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是斯文安静,可是她发起威来也很厉害的。去年学校有个女生因为被男生欺负,拿把刀子差点捅了人。你们还记得吧,就是她。”

“啊,就是她呀,那这个脾气爆起来也跟小燕子有一拼呢。”

中学时代,如果某一个班的学生喜欢上了其他班的学生,往往都有他或她的同班同学好奇地跑过去相看,把那个男生或女生评头品足一番。彼时《还珠格格》正开始热播,秦昭昭的大眼睛被顺理成章地拿来和小燕子对比。

窗外那些好奇的打量和恣意的评论让秦昭昭又羞又窘,一张脸涨得通红,两颊红晕蔓延到了耳朵根。

“你们瞧她害羞了,脸红得不行。”

女生的羞窘让那帮男生更来劲,有个男生还捏着嗓子唱起了歌:“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笑声歌声嘈嘈杂杂响在窗外,直到被一声暴喝打断:“吵死了,你们发情啊!”

林森完全忍无可忍了,因为——因为那帮男生跑过来没完没了地饶舌影响他睡觉。一怒斥之:“吵死了,你们发情啊!”

窗外那几个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愣之后马上还击:“我们就发情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

“要发情回你们自己班上去发,别在这里吵我睡觉。”

“那你要睡觉不会回你自己家去睡,在教室睡什么觉呀!活该被人吵。”

周明宇声援林森:“喂喂喂,这是谁的地盘啊!这可是我们(3)班的教室,木木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你们几个外班的跑过来吵个屁呀!还骚扰我们班上的女生。去,要发情回去找你们班的女生发。”

两边的口气都那冲,若不是上课铃正好响了,那几个男生一起悻悻然离去了,只怕要从口头对骂升级到肢体肉搏。

这场吵架偃旗息鼓后,于倩拍了拍坐在前排的叶青,悄声说:“我发现自从你不理木木以后,他的脾气坏了很多呢。”

“关我什么事啊。”叶青一派与已无关的语气,不过声音中却含着一丝自得。

17

一个星期六,下班回来的秦妈妈给了秦昭昭一台步步高复读机。那是她老板娘的儿子淘汰下来的,她想女儿学英语用得上便跟老板娘买。老板娘很大方,不但半卖半送地处理给了她,还附送了她一整套学习英语的磁带。

虽然是个旧东西,秦昭昭却高兴极了。借用于倩的随身听听歌后,她越来越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台随身听,可以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不用等于倩不想听时才能见缝插针地听上一听。复读机也能用来听歌,以后她就可以不用再借别人的随身听了。

这台处理价的二手复读机,是秦昭昭拥有的第一件“奢侈品”。虽然于倩说用复读机听歌声音效果不太好,但秦昭昭无所谓。有得听她就很满足了,纵然效果不好,也聊胜于无。

那时候,校园中几乎没有不喜欢听歌的学生。尤其是晚自习,教室里很多学生都是戴着耳机温书或做功课。仿佛音乐是空气,没有了它就不能呼吸,不能正常地学习。而学生们互相交换磁带或CD听,也是晚自习最常见的一幕。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中国最广为人知的歌星莫过于四大天王。香港曾有乐评总结说四大天王雄霸了香港乐坛整个九十年代。其实何止香港乐坛,在内地他们四人的影响力亦是无与伦比。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四五岁的孩童都能叫得出四大天王的名字。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全民偶像。那些青春年少热血沸腾的学生们,更是他们庞大歌迷群中的中坚力量。

到了九十年代末,在四大天王的耀眼光芒下,还能长江后浪推前浪力争上游的新生代偶像当数谢霆锋最红。他的帅他的酷他的叛逆,让他迅速成为新一代的青春偶像。

秦昭昭借于倩的随身听听歌时,听得最多的就是谢霆锋的歌。因为于倩喜欢他,爱买他的CD。老实说她并不喜欢谢霆锋的歌,听上多少遍都没感觉,过耳即忘。她独爱张学友,有着歌神之称的张学友是四大天王中公认的歌喉最好的一位,有不少经典金曲悠悠传唱于众人之口。而她最喜欢的是那首《还是觉得你最好》。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一首歌如果能够打动人心,不外乎是因为旋律与歌词有动人心弦的地方,能契合听众的心境和情感。秦昭昭喜欢这首歌,就是觉得这首歌简直如同为她而写,为她而唱,直唱到她心底去了——乔穆,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还是觉得你最好。

秦昭昭喜欢听张学友的歌,班上哪位同学有张学友的磁带她都借去听过。但借别人的磁带终究不方便。而且磁带这玩意比较娇气,放的次数多了容易卡带。磁带卡带是最令她头疼的事,好好的歌被卡得断断续续不说,还要担心这盒磁带会不会弄坏了,借人家的弄坏了多不好。现在自己有了复读机,遂决定也自己买一盒张学友的磁带回来放心大胆地听。

学校附近有卖磁带和CD的小摊,清一色盗版货便宜卖。磁带只要两三块钱一盒,最贵的也才五块钱,不过质量很差很容易坏。而且磁带坏了都罢了,问题是会损耗机芯什么的。秦昭昭尽管喜欢它的便宜也不敢买。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复读机当然不能随便就给弄坏了。于是狠狠心去新华书店的音像部买正版。整整一排货架都是张学友的专辑或精选,如果有能力她真想全部买回家。挑选了好半天,最后她花十块钱买了一盒《爱火花》。

十块钱买盒磁带,对于当时的秦昭昭来说实在是奢侈。她在学校食堂打饭每顿二两米饭才三毛钱,如果让她吃饭可以吃好多天了。

正版专辑磁带买到手,她小心翼翼撕开外包装透明纸。随盒赠送的歌词本犹带一股油墨的清香,歌词一行行印得整整齐齐,作词作曲歌曲长度都有注明。她迫不及待地拿回教室听起来。

距七点钟晚自习的时间还很早。住校生多半还在宿舍呆着,走读生也一时没那么快来,教室正处在一天当中最真空的一个时间段,除了秦昭昭外没有别人。她听歌时就没戴耳机,而是放到了最大音量。在空旷的教室里放音乐,动听的音符在四壁间激荡回旋,有着撼人心神的效果。反反复复把那首《还是觉得你最好》听上几遍后,她拧小一点声音,自己跟着音乐旋律轻轻唱起来。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花不再盛开,爱渐如大海,假使你怀念我,为何独自感慨?

才唱了两段,就有人大呼小叫地闯进来:“哇哇哇,秦昭昭你唱歌原来这么好听啊!”

是周明宇来了,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是林森。秦昭昭马上红了脸,闭口不再唱了。周明宇还一个劲地叫她继续唱下去,她怎么可能还会唱,随便找个借口匆匆离开教室,落荒而逃般的脚步。

周明宇摇头不已:“这个秦昭昭,叫她唱首歌来听活像要杀她似的,跑得那么快。”

林森什么也没说,走到自己座位前坐下,从书包里翻出随身听戴上耳机自顾自地听起歌来。听了半天才冷不丁问上一句:“刚才她唱的那首歌什么名字啊?好熟悉的旋律。”

“是张学友的…什么歌来着,”周明宇想了又想,还没想起来林森已经自己想到了答案。“我知道了,张学友的《还是觉得你最好》。”

张学友的这盒专辑成了秦昭昭的宝贝。有时同学们跟她交换磁带听歌她都有些舍不得,但又不能拒绝。毕竟之前她可没少借别人的磁带听,怎么可以不投桃报李呢?再者她只有一盒张学友的磁带,最多收录十首歌,还有很多他的好歌没有收录在内,想要听,只能跟别人交换着听。

彼时班上听张学友的学生开始少了。四大天王虽然在娱乐江湖可谓宝刀未老,但毕竟已经红了那么久,多少有点审美疲劳。谢霆锋陈奕迅任贤齐张信哲这些当红新偶像带来了新鲜感,很多学生顺应潮流地追星听起他们的歌来。却也有人反其道而行,像林森就说听了那么多人的歌,听来听去还是张学友的歌最好听。一口气买回他全套的专辑精选盒带,且很大方地跟班上为数不多的张迷们共享,谁来借都可以。

秦昭昭是不折不扣的张学友迷,喜欢他的歌,百听不厌。但她却从不向林森借磁带听,对这个男生她习惯性地避而远之。她想自己再买几盒张学友的专辑收藏,为此拼命省钱。星期天回家让妈妈炒肉末咸菜或辣椒小鱼干,用瓶子装了带回学校下饭吃,买菜票的钱就可以省下来。牙膏香皂洗衣粉这些日用消耗品也是尽可能用得省一点再省一点。

秦昭昭喜欢听张学友的歌不知怎么还被文科(2)班那个男生知道了。有天晚自习的课间休息时间,她下楼上厕所,回来时在教学楼前的林荫道被他拦住,非要送给她一盒张学友的精选金曲集。

老实说磁带秦昭昭很喜欢,但是这个男生她不喜欢。那天他带着一帮人在窗户外面肆无忌惮地对她评头品足,让她心里很反感。她觉得他这种行为是对她的不尊重。所以他的磁带她无论如何不会要,再三再四地拒绝掉了。

不过,有男生喜欢自己并且送礼物的事,还是让她心底有着小小的自得与欢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终于也有人“逑”了。

天气渐渐凉了,秋风的凉爽中带着丝丝寒意。有一天突然就变了天,冷空气的来袭让气温猛地下降了近十度。走读生们来上学时几乎都穿上了毛衣和外套。住校生中还没来得及带厚衣服的冻得不行,中午纷纷请假回家拿衣服。秦昭昭也请假回家拿衣服,一来一去吹了风受了寒的缘故吧,晚上就有点咳嗽了。她也不在意,她平时很少生病,只要没发烧,一点咳嗽总是咳上两天就会自己好了。

但是这一次的咳嗽却十分多情,好几天了还一直缠着她不肯离去。她还想继续坚持,心想都咳了这么久了应该就快好了吧?她实在不想为此去看病,看病很贵的,去医院随便拿点药吃也要十几块钱。

晚自习的时候,她一直在不停咳嗽。为了不影响别的同学,她尽量捂住嘴闷咳,同时反复喝水滋润喉咙,也能短暂止咳。因为喝了很多水,等不到下课她就想上厕所,跟班长说一声就从后门出了教室。门外的寒风一吹顿时又咳起来,因为不在教室里不用怕影响大家,她弯下腰大声地干咳了一阵。

正咳着,教室后门吱呀一响,有人推门看出来,咋咋唬唬的声音:“哇,秦昭昭你怎么咳成这样?你好像咳了很多天了,有没有去看病打针吃药哇?你这样子——你这样子可不要传染给我们。”

是林森,他正好坐在教室后门处的座位,听见了她的咳嗽。他怕她传染吗?她赶紧捂住嘴不咳了,加快脚步走掉。再回教室里特意多走一段路走前门进教室,免得他担心被传染。

周末回家,秦妈妈听到女儿一直咳嗽,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她说没有,既不发烧也不头痛就是喉咙里很痒,所以一直想咳,咳嗽其实是为了止痒。既然没有别的大毛病,秦妈妈便去买了一点川贝和几个梨,用川贝炖梨子给女儿吃,希望用这个偏方润喉止咳。一般情况下,小病小痛秦家人都不会去看医生的,都是这样用点偏方治病。

秦昭昭在家里吃了两天川贝炖梨,似乎是感觉好了一些。可是回到学校后,她又咳起来了,而且还越咳越凶。尤其是晚上咳得整个人都睡不好觉。喉咙里痒得不行,要拼命咳拼命咳才有所缓解。剧咳开始让她喘不过气来,甚至咳得趴在床边连连干呕。

她的咳嗽让同宿舍的女生听了害怕,说是觉得她像随时会咳出血来。而她也终于被咳嗽打垮了,撕心裂肺地咳了一夜后第二天整个人软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班主任接到宿舍长的报告来宿舍看她,问她家的电话,想通知她父母来接她去看病。她虚弱地摇头:“我家没有装电话。”

秦家那排平房的住户,只有两户人家装了电话。最早是小丹姐姐家花上三千多块钱安装电话,因为小丹和她两个哥哥从厂里下岗后都先后南下打工去了,为了方便和父母保持联系,他们兄妹三人打工第二年一起凑钱给家里装了电话。继小丹姐姐家后,李伯伯家去年也装了电话,初装费价格有所下降,只花了两千多。他也是为了和北京的大儿子通讯方便特意装的电话。彼时在长机,凡是会花几千块钱初装费安装电话的平头百姓几乎都是这个原因。

秦昭昭家没有出门在外的亲人,平时也没有需要用电话的地方。她家的亲戚都在乡下,那地方电话更是尚未普及,自家装了也没办法打回去。所以不会花上那么多钱装一个毫无用处的电话。

而且就算装了也没用,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秦爸爸工作的工厂车间没有联系电话,秦妈妈工作的睡衣店也没有联系电话,她病倒在学校,要找到父母除非等到晚上。晚上他们都下班回家后,可以打到小丹姐姐或李伯伯家让他们帮忙通知一下。可是,秦昭昭都还不知道这两家邻居的电话号码呢。平时秦家人不爱麻烦别人,从不借邻居家的电话打或接,也没有打或接的需要。

联系不上父母,秦昭昭又咳得喘不过气来,班主任不能坐视不管,只能先带她去看病。

18

实验中学的校医务室基本上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一个。小伤小病搽点红药水开点板蓝根可以,病情稍稍麻烦一点校医就建议去医院。

班主任准备带秦昭昭去医院。她虚弱得下不了床,更别提走路了,于是班主任让生活委员刘佳慧去叫几个男生来抬她。刘佳慧在教室里一说,林森马上拉着周明宇一起去。理由是坐在教室里上课没意思,不如出去遛遛,说起来还是学雷锋做好事。

学校没有担架,就借用了宿管科老师的一张藤椅抬人。让秦昭昭坐在藤椅上,两个男生一起抬起藤椅把她送到校门口打出租车。班主任叫刘佳慧和她同去医院帮忙照应,林森又主动请缨:“老师我也去吧,我小婶婶在市医院当护士,我去更能帮得上忙。”

这倒是,在中国干什么都是有熟人就好办事。医院要是有熟人看起病来不但事半功倍,而且还可以少花冤枉钱。班主任当即让林森也上了车。

事实证明让林森去确实是帮了大忙。虽然当天他小婶婶上夜班,白天并不在医院,但是他在医生值班室给小叔家打个电话,小婶婶接了电话后再让他把话筒转给医生,照样事事绿灯一路畅通无阻。医生很仔细地给秦昭昭看了病,诊断结果是支气管炎。他说这个病很明显是拖出来的,咽喉部位的红肿绝非一朝一夕。

“你这小姑娘还真能拖,咳成这样才来看病。结果小病拖成大病,搞不好拖成一个慢性支气管炎。以后不能这样了,有病就要赶紧看医生,拖下去会越拖越糟。”

原来是支气管发炎,难怪怎么都不好,有炎症的话不吃消炎药是肯定好不了的。医生开了很多药,有吃的药片有注射的药剂。另外还替她开了一针营养针,说是她有些营养不良,所以造成抵抗力下降。在注射室里臀部注射完后是静脉注射,静脉注射完营养针后是静脉点滴。两大瓶药水高高挂在支架上,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地缓缓滴落。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效显著,秦昭昭觉得喉咙不那么痒了,整个人舒服多了。昨晚咳了一夜,现在一缓过来她眼皮就开始打架,很想睡觉。班主任让她好好睡,打完了针再叫她。

一觉睡醒时,已经时近中午。班主任先回学校去了,留下刘佳慧和林森在这里照应她,等她打完针再送她回家。秦昭昭不想让他们俩送,打了针吃了药睡了一上午后,她已经感觉好多了可以自己回去。刘佳慧也没有太坚持,她家就在市医院附近,不用送她就可以直接回家吃午饭,乐得省事。林森却一付责任感很强的样子:“你自己回家,那怎么行?这可是班头交给我的任务,我不能不完成的。”

他的责任感此刻却是秦昭昭无论如何也不需要的东西。不管他怎么说,她就是不肯让他送,他要送她就坐在医院不走了。最后他耸耸肩:“好吧,你不要人送就算了,我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回家吃饭去。喏,这里有十块钱,是班头让我们打的送你回去的路费,你自己打的回家吧。”

刘佳慧和林森都走后,秦昭昭才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医院。她没有打的,而是招手叫停了一辆载客的三轮车,回长机只要三块钱。

她不知道,她坐上三轮车离开医院大门后,林森在街对面也拦了一辆三轮车跟上来。

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慢悠悠地穿过大街小巷。出东门,照直走,马路开始婉蜒曲折于山丘与田野之间。大概走了一刻多钟后,林森看见前面的三轮车离开大马路拐进一条陈旧狭窄的柏油路,进入一个居民区。这个居民区里的房子多是平房,且又破又旧。

在一条碎砖铺成的长台阶前,秦昭昭下了车。林森也在相距不远的地方下车,遥遥跟在她身后。上完长台阶后,是同样碎砖铺就凹凸不平的小路,如丝线般左绕右绕,两边是前一排后一排左一排右一排的低矮平房。走得林森都快晕了头,如入迷宫。且一个不小心就把秦昭昭跟丢了,他在一排排的平房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一气,差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来。

这里每一排房子看起来几乎都一样。清一色的砖墙瓦顶,油漆剥落的木门,每家门口都砌放着一摞摞煤球,用旧杂物稍事掩盖着以防风吹雨打。正是午饭时间,不少人端着饭碗或站或坐在门口吃饭,一边吃一边跟左右邻居闲聊着。林森从他们当中走过时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窃窃私语从他身后传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像没见过。”

“是没见过,应该不是咱们长机的。”

“可能是哪家孩子的同学来玩。”

林森觉得不可思议,他只是在这里走上一遭,这些人就能看出他不是这个居民区的人。那他们得对这个地方多熟悉才能办得到呀!看来住在这的人起码都有一二十年的历史,所以才会看熟看惯了这一带每家每户常住人口的脸。来一个外客,马上就能分辨出来。

这天林森费了点劲才从那一排排迷宫般的平房中转出来,而且转到最后总算被他找到了秦昭昭的家在哪。从一排平房这头绕过来时,他远远看见平房那端有秦昭昭的身影一闪。原来她家就住在这排平房那头的第一户。他没有走过去,被她看见就不好了,只是左右看看,用心记下了这儿的地理环境。

下午林森回学校去上课,周明宇挤眉弄眼地问他上午怎么表现那么好。不但积极响应生活委员的号召去帮忙抬生病的秦昭昭,还那么主动地一路护送到医院去了?他的理由还是那句话:“呆在学校上课没意思,我就找机会出去遛遛呗。”

“原来你是趁机出去放风去了,我还以为你是借此机会报答秦昭昭对你的‘救命之恩’呢。”

和以往每次一样,听到这类话林森就摆出一脸酷相:“我可从没承认过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才不用报答她什么。”

秦昭昭在家养了三天病。

其实那天打过针吃过药后,到晚上她就已经基本不咳了。平时很少打针吃药的人一打针吃药总是见效特别快。第二天她都不想再去医院打针,只想把三天疗程的药吃完就是了。但父母不同意,这次本来只是轻微的咳嗽最后却拖成了支气管炎,让他们觉得有病还是应该尽快看病吃药,拖得越久越麻烦。本来想省钱的,结果医药费反而花得更多。营养针就花了三十块钱一针,药费加起来近百块,都由班主任先垫付了。

秦妈妈很心疼:“你怎么就营养不良了呢?在学校是不是舍不得吃啊?”

秦爸爸也说:“你在学校都吃些什么呀!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不要苛刻自己,一定要吃好一点营养才能跟得上去。别老想着省钱,家里也不至于就困难到这种地步。”

秦氏夫妇决定给女儿每周加二十块钱生活费,并千叮咛万嘱咐她在学校不能太省吃俭用了。

有过这次生病的经历,秦昭昭也不敢太苛刻自己了。如父母所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什么都舍不得吃营养就跟不上,营养跟不上就容易生病。一生起病来,牙缝里省下的那点钱还不够打针吃药。这样算来实在得不偿失。

病好后回到学校,秦昭昭在学校食堂吃饭时至少会买一荤一素两个菜,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买素菜或是根本不买菜,就靠自家带的咸菜或小鱼干下饭。

而秦妈妈也不会再为女儿炒这类小菜装瓶带去学校吃了,她要做就做好菜,比如红烧排骨酱焖猪蹄等等。逐渐入冬的天气变得寒冷,不用怕带菜会变质坏掉。周日晚饭时就烧好一碗排骨或猪蹄,用广口大玻璃瓶装上一瓶。

妈妈做的好菜秦昭昭带去学校吃,如果能省着点吃的话可以让她吃上好几顿。问题却是要省着吃不容易。宿舍与教学楼、食堂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天气冷下来后又经常是寒风冷雨的,秦昭昭不想用餐时还要顶风冒雨跑那么远回宿舍拿菜,所以直接把装菜的瓶子锁在课桌里,午餐时间再带去食堂吃。林森自从上回误食了女生的当归鸡蛋后喜欢偷吃的毛病彻底改掉了,她可以不用担心她的菜会被人偷吃掉。

但她却疏忽了一点,学生们一起在食堂吃饭,谁若是从家里带了菜、尤其是带了好菜,相熟的同学都要尝上一尝,尝了好吃再拔拉一点去。以前她在班上沉默寡言,跟同学们大都保持着距离,所以没什么人来吃她的菜。现在不一样了,她在班上也算是小名人一个,也有了一些经常一起说说笑笑的同学。大家都跑来分享她带的好菜,你一筷子我一勺,一瓶菜也就所剩无几了。

老实说,秦昭昭很舍不得一瓶好菜就这样被人分而食之了。可是再舍不得也要给,否则就是小气鬼一个。而且她妈妈做的菜好吃,很快就在班上出了名。到后来,有同学习惯性地每周一找她讨菜吃:“这次又带了什么好菜来呀?”

每次带的菜都这样被别人吃去了至少一半,秦昭昭很心疼,却又没有办法。班上谁带了菜都是如此成为公共资源。只有一个同学带的菜没有人会吃,因为她有乙肝,她的东西请人吃人家都不吃。

这天秦昭昭带了一瓶红烧肉焖梅干菜。只因她妈妈实在做得太好吃了,午餐带去食堂时,不但同桌用餐的几个女生吃了又要,邻桌坐着的两个同班男生都闻香而至,嘻嘻哈哈地欲分一杯羹。她眼睁睁地看着一瓶菜渐渐空掉,真是恨不得自己也有乙肝才好。

林森来得晚,周明宇这天请了假,他趴在课桌上睡觉没人叫醒他,以至睡过了头。打好饭后再去打菜时,他发现几个好菜都卖得差不多了,盛菜的大盆里只余一点残羹剩汤。他是标准的肉食动物,每顿饭无肉不欢,没捞到肉吃他很不满:“有没搞错,肉菜都没了,不吃了。”

他准备翻墙去校外的饭馆吃小炒,拿着那盒饭正要去倒掉,一扭头看见秦昭昭和几个女生坐在不远处,有两个男生正厚着脸皮围着她讨菜吃。他想也不想地立马跑过去:“抢什么好吃的,见者有份啊。”

秦昭昭瓶里的菜已经不多了,肯定不够他们三个男生分。林森一看所剩无几立刻先下手为强,麻利地把他手里那盒白饭倒进广口玻璃瓶里:“都归我了都归我了,我正好没有买到肉菜,就吃秦昭昭一顿红烧肉。你们俩吃自己打的菜去吧。”

被林森后者居上,那两个男生自然是有意见的。于倩笑吟吟地说:“让木木吃也很应该。那天秦昭昭病了,是木木帮忙送她去医院看病。你们两个有出力吗?没有就别在这里抱怨他吃独食了。”

那两个男生方才无话地回了他们的座位。而林森就势在女生这桌坐下来,拿着他的不锈钢调羹搅匀玻璃瓶里的菜和饭。菜是冷的,饭是热的,要搅匀后吃才好吃。但玻璃瓶比较深,短调羹搅不到玻璃瓶底部,搅了半天还没搅匀。

几个女生已经差不多都吃完了,陆续离座。秦昭昭也想走,但是她带菜的玻璃瓶还在林森手里。她找他要:“你把饭菜倒在饭盒里吃吧,我要拿瓶子去洗了。”

“哦,好,等我倒出来啊。”

林森想把瓶里的饭菜倒在自己的饭盒里,但红烧肉焖梅干菜很多肉汁,冷却后凝成油脂紧紧粘在瓶底倒上半天都倒不出来。他的调羹因为平时要放饭盒里所以买得比较短,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是买短调羹好装进饭盒,这样方便。可是此刻这把短调羹用起来很不得力。

秦昭昭带的筷子,因为带筷子只要从家里拿一双就好了,不必另外去买调羹。可花可不花的钱,她一律不花。现在看林森用调羹挖瓶底的肉菜挖不到,自然而然地一伸手接过来,用她手中那双长筷子把粘在瓶底的肉菜全部扒拉到了他的饭盒里。

那是秦昭昭刚刚吃完饭的筷子。她经常拿筷子去挖凝结在瓶底的肉菜,已经是习惯成自然的事。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次用她吃过的筷子挖出的菜是给另一个男生吃。一种无意识的带些亲密色彩的行为。

林森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蓦地一动,有莫名的开心与喜悦。这天的饭菜,他吃起来觉得格外香甜。

19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元旦,又是贺卡满天飞的日子。

秦昭昭把去年写给乔穆的那张新年贺卡找出来。时隔一年,精心收藏的卡片依然洁白如新。她想把这份迟到的祝福寄给乔穆,只是署名要精心涂掉。否则,他会奇怪她怎么会有他的通信地址。

周日傍晚回学校,她先去邮局以挂号信的方式寄出那张贺卡。这样就不用担心他收不到。他一定会很纳闷这张来自小城没有署名的贺卡是谁寄来的,猜上一百个人,他也猜不到她头上吧?

一念至此,秦昭昭心中既有安全感又有失落感。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地喜欢他。她深藏的心意,如一朵开在心底的兰花,无人知晓的芬芳。

回校时,于倩从校门口的小商店探出头来叫住她。她正在买贺卡,让她过去帮忙挑选几张,她顺便也买了十来张准备送人。

两个人各自捏着一叠贺卡进教室时,林森正火烧屁股似的往外冲,差点和走在前面的秦昭昭撞个满怀。幸好她避得快,手中的贺卡却被撞落一地。其中一张还被他踩了一脚,半个清晰分明的乌黑鞋印印在上面。

秦昭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于倩先哇哇大叫:“木木你怎么搞的?人家秦昭昭才刚买的贺卡就被你给踩脏了。这么大个黑脚印她还怎么送人啊!”

林森嬉皮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有三急。秦昭昭,要不这张踩脏的你就送给我得了,我不嫌弃。”

于倩忍不住好笑:“你还真不客气,人家本来没准备要送你的,这下倒被你讨了一张去。你踩脏贺卡还占便宜了。”

“我占便宜了?那我保证回赠一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贺卡给秦昭昭,不算占便宜了吧?

“这还差不多。”

秦昭昭俯身去捡那散落一地的贺卡:“算了,没事。”

秦昭昭没打算送林森贺卡,他根本不在她的赠送名单范围内。至于卡片上踩脏的地方,试着用橡皮擦一擦看能不能擦干净吧。她十分耐心地用橡皮把那张贺卡上的鞋印擦了又擦,但就是没办法完全擦干净。没辙,这张贺片是不好再拿去送人了,只能作废。

晚自习的时候,秦昭昭意外得到一个好消息。叶青从凌明敏那里听说乔穆寒假会回小城过年。

乍听之下,她真是又惊又喜。乔穆会回来过年,那就有机会看见他了。惊喜过后,她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乔穆家住哪呢。最初听长机的人说搬在城北新城区,来到实验中学读高中后,才知道他家住在新城区的北门菜市场附近。北门菜市场附近的区域可就大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住宅楼多得是,天知道他住在一幢哪一层哪一户。

好在她虽然不知道,班上却还是有知道的人。比如叶青,她曾经和凌明敏一起去过乔穆家玩。这次乔穆回来过年,她亦准备春节期间去他家拜年。班上有几个原属高一(2)班的女生表示想跟她一起去,看看这位久别近一年的老同学。秦昭昭赶紧也加入了这个拜年团。

晚自习写贺卡送人时,她刻意选了一张最漂亮的送给叶青。原高一(2)班的老同学她也人人送了一张,包括男生。以示有缘两度同班的情谊,强化一下“自己人”的概念。如此让她自我感觉去乔穆家拜年更加“师出有名”,显得她念旧惦记老同学。自然,那张原本打算作废的贺卡她便顺水人情地送给了林森。

林森收到她送的贺卡后,次日果然回赠了一张贺卡给她。那张贺卡打开一看,立体图案、音乐悠扬、香气袭人,这可是她收过的贺卡中最高级的一款。贺卡非常漂亮,遗憾的是林森的字写得不太漂亮,未能相得益彰。

自从得知乔穆会回小城过年的消息后,秦昭昭开始天天盼着过年。像小时候那样热切无比的期盼,只不过期盼的目标不一样。

小时候她盼望过年是因为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在物质贫乏的年代,过年是小孩子眼中一年里最幸福最奢华的时光,因为平时吃不到的东西穿不上的新衣都能在这个时候得到充分满足。那时候,一进腊月就家家户户都忙开了。能干的主妇们或扯新布做新衣或揉面团制点心,奏响了新年的前奏。让一个个孩子们因新年的临近而快活无比。

时代的脚步迈进九十年代后,尽管贫富的悬殊在迅速拉大,但不可否认,老百姓们的整体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活水平的提高让人们平时吃好穿好的愿望不用再等到新年才能奢侈地自我满足一回,想吃好的就吃想穿好的就穿,随时可以满足自己。这样子,是好,亦是不好。因为随时可以满足的愿望就等于没有愿望,而没有愿望就没有期盼,没有热切无比的期盼,又怎么会有期盼良久后终于盼到心愿得偿时那一刻巨大的喜悦与开心?逐渐开始享受丰富物质的同时,人们也在逐渐失去一种简单质朴的快乐。

年味无可奈何地一年淡似一年。现在在长机,已经几乎没有哪户人家的主妇还会再为过年而忙忙碌碌地自制新衣或小点心。衣服可以去商场买成衣,妈妈们不会再在缝纫机前轧轧轧地踩机子,就算做了儿女们也会嫌土气不穿。而像冻米糖豆角酥这类食品更不会有小孩子稀罕。因为冻米糖不如旺旺雪饼好吃;豆角酥亦不如好又佳的膨化食品来得香脆;曾经在小城零食中唱主角的冻米糖和豆角酥悄然退出了新年这个舞台,退到被人遗忘的角落。

有一年,秦昭昭还因为怀念童年时曾让她恨不得天天都过年天天都能吃的豆角酥,缠着妈妈做了一次。可是做出来的豆角酥她却再也吃不出当年那种好滋味了。她想,是不是她已经长大的缘故,所以不像小时候那么嘴馋?

渐渐地,过年在秦昭昭眼中也不再具备小时候那种让她热烈期盼的力量。除了每年过年时能拿到压岁钱这一点还能让她有点小小的激动外,其他的都没什么了。

但对于她家那排房子的两户邻居们来说,过年却还是一件很重视的大事。小丹姐姐家和李伯伯家,都有儿女长年在外工作,只有春节时才能回来一次。这一年当中唯一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让终年孤守家中的老人们怎么能不重视?

小丹姐姐的妈妈周大妈因三个儿女都在南方打工,时常跟人念叨着他们在外的衣食住行,千般万般地不放心。秦妈妈常替她宽心:“你们家小锋小钢和小丹都是稳重的孩子,他们会懂得照顾自己的。而且小锋现在已经升了车间主管,一个月底薪就能拿两千五,倒比在长机厂上班时要强得多。厂子不行了,其实反而让他们这些年轻人有了更好的出路。”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毕竟是离乡背井独自在外讨生活,我怎么能放心啊!唉,要是就在长机上班一个月能拿两千五该多好。现在虽然钱赚得多,可是一家人长期分离。老实说,有时候我想想还是宁可过以前的生活。毛主席在时让我们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些,但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在一起。邓小平上台后搞什么改革开放,弄得厂子垮了家也散了。现在我们一家分成四处,小锋在中山,小钢在珠海,小丹在广州,一年只能团聚一次,真是家不成家。都是改革开放闹的。”

“周师母,其实改革开放也有改革开放的好处。像吃的用的东西再不用凭票证才能买。以前想买台电视机得托关系求人帮忙,还要自己负责扛回去。现在你家那台新彩电可是去商店掏了现金后人家就马上服务周到地送货上门,这样不好吗?”

周大妈是个电视迷,这排平房中最早买电视机的就是她家。那时还是1981年,不知托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劲才总算抱回了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轰动了整排房子的邻居们。入夜后家家户户都挤到她家去看电视,屋里根本挤不下,最后搬到屋外来像放露天电影般放电视。秦昭昭当时还没有出生,不过这一幕后来在她跟屁虫似的跟着小丹姐姐一起玩时,经常听她反复提起,无比骄傲:“那时只有我们家才有电视机,每天晚上都有好多人搬着小凳子来我家门口守着看电视。”

这点好处周大妈否认不了:“这…倒也是有它的好处,唉,如果只有这些好处没有那些坏处就好了。”

关于毛泽东的“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和邓小平的“改革开放”两项政策究竟敦优敦劣?在两位普通家庭妇女的家常闲话中自然是得不出什么论证结果的,闲闲一说也就略过不提了。周大妈只一心一意忙碌起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主要是吃的,孩子们长年在外生活,每次回家过年时,游子的肠胃最渴望家乡菜的慰藉。小锋爱吃的,小钢爱吃的,小丹爱吃的,她尽可能都一一买齐买足。在十天八天的春节假期里,让久别重逢的儿女们吃得好吃得满足就是她生活最重要的事。

在秦昭昭的日盼夜盼中,期末考试先渐渐走近了。期末考试在即,学校却发生了一起轰动事件。事件的女主角是凌明敏,事件的起因是有所职业高中的男生看上了她。

在职业高中就读的学生人生路基本定型,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前程。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大多数人都是在学校混日子,会专心学业的人很少。旷课逃学打架玩赌博机是家常便饭,很多人混得没有学生样了,像社会上的小混混。很不幸,喜欢上凌明敏的那个男生,就是这样一个小混混。他前两天来实验中学找人,偶尔看到凌明敏,觉得这个女生实在漂亮。于是一连好几天每天下午放学时都会带几个男生守在校门口,看到凌明敏出来就大声喊她的名字,朝她吹口哨,涎着脸地缠住她说话,一路纠缠不休。

这种苍蝇一样逐之不去的男生实在很讨厌,凌明敏很烦他们却难以摆脱,深感苦恼。她们班上几个高大孔武的男生于是自发组织护花队,昨天下午放学后一帮人护送她放学回家。结果出了校门没多远就跟职高那些家伙杠上了,双方由争吵推搡直至大打出手。

这场群殴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派出所来出面处理。那帮职高生打起架来“久经沙场”,一看警察来了立马就溜得飞快,实验中学几个参与打架的学生则全被逮去派出所盘问了,他们都因打架事件被校方记大过,而凌明敏作为“红颜祸水”的最新例子当然免不了被学生们众口相接地议论纷纷。

秦昭昭听完整件事后,第一反应就是还好乔穆已经不在实验中学上学了。不然放学后他总是和凌明敏一起走,那样肯定也逃不出这场打架事情。即使他从不跟别人打架,难保那个职高生眼红他和凌明敏出双入对,心怀妒嫉地来打他。幸亏他不在,幸亏他走了——她反反复复地为他感到庆幸。

20

期末考试结束了,寒假开始,春节来临。秦昭昭几乎是数着时钟一格格地前进,直到迎来大年初四那一天——这天是叶青她们和秦昭昭约好一起去乔穆家拜年的日子。

约好上午九点在十字路口会合,她八点不到就起来了,在镜子面前左照右照地打扮自己。年前她和谭晓燕一起去扯了两块同样的黑白格子呢,照着时尚杂志款做了两件同样的双排扣外套,穿出来像一对姐妹花。有这件格子外套,她不用再为穿什么衣服出门而发愁,却为梳什么发型考虑了很久。一头长发梳成这样也不对,梳成那样也不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够好。而她要去见乔穆,经年未见的乔穆,怎么能不让自己尽善尽美地出现在他面前呢?

长头时而绑成马尾,时而梳成半头,时而织成双辫,时而盘成高髻——刚盘好就忙不迭地拆了。她盘髻不好看,凌明敏盘髻才漂亮,好像学芭蕾舞的女孩盘高髻才有那股优雅的味道。

发型换来换去,虽然梳双辫让她自我感觉最好,可是她怕会被人讥笑为老土。对着镜子折腾半天,最后她决定就披肩发好了,用一个红色发箍箍住一头长发,看起来自然又文雅。再穿上格子外套,围上一条红色毛线围巾,戴上同样的红色毛线手套,揽镜自照后她对自己很满意。脚步轻快地出了门,依约赶去十字路口等待会合大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