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他静静说完,终于能凝聚力气走出办公室。费彻纳关上房门。

  “唔,真是感人的一幕。”

  我点点头。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一直是这样的人,不需要过着提心吊胆、满口谎言的生活。说真话,直到刚才我才知道原来米琪在我心里有这种分量。我在乎他,并不是因为这副躯体得自于他,而是因为他真的将我放在心中。虽说他的感情有点儿扭曲,但仍旧是一片真心。我确实感受得到米琪想成为我会尊敬的人,一如我希望自己能得到伊欧与野马的尊敬。这种情绪一定是正面的。

  “费彻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我们之前一直没机会。塞弗罗带着舞者的计划来找我,开会讨论后就让阿瑞斯之子跟在飞船外,准备进攻胡狼的据点。唯一从我这里提出的点子就是找桑华背黑锅,并提醒他们不要波及维克翠。

  “我先去忙了。”舞者推开金属椅子,起身要走。

  “不,我希望你也留下,”我说,“都已经和那么多人有隔阂,我不希望连我们三个之间都还要有所保留。”

  “数学算好一点儿,你这猪头。”塞弗罗忽然从一台生锈引擎后面窜出,通往外面的廉价金属门在他背后关上,爱琴城充满油污的制造业区块还留有秋天的味道。他跳上一架老旧战斗机底盘,悬腿坐下:“哇噢,终于都是带把的人了,可以说黄色笑话了吧?”

  我边咯咯笑边转头看向费彻纳:“所以你就是阿瑞斯。”

  “昏迷后清醒过来脑袋也变天才了呢!”费彻纳大叫拍手,眼神却意外正经,“外头很多人说我是青铜种,学生叫我学监,也有些人叫我狂怒骑士,最高统治者骂我是叛徒,我儿子说我是猪头……”

  “一点儿也没错。”塞弗罗附和。

  “……我老婆叫我费彻纳,但金种使我成为阿瑞斯。”

  换作以前,我恐怕无法理解最后这句话。他自己就是金种,怎么还会受到金种的压迫?不过,现在我看见了那道幕帘后的世界。“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要把我的性命交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演技上?”他闷笑两声,“不太妥当吧。要是你被发现、受到拷问……那就惨了。我有其他备案,你正好是我最欣赏的一个。”

  “你老婆是谁?”我问,但心里多少已经有底。

  “想听详细版还是简短版?”他问。

  “详细版。”

  “当年我被外派到海卫一的生态改造公司,”费彻纳声音沙哑了些,“和你现在这么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没锐蛇,没护甲,只是做建筑工程。是银种承包的合约。我到北极启动最后一个洛夫洛克引擎时,那颗卫星上该死的间歇泉居然引起地震,冰层全数裂开,引擎沉进地下海,三千多人溺死。

  “被人捞起来后,我花了好几个月在极圈的医院休养。住的是高等色族病房,伙食很好,淋浴间完善,床铺比较新。但低等色族的病房窗户对着北极光。她的位置就在窗户边。”

  费彻纳望向塞弗罗:“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不可方物。以前出过意外,断了一条腿,没人愿意替她接一条新的。这明明就可以办到,又不是什么困难的手术。但赤铜种说不合成本效益。他们是最差劲的色族,要是你问我……”

  塞弗罗干咳两声:“不要离题。”

  费彻纳拿了一团垃圾往他扔去,继续说:“后来我带着她一起走。那时我存了点钱,但只够离开海卫一,没办法去核心区,物价太高了。所以我选了火星。在新底比斯城郊区住了一年,因为很想要小孩,DNA不合,所以我找了一个雕塑师,看看会不会有奇迹,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那几乎花光我的全部存款,但九个月后就滚出了这个矮子精。”

  塞弗罗坐在那儿挥挥手,拨着那团垃圾,看看里头有没有吃的。

  “又过了两年,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查到那个雕塑师在一些斗技场的黑曜种身上动手脚,他为了减刑,就把我们供了出来。当时我正好带塞弗罗出远门,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抄了我家,把我老婆抓回去审问。经过医生检查,发现她输卵管受过改造,可以生下金种的小孩。结果呢,我老婆就被处理掉了。这是档案纪录上说的——她被‘处理’了。给她灌了雾后九号毒气,送进烤箱烤过,把灰撒进海里。她连名字也没留下,只得到一个数字代码。会发生这种事不是因为她偷拐抢骗、杀过人或者侵犯了谁的权利,只因为她是红种,而我是金种。

  “和你失去妻子的情况略有不同,戴罗,我没有眼睁睁看她受苦,也没有亲身体验到被金种侵门踏户、毁了原本人生的感受。不过我察觉到的是,这个社会体系太过冰冷,居然就这样将我唯一的生存意义吞噬。过程只是赤铜种按几个按键,送出报告,棕种去转开关放出毒气。他们亲手杀死我妻子,却完全无法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因为我妻子不存在于他们的记忆里,只是个统计数字,不是活生生存在过的人。我爱上的好像是一个鬼魂,其他人根本看不见。这就是联合会的手段——把罪恶分给每个人,于是就再也没有坏人,要想揪出罪魁祸首、伸张正义,就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事。一切都是机械化的过程,巨大的社会机器不断滚动、压迫,除非某一世代能够站起来,从轨道上离开。”

  “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重要吗?”他语气疲惫。

  “因为我想记住。”

  “布琳,”塞弗罗从上方说,“我妈叫布琳,被杀的时候二十四岁。”

  “布琳,”我重复这名字,注意到费彻纳身子有些摇晃,呼吸急促了些。“这么说来,你有一半红种血统。”我对塞弗罗说。

  他点点头:“我自己也是几天前才知道。很怪对吧?”

  “是很怪,不过你可以当个好锈铁。”

  “我觉得当个濒临绝种的物种比较好。”

  舞者的手指翻弄着一根火柴:“我们都是这样。”

  “所以你也知道提图斯的事?”我问费彻纳。

  “舞者不知道,所以别怪他。我本来以为你们两个在学院碰面后,会自然而然察觉彼此相似,进而成为好兄弟。可惜他的思想受到蒙蔽,后来实在没办法继续引导他了。我去见过他,就和见你的状况一样,得先准备讯号干扰和幽灵斗篷。我发现他的精神会在那种压力下崩溃,所以才担心你有类似问题。”

  “我也崩溃过,”我望向塞弗罗与舞者,“只不过运气比较好,能靠朋友重新振作。你怎么不让我和提图斯相认?”

  “你们要是知道彼此身份,就会相互影响,他犯错就是你犯错,你犯错他也逃不掉。航海的时候如果遇上暴风雨,不会将两艘船绑在一起,否则一艘船要是沉了,会把另一艘也拉进海底。这是同样的道理,”他清清喉咙,“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这场革命无法由金种领军,必须从底层开始才行呀,小老弟。红种对家族观念的重视比其他色族都深,所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更能感受到爱的可贵。假如先提升地位的是红种,就有机会维系整个人类社会。中等色族没办法,对粉种或棕种而言也太困难。黑曜种尝试过,但失败了。而且,由单一色族达到革命目标,结果也不会是解放,而会分裂。”

  “那么,你现在有什么计划?”我问,“你本来埋伏在最高统治者身边,但被我搞砸了。”

  “戴罗,你的确很不受控制,我把话挑明了说,奥古斯都会收养你。唔,你的表情一点儿也不惊讶嘛……”

  “这发展合乎逻辑推论。他当然希望将我与家族的命运绑在一起,说不定还会要我跟野马结婚。只不过,立了继承人,他与胡狼的关系就会更加恶化。”

  “胡狼真的在意这种事吗?”塞弗罗问,“感觉他没有那么想得到父亲认同。他不都给自己搞了一个王国吗?”

  “这还有待观察。”我说。

  费彻纳接着解释:“把胡狼处理掉,或是纳入计划里都没有关系。总之,奥古斯都显然会以你为继承人,届时你的地位会等同大舰队里掌管军权的军事执行官。如果最后打败最高统治者,奥古斯都也不可能乖乖当他的火星之王,一定会想成为下一任联合会的权力中心。就帮他达成心愿吧,等他上台后差不多一年,塞弗罗就帮你除掉他,栽赃给政敌,说不定就是胡狼……”

  现在轮到我局促不安了。

  “你要我接管整个太阳系,”我想象着,“整个联合会。”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和舞者。他们表情怎么看起来这么认真?

  “没错,”费彻纳回答,“等他死了以后,所有人会归顺下一个强者,所以你要成为那个强者。只要获得继承权,你就能像之前成为学级长,还有像现在成为军事执行官一样。只不过,下一回要坐上最高统治者的位置。这和学院的竞赛其实没两样,而且这次轮到你作弊了。我们就是你的帮手。有我的帮助,你的间谍网络就能超越胡狼和最高统治者。该贿赂谁、该收拾谁,都交给我们去解决。”

  我坐在那儿,下意识地瞪着双眼:“我还以为不停说谎的日子差不多该结束了。我可以说出自己是谁,直接和他们宣战。”

  “还不行。如果你自己分析一下,也能理解。”

  的确。只是我不想再与朋友分别。“我不想再一个人摸索,以后一定得保持联络,一起拟定战略,不要再有模糊地带,你明白吗?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孤军奋战。”

  “答应他,费彻纳,”塞弗罗说,“否则我也不干。”

  “有必要的话每天联络也行。只不过我不可能自己现身,这场情报战还有得打。反之,我会派出最优秀的人,你身边会有一整个团队,由间谍、刺客、黑客组成,他们都有天衣无缝的掩护,也都一心想打破联合会的枷锁。你绝对不必再单打独斗。”

  我安心多了,但同时也意识到有件事情非做不可。“我得回去。”

  “嗯,不然他们也会起疑。”费彻纳附和。

  “不是,”我解释,“我是说我要回家。”

  “家?”舞者问,“你是说莱科斯?”

  “为什么?”费彻纳问,“你在那儿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的家人。已经四年了,我得见见他们。”我看着他们的眼睛,人人都受过伤。“你们都知道接下来局势会如何演变,谁也操纵不了。我们假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为只要努力就能逼得金种自相残杀,好像只要有计划,就会自动实现,但现实并非如此。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却要打开潘多拉之盒。在天翻地覆以前,我希望能记得自己为何而战,知道一切是否值得。”

  “你想得到她们的祝福,”舞者说,“或者说是‘她’的祝福。”还是舞者比较了解我的心思。若不得不成为奥古斯都的义子,我得先回去见她们一面。

  “她们认不得你,也无法理解,”费彻纳上前一步,似乎担心我被情绪左右,“你自己也该认识到这一点。”

  “假如一开始就是你和我联手策划,事情应当会简单许多吧?”我说,“为了圆谎,只能编造更大的谎。有时我们需要的是信任,”我看着塞弗罗,“而且我要带她一起去。”

  “她?”舞者问。

  “野马。”塞弗罗低声回答。

  “不可以,”费彻纳几乎要吼出声,“绝对不行!风险太高了。你好不容易得到现在的优势,她都爱上你了啊!别因为一点点罪恶感就让一切前功尽弃。”

  “要是我也爱她呢?”

  “该死,”费彻纳骂道,“该死,真该死!你认真的?我还以为这也是你那个鬼计划的一部分。惨了,这下子你可能把现有的进度全部毁掉啊,老弟,你真是个大笨蛋。糟糕了!”

  “这才叫真正的进步,”我回答,“她爱我,我不能再利用她、拿她当工具。要是我不能信任她,就代表金种根本没有转变的可能,那么,说不定提图斯与哈莫妮的理念才正确,甚至该说联合会的政策根本没错。你和我都很清楚,关键不在色族,在于我们的心,所以也该让我们的心念接受考验才对。”

  “如果你错了呢?如果她还是因为自己是金种而排斥你呢?”

  我没有答案。

  塞弗罗跳下来:“那我就朝她头上开一枪。”

  

  第四十七章 自 由

  

  现在看来,“罐子”就像个狗窝。三百米深的金属和混凝土建筑里,弥漫屎尿与清洁剂的臭味。以前我觉得它高高在上,凌驾整个莱科斯居住区,但此时此刻,我搭乘船只降落,眼中所见的是位于火星大森林南部的一个难看的金属色水泡,距离主要都市非常遥远,仿佛与对抗奥克塔维亚·欧·卢耐的战争毫无牵连。

  灰种被送进这里,就代表他平庸无能,除了恫吓红种外大概也做不好别的事。回想起来,我曾经以为丑男丹恩是什么特种部队出身。这些年轻时的梦魇如今看来脆弱可悲,好像我的过去只是精神错乱的妄想。

  他们事前不知道我会乘船过来,甚至根本没发现我到了,我当然也没必要知会。等我下船,踏上早被无数引擎烧黑的降落场,身后一群黑曜种护卫排开,他们才像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穿过金属栅栏支撑的隧道,拉格纳高大的身躯跟在我后面。只要开口,灰种就会带路,但我只想找一些熟悉的面孔。

  “丹恩,”我朝棕种门房问,“他在哪里?”

  进入灰种的交谊厅,有十几人正在打牌抽烟,其中一个女的视线离开全息机,注意到我。频道上有几个名嘴,一个银种、一个紫种、两个绿种,在讲我前阵子的事迹,他们辩论着火星经过大战后的政治改革何去何从。女灰种的烟从嘴里落下,掉在旁边男人的裤管上,他赶快拍掉。

  “卡尔莉,你搞什么?”他跳起来,“操!你是白痴吗……”

  丑男丹恩转身。这是过了四年后他第一次见到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汗毛瞬间在皮肤上竖立,而从眼神可以知道他完全认不出我。但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服从。

  我没有报仇雪恨的感觉。在我的印象里,丹恩的嘴角应该要带着一抹无耻的笑容,仿佛土狼看见猎物的反应。可是他没有,他反倒像是被驯服的狗一样,只想听命令。他的脸上仍旧满布痘疤。不过,以前丹恩后脑有撮老被我与洛兰暗地嘲笑的白发,现在已经掉光了,只剩几根白毛围出一个地中海秃头。他的神情像是落水狗一样惊恐,而我竟让这样的男人杀死了伊欧。

  为什么我当时不能阻止他?我有那么弱小吗?

  “人造花园,”我开口,声音充满整个交谊厅,“带我过去。”

  我转身,拉格纳一拍大腿:“快带路,死狗。”

  距离上回我站在这里已过了六年。夜色渐深,星星在灰色天空闪耀。与记忆中相比,花园显得很小,也不像那时候充满各种奇异的色彩和声音。以我现在的身份与经历,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但我倒是注意到地上有很多垃圾,显然灰种常来这儿喝酒或做爱,随便一走就踢到啤酒罐,糖果棒包装纸落在我与伊欧躺过的地方。

  在我的印象里,那儿应该是一片松软草坪,但现在野草已经又高又密——说不定以前就长出野草了,只是我没注意。虽然有些花朵,但不是枯萎就是又干又小。我用手指摸了摸,一股悲伤袭上心头。隔着玻璃屋顶看流星划过夜空,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小时候我以为那是流星,现在我当然知道那些是准备进攻月球的战舰。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期待什么。在这儿不会找到奇迹的。

  应该让这地方静静留在回忆里就好。我好奇着,伊欧现在在另一个世界,是否比在我眼前的这个世界更安全?假使我现在回来还能见到她,是否还一样爱她?是否还会认为她完美无瑕?

  我穿过花园,发现这里原来不比自己在和平号上的房间大多少,树木居然还没有我的身躯粗厚,树根周边几乎长不出草。

  我找到了来此的目的。伊欧的坟上生着血花,有好几十朵。要不是我记得自己放进了一个花苞,可能真会以为这是什么奇迹。我知道她一定已经不在那底下。她会被灰种挖出来,挂在我被吊死的尸体旁边。

  我意识到诸多讽刺。我回到这里,想获得伊欧的祝福,但明知道她早已不在。伊欧进入了往生谷。

  我盘腿坐在地上,等夕阳完全落下。以前我会在这儿等待黎明。余晖将玻璃泡填满血一般的色泽,直到太阳被地平线淹没,火星披上被星光穿孔的夜黑衣裳。

  我不由得嘲笑自己。

  拉格纳从门后出现。

  “我没事,”我没转身,“只是觉得她会笑我怎么还跑回来。”

  “笑很珍贵。”

  “有时候吧。”

  我起身拍拍裤子,看了花园最后一眼。

  景色不如回忆那样美好,她也一样。她其实是个很没耐性的人,老计较一些小事。但她只是个女孩,还不满十七,已经尽了一切努力,给出拥有的一切。因此,我会永远爱她。也因此,我明白无论自己要做的事是否能得到她的祝福,最重要的是别将心锁在这个她早已逃出去的牢笼。我该前进了。

  

  第四十八章 矿山官员

  

  矿山官员提莫尼·库·波吉努斯在两排灰种包夹下等候着我。众人都穿上了最体面、最闪亮的制服。有个人端着盘子,上面有奶酪、枣子,以及这里最好的(大概也是唯一的)鱼子酱。丑男丹恩不见踪影。

  “安德洛墨德斯主君,对吗?”波吉努斯讲话还是带着赤铜种那种油腔滑调。他更胖了,头发变得稀疏,像条肥猪一样满头大汗。他张开戴满戒指的手,学立体全息影像政治剧里那种夸张的鞠躬方式,想要讨好我:“先前我去检查矿务压缩装置,”——我看应该是去森林边界约克顿的妓院吧——“听说您大驾光临,就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但还是请您见谅,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太过冒昧,主君这次前来是为了何事呢?”要是打听出来就可以将情报卖给普林尼那种人。赤铜种大多是心口不一。“检查的时间应该还没到……”

  “在文明社会,不先自我介绍非常失礼,赤铜种。”我一开口,说的就是圣痕者使用的语调,而非他想模仿的精灵种。

  “非常抱歉!”他吓得结结巴巴,再次深深鞠躬。我都要担心波吉努斯的鼻子会撞到地板了,还好有那颗大肚子挡在中间。“敝人是矿山官员,提莫尼·库·波吉努斯,在此竭诚为您效劳。请再容我冒昧——”他还是弯着腰,“您的身形比我以为的还要雄壮!我明白首席执政官身边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只不过立体全息影像没有拍出您本人的威严!”

  “你可以站好了。”

  波吉努斯这才挺起身子,望着我背后的花园,不断转着心思,想猜出我这种身份的人怎会不请自来地进入矿区。“想必主君也有听说,矿山官员都很高兴火星终于脱离贝娄那家族的控制。他们或许懂得打仗,但开矿……啧啧,根本是门外汉。”

  “显然就算打仗他们也是门外汉。”

  他吞了口口水,目光先落在我的锐蛇上,然后又飘向花园。

  “这儿挺漂亮的吧?”他问,“我总会想到以前在皮洛士河的日子。那边的郁金香——颜色真漂亮!相信您也听说过。还有树林,和奥林匹斯山上的白桦是不是很像呢?以前我也在上面的山庄待过一阵,”波吉努斯两手大大一摆,动作有点儿尴尬,“我明白,我明白。可是人有时也得犒赏自己一番。像我,到了那儿才知道黑松露奶酪之美妙,”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有些朋友给我取了外号,叫马可波罗。因为我喜欢旅游、寻求文化。如您所见,在这种鬼地方,实在找不到什么相称的人陪伴……”

  要是我不先瞪着他身旁已经尽量打扮体面的部下,再瞪着他那满手戒指,然后皱起眉头,真不知道他打算自言自语多久。

  “怎么了吗?”他问。

  “你说得对。”我回答。

  他的大眼珠在身边灰种身上来回打量,想知道我所指为何。看他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我只觉得恶心。以前他派人鞭笞我,冷眼看伊欧死去,连我父亲也是被他吊死的。最终,他仍称不上是什么大恶人,只是因贪婪而变得可悲。

  “我说对了什么?”他朝我不断眨眼睛。

  “在这种地方找不到什么相称的人陪伴。”我用力地瞪着他,波吉努斯的脸色像是想要号啕大哭。见过他与丹恩后,我更觉得往日种种异常遥远、模糊。我本以为他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但这些人根本不配。他们只是过着可悲的人生,顺手毁了其他人的人生,却毫无自觉。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波吉努斯很慌张,指着盘子上的奶酪。

  “主君,这就是黑松露奶酪,从意大利来的,还掺有甘草、荳蔻、芫荽、丁香,再加上表皮上适量的肉桂粉、茴香粉,您一定也会——”

  “我不是为了吃奶酪来的。”

  “呃,唔……当然不是,”他紧张地东张西望,“可否请问主君,究竟来这儿做什么呢?”

  我迈开步伐,他紧紧跟着。“拉格纳。”我朝巨人般的黑曜种点点头,他从口袋取出小数据终端,之前卵石花了一小时才教会他如何操作。

  “你们这里氦-3产量在前一季下降百分之十四,预估产量与本会计年度所需相比,将短缺一万三千五百公斤。安德洛墨德斯军事执行官希望你对此提出解释。”

  波吉努斯不知所措,眼睛在我、黑曜种及数据终端之间来回,最后支支吾吾开口:“我——我——我们这边的居民有些状况。涂鸦啦、非法宣传单啦。”他对我解释,“您应该知道这里就是那个珀耳塞福涅运动的发源地吧。”

  拉格纳往他肩膀用力一点:“安德洛墨德斯军事执行官很忙。”

  “我——我——”波吉努斯焦急不已,像是深陷噩梦之中却逃不出去,“我忘记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刚刚在找借口。”

  “借口,借口?怎么能这么说!”他忽然抬头挺胸,“火星到处都有叛乱事件,尤其是矿区,没一个地方不受波及,这里更不可能例外。杀人、破坏设施的事件层出不穷,不只是阿瑞斯之子,矿工也跟着捣乱!”

  波吉努斯又看着我,意识到自己处境堪忧,但还是赶快跟上腿比较长的我们。

  “主君,我尽了一切努力,所做的都超过能源部《矿务守则》第三节A段的规定。削减伙食、打击不法、设下陷阱,让矿工的精神领袖被误认为同性恋,甚至还参考了《平乱论》里头模拟的情节。过去六年来尝试过瘟疫与解药、叛变与镇压、天灾、坑蛇迁徙,最近还考虑是不是得模拟行星外政治骚动的场景!”他连珠炮似的说完,狂挥着手求我留步,“没有人能做得比我好!”

  “我没打算动你的职位。”我淡淡地说。

  波吉努斯放了心,身体微微抖了一阵,忽然又将头扭过来:“您该不会……”他冲上前,“您该不会想要进行隔离吧?不会吧?”

  “为什么要隔离?”我一路走回飞船降落的地方,停下脚步,“如果按照你所说,本地居民对能源局和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制定的策略反映不佳,不如直接投放雾后九号毒气,将这座矿坑清空,以赤道地区比较配合的红种取代?”

  “不可以!”他居然出手抓我,拉格纳都懒得逼退他。

  “注意一下你的态度。”我警告。

  “主君,请不要这么做,”波吉努斯贪婪又惶恐的眼睛居然冒出泪水,“虽然这个矿区的产量下滑,但还维持着正常运作啊!这里应该是安然度过动乱时期的表率吧。”

  “那你岂不就是这儿的救世主?”我嘲笑着他。

  “这里的红种都是好矿工,是世上最好的一批。就是因为这样,个性才会比较暴躁,但他们已经冷静很多了。我先前多给了他们一些酒,也调高空调里的费洛蒙浓度,让他们像兔子一样拼命生。还有,我叫伽马部落里的桩脚在机器与探测图上动手脚,让大家以为这里的矿源快要枯竭,担心没办法达成配额,因此会更积极。过一阵子我们会把机器修好,矿工就会觉得人生又有了奋斗的理由。我还可以告诉他们说,生态改造会在十年内大功告成,地球已经派出移民船队。在实行隔离之前我还有很多手段可以用。”

  我看着波吉努斯不再口沫横飞,像一件湿衣服那样颓丧,暗忖着这种反应究竟只是为了守护那无聊的尊严,还是他终究对红种还有一丝怜悯?本来这只是一次测验,可惜结果我仍无法判断。也许他确实在乎矿工的安危,只是思考方式怪了些。和联合会交过手后,我记忆中的禽兽好像都有了一丝人性。

  “这矿坑目前不会有什么大变动,你继续维持劳力等级。多发些粮食下去,今晚开始。我要工人过得好一些,看看产量会不会提高。去我船上搬补给品,有食物和酒。给红种办宴会吧。”

  “宴会?主君,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算。”

  我一个人坐在监控室内,透过脚下的玻璃看见矿区居民正在庆祝。几万个红种聚集,有些人吃吃喝喝,年轻人围着绞刑台跳舞,曲子是《持着山胡桃木手杖的老人》。桌子上有许多红种一辈子没享用过的美食美酒,看着他们的欢笑与舞蹈,我却开心不起来。我知道他们活在恐惧中,然而,他们知道自己该害怕什么,也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慰藉。可是,等到阿瑞斯之子将谎言全部戳破时,他们还有办法逃避吗?至今的生活全是虚假的,面对广阔无边的宇宙,究竟该何去何从?最后只会被外界玷污心灵,像我一样。

  那些面孔我几乎都认得。一起玩耍的男孩长大了,有些女孩我还亲过,她们带着儿女在身旁照顾。我的表亲、远亲都还在,我也看见基尔兰哥哥。我抹去眼角泪光。

  有个男孩抓起女孩的手,先吻了她脸颊,然后拉她去跳舞。我知道自己无法再像那男孩一样单纯,我已经失去那种纯真了。无论我带给红种怎样的未来,红种都不可能再视我为一分子。我无法成为开疆辟土的英雄,只是个必要之恶。在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然而我又离不开。我还有必须说的话、必须揭开的秘密。

  “还想着要创立邪教吗?”她站在门外问。我转过头,野马靠在门框上,头发绑成马尾。政治官的制服高领在颈项处稍微拉开了些。

  “接下来应该要找人做雕像吧?”我问。

  “拉格纳把这些乡下地方的灰种吓死了。”

  “很好啊。”

  “你对灰种特别坏。”她笑道,“为什么这么讨厌灰种?”野马伸手梳顺我头发,在椅子扶手上坐下。

  “太听话。”

  “哦,所以你才喜欢我,”她用指甲轻轻抠我头皮,“雕像倒不是什么好主意,容易被人毁坏,或者加上胡子、乳房什么的。想想看你长出乳房是什么德性。”

  “乳房不是最糟糕的。”

  “也对,胡子才是。戴克索想要蓄胡子,我还以为他是在说反话,可是不大确定,”野马轻笑,坐到旁边的铁椅上,“还是问他妹妹比较保险。”

  她朝矿坑和全息立体影像看了看:“这地方的环境真恶心。我替改革派写了一份法案,希望内战结束后有机会通过。法案目的是裁撤现在的能源部,重整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她又张望各处,“最终要改变这种像肉铺一样的营运模式。你看过这儿的储藏空间吗?明明粮食多得可以维持七年,但还是一直要求最大进货量,所以我查了一下档案,发现矿山官员手脚不干净,可能把东西卖到黑市去了。赤铜种总以为不会被发现,或许也因为他打点了经手的金种和银种。造成的结果就是这里居民营养不良,制度腐败。”

  她鼻子一皱,从椅子扯下一片剥落的涂料:“我们到底为什么来这儿?”她问,“我哥那儿出状况了?”

  “那女孩就是在这个矿坑里唱了禁歌。”良久之后我才响应。野马瞪大眼睛,目光扫过底下群众。

  “真是可怜。”

  她又朝我望来,等我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有些事情必须亲眼看过才能明白。所以我牵着她的手,起身说:“跟我来。”

  

  第四十九章 为何歌唱

  

  我从未如此恐惧。

  莱科斯晚上很黑,灯火全部熄灭,否则对红种而言白昼将永无止境,最后可能会发疯。值夜班的妇女还在生产丝绸,男人继续挖矿,但我们所处的宽广隧道没有一点儿动静,只有立体全息影像还继续播放生态改造影片,远处传来机器的嗡鸣声。尽管温度不高,我却一直冒汗。

  野马静静跟在我背后。我们靠反重力靴降落在居住区,她落地后就没有开过口。附近有些醉汉倒在桌上或绞刑台的阶梯上,不过我们披上了幽灵斗篷,避免引起骚动。从野马的沉默中,我能感觉到紧绷的气氛,可是无法猜到她的心思。

  心脏跳得好快。走进兰达部落的小镇时,说不定她甚至能听见我的心跳声。就在这儿,我从男孩变成男人。对现在的我而言,居住区变小了,坑顶也近了,绳桥和滑轮之类的东西简直是小孩子玩具。曾经不断播出奥克塔维亚那张脸的立体全息影像是台古董,屏幕上很多暗点。野马张望一阵,卸下幽灵斗篷,视线越过一道又一道的桥,仿佛觉得这是幅奇景。我倒没想过金种也会对这样纯朴的地方感兴趣。

  只要爬上石头阶梯,穿过桥就是老家,看起来与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唯一差别就是我被放大了不少。我忘了自己穿着反重力靴,野马也没起飞,我们爬上去后才拍掉手上的沙土。石壁上有扇薄薄的金属门,里面就是我真正的家。

  “戴罗,”她终于轻声问,“你为什么知道通往这里的路?”

  我双手开始颤抖:“你说你想进入我的心。”我低头看着她。

  “没错,可是……”

  “你想进到多里面?”

  我猜她也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甚至怀疑她早已察觉。毕竟我和其他金种明显不同,怪异且疏离。

  野马看看自己的双手,手上还有一些石头阶梯的红沙。“最里面。”

  我交给她一个全息影像方块:“那你播来看,看完以后可以进来。假如你离开,我也能谅解。”

  “戴罗……”

  我最后一次吻她,很用力。她抓着我头发,好像也明白,要是这回分开,有些关系就不可能不变。我注意到自己双手还捧着她的脸,但双腿已渐渐退开。野马合上的眼睛轻轻睁开时,我已经转身向门。

  我推开门。

  我得低着身子才能进去。家里很窄很静,一楼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同样的小金属桌,同样的塑胶椅,同样的小水槽,以及正在晾干的陶盘。母亲宝贝的茶壶同样在炉子上烧着,地上倒是有了新毯子,看起来是新手编的。阶梯底端以前摆的是父亲的鞋子、我的鞋子,现在换成……还是我的鞋子,只是比以前更破更脏。那时我的脚掌这么小吗?

  家里没什么声音,除了她以外,人人都睡了。

  水煮开,茶壶咝咝叫,然后发出呜呜声。石梯上传来脚步刮擦的声音我差点儿儿忍不住逃出去,不过,我反而因为害怕而动弹不得。直到她踏进一楼,在最后一阶停下,脚悬在半空,忘记放下。她的眼睛与我对上,没有挪开,完全不在乎我的金种外貌。她什么也没说,我开始慌张。一次、三次……我呼吸了十次。看来她认不出我了,只当我是个闯进她家的杀人凶手。我不该回来的。她本来就不可能认得我。就装成一名好奇的金种吧,然后淡淡离去,不让母亲知道儿子变成什么模样也好。

  但她下楼走近,脚步没有犹豫。时间只过了四年,她却像是老了二十岁。嘴唇薄了,皮肤松了,冒出不少皱纹,盘起的头发掺杂灰白,双手粗糙得如同橡树皮,跟姜一样生了瘤。她伸出右手,想摸摸我的脸,我跪下来让她够着。她的眼睛仍锁着我的目光,没有偏离片刻,不过却泛出了泪光。茶壶越叫越大声。她举起另一只手,但没办法灵活地张开,还是紧紧握着拳,和我的心一样纠结。

  “是你啊,”母亲声音轻柔,仿佛怕讲得太大声,我就会从梦境中消散,“是你。”她的声音变得含糊。

  “你认得我?”我挤出这句话。

  “怎么会认不得呢?”母亲脸上的笑歪了一边,左眼睑没办法完全打开。她经历过的人生苦难不比我少,看来曾经中风过,身体孱弱得叫我很不忍。一想到我居然没陪着她,还害她心碎,我就更难过。“不管你去了哪儿……我都认得,”母亲在我额头吻了一下,“你是我的儿子,我的戴罗。”

  温热的泪水滑过脸颊。我赶紧抹掉。

  “妈妈。”

  我跪在地上抱住她,静静地哭了起来。这是我们最长的一次相拥无言。她身上还是油腻、铁锈加上浓厚的血花气味。她像过去那样,用嘴唇亲吻我的头发,手抓着我的背,仿佛在她记忆里我始终一样宽、一样壮。

  “我得先把茶壶拿起来,”她说,“不然吵醒别人就会看到你……”

  “嗯。”

  “那你得先放手呀。”

  “哦,抱歉。”我傻笑。

  “是怎么……?”她看着我手上的色族纹章摇摇头,“怎么办到的?还有你……那种口音?你几乎整个人都变了呢。”

  “我接受了雕塑,纳罗叔叔偷偷救走我。我能解释。”

  她摇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或许以为我不会察觉。茶壶叫得更响了。“先坐。”她转过身,取下茶壶,再从高处多拿了个杯子下来。我还记得,那个杯子本来是给父亲用的。母亲将沾了尘埃的杯子捧到身前,心思有几秒从我身上飘离,回到每天早上帮丈夫准备早餐的岁月。她长叹一声,撒了点茶叶在杯里,倒进开水。“要不要吃点什么?有你以前喜欢的那种饼干。”

  “不用了,谢谢。”

  “今天晚上宴会有发些东西,都是比较精致的金种食品。是你的缘故?”

  “我不是金种啦。”

  “还有豆子,才从黎奥拉家院子摘来的。你还记得她吧?”

  我偷看数据终端一眼。野马看过全息影像方块后朝船回去,结果人不见了。我就是担心这个状况。塞弗罗传讯息问:“要阻止她吗?”我有两个选择:一是让塞弗罗与拉格纳抓住野马,关起来等我回去;另一个是让她自己决定。然而,多余的信任就代表她有机会回去告诉首席执政官我的真实出身,整个革命计划也就在此结束。反过来说,也许野马只是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冲击,若被塞弗罗或拉格纳在这节骨眼上暴力对待,她可能会心生恨意。另一个风险是他们两个会先斩后奏,杀了野马。

  我在心里骂了几句,很快输入回复。

  “我每个人都记得,”我抬起头望向母亲,“我还是同样的我。”

  她面对炉子停顿一下,转身时,那张因中风而有些扭曲的脸上挂着歪斜的笑,手摸着一个杯子,又很快缩回去。

  “看椅子不顺眼不想坐下吗?”母亲有点儿尖锐地问。她发现我注意到她的手。

  “不是啦,我是怕……”我直接举起椅子。这椅子大小给金种小孩坐还可以,但一个身高超过七英尺、体重超过三个成年红种的圣痕者坐上去,那就危险了。母亲又露出以前那种莫测高深的微笑。小时我看见,总怀疑她偷偷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但这回她只是优雅地盘腿坐在地板上,我也依样坐下,觉得自己在这屋子里变得臃肿笨拙。母亲将冒着烟的茶杯搁在我俩中间。

  “你看到我进来好像不特别吃惊。”我说。

  “你现在讲起话的感觉真是挺好笑的。”她安静了半天,我以为她没打算解释,“纳罗说过你还活着,只是没提起你居然镀了一身金。”母亲啜饮一口茶,“我想你应该有不少想问的吧。”

  我笑了:“你想问的应该更多。”

  “是,不过我了解自己儿子的个性,”她瞥了一下我手上的纹章,“我很有耐性,你先问吧。”

  “纳罗他……是不是……”

  “死了?嗯,死了。”

  我叹了口气:“多久?”

  “两年前,”母亲笑着,“和洛兰一起跌进矿井,没找到尸体。”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叔叔跟家里其他人很不一样。”她又喝了一口茶,我还觉得烫呢。“在我看来,他的命应该跟蟑螂一样硬,所以得等我在往生谷看见他才会相信他真的死了。他多的是鬼主意。”母亲像多数红种一样,讲话本来就不快,而且中风过后有点儿大舌头,虽然不严重,但也没有复原。“我猜他带着洛兰逃出去了。”从她的态度,我不免猜想母亲其实知道矿坑外头还有辽阔的宇宙。也许她并不知道全貌,但已经心里有数。我的叔叔和堂哥或许真的没死,很可能还加入了阿瑞斯之子。

  “基尔兰呢?还有莉亚娜和迪欧?”

  “你姐姐再婚了,搬去伽马部落和丈夫住。”

  “伽马?”我忍不住低吼,“你居然让她——”母亲嘴角一抿,我就不敢再多讲了。就算套上金种的外皮,也轮不到我过问她怎么和女儿相处。

  “已经生了两个女儿,长得没那么像她或我见过的伽马部族,反而很像你。基尔兰过得也不算太差,”她微笑,“你应该会以这个哥哥为荣。他不像以前那样爱哭爱抱怨、睡觉老是讲梦话,现在挺顾家的,纳罗失踪后,他就当上领班。可惜你嫂子蔻拉难产死了,几个月前他再娶了。”

  可怜的哥哥。

  “迪欧呢?还有伊欧的父母?”

  “她父亲过世了。其实你意图自杀后不久,他也自杀了。”

  我低下头:“这么多条命。”

  母亲拍拍我膝盖:“这就是人生啊。”

  “还是不公平。”

  “你和伊欧走了,大家都不好受。不过迪欧熬过来了,她就在楼上。”

  “楼上?意思是说……她嫁给基尔兰啦?”

  “是呀,也怀孕了哦。我希望是女孩,但按照经验,大概又是个要一辈子躲坑蛇、到处烫伤的男孩吧,假如还有机会的话。”

  “什么意思?”

  “这边状况变了,不大好,矿开不出来。有些人怀疑这个矿脉已经挖空,大家开始担心没有东西可以挖,该怎么办?只能期待生态改造在我们把地底挖光前先完成。”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这个矿坑,别担心。”

  “怎么保护?”

  “我有办法。”

  “那换我问你吧,”母亲隔着茶杯看过来,“孩子,你这几年去了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