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铺好像被人睡过,我的被子不是这样叠的。”

“你的床铺被人睡过?”常可欣的眼睛马上看向秦昭昭,虽然她嘴里什么也没说,但那目光却等于什么都说了。

方清颖也不禁顺着常可欣的目光看过去,落定在秦昭昭身上。徐瑛则直截了当地说:“方清颖,十一长假秦昭昭有朋友来上海玩,就住在咱们宿舍。你的床铺到底被谁睡过,问她准知道。”

秦昭昭的脸已经涨红了。她以为那天她已经把方清颖的床铺恢复了原状,却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被子叠法这样的细节。慌忙解释:“方清颖,我朋友没有睡过你的床,这几天她都是挤在我的床铺上睡。只是刚来那天她好奇地爬到你床上看了一下你的蚕丝被。”

徐瑛毫不客气地抢白她:“真的只是看了一下吗?被子不是方清颖以前的叠法了,谁知道你们是看过还是睡过。你朋友就算在这张床上睡了几天别人也不知道。反正放假我们都不在,自然是随便你怎么说了。”

章红梅也帮腔:“就是了,床又不会说话,你怎么说都行了。”

“没有,方清颖,我真的没有让我朋友睡你的床,她就是爬上去躺了一下而已。”

徐瑛抓到漏洞了:“你们听,刚刚她还说只是看了一下蚕丝被,现在又变成只是躺了一下。秦昭昭,你的话真是前言不搭后语。你朋友肯定是睡过方清颖的床了。”

“真的没有,我知道方清颖的东西不喜欢别人碰。我朋友当时也只是一时好奇爬上去,我马上就叫她下来了。”

秦昭昭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时谢娅推门而入,她如遇救星:“谢娅可以做证,我朋友真的没睡过方清颖的床。”

谢娅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没好声气:“你们哪只眼睛看见秦昭昭的朋友睡过方清颖的床了?没看见的话就不要乱说话。”

徐瑛不甘示弱:“我们是没看见,但我们有证据,方清颖的被子就是证据,她以前不是这么叠的。回家过一个长假再回来,被子重新叠过了,明显是被人睡过了嘛!而且秦昭昭刚才自己也承认,她朋友爬上方清颖的床躺了一下。”

“躺了一下跟睡觉是一码事吗?秦昭昭的朋友的确只是爬上去躺了一下,你们别上纲上线的。”

常可欣慢吞吞道:“即使真的没有睡,只是爬上去躺了一下也不应该呀!秦昭昭你很清楚方清颖的生活习惯,她有洁癖,东西都不喜欢别人碰的。你那朋友又是千里迢迢挤火车来到上海,应该是一身的风尘仆仆。居然也爬到方清颖床上去了,你怎么就不拦着呢?”

问题不再是争论睡过或躺过与否了,秦昭昭不能再辩解,只能道歉:“对不起,方清颖。要不我帮你把被子洗干净吧。”

她们争论时,方清颖自始至终站在一旁不说话,直到这时才开口:“不用了,我一会让我家阿姨过来替我拆了回去洗就行了。秦昭昭,我这人有洁癖,特别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尤其被子又是贴身盖的,如果被人家盖过我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刚才我一发现被子有问题马上就跳下床铺。可能在你眼中我太大惊小怪了一点,我也知道这毛病不好,但是没办法,改不了了。秦昭昭,我绝对没有嫌弃你朋友的意思,而是就这么一个怪癖。不好意思,请你谅解。”

方清颖一番话很客气,没有任何指责之词,只是在反复强调自己“坏毛病”。秦昭昭一张脸更红了:“不,是我不好,我不该让我朋友躺到你床上。你的被子还是我来洗吧,我保证洗干净。”

“真的不用。我让阿姨拿回家去洗。我的东西在家里有专门的洗衣机,从不跟别人的东西混在一起洗。而且我的衣裳被褥也不用洗衣粉洗,我不喜欢那股味道。”

秦昭昭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清颖家的保姆兰姨下午过来了,带来一套干净的床上用品把这套换下。这在平时也是常见的情形,虽然她只是中午会在宿舍午休一下,但被套枕套床单却洗得很勤,隔三差五兰姨就过来替她换洗。只是这次连被子都换掉了。而且换下的那套东西说是拿回家去洗,以后却再也没在方清颖的床铺上出现,阿姨再来换洗时又另铺了一套全新的。很明显,那一套被人躺过的床上用品方清颖没有要了。

10月底的时候,秦昭昭二十岁的生日要到了。中国人的习惯,整数生日是大生日,她爸妈特意给她寄了两百块钱,让她喜欢什么自己买。

她生日前一天,是方清颖的二十岁生日。她俩的生日只差一天,一个农历二十一,一个农历二十二,刚巧是周六和周日。陈家为爱女的二十周岁生日特意在某五星级酒店搞了一个生日PARTY,她一视同仁地邀请全班同学参加。

秦昭昭不打算去。因为要去的话一来不能空手,起码也得送份生日礼物;二来去五星级酒店参加PARTY怎么也得有套像样的衣服,她的衣橱里却没有能撑场面的华衣美服;三来这种高级场所她从没去过,还是不要去上演“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谢娅也不打算去,她一直都不喜欢方清颖,自然不会想参加她的生日PARTY。

常可欣章红梅徐瑛三个倒是很起劲地为参加PARTY张罗着,都分别买了新衣裳新鞋子预备焕然一新地亮相。见秦昭昭和谢娅都不打算去,章红梅有意无意道:“乡下人就是乡下人,难得一个见世面的大好机会居然都不去。”

徐瑛一声嗤笑:“去了不能空手的,人家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秦昭昭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半响说不出话来。谢娅则冷笑一声:“没错,乡下人到底是乡下人。在上海郊区呆久了,一进市区有什么机会都赶紧削尖脑袋钻。不就是一个五星级酒店嘛,看看都激动成啥样了。”

章红梅和徐瑛是上海郊区的,却格外强调自己是上海人,从不提郊区两个字。此刻被谢娅一刺,两人一起气白了脸。不用说,她们仨又吵了一架。

吵过以后,谢娅对秦昭昭说:“看来方清颖的生日PARTY咱们不去还不行了,否则人家还当我们是舍不得钱的缘故。笑话,我现在可不缺这个钱。”

秦昭昭现在也知道不去不好,但她很为难。那要买多少钱的生日礼物送方清颖才得体呢?太便宜不行,太贵了她又舍不得。而且她也没有出席PARTY的衣服,这方面还得花钱。大致一算为参加这场生日PARTY至少要破费四五百块,她想想都心疼。

好在谢娅施以援手:“昭昭,礼物的事不用你管,我会买份好一点的礼物算咱俩一起送的。你不用跟我客气,你的钱就去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吧。”

当天下午,谢娅和秦昭昭就一起去逛了徐家汇。谢娅在太平洋百货商场花五百块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水晶花瓶。礼物的问题解决了,秦昭昭衣服的问题却迟迟解决不了。大商场里看得上眼的都太贵,动辄标价上千,她连试穿的勇气都没有。就拉着谢娅出来逛平民化的学生街。

逛了老半天,无意中逛到一家专卖旗袍的服装店,形形□的漂亮旗袍如乱花迷人眼。秦昭昭顿住脚步,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价格,倒也不太贵,几十块到几百块不等。谢娅看出她喜欢:“就挑件旗袍吧,除了运动场外,它可以穿到任何场合去。”

两个人在店里看上一圈,一致选中了一件青绸滚边的白缎旗袍。款式是改良型的短款中袖,颜色很素雅,青是杨柳青,白是梨蕊白。胸襟处用淡金丝线绣着几茎细长的兰花,恍眼一看仿佛是落了几缕明媚春光,愈发衬出了杨柳初青、梨花乍雪。这袭旗袍穿在身上,有着一种江南春好的袅袅韵致。

她们跟店主讨价还价了大半天,最后一百八十块钱成交买下了这件旗袍。这是秦昭昭目前为止最贵的一件衣服,实在太喜欢的缘故她才咬咬牙买了。也算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方清颖生日那天,秦昭昭穿着新旗袍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为了配合服饰,长发依然梳成两根麻花对辫,脸上也用谢娅的化妆品薄施粉黛化了淡妆。谢娅上上下下把她端详一遍后微笑:“秦昭昭,你这样子很像三十年代上海弄堂的小家碧玉呢。”。

到酒店后,很多同学都快不认识秦昭昭了。卢小鹏更是夸张地作刮目相看状:“哇,这是谁呀!我都不认识了。秦昭昭你可真是丑小鸭变白天鹅了。”

秦昭昭有些窘迫的微笑,脸颊泛出了三月桃花的颜色。。

其实也谈不上丑小鸭变白天鹅,打扮了一番后的秦昭昭顶多只能算是变成了一只云雀,让素日看惯她丑小鸭模样的同学们意外罢了。而这个生日PARTY来了很多人,不只是方清颖邀请了同学,方家还邀请了很多亲戚朋友。处处衣香鬓影,不知多少漂亮女孩在争奇斗艳。她夹在其中,像一株小小的兰花草处在姹紫嫣红的牡丹园,万万抢不走风头的。

生活不是偶像剧,平凡如草的普通女孩在这种场合永远成不了焦点。一身雪白蕾丝公主裙的方清颖才是一只耀眼的白天鹅,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所在。

生日PARTY是西式自助餐形式,另外有舞池,吃吃东西跳跳舞,随大家HAPPY。以往这种宴会形式秦昭昭只在电视上看过,现在能在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身临其境一番,也算是开眼界。长长的餐桌上有很多看起来就让人垂涎三尺的美食,她很容易就犯馋了。拉着谢娅一块去拿东西吃,她笑道:“秦昭昭,你就知道吃,你看看别的女生都干吗?她们都在忙着四处认识人。常可欣最厉害,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张名片了。”

的确,有机会参加这种富人家的PARTY,多认识几个新朋友是最大收获。尤其对于女生来说更是如此。任何一个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参加舞会时几乎都怀着同样的憧憬吧?希望能如灰姑娘般邂逅一位白马王子。《格林童话》那篇《灰姑娘》的美好故事,让全世界所有平凡的少女心里都有了灰姑娘情结。

“谢娅,你只知道说我,你怎么不去认识人啊?”

“我才不去呢,方清颖的亲戚朋友有什么好认识的。”谢娅是典型的“厌”屋及乌。不喜欢方清颖,连带她的所有亲戚朋友一笔抹煞了。

她们俩不凑热闹,就一门心思地拿东西吃。用谢娅的话来说:“我花了五百块钱买礼物,得拼命吃,把这笔钱吃回来。”

于是整个晚上她们都在吃吃喝喝,几乎尝遍自助餐台上所有精致的食品饮料。秦昭昭吃到最后都吃撑了。

PARTY结束后,方清颖招手叫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送同宿舍几个女生。“这是我表哥孙良材,他开车送你们回去。”

孙良材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头中等,相貌普通,属于扔在人群里很难再找出来的那种。但他既是方清颖的表哥,而且又开着一辆宝马车,有了这辆车助阵,他个头相貌方面的不足都可以略过不提。开好车的不一定是好人,但开好车的一定是有钱人。这位“宝马王子”送他们回去的途中,常可欣章红梅还有徐瑛都抢着跟他攀谈。

秦昭昭一路无话,她觉得胃不太舒服,可能是刚才吃得太多又太杂的缘故。回到宿舍后,胃更难受了,有点涨又有点疼,还有点恶心想吐。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后终究跑到厕所去吐了,吐完后整个人就舒服多了。谢娅哭笑不得:“秦昭昭,你这个人还真不是享福的命。难得吃一顿好的你还全给吐了。”

17

次日秦昭昭的生日也准备请客。

她请客的规模自然不能与方清颖比,学校的同学她只请谢娅,校外就只请乔穆和凌明敏。平心而论,凌明敏并不是她真心邀请的对象。只是请了乔穆,就不能不顺带邀请他的女朋友。但乔穆却在电话里说,凌明敏未必有空,恐怕不能来。

她小心翼翼:“那…你能来吗?”

“我能。”

乔穆肯定的答复让秦昭昭整颗心都喜悦起来。上次去医院时探望过他后,她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他。他跟凌明敏和好了,她自知不方便再去找他。平时的短信联系都很少。因为他住院那几天她发过短信去询问他的身体好点没有,结果回复的人却是凌明敏。措词极客气:我是凌明敏,他的病已经好多了,非常感谢你的关心。

于是秦昭昭轻易不再给乔穆发短信了。但她实在很挂念他,这次生日打算请客也是因为想借这个理由正大光明地约他出来见个面。这次见面,她有两点私心。第一,她要穿上新旗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看到她也有美丽的时刻。第二,因为按惯例参加生日宴是不能空手的,乔穆怎么都要带份生日礼物。她很希望能拥有一份他送的礼物。

打电话时她很担心乔穆会有事来不了,幸好,他肯定地说他能来,倒是她原本就不是真心邀请的凌明敏可能因故不能来。挂了电话后,她一脸止不住的笑意蔓延。

秦昭昭选在一家麦当劳庆祝生日。她和谢娅拎着蛋糕先到,没多久乔穆也准时到了,凌明敏果然没有来。她开心地站起来朝他招手示意,他朝她走过来时一脸惊讶的微笑:“秦昭昭,你今天真漂亮。”

秦昭昭整张脸瞬间红透了,羞涩,喜悦又甜蜜。终于,她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乔穆面前,并赢得了他的一句赞美。无论这声赞美是真心还是客套,她都很高兴很开心。

乔穆送了一份包装得很漂亮的生日礼物给她:“生日快乐,希望你会喜欢。”

虽然还没拆开包装看礼物,但秦昭昭已经满心欢喜:“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只要…”她原本想说“只要是你送的”,话到嘴边硬生生改口:“只要有人送,不要我掏钱。”

拆开包装一看,乔穆送的礼物是一个原木制的钢琴音乐盒,上紧发条后,“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悠扬响起,秦昭昭喜欢极了,简直爱不释手。谢娅在一旁笑:“乔穆你到底是学琴的,送的礼物也是袖珍小钢琴。”

乔穆说这台小钢琴还是他五一假期去厦门时在鼓浪屿买的。鼓浪屿号称琴岛,精美的小钢琴工艺品不少。今天临时得知是秦昭昭的生日,他一时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就把它拿来当生日礼物了。

秦昭昭一听更加喜欢,乔穆千里迢迢从鼓浪屿带回来的小钢琴,自然是他比较偏爱的东西,但他却能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多好啊!

切蛋糕时,秦昭昭给乔穆切了很大一块。她特意去红宝石买的鲜奶蛋糕,只因为他喜欢吃。

吃完一块蛋糕后谢娅就借故先走了,临走前朝秦昭昭挤了挤眼睛。她知道她是特意给她一个与乔穆单独相处的机会。脸有点红,心有点跳,她都不知道跟乔穆说什么好,只能一再地让他吃东西:“蛋糕好吃吗?我再给你切一块吧。”

“不用了,这一块我都吃不完。”乔穆似乎胃口欠佳,小叉子在他面前那碟蛋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拔弄着一颗樱桃。

秦昭昭一怔,有所察觉:“凌明敏今天怎么没空来,她最近在忙什么吗?”

“她在忙着强化英语。她被学校推荐去香港作交换生,听说那边是全英文授课,不强化不行,所以最近她学英语学得废寝忘食。”

乔穆的话让秦昭昭意外之极:“凌明敏要去香港作交换生,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明年开春去,去那边修读半年的课程。”。

秦昭昭脱口而出:“要去半年,那你舍得她走吗?”。

乔穆沉默半晌,勉强一笑:“她想去,我再舍不得也不能阻拦。毕竟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的确,能去香港作为交换生学习半年,是一个极难得的开阔眼界的好机会。看着乔穆强颜欢笑的样子,秦昭昭知道他一定舍不得凌明敏去,但他没有理由不让她去。

秦昭昭回到宿舍时闷闷不乐,谢娅有些奇怪:“怎么了,单独和乔穆在一起还不开心吗?”

秦昭昭一声长叹,把事情经过对谢娅一说,她想也不想:“有去香港作交换生的机会当然要去,换了我我也去。乔穆其实没必要难过,不就是去半年嘛,很快就过去了。”

谢娅的话让秦昭昭继续叹气。她不能理解谢娅和凌明敏为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如果她是乔穆的女朋友,就万万舍不得离开他。香港再好,没有他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呢?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开半年,那“一种相思两处愁”的滋味该多难熬呀!

秦昭昭的想法谢娅摇头不已:“你实在太爱情至上了。为了爱情,万事皆可抛。将来谁娶得到你真是有福气,你一定能做到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但上帝保佑你千万不要遇人不淑,否则你这辈子可就要被爱情连累惨了。”

方清颖来找秦昭昭,说想她表哥孙良材想跟她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年头所谓的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是什么意思地球人都知道,就是想跟你试着交往拍拖。孙良材居然会看上她,难道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在现实中上演了吗?那天晚上他送她们几个女生回宿舍时,她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呀!既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活泼的,他看上她什么了?

方清颖说,孙良材看上她的朴实无华了,他就喜欢这样老实本分的女孩子。

“我这个表哥是远房表哥,老家在宁波乡下。他高中毕业后参军在汽车连当了几年兵,复员回来就一直在我爸公司开车。他人挺好的,吃苦耐劳,踏实肯干,从不乱花一分钱,已经在上海供了一套小户型的二手房。他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三个姐姐都嫁人了,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也算是没什么负担。你看怎么样?要不你们先认识一下接触接触?”

秦昭昭恍然大悟,难怪孙良材会在几个花枝招展的女生中独独看中她。原来他并非常可欣章红梅徐瑛心目的“钻石王老五”,他只是方清颖的一个远房表哥,一表三千里,她家的富有与他毫无关系,他不过是有着亲戚名分的打工仔罢了。他要找女朋友,自然是首选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女孩子。

还以为灰姑娘的童话故事真在现实生活中上演了呢,却原来,不过是宁波来的农村青年想找一位勤劳朴实的田螺姑娘。

秦昭昭以大学期间不想谈恋爱为由婉言谢绝了此事。方清颖也不勉强:“原本我也不想管这个闲事,是我妈说表哥既然开了口,就一定要我来找你说说。你不想就算了,可能是你们没缘份吧。”

谢娅听秦昭昭说了方清颖来做介绍的事后,忍俊不禁:“原来宝马王子只是宝马车夫,看来开好车的也不一定都是有钱人。常可欣章红梅徐瑛她们那天真是白献殷勤了。”

时间一天天流逝,寒假又渐渐近了。

2003年的元旦,秦昭昭给乔穆发短信祝他节日快乐。他一直没有回复,她有些落寞地拿出那个钢琴音乐盒,一遍遍上紧发条,重复听着《友谊天长地久》的悠扬旋律。

过了很久乔穆才打来电话:“不好意思,刚才没听到短信的声音,火车站太吵了。”

“你在火车站干吗?”

“路过,顺便去看看放假那几天的票好不好买,我过年要回去一趟。”

秦昭昭一愣:“你今年过年打算回去吗?”

“嗯,和明敏一起回去过年,顺便也给我爸扫一下墓。”

秦昭昭知道,春节一过凌明敏就要启程去香港,如果假期不在一起过,乔穆等于年前就要跟她分别了,他当然舍不得放弃这最后的相聚时刻。

乔穆要回小城过年,秦昭昭很希望放假时能和他坐同一趟火车走。想问他打算买哪一天哪一趟车的票,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说出口。一来因为她知道凌明敏一定会反感她的同行;二来,他俩即将分离,乔穆也一定想跟她尽享二人世界。她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寒假越来越近,秦妈妈特意打长途电话来问女儿回家的火车票买好了没有?秦昭昭说:“放心吧,已经买好了,不过我不会告诉您是哪一天哪一趟车。免得您挂念着我晚上又睡不好觉。”

秦昭昭每次从上海返回家乡小城,十几个钟头的火车总免不了要在车上过一夜。这一夜,对于秦妈妈来说永远是心神不宁的一夜。夜里总睡不踏实,动不动就醒了,醒了就按亮手电筒看表。几点了?现在女儿乘的火车该到哪里了?一晚上可以折腾好几回,有时候醒了就睡不着了,牵肠挂肚地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来——儿行千里母担忧,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秦昭昭得知后,再买车票回家就不肯告诉妈妈具体的日期车次了,免得她又因为她而悬着一颗心睡不安稳。

“你这孩子,你不说的话我不知道你到底哪天回来,岂不是好几天都别想睡踏实。快说吧。”

这倒也是,秦昭昭只得无可奈何地说了日期车次,反复强调:“您不用担心,我在火车上很安全,您就好好睡觉啊!”

话虽如此,秦昭昭回家那天,秦妈妈依然是挂着两个黑眼圈迎她进门的。虽然头晚没睡好,但她精神却很好,喜笑颜开:“回来了,饿了吧?快放下行李去吃东西,妈给你煮了饺子。”

饺子是秦妈妈自己动手包的。虽然超市里各类速食饺子品种齐全,但她嫌那些机器制造的饺子料不足不好吃,宁可自己不怕麻烦地和面擀皮剁馅,包出来的猪肉饺子货真价实,吃一口香喷喷满嘴流油。秦昭昭一口气吃了十几个:“妈,太好吃了。”

因为秦昭昭这两年都是春节才回家,一年在家满打满算也呆不上一个月,所以被秦妈妈秦爸爸当成贵客般招待。每天都做她爱吃的菜,虽然也只是一些家常小菜。比如她喜欢吃苋菜,尤其是小城本地的冬苋菜。那种冬苋菜她从小吃到大都吃不腻,回家后秦爸爸就天天买来给她吃。冬苋菜要菜梗很肥又很嫩的炒了才好吃,附近的菜农们如果挑了这样肥嫩的冬苋菜来卖,很快就会被人抢光。所以想买把好冬苋菜一定要起得很早才行。秦爸爸为此天天早起去菜市场转悠,就为买上一把好菜。

有天秦昭昭还在睡懒觉,迷迷糊糊听到外屋爸爸在跟妈妈说话,喜孜孜的声音:“你看我今天买的这个冬苋菜好吧,这菜梗都快有小指那么粗了,又嫩得一掐就出水。我买了两把。”

“这两把冬苋菜是好,我中午炒一把,晚上再炒一把,让昭昭吃个够。”

秦昭昭蜷在热被窝里听着,一颗心暖暖的,说不出的幸福感觉——有爸妈在,真好。

和妈妈一起在厂家属区的马路上散步,遇到圆圆时秦昭昭都快不认识她了。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经长开了,杨柳抽条似的亭亭玉立起来。她和几个同龄的女生走在一起,别人都欢声欢色的,她却不说也不笑,眉眼间有一层明显的忧伤。

秦妈妈叹着气告诉秦昭昭,圆圆的妈妈乔叶去年年底检查出患了子宫颈癌,现在他们那个家已经完全被愁云惨雾笼罩了。

“当年乔叶的妈妈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据说这病会遗传,看来是真的。乔叶真是命苦,她妈妈就是在她十一岁那年检查出有病的,现在她女儿十一岁这年又查出她有同样的病。太可怜啊!”

秦昭昭听得呆了。乔叶其人,虽然她一直以来并不是很喜欢,但她还那么年轻,女儿还在读小学,就患上绝症将不久于人世。这——真是太可怜了。

而乔穆,他是否知道这件事呢?就算他知道,应该也无动于衷吧。一直以来他和乔叶就几乎没有感情,而在父母去世后,他们姐弟更是反目成仇。仇人之间,是绝不会有关心担忧的。

18

大年初一上午,秦昭昭给乔穆发了拜年短信。他很快打了电话过来,同样祝秦昭昭新年快乐后,还特意请她代为向她父母拜年。

“本来我应该亲自登门来你家拜年的。那年我爸妈出车祸,我一个人守在医院,又慌又乱六神不宁,多亏你和你妈赶来医院陪了我半天。现在我难得回家一趟,理应来拜个年。但是因为有些事情让我不方便回长机,所以只有请你代我给叔叔阿姨拜年了!”

乔穆为什么不方便回长机呢?秦昭昭忖了忖,忍不住问道:“你不来长机,是不是因为乔叶呀?”

乔穆顿了顿:“她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是吧?对,因为她。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不想让她来烦我。”

“她为什么会来烦你呀?”秦昭昭不明白了。

“她想要我卖房子给她治病,我偏不卖。”

乔叶查出患有子宫颈癌后不久,方正军就打电话去了上海的穆松家,想找乔穆商量卖房换钱给她治病一事。

乔家在城北新城区那套房子当年才花三万多买的,如今已经一再升值,如果出售至少能卖到十万以上的价格。乔伟雄去世后这套房子按例是属于姐弟俩的遗产,以前乔叶没提出要卖房分钱,因为知道乔穆肯定不会同意卖,两个人的产权一方要卖一方不肯的话就很难办成。再者房产留着有升值空间,比卖了分钱更赚钱。但现在情况不同,乔叶希望用卖房后分得的几万块现金加上家里的存款争取延长自己的生命。她舍不得女儿,丢不下这个家,想尽一切可能多活几天。所以详细咨询过律师后,她让丈夫出面和上海那边联系,要乔穆回来卖房。

穆松把消息转告给乔穆后,他一脸冰冷:“我为什么要卖房子给她治病,她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乔穆,方正军可是说了,法律上这套房子是你和乔叶共享的遗房。她毕竟是你姐姐,这房子她有份。如果她一定要卖,你又拒不签字的话,他们就要去法院解决这件事了。到时候,要么就是你同意签字卖房,要么就是你出钱把她那部分产权买下来。”

乔穆一张脸更冷,冷若冰霜:“我就是不卖,他们要去法院就去好了。”

乔穆与乔叶,名义是姐弟,实际上关系却比陌生人还不如。他恨透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生死他毫不挂心,甚至暗中还有着一报还一报的解恨感:你也有今天,既然是身患绝症必死无疑,又何必再倾家荡产地去治病呢?用你自己的话来说吧,到头来还不是人财两空。

“秦昭昭,我回来过年的事长机只有你知道。不要让长机的人知道我回来了,否则她一知道肯定要来烦我,我实在不想被人打扰这个假期。”

“好,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挂了电话后秦昭昭一直在怔怔地出神。乔穆原来早就知道乔叶的事,但如她所料,他毫不在意她的病。

秦昭昭能理解乔穆,毕竟乔叶当初对他们母子的无情她都看在眼里。从那以后,他们空有姐弟之名,毫无姐弟之情,甚至像仇人一样彼此憎恨与仇视。这样恶劣的关系,乔穆如何会轻易点头同意卖房给乔叶治病呢?哪怕人命关天,他也冷眼旁观。

她不能说乔穆的做法是错,毕竟乔叶错在先,只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

乔穆回来过年的事到底还是被乔叶夫妇知道了。因为他们频频打电话去上海的穆松家,想要把乔穆找出来当面谈。还说已经找好了律师,如果他再避而不见,他们就去法院打官司等等。他舅妈终于不耐烦了,脱口而出:“他今年都回去过年了,你们还总打电话来这纠缠什么呀!”

乔叶夫妇找上门时,乔穆已经事先接到舅舅穆松的电话,告知他舅妈说漏嘴一事:“乔穆,看来你如果不点头卖房的话乔叶他们两口子会动真格的闹去法院。你何苦非打这个赢不了的官司呢,还是私下协商解决问题吧。”

乔穆还是那五个字:“我就是不卖。”

乔叶显然很明白乔穆的不配合态度,她是带着律师一起登门造访的。律师一进门就有理有据地说开了,什么这处房产是他父亲乔伟雄遗留下来的财产,论理是他们姐弟共享云云。乔穆打断他的话:“谁说这是我爸留下的遗产?这房子是我的,一开始产权证就是办的我的名字。”

一语惊人,不只乔叶夫妇,连律师都愣住了。

乔伟雄当年买下新房从长机搬走后,旧房就留给了女儿乔叶。那套旧房子他已经花钱买下了,由没产权的家属房变成了有产权的私房。给了女儿后就产权过户改成了乔叶的名字。新房办理产权证时,穆兰因此提出直接办成儿子乔穆的名字:“你给了女儿一套房,也得给儿子一套。不然将来这套房子做姐姐的还有权利来跟弟弟争。”

乔伟雄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房产证办成乔穆的名字,儿子有保障,老婆才高兴。不过他知道女儿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不高兴,毕竟城里的房子比长机的房子要值钱得多。为免生事端,这事他一直瞒着乔叶,让她以为房产证是顺理成章办的他的户头。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乔穆拿出了一套产权证的复印件给律师看,律师仔细看过后,给了乔叶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如果这些复印件是真的,这套房子就是他的个人财产,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乔叶不肯相信,嘴唇哆嗦着:“不,我不相信。复印件可以造假,你把产权证原件拿出来给我看。”

乔穆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的产权证为什么要拿给你看。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房管局查呀!”

说完要说的话,他直接拉开大门,一脸霜雪般的冰冷:“这是我的家,我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

寒假快要结束时,准备返校的秦昭昭听说了乔叶一家准备卖房的消息。他们打算把“中南海”那套房子卖了换成现金,然后去北京求医。这事让整排平房的邻居们又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秦妈妈叹气:“那么旧的房子能卖几个钱啊!最多卖个两三万块。现在急着卖的话,还卖不到这个价。”

周大妈也叹气:“其实得了这种病真是没必要治了。卖了房子的钱又能治多久呢?何必落得人财两空,而且卖了房以后一家人住在哪呀!”

“说是打算在家属区随便租一套空房先住着。”。

长机家属区现在有很多闲置的平房,基本上都是搬去市区住的人家留下的空房子。因为平房不像楼房可以买下产权,依然是属于厂里的家属房,所以不能转手卖掉。但那些人也舍不得就这样归还给厂管理处,依然是占着这个户头,哪怕白白锁上好几年。方正军就打算卖掉房子后先找一户合适的空房租下来住。

有人说:“我要是乔叶我就不治了,宁可留着钱和房子给老公孩子。”。

又有人说:“乔叶也是想多陪陪女儿。那天我去看她时她一个劲哭,说她就是小小年纪没了妈,深知那种滋味不好受。所以想尽可能和圆圆生活得久一点。”

“唉,大人有病都罢了,最可怜的是孩子啊!”

这一句话赢得众人的一致点头认可:“对,最可怜的是孩子!”

秦昭昭听得满心恻恻然,的确,最可怜的是圆圆。如同当初穆兰躺在医院的生死不明,到最后的撒手人寰,最可怜的人是乔穆一样。

没过两天,又听说乔叶改变主意不卖房了。延长生命需要付出巨额医疗费,她最终还是不想让这个家因为她这治不好的绝症而倾家荡产。如果把房子卖了,以后圆圆跟着她爸连个安身栖所都没有了。她注定是要“走”的,何必把他们拖累得一无所有人财两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