腥的训练黑暗杀戮者方式,让她敏感地觉得和信奉极端密宗的真言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算是女性的直觉么?

秋叶白索性拿了一只稻杆子在地上画出简单的图形和写字,以辅助自己思索。

她忽然想关于百里初的那些传闻,包括幼年时因为救驾受重伤离开皇宫养伤,十三岁才因为皇帝思念女儿而被接回皇宫,如果按照时间计算,百里初说的长达十年不见光线的‘十年’,岂非他三岁稚龄就被送出了皇宫?

秋叶白想了许久,都觉得这里头,有许多地方的细节有问题,衔接不上。

她忽然又想起了元泽,如果抛弃一切不合理的前缀推测,只说就算百里初当年是真被送进了真言宫,那么他到底有没有见过元泽?

那样相似的两张面容难道他们真的是兄弟?

但是元泽不会对她撒谎,他说过他没有什么兄弟!

脑海里又闪过元泽纯澈的眼眸,还有数月前那夜,在船上,他提起真言宫的那种授香仪式元泽和百里初如此相似却截然给人感觉不同的面容在她眼前晃过,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头烦躁。

秋叶白看着地面上的那些凌乱的线条、文字,却仍旧一点头绪都没有,心头的烦躁让她忽然忍不住直接伸脚踢乱地面上的那些图形文字。

罢了,不想了,百里初那厮摸进来轻薄她一番,又说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就走了,她却得在这里苦恼许久。

她索性闭上眼,一转身,背对着那华丽的夜明珠台——睡觉。

许是因为透支了太多的体力和脑力,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秋叶白作为帝国头号通缉犯被捕获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而第二天,禁闭的日子也过得非常平静,没有人进来提审她,吃食味道一般但和水一样,量少但没有短缺,就是大热天却不能沐浴,这一点让她觉得有点郁闷,不过好在这禁闭室不知道建在哪里,倒是还不算闷热,夜里还有一股子阴凉之气。

而且百里初给她备下了一套衣衫,虽然不能把沐浴,但自己身上的破衣衫沾点水简单地擦擦脖子上、身上,染了点凉意,再换一身衣衫也还算过得去。

感觉胸前上传来潮湿的凉意,缓解了燥热和黏腻,秋叶白满意地眯起眼,正打算再擦擦自己颈项和肩头,却忽然感觉还没擦上肩头传来一阵阴冷的触感。

“小白。”一道阴森森、幽幽凉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操!”秋叶白眼明手快地利落扯起一件衣衫抱在胸前,转过身,冷冷看着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不到一步之遥的修长人影。

“殿下,你进来的时候能不能打个招呼!”

但最让她诟病的一点就是着太后宫里的人,不,包括司礼监的看守,大概都是死人!

这厮属鬼的罢,神出鬼没!

百里初看这她光洁雪白的肩头,幽深漆黑的眸子微微一闪,想了想,再一次把手搁在她肩头,轻佻地在她肩头滑动:“嗯,本宫忘了。”

嗯,摸起来暖暖的,很舒服。

秋叶白被他手摸得直起鸡皮疙瘩,见他一点不客气地就要往自己胸前探,顿时想起昨日他干的混账事儿。

她直接脸色阴沉下来,直接伸手挡住他放肆的手:“殿下,你最近这几天很闲么?”

百里初正享受掌心传来的暖滑,被人挡住了动作,倒是也没恼,只轻叹了一声:“本宫担忧小白,自然是要看望的。”

百里初一副‘誰让你是本宫的人呢,虽然惹了麻烦,却也不能不替你收拾’的样子,让秋叶白很有点儿喷他一脸血的冲动。

被你看望,才是令人担忧的事情好么!

秋叶白敏捷退开一步,避开他的手,淡淡地道:“殿下,我要穿衣服了。”

她要是不直接提出要求,这厮根本不会知道避嫌罢。

百里初这一回倒是没有为难她,只是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姿态优雅地袍子一掀,坐在席子上,曲起长腿,一只手肘搁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秋叶白:“嗯,本宫尚未曾看过女人换衣服,你可以开始了。”

秋叶白:“。”

她不该奢望能和一只非人的冷血爬行动物有共通语言的。

尤其还是一只处子之身的非人冷血爬行动物!

少了点周一努力多更

第八章 谁言寸草心 (三)

秋叶白看着百里初的样子,直接轻嗤了一声,这厮是欺她无法么?

她看着百里初挑眉:“殿下真的要看?”

百里初精致斜飞的眼角挑起妖异的弧度:“自然。”

秋叶白点点头,倒是挺干脆的:“好。”

随后,她转过身,忽然直接伸手将头上的发簪一拔,满头青丝如瀑布一般落下来,她微微一晃臻首,那青丝瞬间如一匹光滑的黑色绸缎掩了她雪白的背。

随后,她动作极快地一抖衣衫,连着长发一起套在身上,合拢了衣襟和束好腰带之后,她方才将长发从脖子后拨出来,重新随意地在头上盘髻。

一切整理妥当,秋叶白觉得自己身上没有露出一点儿春光之后,方才转过身看着百里初,微笑:“殿下,好看么?”

自从知道她是女孩子以后,这家伙的情绪就变得极为古怪,让人琢磨不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抓住她的小辫子,就能欺负她!

百里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随后微微颤了下长长的睫羽,颇有些怜惜地轻叹:“小白,你这是何苦呢,本宫并不嫌弃你的身材,你何苦自卑若此。”

秋叶白:“。”

他不是属鬼,而是真的是属于冷血爬行动物的罢。

他们真的是存在同一个世间的物种么,为什么她完全不能理解他的逻辑方向?

她哪里显得自己自卑了!

秋叶白索性直接往墙上一靠,冷冷地看着百里初下逐客令:“殿下,您如果没有什么事儿,也不打算插手我的事,就请做壁上观。”

现在的情形,她如果稍有行差踏错,便说不定牵连无数,所以她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用来沉思未来的布局。

他老这么不请自来,实在让她太过困扰,和他在一起,总要费尽了心思子应付他身上,根本没法子好好思量接下的局势里,自己怎么落子。

百里初见她脸色冷淡,便坐了起来,起身走到她身前,但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秋叶白感受着那冰凉的呼吸轻轻地掠过自己的额上细细的肌肤,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躲,只垂下眸子看着那一袭黑色的香云纱的袍裾停在离自己脚尖不到一寸之处,夏日极为柔软轻薄的的衣袍裹出他修长笔直的双腿轮廓。

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之间,她盯着他的长腿,莫名其妙地开始走神——嗯,虽然百里初实在让她觉得如芒在背,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位殿下确实美貌,每一处都看起来显得那么恰到好处的精致。

“小白,忘恩负义,会让本宫伤心的。”百里初垂下眸子,眸光幽幽凉凉。

他凝视着被他困在墙壁之间的人儿,从这个角度去看着怀里和墙壁之间的人儿,她虽然在女子间已经算相当高挑了,但此刻在他面前,显得莫名的娇小,少年的清俊和少女的柔美在她身上糅合得恰到好处,穿着他给她的绿衫,似一株月下茂盛修挺又柔韧的青翠绿竹,靠近了,他仿佛都能闻见她身上那种青葱翠叶与露珠混合的清新气息。

那还是属于自然的气息,日升月落,都在光明之间。

他有点着迷地看着她瓷白的肌肤,指尖轻触上她柔软的发丝,目光渐渐地深沉,原本就看着幽幽深深的无机质诡瞳里的光芒愈发的阴冷幽邃,似一片黑暗中翻腾着令人心惊的阴戾。

越是阴暗的生物,越是想要占有自己得不到明亮和温暖。

被人拒绝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讨厌

如此接近的距离,秋叶白不知道自己一抬头是不是就碰上不该碰的地方,她并不打算抬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百里初眼底暗中近乎狰狞的。

她眼角余光瞅着地上的铺盖卷、夜明珠灯,包括干净水和食物,不可否认,他这个‘饲主’倒是算不得亏待她。

但是

“殿下,我很感谢。”

她心中轻叹一声,刚想抬头说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古怪的‘吱嘎’声,那是牢门即将打开的前奏,秋叶白眉间一冷,向前走了两步,侧耳细听。

果然这是就要提审了,门外已经同时传来了人声:“将人提出来,大家仔细些,一会不要让人犯脱离枷锁控制。”

她眸光瞬间闪了闪,沉吟了片刻,正打算转身让百里初离开,但是肩才一动,身后的人忽然一只修长的手绕过她的细腰,一把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往他怀里温柔地一带,让她的背部一下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随后另外一只手绕过她胸前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忽然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既然小白不希望本宫留下,那本宫就走好了。”

她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忽然强行抬起下巴,一道阴影当面笼罩下来,百里初已经覆上她柔软的唇,轻巧地咬了一口。

秋叶白被他咬得嘴上微微一疼,她一颦眉,伸手去推百里初,这厮一点也不顾场合么?

但这一推之下,百里初却很快就松了手,没有如寻常那样磋磨她。

她一愣之后,再转身,却发现身后竟然已经没有了人影。

秋叶白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若非余下满室靡靡香气,她几乎以为方才那些对话不过是幻觉,她忍不住匪夷所思地挑眉环顾四周,是百里初的武功到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匪夷所思的程度,还是他太熟悉这禁闭室的机关?

但是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多想,因为禁闭室的大门已经被人打开,她只能迅速地将夜明珠烛台和换下的破衣裳隐藏起来。

等到她收拾完毕,禁闭室的大门已经打开,司礼监的人正全副武装警惕地提着手镣脚铐站在门边警惕地看着她。

“带人犯!”

秋叶白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随后很顺从地走出了牢门。

牢门外,阳光正刺眼,一股子带着热气的秋风迎面扑来,空气里夹杂着草叶被晒过之后的干焦涩香之味。

虽然牢房里有夜明珠,但是夜明珠的荧光又怎么能与日辉相媲美,这般刺目的灿烂光芒让秋叶白忍不住伸手挡住了眼睛,有点让人想要流泪。

但是那种光芒和草叶之气却让秋叶白忍不住舒服又贪婪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上那种黑暗阴冷的霉味似乎都在着干焦涩香之气消散殆尽。

一道中年太监略显尖利的声音冷冽地在附近响起:“秋叶白,不是本座为难你,太后老佛爷要提审你,本座必须谨慎。”

秋叶白一顿,视线里方才渐渐清晰,便看见郑钧正站在自己不远处,身后跟着陈贺。

她微微一笑:“看来草民面子不小,督公大人,掌印大人都亲自来押人。”

郑钧看着她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身边的小太监给戴上手铐脚镣,神色莫测地看着她:“秋叶白,本座敬你也算条汉子,不曾多为难你,面见老佛爷自然要谨慎,你自为之。”

郑钧的话看似有些突然,但是敏锐如秋叶白,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秋叶白只朝着他点点头,也不多言,只淡淡回道:“是。”

她能在禁闭室的日子过得不错,不代表别人也能过的不错,虽然其中自有百里初的能耐的,但毕竟暴室是在他手里,郑钧也算是网开一面,所以她自然不会说漏嘴。

司礼监的内监卫浩浩荡荡地押着秋叶白向永宁宫后殿而去。

而永宁宫外殿热闹,永宁宫后殿也算不得宁静。

“姑母,您可喜欢澜儿做的燕窝莲子羹?”美貌的少妇站在太后老佛爷身边,轻轻地为她捶着肩头,言笑晏晏。

一件秋香色绣百爪金菊的云绸齐胸裙勾勒出她丰满的酥胸,外罩一件浅鹅黄色的轻纱上同样有大片的金菊在上面鲜艳的怒放,愈发地衬托得那少妇容色鲜妍,不是襄国公主杜珍澜又是谁。

“嗯,味道不错,也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了。”太后用了几口燕窝羹,只觉得满口之间另有一番清淡香气很是消暑,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

杜珍澜看着自家姑母难得露出笑意来,便似喜上眉梢:“姑母喜欢就好,也不枉澜儿专门请教了罗医大人抓的清心解秋暑的药材呢。”

听到杜珍澜提起罗医正的名号,太后老佛爷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后挑眉,淡淡地道:“哦,是老罗的方子?”

杜珍澜点点头,含笑道:“正是,罗医正伺候姑母多年,自然是最了解姑母的,侄女儿和他一样盼着姑母好,自然有什么都要去请教他的。”

杜珍澜话音刚落,就见董嬷嬷朝她微微颦眉,摇了摇头。

罗医正伺候老佛爷多年,体贴细致,老佛爷虽然威势极重,但待罗医正情分自然不同,提到罗医正虽能让太后高兴,但是公主殿下这就有些太刻意了。

杜珍澜看着董嬷嬷朝着自己使眼色,她眸光微闪,但是见太后老佛爷却并没有恼怒的模样,神色舒缓似心情不错,她忍不住一边帮着太后老佛爷捶肩头,一边继续道:“而且,澜儿也是照着医正大人的吩咐,制了许久那些药材,才将那药的涩味去了大半,不知姑母可喜欢?”

老佛爷不可置否地低头品了一口,声音听起来却还算悠然:“嗯,还不错。”

杜珍澜便笑了,轻笑:“既然姑母喜欢,那以后澜儿经常跟罗医正学着,伺候姑母可好?”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砰’地一声脆响,一只翡翠碗直接在她脚下摔成了八瓣,里头精心熬煮的燕窝散了一地。

“姑母!”杜珍澜吓了一跳,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却见太后冷冷地看着她,锐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戳过来,让她不敢轻易出声,周围的宫婢瞬间跪了一地,也只余董嬷嬷站着,有些无奈地撇了眼杜珍澜。

这位公主殿下真是不听劝,年轻人就是气儿盛,唉!

“姑母,您这是怎么了?”杜珍澜看了眼地上的燕窝,小心翼翼地委屈地轻声询问。

“没怎么了。”老佛爷拿着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唇角:“不过是哀家看着自家侄女儿,这般小意温柔,却是为了一个罪人,着实让哀家看得眼热。”

杜珍澜心中‘咯噔’一下,随后立刻赔笑:“姑母,您说这是说什么呢,澜儿。”

“还要狡辩么,早不来,晚不来哀家常永宁宫,偏生就是这种时候来了,如果哀家没有记错,你昨儿才亲去了一趟司礼监罢?”太后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看着杜珍澜欲言又止的心虚的模样,她冷笑了起来。

“还是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哀家老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告诉你,哀家就算是老了,也不会是个睁眼瞎子,更绝不会由着你们这些后辈一个个地来戳哀家的眼窝子!”

太后说到了气头上了,冷笑连连,抬手啪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凤颜大怒,杜珍澜这回也‘嗤通’一声给跪下了,老佛爷这回的怒火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她眼底闪过恼色,必定是郑钧这个老狗把她去找他的消息的透露给了老佛爷,才惹得老佛爷大怒。

但是事情既已经如此,她索性抬头看着老佛爷冰冷的脸,干脆地承认:“老佛爷您说的没错,侄女儿是听老郑说了您今儿要提审秋叶白,所以今儿才赶着进宫,毕竟秋叶白怎么说也是侄女儿的继子,他惹出来的这般大祸,如何能让秋家置身事外,澜儿身为秋家主母,自然总要对秋家上下有个交代,所以才来旁听。”

杜珍澜说得振振有词,太后的脸色却越听越冷,嗤了一声:“要对秋家有交代,别忘了你姓什么,你是为什么嫁入秋家的,你要交代的人永远只有杜家!”

听到太后这么一说,杜珍澜脸色变幻莫测,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怨意来:“是,澜儿自然不敢忘记,在姑母和父亲眼里,澜儿以嫡女之身,十六花龄嫁给秋家家主当续弦然,自然一定要做个掌控秋家的好工具,那么如今澜儿也不过是遵照姑母和父亲指示管好秋家之事罢了。”

太后为后宫尊位如此多年,除了百里初敢踩着她的面子,谁敢忤逆半分,如今闻言,瞬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杜珍澜,你不要以为哀家宠着你,看着哀家老哥哥的面上也一直罩着你,任你在外头荒唐胡闹,养下那么多面首,今儿还会容忍你色令智昏!”

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当年是自己小哥的嫡出独生女儿,自小就是天之骄女,颜色又好,心高气傲,原本先皇后去了,她也是想着让她入宫做儿子的继后,但是儿子不愿意再有杜家女儿进宫,她无法,只能提了原来大哥庶出的女儿——杜妃做皇后。

后来为更好滴将秋家控制在手里,他们不得不将杜珍澜嫁给秋家家主秋景天为妻,虽然封了公主嫁过去,算是弥补她。

但是自幼心高气傲的杜珍澜怎么能从差点成为皇后沦落到成为寻常男子的继妻,也生出了不少事儿来。

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亏欠这个小侄女儿,加上原本天极帝国民风就开放,有权势的贵族女子蓄养面首也不是没有的事儿,便一直纵容着这个侄女在外头风流,强压下所有的议论,甚至将杜景天常年外调,就是为了免得她闹出事儿来。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纵容让这个侄女儿越来越荒淫无度!

“你是要气死哀家,还是真当哀家不知道你那点荒唐心思么!”

太后这般大怒,吓得合宫的人瞬间都齐齐五体投地:“太后老佛爷息怒!”

这个姑姑自幼就极有主见,入宫就贵为皇后,威势极重,成了太后之后,更是如此,积威多年,杜珍澜不敢说话,也只能要紧了唇角不再做声,只是倔强的握紧了拳头。

“老佛爷,公主也不是成心气您,公主虽然年少气盛,但还是很孝顺您的。”董嬷嬷看着老佛爷脸色越来越铁青,赶忙走了过去,拿手给太后顺气,同时给杜珍澜使眼色,示意她说些软化,哄劝太后。

但是杜珍澜原本也是个傲气的,或者说杜家女儿都是傲。

气的,她只当没有看见,差点把董嬷嬷也气得仰倒。

董嬷嬷无法,见太后盯着杜珍澜的脸色越来越铁青,她只能赶紧上前继续安抚太后:“太后老佛爷,您息怒,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襄国公主一向是个孝顺的,定是那秋叶白恬不知耻,勾引公主才会如此。”

杜珍澜轻哼一声,想说什么,但是看着董嬷嬷飞过来的眼刀子和太后阴沉逼面的神色,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而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声:“人犯带到!”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立刻向门外看去,

老佛爷眼底寒光一闪,厉声道:“给哀家带进来。”

随后她扫了眼杜珍澜冷冷地道:“你给哀家起来出去,别给杜家再丢脸,杜家丢不起这个人!”

杜珍澜脸色一白,随后还是站了起来,被董嬷嬷示意过来的宫女带走了。

秋叶白被宣进来之前就已经在外头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不光是她,几个站得近如郑钧和陈贺几个都听得清楚明白。

郑钧忍不住讥诮地低低地嘲讽了一句:“呵,真是你这后娘是来给你求情的,还是来准备看你死的?”

秋叶白无奈地耸耸肩,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杜珍澜的这番‘求情’之下,太后老佛爷这会子大概气的恨不能杀立刻绞死她罢?

果然,她才刚刚踏进门一部,就见老佛爷垂着眼,突然冷厉地道:“秋家小儿实乃无礼狂徒,无宣胆敢踏入后殿,拖下去,给哀家重打三十杀威棒!”

第九章 谁言寸草心 (四)

三十杀威棒?

这十棒子下去就劈开肉裂了,三十棒子还不得要人的命么?

但是在场的人谁都明白这三十杀威棒并不真想要秋叶白的命,毕竟对方手上还有太后老佛爷需要的东西,但是气急之下,老佛爷这三十棒就是要让秋叶白痛和不好过。

见在场的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太后眉间之间闪过凌厉怒色:“还不动手,这都是反了么!”

秋叶白并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立着,看着老佛爷并不说话,仿佛要被处罚的人并不是很她。

她淡然而立的样子,让宫内伺候太后老佛爷的众人眼中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讶钦佩,老佛爷一生位高权重,威势有时甚至比皇帝陛下还重,寻常大臣在老佛爷面前多战战兢兢,这般黄口小儿也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不闪不避地直视太后老佛爷。

但是秋叶白这般做派却只能让太后眼底的阴翳越来越重,郑钧看了她一眼,再看向秋叶白沉声地道:“既然敢闯宫禁便知道必定还有这一日,将秋叶白拖下去。”

秋叶白垂下眸子,淡漠地道:“不必劳烦督公,草民自己会走,不过老佛爷,您真的确定不会就这么把草民打死了,草民手上的那些东西万一落到不轨之徒的手里怎么办?”

宫里的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秋叶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除了摄国公主之外,竟然还有人敢当面威胁太后老佛爷?

郑钧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秋叶白,和陈贺暗中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董嬷嬷见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她忍不住白了脸,怒道:“放肆,还不让人把他的嘴堵住,拖下去重重的打!”

老佛爷气急反笑,捏紧了手的帕子,幽幽冷笑道:“好,好,果然是哀家那好侄女教出来的‘儿’,她这个当家主母真真儿是有能耐的,你且放心,就冲着你这张嘴,哀家不会打死你,但是这世上有的是能让人痛苦不已却又乖乖听话的手段,哀家倒是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哀家的手段硬,拖下去,照着腿上腰上往轻里打,一寸寸地打,打折了去请罗医正来接骨,接好了,再继续打!”

老佛爷手段从她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的就雷厉风行,成而来宫里的正经主子之后,更是对那些狐媚惑主勾引先帝的妃嫔从不留情半分,就算是自己儿子身边的女人,她也牢牢地掌控在手里,手段厉害狠辣,早年甚至有先帝言其吕雉转生的传闻,但是这般外放的雷霆之怒,也是众人许久不曾见过的了。

董嬷嬷冷眼看着内监卫一拥而上将秋叶白押住,心中忍不住冷嘲,能将老佛爷激怒成这般样子,还真是此人的本事。

“是谁让老佛爷这般生气,真真是该死。”一道温润淡雅带着南地口音的男子声音忽然响起,似一阵柔柔江南清风吹拂而过,打断了后殿紧张压抑的气氛。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款步而入,纱罗色云纹罗直缀裹在他修挺的身材上,轻薄精致的料子随着他优雅的步伐,轻轻拂动,让人恍惚只觉得眼前一片烟云入帘来,隐约似还带如淡淡葱茏水汽。

“苏儿?”太后看见他的一瞬间,有些惊讶。

梅苏眉目依旧是如江南风烟一般带着淡然温润,经过秋叶白身边仿佛没有看见秋叶白一般,只款步上前对着太后抱拳一揖:“老佛爷。”

太后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戴着赤金绿宝石护甲的小指,冷淡地道:“平日里让你这个孩子进宫看哀家,你就似宫里有老虎一般,千般推脱,怎地今儿竟有这般空暇好心思进来看完哀家。”

太后声音虽然冷,但是之前那种凌厉阴戾之色却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