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周笑莲,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瓷杯,对小玉儿毫无兴趣。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风小雅还没猜。

艾小小笑望着风小雅道:“风公子不猜上一猜么?”

风小雅抬头,注视着自跳完舞后就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小玉儿,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小玉儿抬起头,小脸红红地朝他笑了笑。

“一钱。”风小雅道。

群客哗然。这个报价,当真是比之前那个瓷杯的三百钱还离谱。

然而,小玉儿听了这个价格,眼睛一弯,却是笑得更开心了几分。

艾小小将写着实价的信笺递给葛先生:“劳烦先生公布吧。”居然没有进入比价环节,说明有人猜对了。会是谁?

葛先生拆掉信上的火漆,打开来念道:“上月初九于宜国会晤永信禅师,得赠舞姬一人,名小玉儿。推辞无方,不得已,取一钱酬之。”

还真是一钱!!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小玉儿居然是个和尚送给胡九仙的!

主位上的胡九仙哈哈一笑道:“此缘法太盛,胡某不敢受,故而让出,盼有缘者接。如今看来,鹤公就是有缘人了。”

小玉儿十分识趣,当即走到风小雅面前,拿起茶壶将他空了的茶杯斟满,然后举过头顶捧到他面前:“小玉儿拜见公子,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望公子不要嫌奴粗鄙。”

颐非见秋姜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幕看,便揶揄地低声笑道:“吃醋了?”

秋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抬手:“当我什么都没说。”

那边,风小雅也什么也没说,接过了她捧的茶,垂下眼睑呷了一口,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眸色万千。

葛先生感慨道:“你这一猜一个准的,看来第三样宝物也要花落你手了。”话音刚落,第三样宝物被人捧进了大厅。

同样是一方红巾盖着托盘,第三样宝物的体积看上去比瓷杯更小,毫无隆起之处。

艾小小道:“刚才见过了璧国的骨瓷,宜国的蝶伶,下面这样东西,产自燕国,造于程国,可谓是集两国之精华于大成。”将众人的胃口吊起后,他掀开了红巾。

托盘上是一块布。

说是布也不尽然,颜色剔透,颇像传说中“穿五层还可见痣的素纱禅衣”。然而,灯光映于其上,流光溢彩,又说明其材质绝不是纱。

马覆的眼神一下子热了起来:“谢家的至宝天衣甲!”

“长琴公子好眼力!”艾小小赞了一声,拈起那块似纱非纱的织物,抖落开来,真是一件比甲。

“谢家?程国的谢家?也就是说这件衣服是用五色足缤做的?可五色足缤不是由五色稀铁提炼而成的吗?五色稀铁是璧国的产物,怎会说出自燕国?”宾客们纷纷质疑。

艾小小笑了笑,解释道:“因为它不是铁,而是骨。燕国平妥县产一种金顶蚕,平日里与家蚕并无两样,但到了要吐丝时头会变成金色,这时取冰冻住,摘其金顶,融为骨胶,再以谢家的冶缤术淬为丝线,编织成甲。此小小一甲,需耗费十万只蚕。因此,这么多年,也不过得了两件。”

有客问:“这天衣甲有何特别之处?”

艾小小直接将一盏油灯的灯罩摘掉,将比甲放在上面,半天也点不燃;再用一把匕首在上面划来划去,未留丝毫痕迹。如此一来大家立刻明白了——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葛先生低笑着对风小雅道:“这次的三件宝物倒挺有说法,第一件宝物怡情;第二件宝物强身;第三件宝物直接多送一条命。”

确实,穿了这么一件衣服在身上,可不比别人多一条命吗?

“可杀手的第一目标多是咽喉,不是心脏。”风小雅不以为意,“累了。回去试试这第二样宝物。”

他瞥了小玉儿一眼,小玉儿的脸便更红了。

然后他就在一片比价声中带着小玉儿拂袖而去,将一室喧闹尽数丢在了身后。

颐非见他们走了,对秋姜道:“你不跟去看看么?”

“我为什么要跟去看看?”

“小玉儿也出现在船上了,你不觉得奇怪么?”秋姜既已恢复了记忆,当也认得出来此人是谁。

“比起她……我更在意的是……天衣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秋姜的面色十分凝重,“这是圣境十大神器之一。而它的上一个主人是……”

如意夫人。

第十八章 重遇

“立秋”房间内,姜花香依旧。

小玉儿羞答答地跟着风小雅进来,闻到这股香味时下意识皱了下眉,但她恢复得很快,立刻挂上甜甜的笑容,主动上前搀扶风小雅的胳膊:“公子,我扶您上榻吧。”

风小雅一抖袖子,从她手中滑脱,拉出了三分远的距离。

小玉儿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

“一,我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二,我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的东西;三,我不喜欢别人随便进我的房间。”

玉儿委屈:“小玉儿知错了。但,这样子的话,我怎么给你跳鹏游蝶梦呢?”

风小雅道:“去那边,把纱帘拆下,将两头系在床柱和门柱上。”

小玉儿转动眼珠,上前照做,当她将纱帘全部系好,看着横拉在房间里的白条时,面色微变,似是明白了风小雅的意图。再回头,只见风小雅眉睫深黑,面色素白,像刷了一层釉的瓷器,看上去无情无绪。

“现在,你可以跳了。”他如是道。

小玉儿咬着下唇,没再说什么,足尖轻点,飞身上布,无乐自舞。

跟在风小雅身后如影子般沉默的孟不离和焦不弃至此,也终于明白了主人的意图,双双异样地对视了一眼。

风小雅拿下插着姜花的花瓶,手指轻弹,一片叶子飞了出去——

击中小玉儿的右膝,她的舞姿微微一斜。

紧跟着,第二片叶子飞到,击中她的左肩,她身子后仰。第三片、第四片……一片片地打在小玉儿身上,却没有干扰她的舞步,反而令这无声的一曲舞蹈显得更加完美。

如此一直到小玉儿跳完,屈膝于纱,俯身叩拜。发髻微乱,大汗淋漓。

风小雅淡淡道:“十七处。”

小玉儿抬头望着他,双目有些发红。

“是你跳错的地方。也是我纠正你的地方。”风小雅抚摸着瓶中剩余的白色花朵,“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取代秋姜来到我身边?”

此言一出,小玉儿的表情顿时变了。如果说,她原本看起来像个甜软多汁的水蜜桃,此刻,就已干瘪成了桃干。一双大眼睛里,也充满了羞恼与愤恨。

***

宴客厅中,天衣甲受到了极大的追捧。毕竟,衣服谁都能穿。但直到所有人都猜完,还是没有结束,说明没有人猜中价格。

秋姜当机立断,对云闪闪道:“把信买下来!”

云闪闪颤声道:“可是……我没钱……”还倒欠了很多钱呢。

“我有。你尽管出价。”秋姜道。

颐非好奇地看着秋姜:“你真有钱?”那一路上还吃他的用他的……

“我知道如意门的金库在哪里。”

光这一句话,云闪闪看她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当即拍案兴奋地喊道:“五千金,买信!”

颐非一口气呛在胸口咳嗽了起来,叹道:“二公子,真是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啊。”

“你不懂!这种竞价,一定要一出手就震慑住他们。”

颐非看向秋姜,秋姜却对此不以为意,完全不心疼的模样。

我大概是这一年太穷了,才会对钱财开始斤斤计较。想当年,程三皇子也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啊……他深刻地检讨反省了一下。

果然,被云闪闪这么一喊,众人全都陷入了寂静。一时间,无人敢跟。

云闪闪大咧咧道:“各位,给个面子,小爷对此宝衣势在必得。”

葛先生忍不住道:“二公子,若出了价但最后没履诺,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岂有此理,小爷是赖账的人吗?”云闪闪虽是这么说,却有些心虚地看了秋姜一眼,见秋姜面色镇定,勇气顿生,当即挺了挺胸,“少废话,若无人跟,这信就是我的了。”

“是。”艾小小正要将信送上,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慢。五千零一金。”

众人一看,原来是马覆。

有意思!风小雅走了,马覆却跟云闪闪对上了!同为女王候选者,果然彼此不对付啊。

云闪闪瞪大了眼睛,怒视着马覆道:“你非要跟我抢?”

马覆望着他轻轻一笑:“你我本就是竞争关系,也不差这一件宝衣。”

云闪闪大怒,当即喊道:“一万金!”

众人哗然。

马覆道:“一万零一金。”

云闪闪冷笑:“有本事你翻倍呀,学什么风小雅?”

马覆不以为然道:“有本事你也学他退让,君子有成人之美。”

“呸!我出、我出……十万金!”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十万两金子,要是堆在一起,都差不多可以把这个宴厅填满了。

马覆的表情也变得很是不好看。

云闪闪挑眉道:“你跟啊,继续跟啊!”

马覆悠悠道:“十万金……整个云家,都没有十万金吧?”

云闪闪僵了一下,强撑道:“我家有没有,关你什么事?”

“云笛一年俸禄四千二百石,就算十年不吃不喝加起来也不过黄金五万。请问,这多出来的五万,是哪里来的?”

云闪闪一听,这是含沙射影地说他哥贪污受贿啊,当即怒道:“我家自有别的营生!你管我哪里来的?”

马覆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但云闪闪越想越不对劲,这要真被他回头去女王面前告一状,哥哥恐怕会头疼。当即扭头对秋姜道:“小爷为了你而惹此是非,若因此牵连我哥……”

秋姜淡淡道:“将死之人的话,听听就好。”

云闪闪一想,对啊,他急什么?这两人的目的本就是要活抓马覆和周笑莲,到时候马覆都落到他哥手里了,还怎么去女王面前告状?

云闪闪瞬间放松,不再理会马覆,笑眯眯地对艾小小道:“他不跟了,信给我。”

艾小小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婢女捧着笔墨上前道:“请云二公子画押。”

云闪闪便大咧咧地在十万金的欠条上写了名字,艾小小这才将信交到他手中。

秋姜透过云闪闪的肩膀看向信笺,里面写着:“去年七月螽斯山山洪暴发,山下房屋倒塌无数。胡家赈灾救人时于地下挖出此物。原价为零。”

秋姜的手在袖中慢慢地拽紧。

如意门的大本营,就在螽斯山,取其继继绳绳的好彩头。如意夫人说过那是程国境内难得的风水宝地,百年来从无地震飓风侵扰,怎么会山洪暴发?!

还有红玉之前说夫人在闭关,已经闭了好几年,那她有没有平安转移?她这么多年没有露面,贴身宝甲又流落在外,是不是说明……她死了?

不!不可能!

秋姜心头惊悸,如雷电乱劈,只觉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后一切都改变了。

她咬了咬牙,突然扭身离开。

而这时婢女捧来了天衣甲,云闪闪正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把玩,颐非忽摸了摸鼻子道:“我想到一个问题。”

云闪闪随口道:“什么问题?”

“任谁买到此信都会打开宣读,自知此物出处。那么,我们真有必要花十万金买这玩意吗?”

云闪闪顿时愣住了。

***

小玉儿突然出手,指甲处弹出像猫一样尖锐的利爪,直朝风小雅抓了过去。

“嘭”地一声,青色伞面撑开,利爪落在上面,不但没破,反而滑了开去。

小玉儿顺势扭身钻进伞中,抓向风小雅面门。

青伞瞬间合起,风小雅用伞柄挡了一挡,与此同时,孟不离和焦不弃双双扑至。

小玉儿身形娇小,闪避极快,踩着焦不弃的脑袋,借力再次扑向风小雅。风小雅却将伞送入她怀中。

小玉儿下意识接住,原本合起的伞面再次嘭地展开,将她整个人都振飞出去。

小玉儿一个跟斗落到房顶的横梁上,撞破那块装有水晶机关的木板,飞上了三楼。

“追!”风小雅命令。

孟不离和焦不弃立马跟着飞了上去。

然而房间里已无小玉儿的痕迹。

身侧风动,却是风小雅亲自上来了,他的目光在房间里迅速扫了一圈,撞向某侧船壁。船壁在碰触到他身体的一瞬自动划开,露出隔壁的房间来,竟是一道暗门。

门内无窗无灯,漆黑一片。

却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

风小雅忽然出声:“是你吗?秋姜。”

跟在他身后的孟不离和焦不弃顿时戒备。

黑暗中无人应答。

风小雅却盯着某一处,慢慢地走了过去:“你恢复记忆了,是么?”

那气息微重了起来,这下,孟不离和焦不弃也听到了。

“你恢复了记忆,所以没去芦湾,而是上了玖仙号。你想做什么?”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然后脱离了禁锢,嘤咛一声冲了出来,扑向风小雅。风小雅一把将对方扣住,手腕入手,却是超乎想象地小。孟不离立刻吹亮火折,风小雅借光一看,自己抓住的,正是小玉儿。

小玉儿面目狰狞,张嘴就咬。风小雅不得不一掌将她推开。小玉儿的身形再次遁入黑暗。

孟不离走上前,用火折的弱光扫视,刚照到一个木桶,火光突灭,黑暗中,一人出手如电,将他放倒。

孟不离一个翻滚,滚回到风小雅脚边。

风小雅盯着该处,忽然摘下了手上的佛珠,捏在第三颗上:“出来。不然,我会捏碎此物。”

佛珠共有十八颗,每颗都有不同的作用。第三颗里的,正是南柯一梦。

这本是秋姜之物,如今却被反过来对付她。秋姜果然受激,第一万次后悔为什么之前没趁风小雅病发时拿回该物,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

只不过,她是提拎着小玉儿一起出来的——就像老鹰提拎着小鸡那样。

小玉儿面容扭曲四肢僵硬,既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只能用仇视的目光瞪着秋姜。秋姜索性一记手刀切在她后颈处,小玉儿顿时晕了过去。

秋姜把她扔破布般地扔在地上,然后直视着风小雅,伸出手:“还我。”

风小雅打量着她,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中年妇人,眼瞳如霜,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绝望:“你……果然恢复了记忆。”

***

宴厅内,在云闪闪的极度傻眼中,下一环节开始了。

“下面是客人们自己带来的货物进行交易,就不猜了,价高者得。”艾小小说着,让婢女们捧出了第一件货物,赫然就是薄幸剑。

然而,大概是二尺二的尺寸过于苛刻,众人显得对此兴趣不大。

云闪闪一开始急得不行,后来一想,反正船都是要沉的,到时候欠条自然也就没了,便镇定了下来。

颐非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心中沉吟:秋姜想以此物钓出潜伏在胡九仙身边的如意门弟子,现在看来效果不会太好,谁能想到胡九仙自己拿出来的三样宝物中,就有两样跟如意门有关呢?

想到这里,他侧头看了看身旁空着的位置,秋姜还没回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时,有个姓郭的富豪用一百金买下了薄幸剑,结果已出,颐非便对云闪闪耳语道:“记得把剑拿回来。”然后便离开了。

***

三楼胡倩娘房间的暗室内,秋姜听了风小雅的话后,忽笑了笑。

“是啊。多谢你当年手下留情,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便让你死得痛快些吧。”

焦不弃愤怒地喊了起来:“秋姜,你还有没有良心?公子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连宰相大人都……”

秋姜冷冷地打断他:“杀父之仇都能原谅,你觉得是痴情?不好意思,我觉得是废物。”

焦不弃和孟不离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想到,当事人竟如此不领情。

秋姜睨着面无血色的风小雅,接下去的话便说得更加肆无忌惮:“风小雅,你给我听好了。这个世界上,我最瞧不起的人,就是你。我要是你,要不就拔剑为夫报仇,要不就跳下海去死个干净,省得再苟延残喘浪费粮食。”

风小雅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孟不离连忙担忧地上前扶住他:“公子!你别听这妖女胡说八道!”

孟不离更加干脆,拔剑刺向秋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