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

  “我猜在遇见大家之前,他觉得自己像把剑。但我们给他机会,实现心中的想象,能够保护别人。”他抹抹眼角,从拉格纳身旁退开,“对了,那个小王子还活着是吗?”

  我点点头。“也用飞船载过来了。”

  “可惜,就两毫米。”塞弗罗掐着手指比出一个很小的距离。野马就差那么一点儿射中卡西乌斯的颈动脉。赛菲派遣使者前往各部落时,我与她带着将领搭乘飞船回阿斯嘉参观,也顺便找了那儿的黄种给卡西乌斯诊疗保命。“戴罗,你为什么没杀他?要是你以为他会感恩图报就是自找苦吃。”

  “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

  “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懂。”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或许是因为我觉得有他的世界会比较美好。”我也很犹豫,“太多人利用他、欺骗他、背叛他。好像他的价值只剩这样,这不公平。我希望他也有机会决定自己的未来,决定要当个怎样的人。”

  “我们又有谁能选择自身处境?”塞弗罗嘀咕,“就算能也维持不了太久。”

  “但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战吗?你刚刚不也说拉格纳做到了?原本他只能当一把剑,可是他在我们这里终于能成为盾。卡西乌斯也该得到同样的机会。”

  “胡说八道,”他翻白眼,“不过就是对了一两次,不代表你说什么都对。无论狮子或老鹰,全都一样讨厌。迟早会有人偷偷宰掉他,你的女朋友也得小心点。”

  “——她有坑蛇小队看着。而且她不是我女朋友。”

  “随便你说。”他往旁边偷拉过来的皮椅一屁股坐下,伸手抓抓莫西干发型的尖端,“可惜她没带着忒勒玛纳斯父子一起啊,不然艾迦应该没命了。”塞弗罗转着眼珠,头往后一仰,忽然又说:“对了,我给你弄到了一些船。”

  “我看到了,谢谢。”我回答。

  “总算,”他鼻子一哼,笑了笑,“局势终于开始倒向我们了。二十艘火炬船、十艘护卫舰、四艘驱逐舰,还有一艘无畏舰。小收割者,你也该过去看看。火星军事部在火卫一塞满军团士兵,船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大大方方走进去,全部开走,回到他们自己机库时还有正确密码呢。从头到尾,我的人连一枪也没有开,贾王的黑客侵入对方通信系统,所以他们都听见你的演讲。还没动手那些人就差不多要暴动起来了。红种、橙种、蓝种,甚至灰种也是。不过下回就没办法了。金种也不是白痴,会切断广播,避免再被黑进去。但这次已经叫他们忙了一星期。等我们与和平号、奥利安的其他船舰会合,就会有足够武力跟那些妖精一较高下。”

  每逢此时,我就清楚感受到自己绝不孤单。在这烂透的世界里,至少还有个小小的守护天使。虽然他一身脏兮兮,但我会保护他,他也会保护我。塞弗罗永远能做得比我想象更多。当我去拉拢黑曜种,他已在胡狼防卫舰队制造破绽,牵制四分之一兵力,其余敌人被迫退守火卫二,与后备部队会合,并等待谷神星和大罐头(这是研究院的别名)的援军。

  就那么短短一小时,塞弗罗曾拿下火星南半球,外界称他“妖怪王”。只是后来他也不得不先推进火卫一,劳洛带人切断军营建筑的供氧,利用排气系统将困在里面的陆战队员丢进太空。我明白我们不能松懈。胡狼怎么可能将卫星拱手让人?他在乎的不是这里的人民,他只不过舍不得毁掉这里的氦三精炼厂,所以很快会展开下一波攻击。这样对整体战略没什么冲击。胡狼得应付被我感召的平民,资源要是耗在这里就无法针对我了。这对他而言大概也是最糟的局面。

  “在想什么?”我问塞弗罗。

  他的目光飘到天花板以外的地方。“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还有为什么非我们不可。你看看那些影片,听听那些故事,宇宙里大多都是普通人,在木卫三、地球、月球过着平凡的生活。我真忍不住忌妒啊。”

  “你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活着吗?”

  “活的方式不对。”

  “那怎样才对?”我追问。

  塞弗罗双臂环在身前,像个正低头俯瞰真实世界、心中却企盼着幻想成真的孩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躲得远远的,别当什么圣痕者吧。妖精也好,知足常乐的中色族也行,只要能看着身边一切觉得安安稳稳,然后很清楚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被人抢走。像是房子啦,小孩之类。”

  “小孩?”我讶异地说。

  “我也不知道。老爸死掉前,你被捉走前,我都没想过这回事。”

  “你是要说遇上维克翠之前吧……”我眨眨眼,“山羊胡挺帅的。”

  “闭嘴啦。”

  “你们有没有——”

  他打断我,直接转移话题:“我想当普通版的塞弗罗。有老爸,也认识自己的妈妈,这样不是很好吗?”说完他笑出声,而且意外洪亮,“偶尔我会想到一切的原点。如果当初我爸先知道品管会要去搜索,马上带着我妈和我逃走,不晓得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我点点头。“我也常在想要是伊欧没有死,自己会过着怎样的人生。我们会有小孩,该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好呢?”我对着那已经好遥远的梦微笑,“之后我会一年一年变老,也看着伊欧变老,身上伤疤更多,但我会更爱她——即使她厌恶红种的卑微。然后我会葬了母亲,说不定还有哥哥姐姐。要是运气好,等到伊欧头发白了掉了,她会不停咳嗽,也许我某日会听见岩石落下砸中我的头,结束这辈子。由伊欧送我进焚化炉,撒下我的骨灰。我们的孩子再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部落同胞会觉得我们幸福美满,养了有出息的小孩。直到小孩离去,终于再也没人记得我们。孙辈都死后,尘归尘,土归土,来自地底,又回到地底。渺小得仿佛从未存在。”我耸耸肩,“——但其实我也挺喜欢那条路。我每天都问自己,要是可以重来,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我愿意吗?”

  “那你的答案是……?”

  “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为了伊欧,能勇往直前都是因为心里很清楚我的目标:我爱她,她的梦想就由我来实现。但其实那都是鬼扯。每天这样腥风血雨,将一个女人塑造成偶像,包装成烈士,变得不是她自己,假装她完美无瑕。”我抓抓油腻的头发,“她一定不会这么希望。看见火卫一的空洞区我忽然明白……我是说,我顿悟到所谓正义并不是要修改过去的事,而是导正未来方向。大家这样战斗,并不全为逝者,更是为了还活着的人,为了将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要给下一代更多机会。我们一切的努力都要朝这个方向去做。不然还有什么意义?”

  塞弗罗坐在那里静静思考这番话。

  “你和我一样,都在黑暗中寻找光明,期待它能出现。但是光一直都在。”我拍拍他的肩膀。

  “那光就是我们,老弟。虽然我们伤痕累累,而且个个都是死脑筋。可是我们就是那道光,而且我们可以点燃别人。”

  

  第三十六章 狂 饮

  

  我留塞弗罗陪拉格纳,在走廊上遇见维克翠。时间已晚,午夜过了。但她安排好贾王的安保、整顿阿瑞斯之子和新舰队后才从火卫一赶到。我下令舰队暂由她代管,直到找回奥利安。这个决定也有些惹恼舞者,他担心大权会落入金种手中。这些人对他而言都是居心叵测的对象。现在加上野马,也许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还好吗?”维克翠问的是塞弗罗。

  “好多了。”我回答。这两人从我在火卫一公开宣战后就没再碰面。一个在前线,一个在贾王据点做后勤。“能见到你他一定很开心。”

  她忍不住露出浅笑(好像还有点儿脸红)。“你要去哪儿?”出乎我意料,维克翠大声地问。

  “去阻止野马和舞者把对方的脑袋扯下来。”

  “真是好心,不过太迟了。”

  “怎样?状况还好吧?”

  “看你从什么角度看这件事。舞者在指挥中心大骂金种傲慢、自视甚高什么的。从没见过他那么激动。我没有留下来听,他也没有真的说太多。你知道的,人家不会给我好脸色。”

  “你不也很少给野马好脸色吗?”

  “我对她本人没什么意见,只是看了她想到家,加上你带来的新盟友,我更这么觉得。她就是一头难缠的小母马啊,但押在她身上比较不会亏是事实。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笑了。“真搞不懂你到底是不是在奚落她。”

  “我是啊。”

  “知道她人在哪儿吗?”

  维克翠装出一脸愁苦。“亲爱的,虽然大家都认为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可惜啊,我不是。”她经过我身边去找塞弗罗,顺手拍了拍我脑袋,“换作是我,会去三楼食堂找找看就是了。”

  “你又打算去哪儿?”我问。

  她淘气一笑。“你少管。”

  进了食堂,我看到野马面前摆了一个金属罐,旁边还有纳罗叔叔、卡珐克斯和戴克索。十多名坑蛇小队队员坐在临近几桌,他们一边抽烟一边偷听野马讲话。野马双脚跷上桌,挨着戴克索,正在说学院的经历给另外两个人听。刚进去时,有两人被忒勒玛纳斯父子的魁梧身躯遮住,要等我绕过去才看到是哥哥和母亲。

  “……当然啦,我就大叫帕克斯的名字。”

  “那是我儿子。”卡珐克斯告诉我妈。

  “……后来他带着我们学院的人冲下山丘,戴罗和卡西乌斯还以为地震了,一边尖叫一边跳进湖里,抱在一起好几个钟头哪!他们浑身发抖,脸都青了。”

  “脸发青啊!”卡珐克斯大笑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巨人族的顽童。旁边偷听的阿瑞斯之子也忍不住笑。金种又怎样呢?卡珐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就是讨喜。“青得跟蓝莓一样哪!你说是不是呢,索福克勒斯?再给它一颗吧,丁娜。”母亲从桌面滚了一颗软糖过去,狐狸迫不及待钻到金属罐旁吞掉。

  “大伙儿都在干啥呀?”我开口问,哥哥拿起金属罐倒进几个金种的杯中。

  “听小姑娘说故事啰,”纳罗喷着烟气,哑嗓回答,“也喝点儿小酒。”

  野马嗅到烟味,鼻子一皱。“好臭啊,纳罗。”

  基尔兰白了母亲一眼。“都唠叨他们好几年了。”

  “你好,戴罗,”戴克索起身,抓了一下我胳膊,“很高兴这次见面你手上总算没锐蛇了。”他伸手戳了我肩膀一下。

  “之前抱歉,戴克索。你还替我照顾大家,我欠你一分情。”

  “大部分都是奥利安在处理。”他双眼闪亮,利落回到座位。我哥哥对戴克索很感兴趣,尤其是他头顶那个天使刺青。这也是当然。他有我们两倍高、两倍重,相貌堂堂,又比马提欧那样的粉种更有礼貌。我后来听说马提欧在贾王一艘船上休养,复原情况不错,得知我活着也十分欣慰。

  “舞者呢?”我问野马。

  给我这么一问,她双颊泛红,笑着说:“嗯,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的感觉。但没关系,迟早会习惯的。”

  “你是不是喝醉了啊?”我也笑着问。

  “有一点儿吧。大家一起叙叙旧啊。”她放下腿,腾出身旁的空间,“我们正好说到你和帕克斯在泥巴里摔角。”

  母亲静静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她一定猜到了我心里惶恐震惊。我所处的两个世界终于交融在一起,却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发生。我坐下来,听野马讲故事时还是浑身不自在。这阵子太忙,没能留心她迷人的风采。她一如以往,从容、活泼,通过喊对方的名字与视线接触,自然而然使每个人感觉自己受重视,很快拉拢到叔叔和哥哥。基尔兰看见忒勒玛纳斯父子尊敬她,心里就更多一分接纳。被母亲看见我望着野马的眼神,我拼命要压下脸红。

  “学院的事聊得够多了。”野马讲完帕克斯和我在密涅瓦城堡前面对打的细节,“丁娜,你不是说要讲讲戴罗小时候的事吗?”

  “说气孔那次好了。”纳罗开口,“要是洛兰在——”

  “别提那个,”基尔兰打断他,“还是——”

  “我想到了,”母亲没搭理他们,自顾自缓缓道来,“戴罗还很小的时候——应该三四岁而已。他从爸爸那边拿到一只旧手表,铜壳那种,表面还是圆盘,不是数字显示。你记不记得?”我点点头,“很漂亮,你也很喜欢。好多年后,基尔兰生病咳个不停,矿坑里面药物短缺,想叫你去跟伽玛或灰种讨一些来,但人家会要我们拿东西交换,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有一天,小戴罗忽然就拿着药进家门,还不肯说自己怎么弄到的。几个星期后,我看见一个灰种戴着那只手表看时间。”

  我盯着自己的手掌,却感觉得到野马的视线。

  “大家该上床睡觉啰。”母亲开口,纳罗和基尔兰嚷嚷不想走,她只是清清喉咙,站起来,在我额上吻了一下,而且嘴唇贴着的时间比以前久些。之后她又拍拍野马肩头,在哥哥搀扶下离开。纳罗也带着部下退出去。

  “很坚强的女性,”卡珐克斯说,“而且很爱你。”

  “你们能在这种情境下见面,也是好事一桩。”我说完后望向野马,“尤其是你。”

  “我怎样?”她问。

  “不会像上次那样,我在现场想要掌控一切。”

  “嗯哼,感觉是个大灾难哪。”戴克索接口。

  “今天气氛正常多了。”我回答。

  “我也觉得,”野马笑了笑,“可惜没办法介绍你给我妈认识。她应该比我爸好相处得多。”

  我报以微笑,还不明白两人之间渲染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也没有勇气厘清。在野马身边总能让我放松,然而我却害怕追问她心里藏着什么,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打碎现在和乐融融的气氛。卡珐克斯干咳两声,打破沉默时似乎有些尴尬。

  “与舞者处不来吗?”我又问。

  “恐怕是这样,”戴克索说,“他压抑太多仇恨了。狄奥多拉比较好应付,舞者……只要面对我们就像上战场。”

  “而且还是情报部门的,”野马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似乎觉得很烈,“什么消息都不透露,就算我摆明知道的也不例外。”

  “话说回来,你也不是多坦白的人。”

  她挤眉弄眼。“对,但我通常会跟和别人有互补作用。舞者很聪明,但也代表要说服他相信我们是真心合作会比较难。”

  “你是真心要合作?”

  “见过你家人后就更肯定了。”她回答,“你想为他们打造新世界,为你母亲,为基尔兰的孩子,我很能体会。之前……我和最高统治者谈判那时候,心里想的也一样。我只求保护自己所爱的人。”野马的手指划过桌面的凹凸不平,“当时除了投降,我找不到结束战争的办法。”她的目光射向我失去色族印记的手,仿佛那层平滑的皮肤底下埋藏了通往未来的秘密。说不定确实如此。“现在,我懂得该怎么做了。”

  “真的吗?”我问,“你们都决定好了?”

  “家是最重要的,”卡珐克斯说,“你也是我们的家人。”

  戴克索伸手搭我肩膀,姿态依旧温文儒雅。索福克勒斯似乎能察言观色,在桌子底下枕着我的脚。“难道不是吗?”

  “是,”我点点头,十分感激,“当然是。”

  野马抿嘴微笑,从口袋掏出一张便条递过来。“奥利安的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猜是在小行星带。出发前只给了简单指示,要她制造混乱。后来监听金种通信,听来成果不错。要对抗奥克塔维亚就需要她和那支舰队。”

  “谢谢,”我对三人说,“原本以为我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我们也是。”戴克索回答,“——所以我就挑明说了。戴罗,我们有些顾虑,主要是关于你的战术。利用钻爪机运送黑曜种侵略火星主要都市……恐怕是错的。”

  “是吗?”我问,“怎么说?现在必须斩断胡狼的权力结构,争取平民的支持。”

  “我和我父亲没有你那么信赖黑曜种。”戴克索字斟句酌,“让他们进入火星社会,后果可能会跟你以为的大不相同。”

  “野蛮,”卡珐克斯附和,“他们是野蛮人。”

  “拉格纳的妹妹——”

  “并不等于拉格纳。”戴克索打岔,“我们并不了解她,只听说了她是怎样处决金种人犯……如果你打算直接将黑曜种送进火星都市,我们会感到良心不安,阿寇斯家族几位女士也有同感。”

  “明白。”

  “这计划还有另一个瑕疵,”野马开口,“就是不能真的针对我哥。”

  “我的首要目标会是最高统治者,”我响应,“她才是最大的威胁。”

  “目前好像是这样,但也别低估我哥,他比你想象中更奸诈,比我更难缠。”卡珐克斯也露出默认的表情,“可别忘了他做过什么坏事,如果能掌握局势与变量,他会躲在角落,算清楚每个人的每一步棋,想出该如何反制,摸透所有外部变因,所有可能的结局。那是他人生的乐趣所在。克劳狄乌斯死前,我们还没有被分开养,那时无论晴雨他都会躲在家里弄拼图、画迷宫,还一直拜托我试试看能不能走到迷宫中心。那时我都和我爸、克劳狄乌斯,还有帕克斯出去骑马钓鱼。那些迷宫我都走得过,然后他就大笑说自己有个聪明的妹妹。我本来还不以为意,但后来某天,他自己在房间觉得没人看见,居然就失声尖叫,甩自己巴掌——一切只因为斗智没能胜过我。

  “等他再拿我实验迷宫,我就假装自己走不到终点,可是他没被骗,那模样简直就像知道我看见他了,我发现他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个内向孱弱却可爱的男孩。我接触到了他真正的人格。”野马喘了口气,抖抖身体,仿佛想忘记往事。“他逼我走完迷宫,之后冷笑着说我真的很聪明,然后就扬长而去。

  “下一次,他画的迷宫我真的走不过去,怎么试都找不到路。”野马不大舒坦地扭扭身子。

  “他就在旁边看,地上散得到处都是铅笔。他就像是陶瓷娃娃里面装进一个古老的恶灵。我一直记得他那模样,后来想到他杀死我爸,脑海中也浮现那画面。”

  忒勒玛纳斯父子沉默以对,和我一样相当顾忌胡狼。

  “戴罗,你在学院赢了他,逼他自断一手,以他的性格绝对想报仇。把他扒光送到你面前的我也是他的目标。他很执着于我们,还有奥克塔维亚,过去则还有我爸。另外,塞弗罗利用钻爪机大大方方从地底侵入城堡救人,这种耻辱我哥同样不会忘记。要是太大意,你会害死很多人。攻占都市这种计划成功率太低,远远就能察觉。即使运气好得手——就算我们打下火星吧,战火仍要绵延多年。我建议直捣黄龙。”

  “不仅如此,”戴克索附和,“我们还要确定战胜后你不会变成独裁者,或实行伪民主。”

  “独裁?”我轻笑,“你们真觉得我想当君主吗?”

  戴克索耸肩。“总会有人被拱上去。”

  门口传来女子清喉咙的声音,众人转头一看。赫莉蒂的拇指插进腰带,站在那儿。“抱歉打扰,长官,不过贝娄那要求见你,似乎有些急。”

  

  第三十七章 最后的鹰

  

  卡西乌斯被拷在改造过的担架床栏杆上,就在阿瑞斯之子医务所的正中央。上回我在这里看着救了自己的士兵浑身是伤、痛苦死去,这回那些床上依旧躺满火卫一和热海这两次行动的伤员。通风口发出呼呼声,机器哔哔响,许多人在咳嗽,但最令我感受到沉重的依旧是那些目光。行经病床或地铺时,许多人伸出手,低呼我的名字,希望能碰碰我臂膀,感受没有印记、没有主子的烙印是什么滋味。我尽量配合,但角落位置我无暇顾及。

  先前我请舞者把卡西乌斯安置在单人房,结果他还是被丢在医务所,四周是截肢伤员,隔着塑料布就是烧烫伤病房。这样被低阶色族注目,卡西乌斯势必感觉到战争的沉重。我猜舞者是别有用心,只是他的做法并无偏倚。既无残虐,也无宽待,就像对待一般人那样。我忽然很想请那个老社会主义者喝一杯。

  卡西乌斯床边几张金属椅上坐的是纳罗的部下和两个资深的地狱掘进者,他们正在玩牌,背上都扛着重型步枪。一看见我马上跳起来行礼。

  “听说他想见我?”

  “喊了一整晚呢。”矮个红种回答时一直偷瞄我背后的赫莉蒂,“本来不想惊动您……但好歹也是个奥林匹亚骑士,所以还是请人传话了。”我们距离很近,不只能看见他一口脏牙,还嗅得到合成烟的薄荷醇气味。“而且长官,他说有情报想告诉您。”

  “他能讲话了?”

  “嗯,”这个红种像是发牢骚一样,“不能多说,但箭没有射坏声带。”

  “我想和他私下谈。”

  “让我们安排一下,长官。”

  之后,医生和卫兵将卡西乌斯的病床推到药品室后,把门上了锁,里头堆满塑料箱子,只有我和卡西乌斯两个人。他躺在床上望着我,脖子还包着绷带,喉结与咽喉右侧微微泛红。

  “你能活下来还真是奇迹。”我先开口,他只是耸耸肩,手臂上没有插管的痕迹。我皱起眉头。

  “他们没给你止痛药?”

  “不是故意的,这是投票结果。”卡西乌斯放慢讲话节奏,避免扯开伤口缝线,“吗啡酮存量不足,听他们说,伤员上星期表决通过,止痛药先提供烧伤和截肢病人。不过很多人晚上痛得哇哇叫,跟被丢掉的小狗一样。我还差点儿觉得他们品行高尚呢。”他迟疑一下,“我实在不知道——这样哭着叫妈妈,她就真的会听见吗?”

  “你觉得你的母亲会听见吗?”

  “我没喊过她。更何况,我的母亲除了复仇外什么也不在乎。虽然这节骨眼儿上复仇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你有什么情报?”我无言以对,只好切入主题。其实我心里始终对卡西乌斯存有某种革命情感。

  赫莉蒂质疑我为什么救他,我拿勇气和荣誉当借口,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期待能再度与他为友,争取好感。是我太傻吗?心有歉疚吗?他很讨喜吗?或许是我太虚荣,想从自己尊敬的对手那里得到认同。我确实尊敬卡西乌斯,他有泛滥过头的骑士精神,但无论如何都是种节操。相比之下,我要的只有胜利。

  “是她还是你?”卡西乌斯问话的语气很谨慎。

  “什么意思?”

  “是谁拦阻黑曜种烫瞎我眼睛,拔掉我舌头?”

  “是我们。”

  “骗子。说老实话,我真的以为她不会放箭。”卡西乌斯想伸手摸脖子却被手铐扯住,愣了一下。

  “大概没办法请你给我解开吧?不过痒起来还真是要人命。”

  “不会死就好。”

  他咯咯笑着,仿佛想表示想活下来也是需要一番力气的。“所以你救我是因为道德考虑?想表示你比金种更文明?”

  “说不定是为了拷问你。”我回答。

  “听起来不怎么高尚。”

  “和刑讯逼供我三个月,再关在小箱子里九个月一样不高尚。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又吃你那一套了?”

  “一点儿也没错。”卡西乌斯眉心紧蹙,仿佛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假使你以为最高统治者愿意谈判,就是大错特错。她不会为了我吃半点亏。”

  “这样的人你还侍奉?”

  “只是职责所在。”他一如往常,满口仁义道德,但我怀疑他的意志是否仍然坚定。我能从卡西乌斯眼中看到孤独,还有对另一种人生的渴望。他是被迫成为现在这副模样的。然而,他一开始并不希望当这种人。

  “无所谓,”我回答,“我们为难彼此够久了,我并不真的打算刑讯逼供。你究竟有没有情报要提供?难道我们得再继续磨上十分钟吗?”

  “戴罗,你没怀疑最高统治者为什么愿意和谈吗?你一定思考过吧。以她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的个性,若非必要,怎么可能对弗吉尼娅或外缘区网开一面?就舰队军力而言,卫星统领加起来也不过奥克塔维亚的三分之一,核心区物资那么充裕,罗穆勒斯根本不是洛克的敌手,他的太空战术有多高明,你比谁都清楚。那么,奥克塔维亚愿意妥协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她有意排除胡狼,”我说,“不先处理阿瑞斯之子就无法全力对付外缘区,所以用上缓兵之计,想要各个击破。说穿了其实没有多复杂。”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急着除掉胡狼?”

  “他让我逃走了,没解决反叛、氦三产量下降……”将那种变态之人放在火星首席执政官位置上会带来什么麻烦,我随口也能说上百来个。

  “这些理由都算,”他打断我,“甚至可说颇有说服力。我们面对弗吉尼娅时也是口径一致。”

  这显然话中有话。我走近他。“那你们没告诉她的是?”

  卡西乌斯面露迟疑,似乎事到临头又觉得自己不该泄露,但最后还是说出口了。“今年年初,情报系统察觉能源部和矿务部收到的报告对不上,与身在矿区的间谍回报有落差。调查后发现,至少有一百二十五个案例是胡狼假借阿瑞斯之子名刻意报低氦三产量,实际上生产根本没有受到妨碍。他还声称有十四个矿区被阿瑞斯之子摧毁。当然,那也是子虚乌有。”

  “欺上瞒下,”轮到我耸肩,“这也不是第一次有大统领贪污腐败。”

  “关键在于,他并没有将氦三偷偷卖出,”卡西乌斯继续说,“而是借由造假来囤积资源。”

  “囤积?囤了多少?”我追问。

  “十四个矿区再加火星政府储藏的总和吗?依照这速率,不出两年,他握有的氦三会超越月球、金星、谷神星三者合计的战备储量。”

  “但这行为背后的可能性太多。”我淡淡地说,暗暗计算之后大感诧异。太阳系最具价值的资源有四分之三由胡狼一人控制。“他和最高统治者作对应该有买通议员?”

  “目前有四十人投靠他,”卡西乌斯大方透露,“比预期多。此外,胡狼还有另一招,不一定需要议员配合。”他想坐起来,但又被手铐拉住,成了个要坐不坐的尴尬姿势。“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老实回答。”要不是看到他一脸严肃,我恐怕会失笑。“三月那时——也就是你逃走刚过几天,大概四个月前吧——阿瑞斯之子去掠夺一个位于外层空间小行星的仓库了吗?”

  “你说仔细一点儿。”我回答。

  “地点位于小行星主带凯琳群集,编号S-1988,主要组成为硅酸盐;没有重要矿产,开采价值近乎零,形状有点儿像是野马左边屁股上那颗痣。”他眼神一闪一闪的,“这样够仔细吗?”

  “你这王八蛋。”

  “我就是。”但他回答的口吻却使那句话变得有些可爱,“重点是我刚才问的……”

  我在接受米琪的复健过程中抽空读过所有塞弗罗的作战数据。的确,他针对小行星带的殖民地联合会军团据点做过数次攻击,不过完全没有符合卡西乌斯描述的地方。

  “没有。就我所知,没有你说的S-1988。”

  “那就不妙,”卡西乌斯低声道,“我们的评估是正确的。”

  “仓库里面有什么?”我问,“卡西乌斯——”

  “五百枚核弹。”他语气一沉,绷带上血色扩散,看上去像是张开的双唇。

  “五百枚……”我重复一遍,就连听在自己耳中也觉得这声音遥远朦胧。“爆炸当量多少?”

  “每枚三千万吨[25]。”

  “能毁掉多少星球……卡西乌斯,你们为什么还留着那种东西?”

  “未雨绸缪。灰烬之王能摧毁土卫五,就代表同样事件可能再次上演。”卡西乌斯说,“所以武器是藏在核心区与外缘区中间。”

  “再次上演……你情愿服侍这样的君主吗?”我问,“这种随时都可以炸掉整个星球的人?”

  他没理会我的讽刺。“线索指向阿瑞斯之子,但最高统治者认为塞弗罗没有这种本事,于是和莫依拉亲自追查,发现掠夺船只本已作废,原本隶属裘利企业名下。既然不是阿瑞斯之子,那么一定是胡狼。而且我们不知道他打算拿核弹做什么。”

  我站在那边不发一语,试图将各种讯息拼凑起来,推敲胡狼的意图。根据殖民地联合会规章,火星政府只能拥有二十枚核弹,并限于太空舰队作战使用,当量必须低于五百万吨。“假设情报属实,你告诉我的用意又是?”

  “戴罗,火星也是我的故乡。我的家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时间和你们一样久,而且我母亲还在家中。无论胡狼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最高统治者判断,他要是被逼急,定会采取焦土政策。”

  “你们开始担心会一败涂地了。”我恍然大悟。

  “塞弗罗当家我们就不担心,阿瑞斯之子迟早穷途末路。但现在的情况如何?这你自己最清楚,”他上下打量我,“信息封锁完全失败,奥克塔维亚不知道我在哪里,也无法确定艾迦是死是活,局面彻底失控。或许胡狼早就察觉自己会被出卖,以他那种疯狗个性,受到一点儿挑衅就会咬人。”卡西乌斯压低嗓音,“戴罗,就算你们赢了,火星熬得过去吗?”

  

  第三十八章 计 划

  

  “五百枚核弹?”塞弗罗小声发出惊呼,“他妈的王八蛋,你快点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是不是?”

  舞者在战情室另一端揉着太阳穴静默不语,赫莉蒂站在墙角闷哼一声。“鬼扯。要是他手上有那种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用?”

  “推测战况的任务就交给实际跟他交手过的人吧?”维克翠开口,“阿德里乌斯的思维和正常人可是天差地远呢。”

  “这倒是没错。”塞弗罗附和。

  “不过赫莉蒂的问题也很合理。”舞者有些不大自在。身边围绕太多金种,野马还站在我身旁。“既然他有武器,为什么没用?”

  “因为一旦使用,虽然能伤到我们,但对他自己的损害程度也一样重。”我回答,“还有,只要出手,最高统治者就有充分理由将他拉下台。”

  “也有可能东西根本不在他那边。”贾王语气轻蔑,他的蓝色全息投影飘在众人面前,“这是陷阱,戴罗,贝娄那少主很清楚你在乎什么,所以故意拿出火星毁灭这个饵要你上钩。可是这分明是胡诌。搬运核弹会在物质侦测系统造成多大的信号起伏?我的技术团队怎么可能没察觉?更何况,一开始最高统治者制造核弹需要浓缩钚元素,那时候我就该得到消息了。”

  “除非是以前就做好的,”我回答,“很多旧时代的东西都没有废弃。”

  “太阳系是很大的。”野马淡淡道。

  “我耳目也不算小。”贾王回应。

  “以前大多了,”维克翠说,“我们在这边拌嘴的同时,人家正忙着削薄你的耳目。”

  革命领袖齐聚一堂,一同望向S-1988小行星的影像。它位于火星和木星之间小行星主带,鸦女星族的凯琳群集,外观是块荒芜巨岩。鸦女星族是地球某间能源产业主导的矿业重镇,其中也有数座声名狼藉、专做盗匪与走私生意的太空站。塞弗罗从冥王星返回火星时利用的小行星二○八[26]便是佼佼者。听他说,当地人给太空站取的外号叫“痛苦圣母”,在那儿,拥有一千克冷冻氦三或一克叫“恶魔尘”的毒品似乎就能变成富翁。但对于该处的详细情况,以及塞弗罗在站里做了些什么,他一反常态从未详述。金种开会喜欢围成圆形或方形,因为这样每个人能面对面,比起坐成一排更容易进行脑力激荡。

  他们崇尚优化交流,但我尝试相反策略。我请大家专注于眼前问题——也就是盯着中间的投影——想找人吵架还得伸长脖子才行。

  “可惜我们没有最高统治者那种神谕怪物,”野马说,“丢一只在卡西乌斯手腕上就能知道是不是实话。”

  “真抱歉,这里没有阁下以前那些高级的玩意儿。”舞者答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如拷问他吧。”塞弗罗坐在中间位置拿小刀修指甲,维克翠靠在他后面那堵墙,每次看到指甲弹到桌上就一脸不悦。塞弗罗左侧是舞者,右侧是一米高的贾王影像,夹在我们两人之间。火卫一掀起崛起革命,宣布独立,贾王暂代执政官之职。他趴在自家桌前,执白金折叠剥壳刀撬开心形牡蛎,壳堆成均等五摞。就他外表,看不出对于胡狼的报复手段有丝毫忧虑。赛菲披着部落里象征地位的皮草,满身大汗,不断在会议桌边来回踱步,仿佛困兽。舞者被她弄得心烦意乱。

  “想确定消息是真是假吗?”塞弗罗问,“给我一把螺丝起子,十七分钟内搞定。”

  “我们真的要在她面前讨论这种事吗?”维克翠指的是野马。

  “她站在我们这边。”

  “你确定?”舞者问。

  “少了她就争取不到黑曜种联盟,”我回答,“也无法找回奥利安。”和卡西乌斯谈过后,我立刻与奥利安联络。她正率领和平号及残存舰队火速赶来。之前我完全没料到还有机会见到那个难相处的女蓝种和那艘船。离开莱科斯后,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像家的地方。“因为野马,我们才获得实质意义的军力。她保留我的指挥权,容许奥利安继续当舰长,如果目标并非一致,怎么可能这么做?”

  “那这个目标是?”舞者追问。

  “击败月球和胡狼。”她自己回答。

  “那只是表象。”舞者说。

  “她是自己人。”我又强调。

  “只是暂时。”维克翠接话,“像她这么精明的女子说不定只是借刀杀人、除掉对手,接下来权力到手。她要的或许是火星,又或者更多。”

  当我们跟金种在一起时,朋友也讨论过能否信任维克翠。对我而言这一切恍若昨日。我还记得除了洛克外无人挺身而出。她自己似乎没察觉这局面多讽刺,又或者她对于一年前野马出言质疑依旧怀恨在心,好不容易忍到今天,终于能够以牙还牙。

  “与裘利家族同一阵线实在稀奇,”舞者说,“不过这回她没说错。奥古斯都这门血脉善权谋,未有例外。”显然舞者十分介意野马之前行事不够光明磊落,而她也早预料到这种场面,所以提过想留在自己房间,避免会议失焦。但若要革命成功,并在战争过后重组四分五裂的世界,我需要所有人的通力合作。

  大家以为会由我出面为她辩护——这些人真的不够了解她。

  “你们的逻辑全都不通,”野马自己开口,“我不是要羞辱各位,而是在陈述事实。假使有心加害,只要向最高统治者或我哥那里打声招呼,然后在船上放个追踪装置就成了。众所周知,他们费尽心机却迟迟找不到提诺斯,”其余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而我明知得不到你们信赖,仍没有那么做。重点在于你们信任戴罗,而戴罗信任我。比起你们任何人,他对我更熟悉,也比你们任何人更有资格下判断。像个小孩一样闹别扭真是很要不得,现在可以专心讨论正事了吗?”

  “……给我电锯的话只要三分钟……”塞弗罗继续念叨。

  “你不要再碎碎念了好不好?”舞者朝他吼。我第一次看他按捺不住。“你拔人家脚指甲,他当然会想尽办法说你想听的,这种做法没有意义。”舞者、依薇、哈莫妮都曾受过胡狼严刑拷打。

  塞弗罗双臂抱胸。“老爹,你这样比较太笼统了,不公平。”

  “我们不用刑,”舞者说,“讨论到此为止。”

  “噢。是。好。”塞弗罗回嘴,“因为我们是好人嘛。好人怎么可以刑讯逼供呢?正义必胜……只不过胜利之前要死多少好人?要看着多少朋友被别人砍成两半呢?”

  舞者望向我求援。“戴罗——”

  贾王又撬开一颗牡蛎。“只要用对方法,并且缩小情报范围到可供确认的程度,刑讯逼供就会有效率。所有工具都是一样,没有所谓万无一失,就看你怎么运用。我个人不认为目前有余裕顾虑道德界线,我建议就让巴卡家的少爷过去。拔指甲甚至挖眼珠,都无所谓。”

  “我同意。”狄奥多拉一出声,马上惊动全场。

  “就像马提欧吗?”我问贾王,“塞弗罗可是把他的脸给打烂了。”

  贾王的小刀在牡蛎壳上滑了一下,戳到手掌。他皱起眉,含了一下见红的伤口。“要是他没瞒混过去,确实就会说出我在哪里。就我的亲身经验,痛是最有效的谈判筹码。”

  “我也同意,戴罗,”野马说,“必须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说谎,不然我们的主要战略就会被他摆布。这是典型的反情报。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是,遭胡狼酷刑虐待之前,我的确尝试过。

  进入正题后就一直沉默的维克翠陡然绕过会议桌,径自走向投影。黑色的太空和明亮星点在她肌肤上跃动,金白色的头发落在愤慨的眼前。她竟褪下了灰色外衣,只留压缩式胸罩。苗条健美的身材一览无遗。维克翠平坦的腹部有五六条约八厘米长的斜向疤痕,持剑手臂上则多达十余道,还有一些在脸部、颈部及锁骨,都是锐蛇留下的伤。“有些疤让我引以为傲,”她边数边说,“有些则不然。”维克翠转身露出后腰,那里的烂肉愈合后依旧千疮百孔,是亲妹妹以强酸侵蚀的结果。她又回过头,抬起下巴,一脸狂傲。“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但我留下来则是出于自由意志。请你们不要让我后悔。”

  维克翠愿意坦承不堪回首的往事,叫人十分讶异。我就不认为野马能在众目睽睽下放下戒心到这种程度。塞弗罗盯着这高挑的美女,目不转睛。她穿好衣服后望向投影,动手将影像上的小行星放大。“能不能提高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