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
三字一出，Moon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放心，董事长年老力衰，而且性向正常，对他没有什么不良企图。”伊龙突然将车转向了小路，一个猛力的颠簸，如同震碎了那扇通往往昔回忆的大门。
轰然倒塌。
“你都知道了？”
“我早该知道。”伊龙面色如铁。“除了银河的董事长，还有谁能翻云覆雨，让你亲自陪睡。”
“我是自愿的。”
“就是因为知道你是自愿的，我才不甘心。”伊龙咬牙切齿的说，“凭什么是柳枫！”
车猛地停住，伊龙一拳砸在车窗上，眉头紧锁。
“现在为什么又是Mars！”
Moon久久没有说话，闭上双眼，宛若那天酒会，董事长优雅的向她举杯，神态安详，温文尔雅，一看就是坐看全局的王者。
柳枫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卑微渺小，在这金发碧眼的聚集地，完全没有黄种人立足之地。
董事长向她走来，向她敬酒，向她开口。
“其实我有二分之一中国血统，别看这些欧美明星人高马大衣着光鲜，脱皮拆骨都是一般。我还是对亚洲女性有好感。”
“这次银河总部破例给亚太区进修名额，我们公司上下都很感激。柳枫是全能艺人，而且形象很好，从来都没有不良消息，值得董事长栽培。”
“你好像对你的艺人很有信心。”
“自然。”
“他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么？”董事长玩味的摇着高脚杯，红酒摇摇晃晃，老人家的智慧浸泡在其中。“不知道你有没有胆量和我赌？”
“董事长和我地位悬殊，我们的筹码似乎相差太多了。”
这么多年以来，Moon可能是第一个在董事长面前如此淡定如此聪明如此懂得进退分寸的女人，董事长笑了，依旧很慈祥。
“如果我要你陪我在欧洲玩几天，你说你的艺人会同意么？”
玩几天？
Moon猛地抬头，董事长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是依旧健硕挺拔，事业成功的男人身边从不缺乏投怀送抱的女人，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
可为什么会看上了她？
是一次逢场作戏的赌局，还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想要清粥小菜？
“请董事长不要拿我开涮了。”
“你看这满场的眼睛。”董事长慢慢的喝了一口酒，Moon向左右看看，到处是凌厉的光芒。“我已经和你说话超过三分钟，你以为你还是清白的么？”
“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那你在不在乎你艺人的看法呢？”董事长歪着头反问，Moon一时无语，“我赌你的艺人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崇高完美，他不会心无芥蒂的，小姑娘，你还太年轻，这个圈子是个泥潭，不是靠智慧和勇气就能浮上来的，要呼吸自由的空气，你还早得很。首先，你要学会的就是沉到最底端。”
“董事长的教诲我记住了。”Moon看着董事长亲自为她摘下了掉在肩头的头发，“谢谢。”
那天走出宴会厅，柳枫已经在车上等着了，一向在酒会之后会和Moon侃侃而谈的柳枫是异常的沉默，欧洲十八世纪的煤油灯在车窗之外一盏盏飞身而过，那个男人的侧脸突然那样遥远。
“今天的宴会上，好像亚洲人只有你我，我们开创了银河的新时代。”
“开创新时代的是你，不是我。”柳枫面无表情，Moon暗自低头，“我不过是和董事长说了几句话——”
“你知道和董事长说话的女人通常会怎样么？”柳枫转过头，眸子有些许迷离，“你知道的，你是Moon。”
“是，我知道，但这不代表我会做什么。”
“你会的，你是Moon。”
为什么你笃定我会？
为什么？
这几乎像死亡判词，将Moon逼入绝境。那天董事长驱车停在她的公寓门口，她举着黑色的大伞，素颜，脸上的泪痕还很明显。
董事长摇下窗户。“我赢了么？”
Moon点点头。
我自己的艺人居然也不信我，这世界上我还应该坚持什么？还有什么值得我去守候一份荡然无存的清白？
“我不会强迫你的。”董事长摇上窗子，Moon默默拉开了车门。在这片沼泽中，要想挣扎到水面，只能先沉到泥潭底儿，和这些污黑混为一体。
既然早已有了在这是非圈子混下去的觉悟，就不该再谈什么纯洁无暇。
“我希望董事长明白，我跟您走，不是为了柳枫一个人。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坚守什么，又在奋斗什么，我希望董事长给我一个答案。”
“我很欣赏你。”董事长轻轻挥了挥手，车开动了，柳枫端着咖啡杯站在窗后，看着他们离开。
Moon一直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而董事长在最初的几天一直没有行动。
她就陪着这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大一些的权力之巅的男人四处游玩，而银河内部早已有了声音，只是事关高位者，一切又都悄无声息的散了。
这一天他邀她在自家花园吃着晚餐，夕阳特别美好，晕染了一切。绯红遍地，无限伤感，她刀下的牛排被反复割裂，断筋裂骨。
“感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天，其实人老了，很多时候只是想要个人陪陪。”董事长依旧优雅，Moon知道在如此开放的欧洲，像他这等身份的娱乐大鳄身边的女人不计其数，他不是个冒进的小男孩，也不是个急性子的色鬼，他把一切选择权都留给了她。
她甚至笃定，哪怕此刻她起身离开，他也不会有任何非议。
“我在等董事长给我一个答案。”
“答案？”董事长笑了。“你想做一个更专业更优秀的经纪人，你想在你选择的这个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你想看着你选择的人可以光辉靓丽——也许有一天，但这仅仅是也许，他们不必再被这圈子千篇一律的潜规则和交易所困扰。这就是你心底的声音，你想变得更强。”
“我——”
“跟我说说你的第一次吧。”董事长突然开口。“很难启齿么？那个家伙已经被我挤出董事局了，你着实不必再担心什么。”
“那时我还是歌手，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我有我的梦想，却不知道有一些事情比梦想还要重要。我犯了错误，但是后来我发现，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妄图改变，可是我无能为力。”Moon一口气说出来，仿佛又见到当年，她坐在冰冷的床上，看着奢华的时钟沉重的摇摆，她发出来小动物般的呜咽。
那时还只是和她一样到处跑场的小歌手柳枫冲进来，用他的西装紧紧包裹着她，说：
我来晚了。
也许柳枫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许他早知道Moon终究无法把持自己。
因为他们曾经那样的相似，都为了单纯的梦想变得复杂起来。
他没有料到经过这个脱胎换骨的劫数，Moon会决定放弃前台的光彩投身幕后，他也没有想到，她从此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
他们曾经想要一起相拥着堕落，结果却是她在他脚下将他托向了自由的水面。
“苦难让人成长。”董事长看着Moon，“从今以后，我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因为我是和你在精神上交合的男人，对吧？”
Moon这时才明白董事长的用意。多年之后银河之中仍旧有些流言蜚语，可那并不是一个混蛋和一个小歌手的故事，而变成了董事长和经纪人。
这个版本的传说如今到了伊龙那里，Moon已经不想去解释，因为这已经是故事最好的版本。
除了柳枫，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甚至连她自己都可以忘了。
没有人能代替柳枫，那是她最阴暗的过去。
就像没有人能代替Mars，那是她最光明的未来。
伊龙在问她，为什么是柳枫，又为什么是Mars，这是一个他永远无法明白的故事，因为她已经选择遗忘，然后继续。
真相也要分级
维也纳的秋天是一天天冷下去了，广场的喷泉已经停了，只剩下半池子水面上漂浮着枯叶，很有点悲凉的气氛。
一如银河总部一间会客室内的气氛。
团团围坐的六个明星，听着考官宣判了命运。
Mars听的懵懵懂懂，只看着刁素素脸色煞白。
“喂，上面又做什么妖儿了？你看你吓得跟石灰粉似的。”
刁素素冷眼看了他一下。“我们要准备六进三的选拔了。”
“好事啊，看我们怎么把这群金发碧眼的家伙打得屁滚尿流。”
“……恐怕你的美梦要泡汤了。”刁素素目光极远，对面的明星们亦面色迥然。“这次竞争的对手，正是上一轮淘汰赛的战友。六进三的淘汰方式是，三个小组各淘汰一人。”
昨日的战友，明天的敌人。
这是在模拟演艺圈这个残酷的战场，怪不得对面方才还谈笑风生的搭档们此刻都是尴尬异常。
“也就是说，我们之中胜出的那个，会成为前三名得到去巴黎学习两个月的机会。”刁素素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我们又变成对手了，Mars。”
靠。
Mars吸了一下鼻子。
这是在内部分化，还是玩弄人心？
若不是想到Moon还在伊龙手里，若不是想起自己对Moon的承诺，Mars恨不能立刻指着主办方的鼻子大骂其脑残，然后把能摔得都摔了拂袖而去。
“上面打算怎么玩？”
“还没有说。”刁素素耸耸肩，“还有，鉴于我们是对手关系，我作为你的免费翻译到此为止，下面你就自生自灭好了。”
真是变脸够快的。
Mars皱着眉头，是突如其来的巧合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其实他和刁素素一向也没什么交情，他不怪她划清界限，怪只怪自己当年英语只学到了皮毛，勉强度日，跟不上眼下这洋鬼子的喷口水速度。
会议结束，各回各窝，Mars依旧一头雾水。
一直在高位坐着的伊龙突然倾身向前，眼神犀利逼人。“没听懂吧，这次的玩法是组内抗衡，题目是为对方设计一款推广广告，时间是一分钟，银河全部资源听你们调用。最后，以宣传片决胜负。提醒你一下，宣传片做的太好了，对方会有优势，做的太烂，你的品味和创意会被怀疑。这次比赛，比的就是分寸，比的就是制衡。”
Mars半响喷笑。“伊龙，你烧糊涂了吧。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Moon，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知道这间屋子刚才有谁说过什么。”伊龙整理了一下西装，站起，走到他身侧的时候，如一阵凌轹的秋风。
走出办公室，伊龙并没有径直走向车库，而是跟着刁素素一路来到银河的广告设计中心。
这个女人玩的很认真，而综合各方评价，她的确也是实力最弱的一个。
看见伊龙站在自己身后伫立不语，刁素素眯着眼睛抱臂站好。“怎么，董事有话要对我说？”
“我要你输掉。”
刁素素愣住半分钟，然后高声大笑，全然不顾广告设计中心的工作人员头投来的厌恶眼神。“董事，您太可笑了，可不要忘记是谁把我千里迢迢的搞来这里，也不要忘记是谁叫我挫败Mars。据我分析，破坏Mars的巴黎之行就是最佳方式，居然是您本人现在站出来叫我休战？”
“情况随时都有新的变化。”伊龙并不打算向这颗棋子说的太多，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有把柄握在他手里的庸常脂粉。
“看来有来自更高的势力在向你施压。”
刁素素一句话推翻了伊龙的成见，这个本该有胸无脑的女人居然一句话命中核心？
“看来我低估了你。”
刁素素微笑。“从今天起，我正式通知你，来维也纳不过是我在利用你的职权，不要以为我真的怕你手里的东西。”
“哦，你不怕？”伊龙充满威胁意味的逼问，刁素素耸耸肩，“你才进入这个圈子混了多久，董事？这个圈子可不是你叱诧风云的地盘，这不是一个金本位主导的世界，即便一切仍旧是围绕权力二字，不同的游戏还是有不同的玩法。”
“你说话的方式和措辞，可真不像一个普通的艺人。”
“让您见笑了。”刁素素见好就收，“怎么，董事您还有兴趣看我如何学习广告制作么？”
狭路相逢勇者胜，刁素素压制了伊龙，却逃不过自家老板的眼。
被董事长找去，刁素素丝毫不感到意外。她已经在他老人家的法眼下违例做了太多事情，迟早都是要放在桌面上来的。
“好久不见了，素素。”
“董事长，好久不见。”刁素素优雅万千的坐下，看着祥和的老人悠闲的喝着他的下午茶。
“你的锋芒是越来越利了，‘颠三倒四’这个声音现在是越来越响亮了。”
“全靠董事长栽培。”
“不多废话了，最近你动作不小啊，百分之二十的新书收益，你真是大方。”
董事长不愧是董事长，这么快就查到了她私下做的买卖，刁素素没有半分辩解，只说：“这百分之二十只是我个人部分的百分之二十。而我个人的部分，不过是全部收入的百分之五十，您那百分之五十是稳如泰山的。”
“呵呵，素素啊，你不会以为我到了这把年纪这个作为还在乎什么百分比吧。”董事长咬着特别加软的曲奇饼，“以你的智慧，该明白我为何要资助你念媒体，学知识，送你进这个圈子摸爬滚打，搜集资料，帮你打造‘颠三倒四’这个身份。”
“董事长是想让‘颠三倒四’成为您的声音。”刁素素挪动了一下，“物质您从来不缺，演艺圈却不仅仅是个物质社会，您明白这个世界最好的玩家是要玩人心玩舆论，所以您培育了我。”
董事长微笑不语，刁素素的理解能力的分析能力在成为“颠三倒四”后是逐日犀利深刻。
“好，我承认，上一次被拍到了和编辑的照片是我的失误。”
“那件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查过那个和你对着干的肖克，还有他背后的那个杨菲菲，不过都是单枪匹马的小商小贩，不成气候。我怪你一直不让我来收拾他们。”董事长眯着眼睛喝着咖啡，“伊龙那个门外汉能让那个杨菲菲掉了饭碗走到后台，我却能轻而易举的让他们全部给我消失在这个圈子里，一句话都不能再说，半个面都不会再露——如果有必要，我会这样做，来保护我的声音。”
刁素素面色如土。“我当然知道您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魄力。”
“如果你另有隐情，那倒可以另当别论。”董事长收敛了几分气势，“我一向对你们小孩子的儿女私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董事长您说笑了。”
“哦，我看‘颠三倒四’和肖克的长期对擂还蛮有意思的，如果就这样失去了一个好对手，对你来说可能也是一个损失。”
刁素素吞了一口口水。
“可是你要知道，你因为这一个简单的原因，现在牵扯到一个不简单的局面里来。”董事长敲打着茶桌，“为了保住肖克，你决定私下解决照片，先是逼迫Moon 说出当年出走的事儿，后又被伊龙钳制跑到欧洲来撒野。你不觉得这代价有点太大了么？”
“我会补偿Moon，不会让伊龙轻易得逞的，利用‘颠三倒四’的身份来帮衬Mars晋级，这您肯定都看在眼里。”
“哦，是么，那这么说，这次六进三的选拔赛，你会输给Mars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