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啥,我实话实说又没瞎编排她。我说的都是事实,她敢做就要敢当。”

“可她还以为是我说的,跟我大吵了一架。”。

“那一会我告诉她是我说的,我可不是她,我敢做就敢当。”

谢娅觉得自己没错,是徐瑛敢做不敢当,但很快,她自己也敢做不敢当了。

傍晚秦昭昭和谢娅一起在食堂吃饭时,徐瑛带着一个黑胖男子冲过来。那男子先是一巴掌打落了秦昭昭手里的碗筷,再一巴掌重重扇上她的脸颊,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居然敢欺负我妹妹,信不信老子扁死你。”

秦昭昭完全懵了,她几曾何时被人这般粗鲁地对待。她父母都不曾打过她的脸,小时候挨打都是打屁股。现在却被人用力掌掴,打得半张脸颊又麻又痛。

谢娅也吓坏了,这个野蛮的黑胖男人让她之前掷地有声的“敢做就敢当”此刻荡然无存。她可不想也挨巴掌,嘴像被胶住了似的不发一言,人也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昭昭原本还指望谢娅出来担当,但一看到她胆怯后退的样子就知道不可能了。虽然她是个牙尖嘴利的辣妹子,但仅限于口头不饶人,对于这个动手又动口的粗鲁男人,她怎么敢出面和他较劲,吃这个眼前亏呢?罢了,反正她打也挨了,何苦再拖她下水一起挨打。

秦昭昭眼泪汪汪地被那个黑胖男人指着鼻子骂,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大帮,却没有一个过来制止,都像在看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最后是一位老师闻讯赶来喝退了他。他临走前还撂下狠话,说秦昭昭再敢欺负徐瑛他就扁死她。

回到宿舍后,秦昭昭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很久。章红梅是帮徐瑛的,在一旁冷言冷语说些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类的话。还说什么她没准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有男朋友所以看到别人有男朋友就心理不平衡,就想搞破坏。只差没说她心理变态了。

往常章红梅要是说些不好听的话,谢娅都会跟她针锋相对地顶回去。但是今晚的谢娅也失了锐气,只是软绵绵地说了句:“人家够难过了,你能不能别说了?”

挨了那个重重的巴掌后,次日的周末秦昭昭都没办法出去见人。因为脸颊上的几道指痕未消。

上午她给乔穆外婆家打电话,想告诉他舅妈今天有事来不了。接电话的人却是乔穆,她昨晚哭了太久,声音有些沙哑。他听出来了,关切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病了的话要赶紧去看医生。”

一句话让她的眼泪差点又下来了:“谢谢你,我没有病,只是…”她忍了忍没有忍住,带着哭腔说:“我被同学的哥哥打了一巴掌。”

她的委屈憋在心里憋得难受,独在异乡又没个倾诉处。乔穆是她在上海最熟悉的人,在她心底也一直拿他当最亲近的人。他关切的话让她忍不住掉眼泪,一边哭,一边不由自主地就把昨晚发生的事全对他说了。

“你同学怎么这样啊!事情都不搞清楚就动手打人。还有,你为什么不跟她解释呢?根本就不是你对她男朋友说了什么,是那个谢娅。”。

“都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已经叫她哥来打人了。我都挨了打,谢娅又那么害怕,我就想算了,何必让她也挨打呢。”

“秦昭昭,你心地好是优点。但你不能太好了,那样只会委屈你自己。”

在乔穆眼中,秦昭昭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地好,乐于助人。但同时他也觉得她不该心地太好,以致于要多吃很多亏。像她答应他舅妈义务替婷婷补习的事,他一直觉得舅妈太厚颜了。明知道她课余要打工补贴开支,还好意思开这个口占用她宝贵的时间。对于她来说时间真正是等于金钱的,因为在这里义务帮忙就没办法去别处打工赚钱。但舅妈却那么心安理得,他无可奈何。

乔穆挂了电话后告诉舅妈秦昭昭今天不能来,她问什么原因他只说她病了。

“唉呀,婷婷下周一英语测验,还想着双休日这两天让秦昭昭好好替她复习一下,谁知她竟病了,真是病得不是时候。”

舅妈脱口而出的一席话让乔穆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舅妈,秦昭昭义务替婷婷辅导了那么久,一毛钱都没收过。现在她有病不能来,你好歹也要说几句表示关心的话吧?”

他舅妈脸一红:“啊…她…病得怎么样?还好吗?”

“不好,恐怕她这段时间都不能来了。”乔穆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外婆房间。

下午乔穆离开时,他舅妈讪讪地拿了一袋水果让他送去给秦昭昭,她到底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了,叮嘱他代为“探病”:“本来我该亲自去的,但她们学校我没去过,去了也不知道上哪找人,何况家里事情一大堆,我也走不开。所以乔穆你替舅妈去一趟啊。”

舅妈会破费买水果送人是极难得的事,乔穆也没推辞,一把接了走人。他想这也是秦昭昭该得的。

秦昭昭起初听说宿舍楼下有男生找她时还有些纳闷,哪个男生会来找她呀?探头一望,眼睛倏地亮如闪钻——是乔穆来了。修长身形立在一株梧桐树下,头顶茂盛清新的梧桐绿叶温柔地披他一身绿影。

转身奔下楼,她的脚步声急促如快节奏的踢踏舞。心亦如舞,欢快喜悦地跳动着。

乔穆给她拎来了一袋水果,说是他舅妈让他送来的。“我跟她说你病了不能来,她就让我带点东西来看看你。”

“这怎么好意思啊,我根本没病,倒让她破费了。”

“这有什么,你应得的。如果你给婷婷的补习收费的话,即使是按半价也足够你吃上好多水果了。”。

乔穆把一袋水果塞给秦昭昭,然后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一侧脸颊明显还有红肿指痕。被他的目光一扫,秦昭昭赶紧抬手捂住那半边脸,挨打后的样子实在不太好看,她不愿意让他看清楚。

“脸还这么肿啊,用冷毛巾敷一敷,消肿会快一些。”。

乔穆温和关切的话,让秦昭昭心里一阵暖流洋溢。之前让她委屈万分的挨打此刻也觉得没关系了,因为有他特意跑来看她安慰她。

随意聊了几句后,乔穆就要告辞。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间了,秦昭昭想留他吃了饭再走。“我们学校食堂的饭菜挺好吃的,我请你吃晚饭吧。”

“谢谢你不用了。明敏在我家,我…”。

正说着,有叮铃铃的铃声响起,乔穆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手机按了几下,显然是来了短信。他一边看,一边微笑,唇角弯成一弯好看的弧度。是谁发来的短信,很容易由他的笑容中猜到。

“咦,你几时买手机了?”

“去年年前就买了,明敏回家过年,方便联系嘛!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明敏已经做好了晚饭等我回去吃,再见。”

秦昭昭真想不到凌明敏居然也会做饭了,以前她可是地道娇娇小姐一个,爱情的力量真是大呀!对了,他俩已经“那个”了,现在搞不好已经住在一起了。她是不是天天为他洗衣做饭,像个温柔体贴的小妻子?

——秦昭昭好羡慕凌明敏,这个世界上,她是她最羡慕的人,发自内心的羡慕。

平静的生活每天内容都大同小异,日复一日过得飞快,转眼五一长假到了。

长假期间只有秦昭昭一个人留守宿舍。其他的舍友都有活动安排。常可欣和父母去了新疆玩;章红梅徐瑛和她们的男朋友结伴去游峨眉山;谢娅也和杨奇一起随他们系里一帮学生跑去洛阳赏花。临行前,谢娅还再三邀请秦昭昭也去:“这么多人一起去会很好玩的。”

电话事件后因为心怀歉意的缘故,谢娅对秦昭昭百般示好。也曾为此事再三再四地对她道歉,但相比她挨的那个巴掌,口头的道歉实在太轻飘了。她或许可以原谅她,但无法再和她像以前那样交好。所以洛阳行她怎么也不可能跟他们一起去。别说她和谢娅关系淡了不想同行,即使还是好朋友她也不会去。去趟洛阳得花多少钱啊,她可没有这个闲钱去玩。

长假期间秦昭昭的家教也停了,无论收费的还是免费的学生都要趁这个时间出去玩。那个小学生一家趁着黄金周出门旅游去了,婷婷也和班上同学一起结伴去了苏州。起初她妈妈不同意,说眼看就高三了还净想着玩,不要玩野了心。

“妈,你到底是怕我玩野了心还是舍不得花钱?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我都答应同学了。我们只是去苏州,那么近的地方能花几个钱啊!你不要太小气。乔穆哥还要和明敏姐坐飞机去厦门呢,听说至少要去半个月。那个花费更大,你怎么不管他。”

“他花的是他爸妈留给他的钱,我有什么权利去管他。哦哟,这两个小年轻也太大手大脚了,居然烧包到坐飞机去玩,我活了四十几年还没坐过飞机呢。”

穆松也在家,他听不下去了:“乔穆不是去玩,他说有什么音乐奖和钢琴节5月在厦门鼓浪屿举行。他学音乐的当然要去长长见识。”。

“我不管,爸妈,反正苏州我是去定了。我学习很辛苦的,也需要放松。”

做母亲的拿女儿没辙,只能对一旁的秦昭昭苦笑:“你看看这个孩子,已经够享福了,还要说自己辛苦。学习有什么辛苦的,我们那时候下乡才叫辛苦…”

婷婷不耐烦地打断她:“唉呀妈,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你别总说那些老黄历的话了行不行?”

秦昭昭也没心思听他们一家人继续磨牙,她的心思全被穆松的话缠绕了。乔穆要和凌明敏一起去厦门,5月的鼓浪屿有什么奖和什么节要举行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被誉为鹭岛的海滨城市很美。碧海蓝天金沙银浪,他们这趟5月之旅一定会很美好吧?

回去后,秦昭昭特意上网查了一下。5月的厦门,将举行第二届中国音乐“金钟奖”暨首届鼓浪屿(国际)钢琴艺术节。

12

七天长假期间,无处可去的秦昭昭干脆骑着旧单车把上海市内的著名景点转上一圈。外滩、城隍庙、东方明珠、金茂大厦等等,权当她的上海七日游。收费的地方就不进去了,她可舍不得花几十块甚至上百块钱买张门票。

七天长假后,游玩归来的同学个个都神情愉快,唯独谢娅闷闷不乐。而且回校的第二天,她也去校勤工俭学中心报了名,准备开始课余兼职打工。

事先她问了秦昭昭一些相关事宜,她听说她也想打工感到惊讶。谢娅家境挺好,父母都在做生意,她平时穿的戴的也都是叫得出牌子的东西。不像秦昭昭买衣服价廉第一物美第二品牌不品牌是不讲的,她没有经济实力去讲究那个。

“你干吗突然想到要去打工,很辛苦的,我怕你做不来。”

“我不怕,你能做我也能做,你也不比我多两个头四只臂呀!”。

秦昭昭当然没有三头六臂,但她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谢娅不能跟她比吃苦的。她把这层意思一说,谁知谢娅眼中突然就噙了泪:“其实,我家的条件并不好,只是我虚荣,打肿脸来充胖子。”

薰风午后,阳光融融,秦昭昭和谢娅一起坐在宿舍楼前的树荫下,听她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真实的家境。

谢娅的父亲最早在一家煤矿企业上班,是个卸煤工,母亲没有正式工作,是位小裁缝。他父亲的工种又脏又累,干起活来一张脸总被黑兮兮的煤尘覆盖着。她记得小时候有次母亲抱着她去父亲上班的地方找他,看到那张布满黑色煤尘的脸时她都被吓哭了,死活不相信这个人就是她熟悉的父亲。

后来企业破产倒闭,她父亲下了岗。工作没了,日子还得过下去,思来想去他卖起了煤球,依然是跟煤炭讨生活。每天去煤球厂批一板车煤球,辛苦地拉去大街小巷叫卖。寒风里,烈日下,刮风下雨都得干。那时谢娅刚上初中,经常在马路上遇见拖着一车煤球的父亲。有时赶上上坡路她会跑过去帮忙推一把,虽然她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但父亲总是很高兴,为女儿的如此懂事与贴心。

但谢娅越长大却越不懂事了。高中她考进了市里的重点中学,学校家境好的学生很多,相对之下让她的心理很不平衡。为什么别人的爸爸是局长是经理,她的父亲却只是一个卖煤球的?长年累月跟煤打交道,脸上手上的煤灰洗都洗不干净,永远是黑兮兮的脸和手。她开始觉得丢人,再在马路上遇见父亲时都躲着走。虽然不愿意再和父亲亲近,但她找父亲要钱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因为她想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动辄就是“同学们都有,就我没有”之类怨气冲天的话,父亲总是尽量满足她。

谢娅来上海读大学是父亲送她来的。她起初不愿意,坚持说她一个人可以,父亲却无论如何不放心头回出远门的女儿:“我就把你送到火车站,顶多送到校门口,你们学校我就不进去了。”

女儿为什么不愿让他送,做父亲的心里其实明镜似的,她是怕他去她的新学校会丢她的人,因为他不是一个很体面的父亲。

父女俩千里迢迢来到上海,谢娅真的连校门都没让父亲进就打发他回去了。在这个同学之间彼此不知根底的校园里,她虚荣地说自己的家境好,父母都是做生意的老板。她还想结识上海男生,谈一个体面的男朋友,从此彻底摆脱那个让她觉得不体面的家庭。但她却一再失望,上海男生根本看不上外地女生,要么就直接拒绝你,要么就只想跟你玩玩。她很气愤,也很无奈。

学校的上海本地生无论男生与女生,谢娅都开始讨厌了,讨厌他们身上那种上海人的优越感。有什么可神气的,他们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嘛!尤其那个方清颖会投胎,如果是她生在那种好家境,锦衣玉食的生活过下来她难道会比她气质差吗?并不是谁的胚子好,而是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

谢娅和杨奇的走近是无可奈何,他并不是她满意的男友人选,他只是湖南株洲一个普通教师家庭的儿子,家境不好不坏。但她失意的心需要慰藉,也就渐渐和他走近了。

这趟去洛阳玩,谢娅打电话回家要钱是母亲接的。意有迟疑,她便不耐烦:“长假同学们都出去玩,如果就我一个人呆在宿舍既无聊又没面子。人家会觉得我怎么就穷成这样,连偶尔去一次玩的钱都没有。”

母亲做不了主:“那…我跟你爸商量一下。”

商量的结果是钱很快就打到了她帐上,她高高兴兴地去了洛阳。在洛阳玩了几天钱不够用了,她又打电话回家想再要一点。接电话的人是她舅舅,毫不客气地把她数落了一顿:“小娅,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该懂事了。你爸爸还躺在医院呢,你倒在外头游山玩水地快活。”

她听懵了:“我爸怎么了?”

谢娅的爸爸五一前几天拉煤走在马路上不慎被一辆出租车给撞了,好在伤势不太严重,只断了一条腿。而且出租车也没肇事后逃逸,反正买了保险一切费用由保险公司承担。只是人得受罪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也得在病床上躺几个月。

出事后谢爸爸反复叮嘱妻子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女儿,免得她担心。谢娅打电话回家要钱去玩的事谢妈妈对丈夫一说,他马上让她汇钱:“她想玩就让她去玩吧,长这么大我们也没带她去哪玩过,女儿跟着我们这样没能耐的父母也挺委屈的。”

从舅舅口中得知父亲出车祸的消息后,谢娅临时改变行程,从洛阳赶回了长沙。在医院一看到父亲黑瘦的脸和打着石膏的腿她就哭了。父亲倒过来一个劲地安抚她:“没事没事,骨折不严重,休息几个月就好了。这几个月保险公司还会赔偿我的误工费。你看这多好,休在家里还有钱拿,爸正好享享福。”

他越说,谢娅就越心酸难过,泪流满面。她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孝了,应该被天打雷劈。

在这一刻,谢娅发誓以后不再那么虚荣、那么不懂事。更不再向父亲讨债似的要钱,回校后她也去打工赚钱自己养活自己。

听完谢娅声音哽咽的一席话,秦昭昭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握住她的手。她的心情她懂,因为她们是相似背景下长大的两个人,她所有的虚荣与自卑她都深深明了。

“对不起秦昭昭,那次徐瑛的事是我的错,却让你替我挨打。章红梅后来还说你心理不正常,其实心理不正常的人是我。我看到那些上海同学一个个都活得比我快乐比我舒坦我心里就特别不平衡,我就想破坏她们的好日子。我是不是有点变态呀?”

“都过去了,谢娅,以后别再跟人比了。人比人有时真会气死人,何必让自己过得那么郁闷呢。”

两个女生的手握在一起,彼此传达着丝丝温暖。

长假后秦昭昭的两份家教如常进行,她发现从苏州游玩归来的婷婷学习明显不在状态了。总是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动不动就发呆出神。而且还嚷着减肥,容易发胖的食物如牛肉干巧克力之类统统不吃了,以前她可是很喜欢吃这些东西的。

秦昭昭不难猜出她转变的原因,只是不好去问。好在她妈妈也不是笨人一个,看出了苗头:“你不是小小年纪也开始轧朋友了吧?”

她不承认:“根本没有的事,瞎说什么呀!”

“不是就好,我可提醒你啊,马上就高三了,你好好守住心思给我扑在学习上,别搞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我已经够忙了,你少添乱啊!”

乔穆的舅妈最近很忙,小区有一对年轻夫妻请她周一到周五帮忙带一岁多的孩子,她也乐得多一笔收入。只是这么一来,老的小的吃喝拉撒都得她管着,有时这头小的才刚尿湿了,那头老人又拉在床上,烦得她只想摔东西。

烦不胜烦后,她跟丈夫商量,想把老人送去养老院。穆松不乐意,说她实在要受不了这个累就辞了带小孩的活好了,怎么能把自家老人送进养老院不管,反倒替别人照顾孩子呢?她一口拒绝:“我替别人带孩子能挣钱,照顾你妈却一分钱都没有,我当然挑有钱赚的活干。”

“可是送妈去养老院也要花钱的,你赚的托儿费只怕得全搭进养老院,这钱赚与不赚又有什么区别呢?”

“别去那么好的养老院不就行了。我打听过了,郊区的养老院收费要便宜得多。”

他舅妈显然打这个念头已非一朝一夕了,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穆松还待反对,她已经拉下脸来:“你要不同意以后你妈你自己伺候,既然要当孝子你就别把照顾的事都推给我。”

穆松被她一堵就哑了,他每天要上班,哪有照顾老母亲的时间。妻子要撂担子不干,他可就没辙了。半响方道:“这事…乔穆一定不肯的。”

“他不肯,笑话,这需要征求他的同意吗?你是舅舅还是他是舅舅?对了,其实妈送养老院的钱他也该掏一份,他妈虽然不在了还有他这个儿子呀,赡养老人的责任他理应代为尽一尽的。”

“你说什么呀,乔穆还在上学呢,没有收入的学生怎么能叫他掏钱。”

“他没收入倒有钱坐飞机去青岛玩,我估计他们俩这次怎么也得花上好几千块。他爸妈留给他的钱与其让他这些乱花,还不如拿来让妈住个好一点的养老院。”

穆松断然否决:“不行,你别惦记着乔穆手里那几个钱,那可是姐姐姐夫留给他的遗产。妈就算要送养老院,怎么也轮不上还在上学的外孙掏钱。”

他妻子嘴一撇,不再说话。

如穆松所料,乔穆坚决反对他舅妈想将外婆送去养老院的想法。两个人为此发生争执,争执到最后,他眼里闪着泪光:“舅妈,我请您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将来您老了病了,婷婷也不想管您,也这样把您往郊区养老院一送了事。您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他舅妈顿时哑口无言。

只是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现实的生活却轻易就能让大道理变得苍白无力。舅妈日日与老人小孩的屎布尿布与伍,脾气越来越暴躁:“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

最烦躁时,她甚至还在丈夫面前气咻咻地说:“真不如你妈当初脑溢血时也和你爸一样‘走’了,活下来实在太折腾人了。”

穆松当时差点给了她一巴掌,但手没抬起来就顿住了。因为他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念头,在姐姐生死未卜的抢救期。人性中的自私与残忍一面他亦有之,又拿什么去谴责妻子呢?那还是他的亲姐姐,他尚且不想背这个包袱,妻子不愿照顾他病瘫在床的母亲,他也能够理解。

因为怀着满腹怨气,舅妈在照顾老人时越来越没耐心。婷婷在时还好一点,毕竟她也不想在女儿面前做个坏榜样,免得将来她有样学样地慢怠年迈的自己。婷婷若上学去了,她性子急躁起来时对老人总没个好脸色。有道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孝媳就更加打着灯笼难找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舅妈再次旧事重提了送老人去养老院的事。原因是小区里又有一对年轻夫妇也想请她帮忙照看女儿。小姑娘两岁多一点,以前是请保姆带,但保姆最近因故请辞。下半年孩子就该上幼儿园,她爸妈也不想再费那么大劲去特色一个可靠的保姆了,于是就近找小区里的阿姨对付到9月份幼儿园开学。

舅妈要带两个孩子的话,老人这一摊她真是顾不上了。她掏心掏肺对丈夫说:“我们也得过日子,你赚的那几个钱养家只够糊口的,婷婷以后上大学还得不少钱,现在有人主动送上门的工作我不想推,能赚一点是一点。你说是不是?至于你妈还是送养老院吧,不是我们不孝顺,而是心有余力不足,要上班要工作哪有时间照顾她呀!”

穆松闷了半响:“真把妈送进养老院不管了,我怕走在马路上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什么叫不管了?我们又没把她扔在大街上让她自生自灭,我们可是花钱送她进养老院。你要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在市区挑家条件好点的养老院,这样你能心安一点吧?”

穆松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叹口气。

乔穆得知舅妈再次起意要送外婆去养老院,并且舅舅也点头同意后,气愤不已:“舅舅,你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把外婆送去养老院?那是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才去的地方。”

穆松斟词酌句想好好跟他说:“乔穆,舅舅也有难处…”

乔穆听也不听地打断他,语气冰冷:“你有什么难处,你就是不想管了。你觉得外婆是你的负担和拖累。舅舅——”他顿了顿,再吐出来的话尖锐无比,“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觉得当初外婆脑溢血时就不该送医院抢救。当初你要是放弃抢救,现在就不用拖着…”

啪——穆松扬手一个巴掌结束了乔穆尚未说完的话,他脸色铁青:“你…你说的什么混帐话!”

乔穆冷静地迎视着他,目光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能否认吗?当初我妈妈躺在医院等钱救命时,你迟迟不愿意去交医药费想放弃治疗,不就是担心她抢救过来后一辈子瘫在床上会拖累你吗?你能嫌弃一母同胞的姐姐,当然也能嫌弃生你养你的妈妈。”

穆松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外甥半响方道:“好,既然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人,那我也不能枉担着这个虚名。妈的事我就这样决定了,明天就去联系养老院送她走。这件事不需要你再发表任何意见。”

乔穆冷冷一笑,笑得讥诮:“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外婆扫地出门。好,既然你这个儿子不愿管她,那就让我这个外孙来管吧。外婆我接走,以后她的事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舅舅,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舅舅。从此往后,我再没有舅舅了,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外婆这个唯一的亲人。”

13

周末秦昭昭如常去乔穆外婆家,一进门就发现外婆的房间变了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活动室。原来的老式木床不见了,屋子宽敞许多,两个小孩在房间里玩,一个小点的男孩站在学步车里,一个大点的女孩骑在一匹小木马上。

她意外极了:乔穆的外婆呢?为什么她的房间会成了小孩子的活动室。

乔穆的舅妈对她的疑问含糊其词,倒是婷婷嘴快:“乔穆哥把奶奶接到他那儿住去了。”

秦昭昭一怔,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妥,乔穆怎么会突然就接走外婆呢?他舅妈对此又含糊其词,其中肯定有问题。

秦昭昭不知道乔穆租的房子在哪,也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只能趁周一去学校找他。他告诉了她那天与舅舅发生的争执与决裂。尽管他的陈述简单,表情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家事一般。但她一颗心却听得紧缩起来,因为她很清楚这又一次来自亲人的伤害对他的打击。

果然,乔穆说到最后声音沉痛:“对于亲情我已经差不多绝望了。说什么血浓于水,有时候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不如毫无关系的外人。比如你,秦昭昭,我们只高一同学了一个学期,你对我的帮助却比我的亲姐姐亲舅舅还要多。”

乔穆对她的肯定秦昭昭顾不上高兴,她满脑子都在担心他目前的生活。他还只是一个大二学生,除了打打课余工外并没有其他收入,却带着外婆一起租房住。无论是经济上和精力上都不宽裕,他要怎么照顾病瘫的老人呢?

乔穆说已经在一家职业介绍所登记了,准备请个保姆来住家照顾外婆。保姆没找到前暂时由他和凌明敏轮流照应。至于钱方面,他爸妈去世后留了几万块给他,暂时还不缺钱。

钱暂时不缺,燃眉之急的是缺人,因为找个合适的保姆不容易。乔穆要上课要练琴还要教学生弹钢琴。凌明敏也不空闲,她是她们学校最活跃的文艺明星,官拜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学校有什么文艺活动都少不了她撑场面。她能有多少时间留在家里照顾老太太的吃喝拉撒?何况这活她又没干过。

秦昭昭主动请缨,把宿舍的电话号码留给乔穆:“你和凌明敏都忙,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吧,我可以过来帮你照看一下外婆。

乔穆过意不去:“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你也是又要上课又要打工,还在义务替婷婷补习。其实这事你应该找我舅妈要工资,她没理由一直这样白占便宜。”

“算了,婷婷那儿下学期我打算不去了。她最近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我再怎么辅导也是白费劲。而且老实说,你舅舅舅妈这么对你外婆我也觉得很不好,不想再去他们家了。”

期末考试前半个月,秦昭昭正式向乔穆的舅妈提出请辞。她也没说什么,毕竟人家没拿你一分钱随时随地可以走人。秦昭昭最后一次替婷婷补习,离开前他舅妈倒表现得比较客气,给了她五百块钱。是她这一年多的义务辅导的唯一报酬。

暑假来了,秦昭昭依然留在上海没回家,和谢娅一起找暑期工干。买一份招聘的报纸从头到尾翻一遍,谢娅注意到一则招聘信息。某高级会所诚聘服务员,要求十八至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年轻貌美,中英文流利,底薪三千元起,有意者请致电联系朱小姐。

“三千块的底薪,也就是可能还不止。哇,昭昭,要是做上两个月我们岂不是可以赚七八千块钱了。”

“理论上是有可能,但这么高的工资有点悬乎,我怀疑工作可能不会很正派。”

“人家能光明正大登在报纸上应该也不会是太离谱的地方吧,高级会所呢。要不咱们去看看吧,怕什么,看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谢娅打电话联系了朱小姐,她简单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报出一个地址叫过去面试。秦昭昭被她拉去作伴,一起寻寻觅觅找到那家高级会所。她们都还是头一回来这种豪华场所,走在名贵的实木地板上脚步都格外轻起轻放,唯恐一个不小心踩坏了赔不起。

面试她们的朱小姐风情万种,除了在电视电影上外,现实生活中秦昭昭还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如此风情,一举手一投足都很有味道,别具一种成熟女子的美。她闲闲地告诉她们,会所招聘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是做包房服务员,主要为会员们提供唱歌、喝酒、聊天等服务。每做一个包房就有一百块钱,客人的小费另算。一个晚上下来如果做得好,包房费加小费说不定能拿好几百块。不过要上交三成给会所,自己只能留七成。

“七成也不错了,我们会所做得好的女服务生,一个月扣去上交的三成还能纯赚上万块。你俩都是清纯学生妹的模样,客人们最喜欢的类型,好好做,未必会比她差的。”

秦昭昭听得掌心沁汗,这个高级会所的服务员居然这么好赚钱,真得只是陪着唱歌喝酒聊天这么简单吗?

朱小姐宛尔一笑:“我们这是正当的高级会所,不提供性服务,你们所需要提供的服务就是这么简单。当然,如果出了会所后,你们私下愿意跟客人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秦昭昭联想起谭晓燕在深圳曾被吴帼英带去坐台的夜总会。也是在包厢里陪客人喝酒唱歌拿小费,如果出台的话就另外算钱。这个所谓高级会所的包房服务员跟夜总会的坐台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着朱小姐的面她什么也没说,出来后才对谢娅说:“什么包房服务员啊,不就是坐台小姐嘛。”

“真没想到坐台小姐的收入这么高,一个月能赚上万块钱。而且只要坐在包房里陪客人唱唱歌喝喝酒就行了,比我们派传单搞促销要轻松得多。我都想去做了。”

谢娅半真半假的话听得秦昭昭一怔:“你开玩笑吧?你想去做小姐?”。

谢娅红了红脸,最终直言不讳:“昭昭,如果收入真有那么高我真想去做。做上两个月说不定未来一年的学费都有着落了。我有底限的,只在包房陪客人唱唱歌喝喝酒聊聊天,出了会所我绝对不会跟他们去开房。”

“可是你做这个…你不怕杨奇知道跟你闹翻?”

“我已经明确对杨奇说过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我跟他还是维持着普通同学的关系。他管不了我,我想干什么自己全权作主。”

秦昭昭听出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劝,毕竟她不是谭晓燕,劝告的话轻了没用重了伤人,沉默半晌:“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谢娅第二天就去会所报到参加培训,培训一周后正式进包厢服务。她在会所上班的事在学校是保密的,除了秦昭昭外没有其他同学知道。毕竟当坐台小姐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情。

秦昭昭在学校附近一家复印打字店找到一份店员的工作。负责打字复印文件,工资不高,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不用上夜班。老板娘比较懂得享受生活,说白天在店里干了一天足够了,夜晚就关门回家与老公孩子共聚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