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念小子来了,今儿真早!”

“早啊,刘叔,我师父来了没有?”

“柳先生早来了,在账房里算账呢。”

“谢谢刘叔,我这就去!”

念儿笑眯眯地和一行大汉们打过招呼后,一头钻进了位于采砂场角落的账房。

账房里一道清矍修挑的身影正在埋头算账。

“师父,念儿来了。”小小少年一见那人影,立刻像变了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向那先生作揖。

被唤作柳先生的男子停笔抬头,露出一张长眉秀目的俊秀斯文秀才脸来,看着少年笑了笑:“来了,书可抄写好了?”

念儿立刻恭恭敬敬地点头:“是。”

随后,他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递上去。

柳先生接了过来,一边翻看一边道:“嗯,虽然你启蒙晚,早先所学也太零散,但好在资质不错,这笔颜体也写得有点模样了,背背看吧。”

念儿立刻摇头晃脑地念了起了论语:“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窗外大树上偷窥的九簪一行人差点一头从树上栽下去。

九簪看着流利背诵《论语》篇章的儿子,忍不住暗自嘀咕:“早先给这臭小子请先生,也不曾他这么用心过,还把先生打走了好几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一边的侍卫立刻聪敏地悄悄跳走去打听消息去了,不一会就折了回来。

“这秀才姓柳,是个落弟的前朝秀才,虽然看着年轻的,但说也不小了,三十余岁罢,听说以前也是大家出身,后来改朝换代就落魄了,秀才娘子原本是地方豪强大户,后来看他落魄就生了去意,偷偷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如今在这采石场当个账房先生谋生,也跟着教点孩子,换些束修。”

九簪一边听着身边报告,一边暗自打量那教书先生,见那人虽然有点面黄肌瘦,但容貌秀逸,戴着一顶秀才软帽,虽然一身半旧洗的发黄还打补丁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有些干瘪的身上,却也难掩一身清贵正气。

她不由点头低声道:“也是个可怜之人,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柳先生面相一看也是个清高之人,否则早投奔了朝廷了,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即使新朝推出的科举制度比前朝的更完善、全面,也更能选拨有用之才,但除了当今陛下是女子还是让有些人觉得接受不了,更还有所谓的文人风骨也让很多前朝大族的有才之士在落魄之后,宁愿避居穷乡僻壤也不愿意去投效当今朝廷。

不过最让九簪欣慰的是这个先生很有些能耐,能收服自家的野小子安心读书。

她这个当娘的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儿,这位柳先生大半个月就做到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念儿这小子不让人知道他在读书,但是那种自家崽子最好的心情让九簪很快地给念儿找了个理由——大概是想给她惊喜,嗯,真是娘心甚慰啊!

“好了,咱们走吧。”九簪看了好一会,看着自家儿子背了几篇孔子的文章,又在柳先生的指导下写字,心情很好地点头。

猛犸有些担心:“要不要再看看?”

九簪笑了笑:“不用了。”

随后一行人便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一刻钟之后,正在抄写的小小少年偷偷瞄了眼窗外,压低了声音:“我娘走了没有,先生?”

柳秀才笑了笑,温文尔雅地道:“走了一刻钟。”

念儿一下子搁下笔跳了来,扑进柳秀才的怀里,眨巴着大眼睛:“哎呀,先生不早说,咱们开始练武吧,您答应今日教我内功心法的!”

柳秀才还是笑眯眯的样子,比出一根手指:“先扎马步一个时辰,为师不是说过功底为重,文武之道想通,你早先胡乱学的那些东西不成体统。”

念儿一听一个时辰,小脸瞬间垮了下去:“一个时辰?师父半个时辰行不行?”

柳秀才但笑不语,念儿也只好耷拉着小脑袋:“好吧,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说着他向门外一边走,一边豪气万丈地道:“哼,下个月就是小溪的生辰,我一定能好好表演。”

柳秀才一边起身一边随口问:“小念要表现什么?”

念儿骄傲地昂首阔步,同时拍着自己自己的小胸部:“去集市上卖艺,表演胸口碎大石,哈哈哈哈!”

干瘪的柳秀才一个踉跄,膝盖撞上书桌。

是夜,一处安静的大宅院子里饭菜飘香。

一对母子正在桌子前用餐,九簪夹了一筷子茄子酿肉进狼吞虎咽的念儿碗里,仿佛不经意地道:“念儿,过几日是中秋节,你可以请柳先生来咱们家做客。”

念儿:“咳咳咳咳咳。”

九簪:“喝点水,吃慢点。”

念儿听着母亲温柔的声音,随后偷偷抬起两只大眼瞄着自家娘亲:“娘亲。”

九簪笑了笑,摸了摸念儿的头:“念儿长大了,懂事了,会读书了,娘很高兴。”

念儿眼神有些闪烁:“嗯娘不怪念儿么?”

除了读书,还习武,不过先生不让他告诉娘亲,那就不告诉吧,他可不希望到时候先生不教他,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让先生答应教他习武,甚至因此答应去读那些枯燥得让他想打人的书——好吧,他打不过先生。

也不能告诉娘,因为娘亲是不会让他跟着外人学武的,因为圣女大姨已经力排众议,将他收入蛊王门下,以后他不但是土司王,也还是蛊王。

九簪笑着捏捏他的鼻尖:“娘开心还来不及。”

虽然后来的几日,她总觉得自家儿子念书念到饭量暴增和浑身酸软有些古怪,但是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柳先生让他抄书抄多了。

于是中秋那日,念儿下学回来的时候,领回了他的先生。

那柳先生看得出日子很不好过,虽然刻意穿了一身没有补丁的衣衫,但是有些地方明显洗得脱色,而且旧得异常单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破了。

但是,院子里的大伙都这也许是个很迂腐的人,因为一开始,他拒绝了九簪公主邀请,因为——孤男寡女,不可同处一处屋檐下。

不要说苗人绝倒,就连帮忙的其他本地汉人官吏都觉得可笑,这年头女子不满丈夫纳妾都能要求带嫁妆和离出来立女户,甚至在朝为官了,还有人忌讳瓜田李下?

但九簪却觉得,嗯,很好,这位先生是个正直的人呢。

不过在念儿的力邀下,这日柳先生还提了一盒子酥饼上门,上门前在门口行了礼:“在下柳三变,前来拜见九夫人。”

九簪特意收拾了一番,领着丫鬟迎了出来,客气地以夫子礼将人迎入了院子里。

众人热闹地在院子里吃喝饮酒,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发现了一件事儿——这位说话爱引经据典的穷酸柳先生居然是千杯不醉。

少数名族一向自诩酒量无敌,自然不肯示弱,于是轮番上阵,不过喝到了最后,几乎所有人都钻桌子底下去了,迂腐的先生还在用筷子敲着碗,对着月亮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九簪一边指挥侍女们将人都搬走,一边看着那柳先生各种慷慨而歌,竟有一股子傲人风骨的样子,只可惜神情寂寂,心中竟然莫名地生出一丝怜惜好吧,惋惜。

她想了想,到底感念对方教导自己孩子,只道了一句‘吾与此子有缘’连束修都没有收,便走到柳先生身边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先生是胸怀大志,才华过人者,何必拘泥于过往之事,不为新君效力?”

柳先生忽然停住他差点敲破碗的筷子,看了九簪一眼,轻哼:“九夫人这般劝诫在下,难道就没有拘泥于过去之事么,在下见九夫人也是年华正好,却只见稚儿,不见夫君,难道不是拘泥于过去?”

九簪见他有些熏醉了的样子,便也不将他硬邦邦的态度和唐突的话语放在心里,她知道这些读书人都有些傲骨,就像那个人一样。

只是她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怅,便淡淡地喝了一口酒:“也是,人人都有放不下的过去。”

就像她曾经暗中打听过,那人曾经在她离开后的一段时日疯狂地找过她,但是后来见没有消息,便也偃旗息鼓了。

她心情瞬间就复杂了,既担忧他找上门,也郁闷他的轻易放弃。

“夫人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既然是未亡人,何不重新开始?”柳先生忽然问。

九簪顿了顿,不知为什么,在这团圆之夜,原本热闹的宴席散去之后,一片寂凉忽然涌上心头,让她有了想要说话的欲望:“先生又为何不重新开始,您的妻儿虽然不在,但您这般人品尚不至于寻不得佳偶,又或者您何不上门寻寻您妻儿。”

她听过念儿说,柳先生很受那镇子上的姑娘们欢迎,不过在这里安顿了月余,就已经有媒人上门打听消息了。

虽然她在帝都见过了国师那样的绝色,也见过了一白和那个人以及鹤卫们各有各的惊才艳绝,这位柳先生虽然比不得鹤卫们容貌的精致,却也算品貌出众。

柳秀才慢条斯理地敲打着他手里的碗筷,神色有些恹恹:“吾妻出身一地豪强之家,多年前吾曾上门过,不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哼唧了一声:“被赶出来了。”

九簪一边喝酒一边见他那表情,不免有些感叹:“原来是地方大户,想来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世上真是哪里都有仗势欺人,薄情寡义之人。“

“正是,还狡诈狠辣,抛夫弃嗯,到底是害人不浅的薄情之女。”柳秀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九簪听着那清脆的敲碗声,眼神有些迷离,苦笑:“我夫君早亡,这世上薄情之人千千万,你我都是苦命之人。”

她说不出口自己的经历,只能当那人死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痛批世间的薄情男女,一时间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语,聊到深夜。

直到婢女来催,九簪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想起明日她还要去河堤上忙活,便准备起身着人将柳秀才扶到厢房去歇息。

柳秀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似乎喝多了,放下了文人架子,说话也肆无忌惮了起来:“九夫人没有想过再嫁么,就打算为了辜负你的人这么蹉跎岁月?”

九簪沉默了下去,低低地笑,让人看不出她在笑什么,随后扶着仕女转身离开,不过离开的时候,她腰上的剑不知怎么地挂着了柳秀才的袍子,把那原本就单薄的袍子给撕了个大口子。

柳秀才当夜不觉得有什么,第二日醒来却坚持不要九簪赔偿的新衣,竟道什么不食嗟来之食,拿了绳子自己捆了几捆就要往门外走。

九簪无奈只得留下那迂腐先生,亲自拿了针线过来给对方缝衣服。

她原本就是苗人,不拘小节,而且自诩针线不好,让柳秀才穿着破衣,就着他身上这么缝了起来。

缝了一会,她才想起这秀才最忌讳瓜田李下的迂腐先生,但不知为何这次竟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但九簪也不是什么细腻之人,也不多想,只帮着对方把衣衫慢慢地缝好。

只是靠近那秀才的时候,她闻着那人身上好闻的气息,才有一种面前的人也是男子的感觉,反而自己有些不自在起来,那柳秀才也不说话,只任由她一针一线地替他缝衣。

她却能感觉那秀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让她莫名其妙地脸上发烧。

也不知道缝了多久,她终于把最后一针缝好,抬头如释重负地道:“先生,好了。”

却不想这一抬头,脸颊竟无意地擦过了对方的嘴唇。

“嗯。”柳秀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唇间气息掠过她的额头。

九簪瞬间涨红了脸,立刻退开,偷偷抬眼去看柳秀才,却见柳秀才也正看着她,目光有一种古怪的炽热,但也不过瞬间,柳秀才又恢复了寻常有些恭敬中隐着傲慢的样子:“多谢夫人费心。”

随后,他转身向外施施然地离去。

九簪有点呆愣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慢慢地蹙起眉,不知道想到什么,随后看着对方那削瘦到干瘪的身形,又摇摇头。

不可能是那个人的,她真是糊涂了。

不过那天开始,九簪晚上就开始做梦了,也不是什么噩梦,就总是听到有人在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九簪在梦里想,河之洲站了一个女人,水势一涨,很容易会被淹死的罢?

汉人比较喜欢在危险的地方求爱么?汉人果然是奇怪的存在啊

柳先生听了念儿带来的她娘的话,半晌,叹息——文化种族代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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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好像很久没有万更了~╮(╯▽╰)╭忽然想换一种写法,灵感颇多~嗯,么么哒,红杏篇下应该就完结了,阿初和阿泽还是萌哒哒的存在。

☆、双白番外 一枝红杏出墙来 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中秋以后的天气很快凉了,冬日很快的来临。

于是落雪的日子里,柳先生跑学生家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下午来了,便要磨叽到晚上才背着他的书袋踏雪离开。

虽然柳秀才的说辞是石场实在太吵闹,不利于学生学习。

但是,鉴于他每次都是正好午饭前到,晚饭后走,偶尔还能提了两条腊肉或者几坛子小酒的情况,院子里的众人都默默地想,原来迂腐书生也不是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什么嘛,明明就是穷秀才来打秋风!”一个丫头数了数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忍不住嘟哝了几句。

但一边正在晒柿子饼的九簪却有点不悦地摇摇头:“好了,玛娜,柳先生从不收念儿的束修,先生日子过得艰难,又不愿意趋炎附势至大户人家当教匠,咱们多照顾些也没有什么,咱们苗人从来对朋友都大方的不是么?”

她很满意这些日子以来柳三变的教导,念儿的进步简直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玛娜想了想也是,便用衣叉又叉下来一条腊肉:“也是,看他瘦巴巴的样子也可怜,今晚柳先生来给他就是了。”

九簪也捡了一袋柿子饼和腊肉分别用油纸包了,同时吩咐玛娜:“今日中午先生没有来用饭,大约晚间要吃多点,你吩咐厨房去多准备两个咱们的家乡菜竹筒饭和野猪肉炒蒜苗罢。”

“好。”玛娜点点头。

一阵凉风吹来,九簪忍不住打了寒战:“哈秋。”

玛娜立刻拉着她往房间里走,同时低声抱怨:“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苗疆,汉人这地儿实在太冷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下雪。”

九簪却似想起了什么:“对了,给柳先生备一套被褥吧,听念儿说他那房间里就一个烤火的炭盆,被子都单薄得很。”

玛娜闻言,也道:“也是,那秀才到底穷成什么样子,我看他身上穿来穿去,也就两三套破褂子,单薄得很,这么冷的天,却不见他得风寒肺炎。”

九簪微微颦眉,不悦地看了玛娜一眼:“管管你这张嘴,说点好听的,别没事咒人。”

玛娜被训斥了,却没有不高兴,反而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凑近九簪:“我说公主,您是不是看上哪个穷酸秀才了,平日里可没有见你为谁这么操心过呢,每日里那穷酸秀才一来,你能和他在一个屋子里呆好久。”

九簪瞬间一僵,涨红了脸狠狠地白了玛娜一眼:“胡说八道什么,那是屋子外头太冷,我在屋子里做针线,何况还有念儿跟着先生在念书。”

玛娜笑得更诡异了:“那是呀,每次我进去送水的时候,可是都看见你们三像一家人呢,咱们苗人可没有汉人从一而终的习惯,公主您这也一个人这么多年了,给念儿找个爹也不错。”

“行了,不要再说了!”九簪冷下脸打断了她的话:“柳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性子也是迂腐,最不喜欢这种瓜田李下的传言,不要让人家笑话咱们苗人轻浮。”

说罢,她就匆匆进屋而去。

玛娜被甩了冷脸,摸摸自己的鼻子忍不住嘀咕:“公主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慌里慌张的吗,要是真没什么,她慌张什么?”

“如果公主有个好归宿,咱们也才能放心回圣女。”猛犸低沉粗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玛娜看了一眼提着大刀进来的猛犸,轻叹了一声:“我看圣女的意思,若是公主再没有个看上的男人,回苗疆之后,圣女就要安排公主相亲了,你也知道最近七十二峒的某些人越来越嚣张,不就是仗着公主一个人势单力薄么,九翠圣女此生无子,公主若是只有念儿一个小王子。”

“只念儿一个小王子,如果出什么意外的话,只怕七十二峒有些人会生事儿。”猛犸接过了话头,眉头紧皱。

他们苗人没有汉人这么讲究,一定要什么门当户对,但是土司府只有圣女和公主两个人撑着,还是会给了有心人觊觎之机。

公主如果有一个男人,哪怕是入赘的,也能堵了不少人的嘴。

“这柳秀才虽然是个穷酸,但是我看着他是个老实人,不会乱打主意,如果弄回去给公主做个填房,公主能制得住他,也还行。”玛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打起了让秀才入赘的主意。

她并不只是九簪的侍女,也还是她的谋臣,或者说住手,自己本身也是七十二峒的峒主之一。

苗女一向大胆奔放,猛犸听着这主意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想了想,也点头:“念儿王子也很喜欢柳先生的样子,这件事确实可以考虑。”

“咱们再观察看看,我也打听打听公主的意思。”玛娜将柿子饼都收好,同时忍不住摇头:“也不知道公主在汉人的皇宫里吃了多少苦头,当年那个男人让她多难过,现在的她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哪里像咱们苗疆的公主。”

“哼,再让我见到那个混蛋,我非杀了他不可!”猛犸眼睛里露出狠色,挥舞了下自己手里的大刀。

房间里的九簪哪里想到自己的属性帮自己把未来都想好了,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地坐在桌子边,看着油纸里的腊肉和柿子饼发呆。

心思却忽然飘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不知那人现在如何了?

原本定了要成亲的日子,如今已经过了罢?

想必此刻他也已经是佳人在怀了吧,所以才一直都没有来寻过她。

九簪垂下眸子,低低地笑,讥讽又自嘲。

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又怎能怪人不解她心中的风月?

“娘,娘,我和先生回来了。”孩童稚嫩活泼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九簪听着念儿的声音,原本怅然忧伤的心便瞬间平静了下来,她看着如雏鸟一般高兴地扑进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小少年,忽然就释然了——不管如何,他给了她一个孩子,没有再来为难她。

也没有再来与她抢念儿,在这一点上,她要感谢他。

听着另外一道脚步声,九簪拍了拍念儿的小脑瓜上,含笑上前招呼:“柳先生,今日又多麻烦你照顾念儿了,天冷了,您回去前把这些衣服和被褥带上吧。”

说着她顺手将秀才肩上的兜搭接了过来。

柳秀才也不客气地进门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看了下那些已经打包好的东西,也不拒绝地笑笑:“不麻烦,稚子聪睿,可教、可教。”

说着,他似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来一只巴掌大荷包搁在桌子上:“这个,给夫人。”

“这是什么?”九簪有些好奇,她可没有见过柳秀才送人什么东西,他太穷了。

柳秀才清秀的面容上浮出一点红晕,轻咳了一声:“那个夫人总是照顾在下,在下也没有什么好送的,所以无事时做了一点东西送您。”

九簪笑了笑,一边打开一边道:“先生客气了。”

她一看荷包里的东西就愣住了,那是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漂亮鹅卵石,鹅卵石上雕着一个少女背着竹篓在竹林里回眸一笑,灿若夏日明光。

她的心忽然就被狠狠地一击——那上面的少女分明就是十多年前的自己。

这是一个雕刻着她小像的石头。

柳先生那么一个重视名声的人为什么

念儿在一边也笑眯眯地晃荡着小脚丫:“师父的手艺可好了,念儿也有一个呢。”

说着,他也掏出来一个石头,上面果然雕刻着一个小小少年在读书。

九簪看着念儿手里的石头,忽然就觉得自己真是多想了。

她看向柳秀才含笑道:“多谢先生了,先生真是好手艺。”

柳秀才的脸似乎更红了,只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她:“你喜欢就好。”

这一次,他没有唤她夫人,九簪鬼使神差地觉得在他的目光下,自己的脸莫名地有些发烧,她立刻转身:“先生坐,我再去准备茶水。”

门外猛犸和玛娜两个人偷眼看着那场景,又慢慢地退出了院子。

玛娜摸着下巴:“公主有点心动了,我看这事儿有戏。”

猛犸皱眉:“也是,念儿小王子很喜欢那个秀才,上次还和我说如果他有个爹爹像柳秀才这样就好了。”

玛娜忽然想起什么来:“也是,现在想想念儿小王子那清秀细致的模样,倒是和柳秀才有几分相似呢,说是柳秀才的儿子,也是可以的,难不成当年的男人是柳秀才?”

猛犸:“。”

两人同时都沉默下去,只觉得这个话题太怪异和荒谬,迅速地将这个想法抛弃于脑后。

猛犸低声道:“但是公主的性格现在变得有些温吞又执拗,只怕不一定同意咱们的想法,柳秀才只怕更不会愿意嫁到苗疆吧。”

玛娜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子,眼里露出精光:“等公主自己脑筋开窍也不知道到猴年马月,管那穷酸愿意不愿意,反正公主看上他就成了,他不愿意,我也有法子让他愿意。”

她早就派人再打听过这个柳秀才的情况,这是十多年来第一个能让公主脸红的男人,她绑也要绑到苗疆去。

再让公主这么墨迹,她变成老妇人的时候都找不到一个男人睡。

至于睡了以后,她家公主要是不喜欢那个柳秀才,大不了,她想法子把那个男人收拾掉就行了。

猛犸看了眼她手里的瓶子,瞬间瞪大了眼:“桃花情人蛊!你打算。”

“嘘!”玛娜朝猛犸摇摇手指,露出个堪称奸诈的笑容来:“汉人不是说了么,兵不厌诈。”

只是这时候的玛娜哪里知道,汉人还有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待她知道的时候,只有目瞪口呆,后悔莫及。

这日夜里,北方呼啸,冷得人直发抖。

柳秀才教完了念儿,正准备打道回府,九簪也帮他拿起东西准备送人:“先生好走。”

柳秀才看着她手里的披风,微微挑眉:“这是。”

九簪看了看寒风呼啸的窗外:“外头雪大了,先生穿着太单薄,仔细不要着凉。”

她也没有多想,顺手就替他披上。

只是她这么一抬手,才觉得面前的单薄书生竟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触碰到对方的肩头也才感觉原来对方的肩头如此宽厚。

那松垮垮的褂子下的男子身形竟全不如看见的那般骨瘦如柴,倒是体魄颇为结实。

这种极为亲近的距离,忽然让九簪莫名地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起来,秀才低头的时候,呼吸正好如羽毛一般掠过她的发鬓,有一种近乎撩拨的意味。

尤其是对方专注地看着她系绳子,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几乎将绳子系做一团。

到底这么多年,都没有再与一个男子这般亲近过。

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这酸腐秀才竟能如此不避嫌地站得如此亲近了?

好不容易,她终于干完了手中的活儿。

九簪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