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奴的声音有点低沉,崔嬷嬷看了看她沉郁的神色,轻叹了一声:“罗医正那里已经配下了药,一会我会让人给你送到神殿去,你就日日服用罢,一同送去的应当还有真言宫的怀子药,只是那东西多少邪门些,怕是虎狼之药,你若是能不用就不用罢。”

崔嬷嬷顿了顿:“总之,太后对你寄予了极大的希望,莫要让她失望,你也争气些,让你去伺候国师之前,罗医正给你把脉,已经说了你底子好,是个好生养的,国师又是第一次近女儿身,痴迷于你也是自然的,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如今燃灯师太扶持雪奴,虎视眈眈地盯着,可不要让人抢了先机。”

风奴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扣了扣发簪的盒子,点了点头:“是。”

崔嬷嬷见她柔顺安稳,心中也是满意,到底是自家出来的人,怎么看都稳当些。

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准备出永宁宫,但是刚刚走到了永宁宫的门口,就迎头撞上一队穿着白色长纱兜衣捧着荷花的女子,打头的正是燃灯师太,跟在她身后的则是雪奴。

雪奴眼尖地看见风奴手里拽着一只精致的盒子,立刻就知道这是太后的赏赐,脸色立时就阴沉了下去,冲口就道:“哟,这不是咱们神殿的第一神侍么,怎么,这会子不好好地伺候国师,却有空来老佛爷这里邀功领赏么?”

风奴没有说话,倒是董嬷嬷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主子的事情也是你一个小小婢女能议论的么?”

董嬷嬷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老人,一向在宫内都极有威严,就是六尚的女官掌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甚至宫里的主子们也都对她极为客气。

雪奴也不过一会子嫉火上了头,方才敢突然发难,见董嬷嬷出声,她立刻呐呐不敢多言,只冷冷地拿眼去剜风奴。

燃灯师太倒是单手拨着念珠,轻笑了一下:“董嬷嬷还是这么威严,雪奴也不过是和风奴打个趣罢了,人往高处走,自己的姐妹有了好前程,小丫头哪里有不开心的。”

董嬷嬷和风奴都知道燃灯师太才是这件事里头最关键的人,没有她,风奴根本不能成事,董嬷嬷自然也要对燃灯师太客客气气地:“师太说的是。”

燃灯师太冷眼看着她们,唇角弯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好了,也到了修午课的时候了,本宫主要先行一步。”

“不敢打扰宫主清修,恭送燃灯宫主。”董嬷嬷立刻道,随后风奴也恭敬地弯腰,双手合十送燃灯师太一行人离开。

燃灯师太经过风奴身边的时候,却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低头的风奴,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你,抬起头来。”

风奴莫名的心中一紧,但还是乖巧地抬起头,只是依旧垂着眸子:“师太。”

燃灯师太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眸光里的疑色越来越重,但似乎又不能肯定。

风奴心中莫名的不安越来越浓,她迅速地瞥了一眼崔嬷嬷,投去求救的目光。

崔嬷嬷也不知道燃灯师太为何要风奴停下来,还以为是要为难风奴,便自然而然地上来,笑道:“宫主,这是怎么了,不认识风奴这孩子了么?”

燃灯师太看了眼崔嬷嬷,目光幽幽地在风奴的脸上和身上扫了一圈,意味深长地道:“不,就是太认得了。”说罢,她忽然转身拂袖而去。

燃灯师太一离开,风奴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不安的阴翳却因为燃灯师太最后一眼,盘旋心头不能褪去。

“燃灯宫主这是怎么了?”崔嬷嬷狐疑地看着风奴,风奴心中虽然不安,但亦是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崔嬷嬷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得将风奴送到门外,随后道:“好罢,你先回去,万事谨慎些,我一会子,就让人送药过去。”

风奴点点头,转身离开。

“宫主,您方才是看出风奴身上有什么不对来了么?”雪奴看着燃灯师太慢慢地在前面走,她心中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尤其是那被看出来不对劲的人还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便几步上去在燃灯师太身边套话。

燃灯师太慢看了眼雪奴,伸手慢慢地扯了扯自己手里的翡翠念珠,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本宫主说那风奴,兴许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你可信?”

“什么?”雪奴几乎瞬间就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看向燃灯师太,神色忍不住激动起来:“这怎么可能,您不是说了没有人可以逃离靡音阵的么?”

燃灯师太,一边走,一边淡淡地道:“靡音阵是针对第一个入阵的目标,对于第二个入阵的交合者几无限制,风奴的面相并没有半分似有过情爱女子的媚态,那种无意识的媚态是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的。”

雪奴沉默了下去,杏核眼里,冰冷阴沉的幽光不断地闪烁。

这么说,也许进入那靡音阵的人不是风奴?

如果此事是真的,那风奴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燃灯师太见雪奴这般模样,哪里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只讥诮地道:“万事无绝对,你若是想打什么主意,且证据确凿才好。”

雪奴眼睛一亮,立刻露出甜美笑意:“谢宫主提点。”

风奴有点神不守舍地回到神殿,月奴正领着人在院子里打扫,最近这些日子,神殿的某些关键地方的守卫全部都被控鹤监易了容的鹤卫不动声色地替换了下来,后殿更是除了风奴和月奴不允许别人靠近,所以风奴倒也不怕被人看出什么来,见月奴朝她打招呼,她也只是随意点点头,就匆匆地往内殿去了。

月奴见风奴的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微微颦眉,目送着风奴脚步有些虚浮地进了她自己的居处,月奴迟疑了片刻,吩咐低下人看好门,便转身去了另外一处偏殿。

月奴刚刚进门坐下,正是独自发呆出神,便听见门外响起了女孩儿稚秀温软的声音:“风奴姐姐,听说你回来了,花奴新做了玫瑰糖饼,给姐姐送些来。”

风奴原始想拒绝,但是想起花奴娇稚怯怯的面容,便叹了一声:“进来罢。”

花奴听见了回应,正高兴地推门而入,却在看见风奴的那一瞬间,面容闪过震惊之色:“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风奴一愣,伸手去抚上自己的脸颊,才发现脸上一片濡湿,竟已经是满面的泪痕。

她心中一惊,随后立刻以袖掩了脸,随意地擦了擦:“没事没事,只是只是眼里进了灰尘。”

“燕子姐姐,可是太后老佛爷罚你什么,或者说你什么了,你不要担心,老佛爷待你和我们都是不同的。”花奴一着急,就忍不住叫了风奴的小名,匆忙放下手里的托盘,蹲在风奴面前,拉着她的手安慰。

她一直都觉得风奴是她们之中最沉稳自持的,最有主子像,就算以后不能当主子,也是个主子身边的大管事姑姑,哪怕是受了委屈,风奴看起来也是极为沉静,应对得当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会看见风奴默默流泪的样子。

风奴看着花奴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心中暗自忧苦,她倒是宁愿太后将她和花奴、雪奴、月奴一般‘一视同仁’,但随后,她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下不安与惶惑的心情,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没事儿,花奴,你且先回去歇着罢,姐姐真的只是眼睛不舒服。”

有些事儿只能憋烂在心里,说出来反而连累无辜之人。

花奴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大门又再次被敲响。

风奴心情本来就极差,只想独自静休一会,一次次地有人来打扰,她便不耐起来,冷声道:“今日不见客,你们都下去。”

“咚咚咚!”但是门外的人仿佛全没有听见一般,反而加大的力度地敲门。

“十有是雪奴教出来这么没有规矩的奴才!”花奴的脸色也不好起来,她柳眉倒竖,起身就往门口走。

“哪里来的小贱人。”她拉开门拴,打开门正打算教训一顿门口不知道规矩的宫女或者太监,却在开门看见站在门口之人的霎那,瞬间呆住了。

门口站着着那生了一张阴柔俊美面孔却身形极为高大的‘小贱人’低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前矮了他两个头的小丫头,转脸对着身边浓眉大眼的少年道:“白十七,把这个东西弄走。”

白十七瞥了眼自家奉主面前的小‘东西’,微微迟疑:“弄去哪里?”

一白不耐烦地道:“随便。”

白十七点点头,他利落地伸手利落迪地一拽,径自将花奴给整个儿地拖出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直接点了她的哑穴和麻穴,扛麻袋似地将花奴扛上了肩膀,转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你来做什么!”风奴防备地站了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走进房间的高大白衣男子。

一白的身形高大,通身的气势逼人,风奴只觉得他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瞬间就让她觉得原本宽敞的房间狭窄了不少。

一白看着她,纤美修长的眉微微颦了起来:“你哭了,怎么,老妖婆又干了什么好事?”

一白跟着百里初多年,只认得百里初这么一个主子,自家主子讨厌的人就是他讨厌的人,自然不会去管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风奴知道这会子自己眼睛必定还是红肿的,她垂下眸子,冷淡地道:“与你什么关系?”

一白见风奴温和秀丽的脸上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便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哪里就觉得心头恼火,他冷笑一声:“与本奉主自然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本奉主刚巧看见有只蠢鸟在演翻脸不认人的戏码,前一刻抱着人哭得稀里哗啦,还挤在没关系的男人床上睡了好几个时辰,下一刻又一副睡了不认帐的德行,觉得很是稀奇。”

“你说谁是蠢鸟,你才是蠢鸟,我什么时候睡了你不认帐!”风奴瞬间火了,暂时忘了令自己难过的事,握着拳头恼怒地瞪着一白。

这个混账东西整日里就拿那日她刚刚得知自己必须去‘伺候’国师,头脑昏聩时候干出来的事儿讥讽她!

她从年少时候看见某些事情,就畏惧国师畏惧得不行,只恨不能离国师远远的,怎么会愿意去伺候国师,何况雪奴才被国师打了个半死,所以那日乍听了太后命她去伺候国师,还要怀上国师孩子的命令,顿时觉得她自己死期不远矣。

就在她无比绝望之际,却忽然遇上了面前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昏了头,还是太过绝望没了心智,竟然忘了面前的男人是神殿的宿敌,更是轻薄过她,令她厌之入骨的宿敌,浑浑噩噩地就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已,又被他带回了控鹤监,被这个混蛋用了些手段哄出了她的心事,这个混蛋知道之后半刻钟都没有犹豫地上报了他的主子,才有了后来的‘李代桃僵’之计。

就是这个‘李代桃僵’之计,让她彻底地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她已经因为一己之私,背叛了神殿,背叛了太后老佛爷,一夕之间,效忠的信念和主子都彻底崩塌,她已经没有退路,但偏生她的家人都还在杜家。

这让她犹如被架在火上炙烤,腹背煎熬。

都是这个男人,让她陷入了今日的绝境,如今他还敢来嘲笑她!

风奴恶狠狠地看着一白,忍不住握紧了双手,才能强忍住自己用刀子把他分尸的。

一白是什么人,杀神里头的杀神,自然对杀意无比的敏感,这会子见着风奴那双愈发杀气凌然的眼睛,他心中愈发的不爽,讥诮地弯起唇角:“那么你现在是认账你睡我了?”

风奴一僵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瞬间涨红了脸,闭了闭眼,:“闭上你胡说八道的嘴。”

一白冷笑:“本奉主说了,燕子就是蠢鸟。”

“一白!”风奴忍不住一拍桌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她真是讨厌他的这个名字,再怎么咬牙切齿地叫,都听起来有一种亲昵的古怪感!

一白看着面前端丽的少女被他气得跳脚,双颊绯红,他却扯了扯唇角,似乎颇为愉悦,又似极为轻蔑地道:“别叫得那么亲密,你不是和我没关系么,又或者,你还在恼火本奉主那时候在地牢里把你扒光了洗澡没负责的事儿?”

见风奴脸色铁青,一白心头莫名地畅快,又继续道:“本奉主看过的女人多了,对你那小身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若不是为了在在双白面前赌一口气,谁有兴趣轻薄你。”

风奴忍无可忍地直接拿了桌上的茶杯朝着他狠狠砸去:“混蛋,你要是来羞辱我的,你的目的达到了,滚出去,滚!”

一白微微一偏开脸,手腕利落地一转,轻易地接住了她扔过来的茶杯,目光掠过她腥红的眸子,苍白如纸的脸色,停在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心头莫名地一软,口气略缓,只冷淡地道:“是殿下要见你,收拾一下,跟我来。”

风奴一怔,随后微微一颤,还是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才道:“知道了。”

一白看着她仿佛忽然间孱弱下去的气势,便又加了一句:“不必担心,既然你已经为明光殿做事,殿下从不会让为他做事的人有后顾之忧,自会处理好一切事宜。”

风奴并不相信,只是疲惫地摆摆手:“你先出去罢。”

一白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莫测,随后转身离开,同时将门关上。

“就这些么?”长长的暗金红鲛珠纱帐之后,修长的人影优雅地半靠在华美的软榻之上,幽凉的声音在幔帐之后响起。

“回殿下,这就是太后老佛爷交代奴婢的事情,奴婢不敢有所隐瞒。”风奴垂手跪在纱帐外,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多看那幔帐之后的人。

幔帐后的人淡淡地道:“嗯,你去罢,若有什么你觉得不对的事儿,让人通知一白就是了。”

风奴迟疑了片刻,还是咬牙道:“回殿下,奴婢还有一事要禀报,今日太后让人罗医正来给奴婢把脉,还有今日燃灯师太表现也有些奇怪。”

幔帐后的人看了眼一边的双白,双白点点头,走出幔帐来,将手里的一只巴掌大的银雕莲花嵌贝母的小盒子递给她:“不管是永宁宫还是真言宫的药,你都不必动,先交给我们的人就是了,这盒子里是一种药,可去了你身上的守宫砂,若不是有人强行验身是不会发现你仍旧是处子之身的。”

风奴接下盒子的时候,面色一阵绯红一阵苍白,手颤得厉害:“是。”

在一群男子面前言及这般女儿的私密事情,只让她觉得充满了羞涩和屈辱感。

双白似看出来她的心情,抬手扶起她,温然一笑:“风奴,不管你今日站在谁那方,选择和背叛永远是非常痛苦之事,但是比选择更痛苦的事却是——犹豫不决,身在曹营心在汉,终归害人害己。”

风奴一颤,随后点了点头,转身逃也似地离开。

一白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闪。

双白见着一白的眸色,他危险地眯起眸子:“一白,你不会是真的看上那个丫头了罢,那是杜家的人,神殿的人。”

一白转过眼,冷冷地看了眼双白:“你小子最近可是欲求不满了,管天管地,管到别人床上去了,老子就是真的想上她,关杜家和神殿一个铜板的事儿?”

双白脸色瞬间一冷,忍不住拂袖斥道:“殿下面前,你也言止不知所谓么,粗鄙!”

他每次看见一白这个家伙,都忍不住想,这个家伙到底是为什么会长了一张那样美公子的脸,分明就是个军营里抗大刀,粗鲁无礼的大头兵才是!

一白这才想起自己在哪,顿时收敛了下来,有些不安到底看向华美的鲛珠纱幔帐内,却忽然听得幔帐内的人轻笑了起来,声音幽凉如水:“呵,一白说的没错,就算他看上了那丫头,想要只管要了就是,没什么不行的,我控鹤监里全是一等一的美人,配一个阿泽身边品貌寻常的丫头,有何不可。”

双白一愣,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殿下?”

幔帐后的人,慢条斯理地道:“燃灯那妖尼怕是察觉了什么,风奴还是完璧之身的事,迟早有一日会暴露于人前。”

双白颦眉:“一切都如殿下早前推断的那般,燃灯那妖尼果然和太后勾结在一起,欲行不轨之事,咱们要怎么做?”

幔帐后的人,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本宫的祖母想让人怀上阿泽的种,那就让她等着,父皇的身子越来越不好,本宫还真是想看看祖母从狂喜到绝望的样子,一定很有趣,至于风奴那里,精彩一白若是喜欢,只管要了她就是,若是不喜欢,那就留着,如果有那真相曝光一天,想必又是好戏,呵呵。”

幔帐后传来的男子幽凉而悦耳,仿佛颇为愉悦,只是愉悦得让人觉得阴幽莫名,似冥河上吹来的一阵令人悚然的寒风。

令在殿内伺候的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殿下的心思,从来就让人摸不着头绪,更不按牌理出牌,只是但凡殿下说有好戏,必定会有人被他摆上戏台,如提线木偶一般在台上或者痛不欲生,或者血流成河。

殿下只喜这台上唱戏的人——唱、念、做、打越是‘热热闹闹’越好。

双白迟疑了片刻,又继续问:“殿下,秋大人那里,您已经三日没有去见她了,她也三日不曾踏出后殿一步。”

幔帐后的人影摇了摇他手上华美的黑色孔雀翎羽扇,似笑非笑地道:“哦。”

双白、一白等人又等了半天,才明白自家主子的回答,竟真的只有一个——‘哦’。

“四少,您怎么又起那么早?”宁春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忍不住打了哈欠,捧着只装满水的雕荷花鲤鱼包金铜盆搁在床边的架子上。

秋叶白调息完毕,正披了衣衫从床上下来,淡淡地道:“早起最合适晨练调息,春儿,你要是还困,便去休息罢。”

说罢,她便走到盆子边上,洗漱起来。

宁春看着秋叶白清瘦的背影,忍不住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四少最喜欢的便是睡懒觉,这习惯还是跟着老仙学的,什么时候又喜欢早起晨练了?

但她是知道四少这几日心情不佳,越发的沉默寡言,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或是望着天边若有所思的样子,心情沉郁。

她不是宁秋那样机敏的人,能和四少谈心聊事儿,只能用自己的所长的医术照料四少,但是四少这回明显是心病,这让她很无奈也很无力。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宁春转过头去开门:“月奴今日送早点来的倒是挺早的。”

但是当宁春才打开门,却忽又猛地关上门。

秋叶白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宁春有些紧张,又欲言又止了半天,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外头传来男子温和清透的声音:“小白施主,贫僧给你送早点来了,你可在殿内?”

秋叶白闻言,脸色一白,手上的毛巾瞬间掉进了脸盆里头,飞溅了满地的水。

宁春立刻道:“主子,我马上去打发那个人离开可好?”

秋叶白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而门外又响起了男子清越的声音,只是这回听着有些迟疑:“小白施主,你可在里面?”

秋叶白闭了闭眼:“让他进来罢。”

有些人,不是你不见便会消失,有些事儿,不是你躲着,便不需要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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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谁是谁的魔 上

宁春看着秋叶白转身走到桌子边坐下,她暗自叹了一声,随后转身去开门。

房门一开,门口站着的白衣银发的和尚提着硕大的食盒,见她开门,他便露出浅浅温润的笑意:“多谢宁春施主。”

宁春看见他银眸温柔,精致唇角边的那笑容,似一阵温凉清风从水面上吹拂而来,带着淡淡的荷香和古寺宁沉的烟火气息,原本到了嘴边想要叱骂或者讽刺的话语,硬生生地就吐不出来。

她冷冷地看了他片刻,退开:“进来罢。”

元泽点点头,提着食盒进了房间,一进门,一抬眼,他就见着秋叶白静静地坐在桌子前,眸光冷淡地看着他。

他身形顿了蹲顿,慢慢走了过去,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她的桌子上,随后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早点搁在桌上:“今早月奴做的枫糖卷子,用的是西洋进贡的枫糖,贫僧记得你很喜欢海鲜粥,月奴说前几日西海六省总督新上供了最顶尖儿的海味,宫里分了些到咱们神殿,这一份瑶柱干贝粥,昨夜寅时就用小火熬上,把碧玉米熬得稠稠的还有。”

看着元泽一份份地从硕大的食盒里将各色精致的点心摆满了台面,秋叶白的目光在上面掠了一遍,忽然淡淡地道:“我的胃口没有那么大。”

刚刚将所有东西摆满了一桌子的元泽手上一僵,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食盒:“那个贫僧一时间忘了。”

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和他一样的食量。

说着,他又立刻伸手去收拾那些过多的食碟,但是满桌子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早前他和秋叶白在一起的时候,她所提到过喜欢的某些口味的点心,这令元泽一时间还不知道到底要收哪些。

他看向秋叶白,有些迟疑地道:“小白施主,不若你先拣选几样罢?”

秋叶白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元泽见她眸光直直地投过来,有些窘迫地道:“贫僧亦不知小白是施主今日想用些什么,所以还是小白施主拣选些合胃口的。”

她摇摇头:“我是问你今日为何如此殷勤,能说上这么多话。”

平日里,元泽为人是个话少的,做事也是个安静的,木讷单纯的性子哪里会去这般殷勤地讨好人。

元泽被她问得一怔,沉默了片刻,随后才道:“因为贫僧觉得小白施主心中皆是烦扰之情,也许见到贫僧会更让你不悦,月奴说了,要对要对人殷勤些,方才能让人看到心中诚意。”

“心中诚意?”秋叶白看着他,挑眉:“你希望我看到你什么诚意?”

元泽沉默了下去,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容此刻泛出一点子红来,却只是站着并不说话。

倒是一边伺候着的宁春上前一步道:“四少,宁春先到外头去看看昨日的衣衫干了没有。”

秋叶白沉吟了一会,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宁春离开之后,秋叶白才看着元泽:“坐吧,不必收了,你也还没有用早膳罢。”

元泽看了看那些点心,随后摇摇头:“贫僧不饿。”

秋叶白忽然那抬头向他看了过去,微微眯起眸子:“是么?”

他刚说完,一阵‘咕噜’声立刻响了起来,空气里一片寂静中,显得异常响亮。

元泽白净如玉一般的面容上瞬间翻起红云,僵在那里。

秋叶白看着他那尴尬的样子,讥诮地出声:“哦,是么,出家人不打诳语。”

“贫僧贫僧。”元泽犹豫了好一会,方才老老实实地点头:“贫僧贫僧今日起来准备点心,便忘了要用早膳的事儿,彼时确实并不觉得腹中饥饿,也就是此时也不知为何,便忽然感觉腹中饥饿起来了。”

秋叶白她一抬手,淡然道:“既然觉得饿了,便一起用膳罢。”

元泽点点头,坐了下来,随意到取了一碟子点心用:“多谢小白施主。”

两人之间一时默默无语。

秋叶白用勺子慢慢地拨动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粥,忽然道:“见你这般实诚和谦逊客气,方才觉得你是元泽,先前见你说不饿,我还怀疑此时与我说话的是百里初。”

只有元泽这般害羞单纯的人,才会在发生了那样亲密的事情之后,还会这般客客气气,甚至有点怯意生生的不自在,虽然他的客气,让她着实觉得有些胧应。

虽然,她对他亦是客气异常。

元泽闻言,手里的筷子一抖,筷子里里夹着的一块点心瞬间掉在了桌面上,他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原来你真的告诉白了还以为是我在做梦不过也难怪那样的情形白会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罢可是。”

秋叶白看着元泽在那里喃喃自语,说着些似是非是的话语,竟仿佛在同另外一个人对话一般,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冷色:“你在和谁说话?”

元泽身形一顿,仿佛才回过神,他看着秋叶白,一向纯澈宁静的无双容颜之上瞬间闪过近乎复杂的神色,好一会,才道:“贫僧在和自己说话。”

“和自己说话,你是说百里初么?”秋叶白低头喝了一口瑶柱粥,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

元泽点点头,轻叹了一声:“看来,他真的是让你知道了这件事,贫僧还在想他到底想要瞒到什么时候。”

秋叶白轻嗤,眉目间闪过一丝阴冷和复杂,她讥诮地道:“那天的情形之下,想要不知道只怕不容易。”

元泽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僵,最终一咬牙道:“那夜那夜贫僧贫僧没办法控制自己让阿初伤了小白施主你你。”

秋叶白看着元泽说话越发地词不达意,苍白的脸上倒是越来越绯红,她叹了一声,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只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并不知道百里初到底在做什么,或者说他出现的时候,你便被压制住了。”

她虽然想过千百次,自己看见元泽或者看见百里初的时候,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反应,愤怒,怨恨,怒斥,讥讽,冷漠就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般无奈。

是的,无奈,她看着元泽比她还要紧张,还要窘迫,脸色有时候看起来甚至有些虚弱,仿佛那夜又惊又吓,被耍弄了个透彻的人是他一般,她心中的那些复杂的、翻腾的、阴翳的情绪却都没有办法化为怒气。

如果这是百里初的阴谋或者手段,那么她必须说他很成功。

至少她现在暂时只能对元泽冷淡以待之外,似乎用任何情绪都不合适。

“准确的说,贫僧是睡着了。”元泽几乎是极为无奈又窘迫地说出了这句话。

“睡着了?”秋叶白颦眉,沉吟道:“你是说百里初出现之后,你就几乎没有了意识,仿佛睡着了一般?”

双重人格,她了解的不多,只是前生方无意在某些书上看到提过几句,仿佛有两具灵魂占据了一具身体,而且性格反差会极大,在其中一面灵魂出现的时候,另外一面的灵魂就会被压制,没法控制身体按照自己的脑中的想法或者指令去完成一些事情,或者有些就像元泽说的这种——沉睡,全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泽点点头:“是。”

他心中终是不安的,她坐在他面前,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亦无讥讽寒声,却仿佛隔离得那么远,这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陌生得仿佛他和她不过是陌生的寻常之交,让他异常的不安而茫然。

秋叶白看着自己面前的青花小瓷碗,片刻之后,她忽然将手里的小瓷碗递给元泽,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你们是从小就被这样么?”

她想了想,与其等着百里初醒来,她和百里初之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倒是不如趁着元泽在的时候,将一切事情都打探清楚,毕竟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百里初几乎将她所有的秘密都掌握在了手心,她却几乎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才会沦入那样被动的境地。

而这些属于他们俩的秘密,除了百里初之外,就是元泽才会知道。

百里初是行止莫测,心思难测的鬼魅,想要从他嘴里套出实话,全看他的心情,但是元泽则不同,除了‘吃’以外,他不打诳语。

元泽见她递过来的小瓷碗里还有半碗粥,有些惊讶地看着秋叶白,随后一笑,接过来,优雅地吃了起来。

“也算不得,贫僧很小的时候,是在山里一座寺庙长大的,那个时候,似乎只有贫僧一个人,后来进入真言宫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贫僧就发现了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