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写贴子的——好张狂。
巫真皱了下眉头:“这…这人和我们又不相熟,他来做什么?”
我也觉得纳罕。
我把贴子合起来,巫真想了想,说:“你就说巫宁病了,不能见客,请齐公子回去。”
姚黄接了贴子施礼出去。
闵道含着香雪消毒丹,嘴闭得紧紧的,一双眼却透出疑惑与好奇的神色来。大约是刚才烫得厉害,又被丹药的味道刺激了,眼睛里显得有些泪意,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若是给他换上一件裙装,倒真象个天真秀美的小姑娘。
齐伯轩怎么会来?我打心眼儿里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姚黄去了片刻回来,手里捧着盒子:“巫宁姑娘,齐公子已经告辞了,这是他要我转交姑娘的东西。”她问:“姑娘,要打开看看么?”
我和巫真异口同声:“别开!”
开玩笑,这万万开不得!上次在涂家庄,毒伤涂夫人的那只蜈蚣可不就是装在一只盒子里?谁知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万一里面再窜出只蝎子毒蛇来——
“你不要碰,把它放下。”
姚黄给吓了一跳,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我去倒茶。”
我和巫真一起,死死盯着那个木盒子,生怕盒子突然起什么异变似的。一旁闵道清清喉咙,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这盒子有什么不妥?”
我俩一起重重点头。
巫真说:“你还记得涂家庄寿宴上那只盒子么?”
闵道一怔,笑笑说:“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有人存心陷害…”
我们知道齐伯轩就是上次送盒子的始作俑者,可是闵道不知道。
“再说,就算我是那恶人,同样的手法使一次也就够了,怎么能再用第二回?那可不把旁人都当傻子么?”
闵道是当笑话说的,不过我和巫真对望一眼,却齐齐松了口气。
这就叫旁观者清吧。
被他一说,我也镇定下来。发烧烧得我想事情都想不太明白。不然见着这盒子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我们和姓齐的人也没有什么仇怨,他犯不着再对我们使什么心机。
不过,无功不受禄,他为什么要送礼给我?
巫真显然想得也是同一件事,小声嘀咕了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放一边吧,回来问问权叔,让他找个人给送回去。”
闵道红着脸站起来告辞,他嘴里还含着丹药,说话含含糊糊。这香雪丹治烫伤热毒是好。就是含在口中时,因里面的凉辣气息,弄得人口水直溢——这丹药我也含过。闵道说话含糊。想必就是因为口水太多,怕出了丑,所以嘴都不怎么张开,两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艰难无比。
明明我们岁数相当,他约摸还大我一两岁。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还象个小孩子一般,心事一点儿藏不住,脸皮还特别的薄,简直比姑娘还象姑娘。
“多谢你来看我,还有这些梅花儿。”
“你要喜欢。我明天再送来。”
我忙说:“不用啦,这些都够插了摆的。天气这样冷,从城外到这儿好远的路呢。”
巫真替我送了闵道出去。回来后我们俩一起对着那盒子发呆。
盒子只是普通木盒,铜角对扣,当然,并没有锁。
“这里头是什么?”巫真看了我一眼:“巫宁…他干嘛送东西给你?”
“我可不知道。”我摇头:“这人心思深得很,谁知他在想什么。”
巫真小声说:“要不要…打开瞧瞧?”
我往后躺下来。刚才坐了一会儿,又和闵道说话。这会儿觉得头昏沉沉的。
“你想开,那你开好了。”
巫真忙摇摇头:“算了,我可不敢。不过…”巫真在我身边儿坐下来,顺手替我把被角掖实:“我说啊,这个齐公子,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送东西就表示喜欢我?那他指定最喜欢涂夫人吧?”
巫真噗一声笑出声来:“你这话说得真损。那这盒子怎么办?我去问问权叔么?他是地头蛇,这京城恐怕没有他不熟的地方呢。要不找人给送回去吧。”
“先放着吧。”
我不是不好奇,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可是好奇有时候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前一个收了不明来路礼物而中毒的涂夫人。
而且,同这盒子里的东西相比,我更加好奇的是,齐伯轩到底为什么送东西给我?
我可不信巫真说的那一套,什么他对我着意垂注,又或是有什么…别的念头。
那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儿少年人的感觉,情窦初开这词儿怎么都和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好,就算他也如寻常少年人一样会对姑娘有什么绮念遐思,那越姑娘可比我美貌大方得多,和他也更熟悉亲近。
药汤端来,我服了药,又喝了碗粥,重新卧下歇息。药汤里多半有安神的药材,我睡得极沉。隐约听着有人在身畔隅隅低语,还有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我将眼睛净开了一条缝,帐子外面燃着蜡烛,我一时分不清这时候是才刚入夜,还是快要天亮——
帐子外面的确有人在低声说话。
而且,是个男子的声音。
他声音极低,应该是怕将我吵醒。
我起先以为是权叔,或是那位给我看诊的郎中。可是再仔细听,两个都不同。
权叔也好,郎中也好,声音都不是这样。
这是个更年轻的男子的声音。
“文家的事情,说起来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少,你从外地来,自然不晓得——能不与他们扯上关系,最好还是别牵扯的好。”
巫真的声音小声问:“为什么?”
“他们家的人…”那人说了半句,又迟疑起来:“总之,名声不是太好,家中人多是非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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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旧闻 四
我放缓了呼吸,不让巫真和那个男子察觉我已经醒了。
这个人…多半就是那个姓商的吧?
巫真和他说话时口气有一种别样的亲昵和娇柔,是和其他任何人说话时都不曾有过的。
“你说说嘛,我又不会对旁人说的。”
她未必是刻意的,或许不知不觉说话就这样了。
我忍不住想,我和文飞说话时,是不是也和平时不一样?
不,我自己并没有那种感觉。
“你说的那个文飞的父亲文伏信,应该就是文家这一代的族长。我听说过一些他的事…你说你在文家见到了文家二夫人是么?”
“对,那位二夫人看来又美丽又大方,只是十分憔悴,住在旧宅里——”
“那位二夫人,曾经很有名气,是位才女,生得又美。她和文伏信当年也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爱侣…”
“咦?”
“是啊,看不出来吧?这位二夫人姓区,出身官宦人家。这两人从小还是一处长大的,青梅竹马,要好得很,说是生死相许也不为过…”
巫真小声嘀咕:“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当年的事,京城里的人知道的可着实不少。我家中长辈闲谈时曾经说起过的。”那男子说:“别打岔,再打岔我可不讲了。”
巫真忙说:“好好,你讲。”
“你姐姐不会醒么?”
“应该不会的。”
巫真轻手轻脚过来,掀开帐子看。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替我掖了一下被角,又放下了帐子,对那人轻声说:“没有醒,你继续说。”
那人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低:“后来区家破落。文家人就变了一副脸孔了。初时还佯做好人,也不提婚约的事,将区姑娘安置在一处地方,转过头来就设计让她被人劫掠…”
巫真啊的一声:“怎么这样?想要悔婚便悔婚吧,为什么还起这样的歹心?”
那人继续说:“一开始众人还都没看穿文家的这把戏,只觉得区姑娘命不好,家中先遭了变故,又遇到这样的劫难。她被人掳去,过了数日后被旁人救了出来,纵然还…清白。可是已经说不清白了。那时候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她失身于强徒,有的说她感念救命之恩对人以身相许了…她已经算是身败名裂。文伏信顺理成章,另娶了金家的女儿。”
巫真静了一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听她呼吸声变得重了,想来是心中愤怒。
我想起了闵道说的话…他在席上听人讲文家的闲话,与这人说的恰好对得上。
难道他们说的就是一回事?就是文飞的父亲与月姨?
“那后来呢?后来二夫人怎么又进的文家?”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或许是姓文的又使了什么手段,所以财色兼收——既有了金家的财,又有了那位二夫人的貌。也许是那位二夫人走投无路…”
巫真疑惑地问:“那,文家做的这些事,外面的人怎么知道的呢?”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既然做了,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这事儿闹的那样大,沸沸扬扬的许多人都知晓。”
“那位二夫人自己知道不知道?”巫真问。
她问的,正是我现在想的。
这么多人都知道。那月姨她自己知道不知道?
她是被人蒙骗的,耍弄的…她的一生全毁在了文家人的手里,可是她却还做了那人的妾,还生下了儿子。
或许这事另有内情?并不象外面的人传的这样不堪?
我不知道…
文飞呢?他知道这事的真相吗?他会怎么想?
也许他不知道。
也许他听说过却并不相信。
“我要是她,我绝不会这样忍气吞声!”巫真声音很低。却极坚定的说:“我宁可与这样的衣冠禽兽同归于尽,也绝不这样窝囊的活着。”
屋外风雪正紧。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那男子轻声说:“不会的。”
“什么不会?”
“你不会遇到象二夫人那样的事…”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我会保护你。”
外面一时听不到旁的声音,但是…不,还是有一些声音的,那是衣裳发出的轻微的悉簌声——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巫真小声说:“虽然我把人都支开,可是难保不再被人撞见。天都黑了,你回去路上多当心。”
“我再陪你一会儿…马上要过年,家中事多,我恐怕再也没法儿偷溜出来。今天还是借了堂兄请我去下棋的幌子才出来的。”
“咦?那你堂兄不管你的去向?”
“他也给管束的受不了,趁着这个空,他也去办自己的事去了,我们互相替对方遮掩一下,不会说漏了嘴的。”
巫真轻声笑:“你们这么干不是一回两回吧?”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也没办法,家法严厉——我们小时候常常被罚一起跪祠堂的,一跪一夜,两个人小声说话解闷。祠堂建了数十年了,里面又空又黑又冷,饿着肚子罚跪的滋味儿实在太难熬。”
“唔,原来你们还算是患难之交了。”
“呵呵,就算是吧。在家中我和他交情最好,他大我两岁,小时候是个极顽皮的人——下回介绍你们认识。对了,你会在京城过年么?过年之后我出门就方便多了。”
巫真迟疑了一下:“我还不知道。原来打算当然是要回去过年的,可是现在巫宁病了,她的病若是一时不好,我们自然不能上路。”
那人轻声说:“这么想自然不厚道——可我还真盼你姐姐的病多拖延几日再好。”
“啐,别乱说。”
“好好,我不说。对了,戒指你怎么不戴?可是不喜欢那样式?”
“不是…巫宁看到了,我…”
“她看到便看到吧。你不是说她自己也已经有了意中人了?那又怎么对你管束这么严?”
“好了不说,你快走吧。”巫真轻声催促,声音里浓浓的不舍谁都听得出来:“等下丫鬟该回来了,巫宁醒了还要喝粥吃药的…再不走来不及啦。”
那男子答应一声,我听着巫真开门送他出去,缓缓睁开眼,透过帐子的缝隙朝外看。
巫真他们已经站到门边,我只看到那男子身形高瘦,披着一件雪狐皮的斗篷,那皮毛一望而知极为华贵,一般人绝对穿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