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直对乔叶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听到她这个决定时,秦昭昭一颗心满是酸楚。乔叶起初尽一切努力想要活下去,是因为女儿;而她最终放弃求医等死,还是因为女儿。尽管她在做姐姐这方面一无是处,但作为母亲,她实在无可挑剔。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不希望孩子过早失去母爱。如果当初穆兰躺在医院等钱救命时,乔叶能做到将心比心去考虑一下乔穆的感受,不那么冷酷无情落井下石地对待他们母子。以乔穆重感情的天性,瘫痪的外婆都不肯放弃,对患病的姐姐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切都有因有果,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所以,秦昭昭也能够理解乔穆在这件事情上的冷漠与无动于衷。

离家的前一晚,秦昭昭一定要跟妈妈挤在一起睡。以往都是妈妈对她千叮嘱万嘱咐,这回换成她“要求多多”:“妈,你和我爸在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啊!不准生病!不准出事!不准让我担心!”

秦昭昭希望父母都保重身体,好好的别出事,不要令她担心。却不知她过完寒假返回上海后,父母却为她担足了一颗心。

2003年春天,一种被命名为非典性肺炎的传染病在全国各地蔓延开了。3月份的时候,非典还只存在于众说纷纭的传说。到3月底4月初,传说越来越有根有据,官方也终于正式承认了新型传染病的肆虐横行。

4月4日,上海正式确诊首例非典性肺炎。抗击非典成为上海滩最当务之急的大事件。

早期的非典只在南方一带传播,譬如广州深圳等地。但因为现代化都市的交通太过方便很快在全国甚至全球传开了。国内一些大城市因流动人口频繁,很快一再地确诊非典患者。尤其北京是首当其冲的重灾区,患者每天以一百余例的速度递增。上海的疫情相比之下不算严重,只陆续确诊了四例。

秦氏夫妇听说上海有了确诊病例后,一颗心就悬起来了,打电话来对女儿千叮万嘱要小心。秦昭昭让他们不用担心,说学校在非典防治方面的工作做得特别扎实,扎实得都有不少同学嫌烦。

那时校方确实把防治工作做得很到位。学校建立了“晨检”制度,班干们每天上午负责统计全班学生的体温数据,按时向主管部门报告。学校的宿舍、教室、图书馆、影剧院、会场等人群聚集的场所每天都进行消毒。每个学生都发体温计,每个宿舍都发消毒水,走到哪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学校一开始处于半封闭状态,出入要佩戴校徽,学生证更是要随身携带。4月下旬学校有一女生因发烧感冒入院,立刻因疑似非典被隔离观察。紧接着校方以上决定对她所住的宿舍楼进行隔离,连夜完成封楼措施,全宿舍楼两百多名女生开始了隔离生活。好在事发后的第三天她被确诊为是扁桃体发炎而引发的感冒发烧,排除了非典嫌疑出院,当天下午宿舍楼解封。

学校全面停课封校了,学生们一律不准出入。本地生们跑得快的赶在封校前回了家,没来得及跑回去的则被“关”在学校了。家长们闻讯赶来看望孩子都不准进学校大门,只能隔着栅栏跟自己的孩子对话、把带来的东西递进去给他们。好多女生哭得稀里哗啦——那场景,都跟探监差不多了!

原本每年的3、4月份正是毕业生求职的高峰期,但这年因为发生了非典疫情,让毕生生的求职都没法进行。自4月中下旬以来,全国各地基本已停办了各类大型招聘会。各高校也纷纷取消或暂停了用人单位到校内举办招聘活动,同时严格控制学生出校跨地区流动求职。上海也不例外,全市暂停举办各类招聘会。即使有些学生已经和用人单位有了初步意向,但是因为非典,学生没法外出面试,公司的招聘、面试计划也都更改了。这场灾难实在是给毕业生的求职就业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秦昭昭的表哥永新这年大四即将毕业,3月份毕业实习时他们一批学生去了广东,结果实习结束后学校都不让回来,因为那儿是疫区。后来他们还是坚决回来了,一回来就直接送校医院隔离半个月。然后就是等待,一直等到非典解禁后才开始找工作。

疫情虽然开始于南方,却在北方蔓延得更快。最初广东一带谈“非典”变色,后来却是内陆城市更严重。所以秦昭昭打电话给谭晓燕关心她时,她倒过来说她:“我们这边已经乱到头,倒是你们上海才刚开始乱,你自己小心一点。”

非典已经基本从广东转移开了,谭晓燕说起当初深圳市民们的种种恐慌之举时只觉好笑:“街上到处都戴口罩的人;公交车几乎没人坐;白醋因为据说是对抗传染病有效卖到几十块钱一瓶,贵得忒不像话了;最好笑的是有天我去银行取钱,前面排了好几个人,正好我那天有点咳嗽,结果咳了一通后发现一个排队的人都没了,全吓跑了。就这样我省了排队的时间直接取钱走人。”

谭晓燕说得好笑,秦昭昭听得也好笑,两个人笑了半天。非典疫情虽然严峻,但还是可以苦中作乐。

除了谭晓燕之外,秦昭昭还关心牵挂的人自然是乔穆。2月初凌明敏就去了香港,现在乔穆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她担心他会照顾不好自己。于是隔三差五地给他发短信,询问他的情况。他说他们学校也停课了,同时他自己教的几个学生也因安全起见暂时停了课。现在他基本上都在自己家里呆着,偶尔外出也是去舅舅家看外婆。这让她比较宽心,因为这样被感染的机会就小得多。

19

人人谈虎色变的非典,谢娅却觉得很刺激。她自嘲道:“看来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秦昭昭则说:“你是还没有遇见喜欢的人。如果有,你一定不会觉得非典刺激了。你会担心他被传染,尽管那概率只是万分之一,你也还是会一颗心牵肠挂肚放不下来。”

“你对乔穆就是这样牵扬挂肚吗?”

秦昭昭脸一红不肯回答,亦是无声的默认。宿舍里只有她们俩,常可欣她们几个都回家去了。谢娅索性过来揪住她刨根问底。对于乔穆她所知不多,只知道他是秦昭昭一直暗恋的对象。闲来无事,好奇心让她想多知道一些具体细节。

秦昭昭正躺在床上听歌。这是她唯一的消遣,闲时不逛街不泡吧不蹦迪不看电影…一切要花钱的娱乐行为都基本不去,就呆在宿舍听歌。陪伴她的还是高中时那台步步高复读机,和张学友的磁带。

新世纪的校园里,四大天王已经彻底过时了。歌坛新势力周杰伦横空出世,被媒体誉为新一代“亚洲流行天王”。他的歌迅速风靡全国,但秦昭昭却不感兴趣,她依然对张学友的老歌情有独钟。章红梅为此不止一嘲笑过她土包子跟不上潮流,只会听那些老掉牙的歌曲。

秦昭昭就偏爱老歌,尤其张学友几乎曲曲经典的老情歌。那一首首深情款款的歌曲几乎伴随了她整个高中时代。在熟悉的旋律中,思绪轻而易举就打开了怀旧之门。她反复回想起曾经的年少时光,反复回味着曾经的青涩情怀…昔日仿佛重来,皆因那歌声中蕴藉着岁月的一抹青翠底色。

刚戴上耳机听歌,谢娅就爬到床上来闹她,挠她的痒痒:“你快说,你快说,你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乔穆的?”

“好痒,别闹,别闹了。”

秦昭昭一边笑,一边左闪右躲着她挠痒的双手,不意塞在耳中的耳机突然一松。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到啪的一声,那台步步高复读机已经从上铺摔到地板上去了。

一愣之后,秦昭昭立马跳下床去捡,光着脚鞋都顾不上穿。捡起来的复读机却像哑巴似的再没有声音发出,看来是摔坏了。顿时心疼极了。

这台复读机还是当年林森赔给秦昭昭的,她一直很精心地爱护使用。一来是因为本性就爱惜东西;二来则是因为林森。他是一个很好的男生,对她也是掏心掏肺地好。她回报不了他同样的好,却因此格外爱惜他留给她的东西。像这台复读机,用了这么几年外壳基本上还光鲜如初。而他送的那只小狗背包虽然她早就不背了,也还是洗得干干净净地带回家妥善收藏。这些负载着深情厚意的小玩意,在别人眼中不值几个钱,却是她人生旅途中所收获的宝贵财富。她懂得该如何去珍惜。

不小心摔坏了秦昭昭的复读机让谢娅过意不去,尤其是看到她那么心疼的样子。她不知这台复读机的来历,只当她单纯地心疼摔坏了机子。“好了别难过了,这台复读机够落伍了,坏了就坏了。我赔你一个MP3,保证比这个好上一百倍。”

秦昭昭不要谢娅赔什么MP3,她就一门心思地想去找人修好复读机。可是封校了出不去,只能等到解封以后再修了。

时间进入5月后,非典最猖厥的时刻过去了,新发病例渐渐呈下降趋势。学校的封校措施也不那么严格了,秦昭昭趁机溜出去修复读机。可是修理师傅说这个机型还是几年前的旧款,已经不再生产相应的配件,所以没办法修了。

“另外买过一个吧,现在谁还用这种听磁带的玩意呀,要么用CD机,要么用MP3了。”

 看着修不好的复读机,秦昭昭很难过。心仿佛缺失了一块,空空洞洞的隐痛。

在非典病魔的横行中,2003年的高考步步临近了。

往年的高考定在7月,因为考虑到高温天气等因素的影响,2003年的高考日期由7月提前至6月。原定的高考日期越来越近,非典却还在肆虐横行。有关“非典疫情可能导致我国自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第一次推迟考试时间”的消息开始在民众中传开了。

各种版本的报道、推测和传言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全国几百万考生和他们的家长们都悬起了一颗心。到底是推迟考试,还是如期进行?到底该依据哪种版本的说法来安排复习计划,敲定备考方案?

高考日期的风波未定,让秦昭昭想起了婷婷。她今年正好参加高考,于是特意打个电话过去关心一下。是乔穆的舅妈接的电话,很意外也很高兴:“昭昭呀!谢谢你还惦记着我们婷婷。今年这个高考真是烦死人了!”

婷婷也在家,也接过电话和秦昭昭说了说话。她说高三的日子真是难过死了,天天补课天天复习,一天到晚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最可恶的还是非典,学校定时喷消毒水,要求学生天天量体温上报。每次模拟考后,都有没考好的学生摔体温表发泄。

“我是不希望延期,越早考完越好,再拖下去人都要疯了。”

婷婷不希望高考延期,她妈却希望推迟才好,那样可以多一点复习时间。她们母女俩截然不同的心思,应该代表着彼时绝大部分考生与家长的意见吧?

幸好纷纷扰扰的传言没有维持多久,5月8日,国务院办公厅就正式发出了高考“如期举行”的通知。尘埃落定,总算让全国几百万的考生和他们的家长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2003年的高考,因为非典的缘故成为一场特殊的高考。有着十分严格的进场检测与严密的疫病防范。

上海规定考生从考试前三天起每天测量两次体温,每次间隔不得小于六小时,按时如实填入《考生健康状况记录表》,由考生本人签字。考生每天进入试区时必须向工作人员提交这份《考生健康状况记录表》方能进入考场。然后再主动配合工作人员接受必要的检查。此外,允许考生戴口罩参加考试。

婷婷戴着口罩参加了为期三天的考试。这场弥漫着消毒水味道、与体温表如影相伴的特殊高考,她说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6月后,非典基本上被控制住了。生活开始渐渐回归正常的轨道。秦昭昭已经很久没见过乔穆了,很想见见他。试着打去一个电话却占线,等一会,再打,还是占线。足足半小时内,他的电话一直占线。他跟谁通话讲那么久,不用猜,秦昭昭心里就有答案。一定是凌明敏的电话。

把手机放下,秦昭昭没有再打电话了,捧出那个钢琴音乐盒,她一次又一次地上紧发条,一遍又一遍地聆听《友谊天长地久》。心在悠扬旋律里浮浮沉沉…

几天后,乔穆却给她打来电话,语气很焦急:“秦昭昭,婷婷有没有来找过你?”

她莫名其妙:“没有哇,她怎么会跑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乔穆重重叹口气:“她——被我舅妈扇了两个耳光后离家出走了。我们现在到处找她。”

“为什么打她?是不是高考没考好?不对呀,高考成绩还要过几天才能出来吧?”

乔穆似乎有难言之隐,岔开话题说:“如果她来找你,或者你看到她,告诉她她妈病了,让她赶紧回家。”

语焉不详的几句话,让秦昭昭不自觉地揪起一颗心。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婷婷挨了妈妈的打并且离家出走。而她妈妈又怎么病了呢?

挂了电话后,秦昭昭也加入寻找婷婷的队伍。漫无目的地在上海街头转悠了大半天,一无所获。天擦黑时,她不知不觉转到了乔穆家附近时,于是过去看看他在不在家,想更详细地问问这件事。

乔穆在家,不只他一个,还有他外婆,他正在给外婆喂饭。秦昭昭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他舅舅家出了事,舅妈病倒,表妹离家出走,家里乱了套。他不先把外婆接过来照顾怎么行呢?

秦昭昭实在忍不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乔穆稍稍迟疑,终究还是没有瞒她:“婷婷她…怀孕了。舅妈气得扇了她两个耳光,她就跑掉了。舅妈也气病了。”

婷婷怀孕了——秦昭昭大吃一惊:“什么,这——”

婷婷这些天一直觉得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老是恶心,想吐。她以前曾经犯过胃病,所以她妈妈不觉有异地带她去医院看病。医生在她腹部按上一番后,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开张单子让她去验尿,检验结果一出来,医生摇头叹气:“小囡不是胃不好,是怀孕了。”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把母女俩一起震懵了。半晌后做母亲的先回过神,气得全身发抖,两个巴掌狠狠朝女儿扇过去,声嘶力竭:“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挨了打的婷婷哭着跑了,她妈妈追了两步,一口气没缓过来晕了过去。还好就在医院,医生赶紧抢救。穆松接到通知赶来医院,听医生把来龙去脉一说,顿时焦头烂额。

婷婷是三天后被找到的,穆松几乎挨个把她的同学家都找遍了。最后终于在一位女同学家找到了她。几天功夫她就瘦了一圈,蔫得像一株被霜打过的小白菜。听说妈妈因此气病了,她眼泪汪汪地跟着爸爸回了家。

医生诊断婷婷怀孕将近四十天,她竟是怀着孕参加的高考。在父母的盘问下,她吞吞吐吐地承认是和同班一位男生在高考前偷食了禁果。那天正好是他生日,晚自习他们一起借故没去。在他家庆祝时,她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的贞操当成礼物送出去了。她没想到会怀孕,完全没有想到。

起初婷婷还无论如何不肯说出那个男生是谁,最终在父母软硬兼施的盘问下松了口。穆松找上门去,那对父母也大吃一惊。把自家儿子叫出来一审,他又羞又愧地承认了,气得他爸妈双双脸色煞白。

双方家长坐下来详谈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堕胎是一致认同的最好选择。两个孩子都才十八九岁,总不能就生个小毛头出来养着。男方家长愿意承担手术费营养费等相关费用,并且再额外补偿一万块,让婷婷尽快进行人流手术。

穆松同意这个解决方案,但是他老婆却不肯:“我女儿被你儿子弄大了肚子,一万块钱你就想把事情摆平。这不可能。至少赔偿五万。”

五万和一万的区别可就大了,男方家长不同意。那位妈妈脸色也很难看:“这事恐怕不能只怪我儿子吧?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女儿要是个品行好的,也不会出这种事。”

婷婷她妈一听气坏了:“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的是事实,真要较真的话,这事其实是你家女儿自己送上门来的。小小年纪就跟着男生钻被窝,我还想骂她带坏我儿子呢。”

婷婷妈气得冲上去就朝男生妈妈扇了一巴掌,她也不甘示弱,反手抡回去。两个中年妇女骂骂咧咧地打成一团,两个丈夫赶紧七手八脚地来拦。不待他们拉开二人,婷婷妈突然间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了。她之前因为女儿意外怀孕一事气得晕倒,这会气急交加之下,又一次晕过去了。

穆松顿时慌了,那两口子也慌了,赶紧打120送她去医院。短短几天功夫晕了两次,醒来后胸口发闷手脚发麻气也喘不均匀。医生初步诊断是高血压加心律不齐,让留院观察几天。

婷婷妈这一病让男方家长多了几分顾虑。毕竟儿子搞大了人家女生的肚子是事实,不要再闹下去让女生妈妈也出了事,到时候想解决问题就更麻烦了。于是由男生爸爸出面找到穆松,表现愿意再多赔偿两万块,尽快把这件事情了结。穆松也无心再纠缠下去,双方拟了协议书,当场签字当场付款,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妻子还没出院,穆松就赶紧安排女儿进院做人流手术。这种手术不宜拖,拖得越久越麻烦。手术次日高考成绩揭晓,她的分数欠佳,估计顶多也只能读一个三本学校了。

20

秦昭昭这段时间跑乔穆家跑得很勤。因为她在帮着照顾他外婆。7月暑假来临后,她几乎天天都去了。

乔穆把外婆接过来照顾后,一时半会就没办法送她回去。婷婷出了这么大的事,舅妈气得高血压,医生吩咐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而婷婷人流手术后也至少要休养一个月。舅舅又要照顾妻女又要上班忙得像只团团转的陀螺,哪里还有照顾外婆的时间。至少这个暑假他是要带着外婆过了。

秦昭昭自告奋勇帮他,因为非典的缘故让用人单位都不敢随便招暑期工。她反正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干脆来帮乔穆照顾外婆好了。

乔穆不好意思:“打不了暑期工,你可以回家过暑假呀。听说小城没有这种病,你回家玩两个月多好。”

“回家过暑假来回车费不便宜,而且火车上人流量高也很容易被传染。我妈都叫我别回来了,就在上海呆着。乔穆,老同学了你别跟我客气。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帮帮你吧。”

乔穆还在迟疑,秦昭昭想了想:“要不,你雇我吧。反正我也找不到别的工作,不如来给你外婆当兼职看护。怎么样?”

这么一说,乔穆这才没有再推托。他很认真地跟秦昭昭商量请她“工作”的时间与报酬。她微笑:“工资嘛,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给你打折。”

乔穆每周一三五和双休日的下午在一所艺术学校兼职教琴。而每周二四六的晚上他还有一对一的学生要授课。有的是他上门去教,有的是来他家学琴。所以他不在家的下午,就请秦昭昭过去照顾外婆。

课程排得很密,秦昭昭提醒他不要太辛苦,他说没事,他有分寸:“我可不能再病了,我要是也病了,我外婆可就没人管了。”

之前因为非典的缘故,乔穆停了所有的兼职授课,现在想趁着暑假努力多赚一点钱。房东上个月来收房租时露出要涨房租的意思,如果他还想继续租下去,不多赚钱是不行的。

每天上午乔穆自己在家练琴,下午去艺术学校给别人上课。秦昭昭上午就不去打扰他,午饭后再骑着自行车过去。一开始乔穆要等她来了才能走,后来觉得不方便。就把一个备用钥匙放在门框上方,用眼睛看看不到,用手一摸才能摸到。这样秦昭昭随时来随时可以进门。

秦昭昭帮乔穆照顾外婆时很尽心尽力,像对自己的外婆一样。

瘫老太太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照顾她特别不容易,得定时给她翻身、按摩、换洗尿布。原本乔穆特意买了一包纸尿裤回来,他不在家里就提前给外婆换上,免得到时麻烦她换洗尿布。那包纸尿裤用完后她就让乔穆不要再买了。一来她觉得用这个太浪费,用一块扔一块简直无异于是在扔钱;二来嘛,纸尿裤的透气效果也不如尿布好,盛夏暑日天气很容易捂出皮肤病。

“还是用尿布好,用旧床单做的尿布又软又吸水,湿了就换,比捂着纸尿布要舒服得多。”

乔穆有些犹豫:“可是让你洗尿布…”

她笑着打断他:“没事,我可是拿工资的,洗尿布也是份内活。”

她的份内活很多,每次下午过去,除了照顾外婆外还顺便帮乔穆把晚饭也做了。让他忙碌一天后回到家有口热饭菜可吃。一开始乔穆还不想麻烦她,她依然以“拿工资”的理由替他做饭:“大家老同学,我赚你的钱不多做一点都过意不去。”

几次三番后,乔穆也习惯了回来就有饭吃,干脆把买菜的钱给她,由她负责张罗晚饭。她买得最多的是毛豆,因为他爱吃。且从不买别人剥好的毛豆,而是买回来自己剥,干净又新鲜。就是比较麻烦。

但她却一点也不嫌烦,内心反而有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她愿意待他好,愿意默默地做他的“田螺姑娘”,照顾他关心他,把爱深深隐藏在心底。

秦昭昭暑假帮乔穆“打工”,每周有五个下午去照顾他外婆的吃喝拉撒以及张罗他的晚餐,这让谢娅摇头叹气。

“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哇。我让你跟我一起去公司上班你不去,倒天天跑去帮乔穆照顾外婆。他要是你男朋友也就罢了,算你责无旁贷。可他是人家的男朋友,你傻不傻啊你!”

这个暑假,谢娅神通广大地进了一家颇有名气的集团公司暑期实践。去年暑假在那家会所当了两个月的包厢服务员后,她的交际圈不再只限于学校这个小圈子,而是扩充为社会那个大圈子。她认识了不少所谓的成功人士,其中不乏对她有意者,愿意给她种种好处。这个暑期实践的公司职位就是好处之一。她说是一位老总把她介绍过去的,她的上司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她非常热情客气。

一有机会她就要把秦昭昭也介绍进去:“在这种大公司实践两个月,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做得好,大四这一年反正也没什么课了,争取继续兼职下去,那可就算是提前锁定就业单位了。”

秦昭昭也知道机会难得,谢娅找到这么好的单位还能想着她,她也非常感激。但是乔穆需要帮助,她丢不下他。工作以后还有机会再找,乔穆的事,在她心里是片刻拖延不得的。

谢娅只能干生气:“这么难得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我跟那些老总啊董事啊什么的周旋也不容易。过了这个村,以后也许就没这个店了。”

谢娅在会所工作时如何应付客人,以后离开会所后又如何和二三熟客保持来往,秦昭昭都不太清楚。她一般不提,只偶尔一次提及过。说因为她从不答应和任何一个客人私下出台,反而让不少客人都对她大感兴趣。而他们越是感兴趣,她就越是端着出污泥而不染的架子。用她的话来说“男人都是贱的,得不到的往往才是好的”。有几个客人因此一直对她挺迷恋。而她充分考虑斟酌后,也择其一二在离开会所后还和他们保持着类似朋友般的来往。时不时地通通电话发发短信,有时也在一起吃吃饭什么的。

“我这是在学常可欣呢。会接受那些男人的邀请一起吃饭唱歌看电影等等,却只限于朋友的关系,不会让他们占到什么实质性的便宜。”

谢娅也学得这么滑不留手,秦昭昭真是意想不到。她原本是个直性子,心里想什么口里说什么的。但现在…或许社会这所大学教了她太多太多。

盛夏8月,上海热得像个火炉。太阳不知疲倦地燃烧着,让城市的炎热一直居高不下。

乔穆怕外婆吃不消这种高温天气,把她房里的空调全天候开着。可是有天因为电路维修,这一带居民区停了一天电。外婆习惯了冷气房乍一停电特别难以适应,下午秦昭昭喂外婆喝解暑的绿豆汤,她吃下去不久就全吐出来了,吐得满床都是,嘴里一直含糊地呻吟着。

秦昭昭有些紧张,打电话给乔穆却打不通,他上课时都关要机。要不要打120?她迟疑了一下,听说120急救车出动一次至少要收费一两百块钱。她不想浪费乔穆的钱,看看外婆的情况好像不是太严重,决定还是自己背着外婆下去打出租车去医院好了。顶多十几二十块。

外婆瘫在床上经年,一直被当成婴儿般照顾,吃喝拉撒都不费力气,所以体重只增不减。秦昭昭背起她时感觉背上像压了一座山,没走两步,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很吃力、很吃力地,她把外婆背到了楼下的马路旁,想拦一辆出租车去医院。可是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却没有一辆停住,反而还加快速度从她身边驶过去了。毕竟非典还未完全偃旗息鼓,司机们都不愿意载病人,生怕一个不好自己招上瘟神了。她背着外婆站在烈日炎炎下拦了半天车,渐渐气力不支,汗如雨下,双腿开始打颤。

这时,终于有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住。不是出租车,是一辆看起来很高级的小车。司机位上跳出一个年轻男人,依稀有几分面熟。他过来一抬手就把外婆从她背上接过去:“秦昭昭,这是谁病了?是不是要去医院?上车我送你们。”

秦昭昭都不知道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救星是何许人也?她认识的人中还没有一个是开得起小车的。但管他是谁呢,这一刻她是有车就上。扶着外婆一起坐在后座上,她满口道谢:“谢谢你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没什么,小事一桩。这位阿婆是你什么人啊?”

“她是我同学的外婆,我帮忙照顾。对了,请问你是…”秦昭昭只觉得这年轻男人有几分面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方清颖的表哥孙良材。”

秦昭昭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孙良材。方清颖生日宴会那晚他送她们回家,她都没怎么正眼看他,所以根本都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就算是多看了几眼估计也记不住,他的长相实在太过平凡,没有任何特征,很难让人印象深刻地记住。

“是你呀…真是不好意思。”

秦昭昭觉得很尴尬。孙良材还记得并主动施以援手,她却不认识他,这是尴尬之一;而她曾经拒绝了方清颖介绍表哥给她,现在与他狭路相逢,不能不尴尬,是尴尬之二。

孙良材也笑得有些尴尬,自嘲道:“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秦昭昭更尴尬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能说什么?她确实是不记得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如果用一些虚假的话语来做圆滑的解释,她会觉得更对不住这个主动送她们去医院的热心人。距方清颖的“介绍”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什么也不图她了,却还是愿意帮她。

孙良材也不再说什么,加快速度把她们送到医院。他帮她背起外婆去急诊室,医生诊断老人是耐不过高温的中暑症状。脱水比较严重,开了几大瓶盐水加药剂要给病人挂上。秦昭昭身上带的钱不够付医药费,他又主动替她垫上。她很不好意思:“今天的事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留个联系电话给我吧,我也好还钱给你。”

孙良材和她交换了手机号码:“如果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你也可以打给我。大家有缘相识,不做别的做个朋友也好呀!”

等到外婆挂上盐水瓶安定下来后,孙良材才走。他说还要去接方清颖的爸爸。秦昭昭送他离开时千谢万谢,他只微笑:“你太客气了!”

乔穆接到电话气喘吁吁赶来医院时,外婆的点滴已经快打完了。他对亦秦昭昭千谢万谢:“秦昭昭,还好有你在,否则…”

秦昭昭满口没事,说扶着外婆下楼后正好遇上同学的表哥开车经过,顺路送她们来了医院。至于背着外婆在马路拦车的遭遇,她只字不提。

因为外婆年纪大了,以前又有过脑溢血,老人中暑最容易导致脑溢血心肌梗塞之类的并发症。严重的话抢救不及很容易猝死。医院方面就让她住院观察两天再走。

外婆要住院,得从家里取一些东西过来才行。秦昭昭守在医院,乔穆回家取东西。她怕他记不清要拿哪些东西,到时候会丢三拉四,就借了纸笔开一张清单给他: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毛巾尿布、保温杯、卫生纸、风油精等等等等。

乔穆接过那张详细的清单看时怔了一下,尔后抬头看着秦昭昭发愣,似乎没想到会要带这么多东西。她解释:“这些东西是必须的,外婆都用得着。你快去吧,路上小心点。”

秦昭昭不知道,乔穆回到家后没有马上着手收拾要带去医院的东西。而是在房间的壁橱里找了半天,最后从旧物堆中翻出两样东西。

——一张贺卡。

贺卡上只写着一句简单的祝福:“乔穆,祝你新年快乐!”

——一封信。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乔穆你好,听说你今年不会回来过年,真得好遗憾。你的双排键电子琴一定学得很好了吧?你们艺术生的专业考试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开始了,我预祝你考出优异的好成绩,考上你心目中的理想学院。”

贺卡和信纸上流利娟秀的字迹,和他手里那纸清单的字迹是如此相似。不同处仅在于,贺卡以及信纸上的字体笔划上还有几分稚气,而清单上的字迹更为成熟。

21

外婆住了两天院,秦昭昭和乔穆轮流陪护。这几天他异样的沉默,她猜想是因为担心外婆的缘故。便劝他宽心:“乔穆,医生都说了外婆问题不大,只是留院观察罢了。你就放心吧。”

他深深看她一眼,突然问道:“秦昭昭,我们认识多久了?”

这个问题秦昭昭想都不用想:“很久很久了,我第一次见你时才五岁。你有没有印象?”

乔穆摇摇头,他对此没有丝毫印象。她五岁时就认识他了?那是十六年前。而他对她最早的印象,只能追溯到初中时代的那次车祸。当时他送她去医院,事情过后就很快淡忘了,毕竟平时从无来往。高中她也考到实验中学时,他还要想一想才能记起她是谁。

秦昭昭就知道乔穆一定不记得了。童年时代的初相见,只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鲜明印象,乔穆的记忆却是空白。再试着跟他聊聊上初中后骑车进城读书的往事,他也没什么印象:“那时你经常在马路遇见我吗?”

“当然了,长机进城只有一条马路。我经常看见你,不过你从来没有留意过我。”

乔穆在脑子里仔细搜索,没有,确实搜不到什么印象。对于秦昭昭的印象,到高一时他才开始有了比较清晰的轮廓。记忆里最深刻的是那次她和林森打架动了刀子。

秦昭昭有些不好意思:“那次我是气疯了!不然我平时连杀鸡都不敢,哪里敢拿刀朝着人扑过去。”

“那次也是林森太过分了,谁让他总欺负你。”

提到林森,乔穆以为秦昭昭搞不好还要恨恨有声地骂上他几句呢。谁知她却替他说话:“其实林森他人并不坏,就是喜欢恶作剧。后来——他变得挺好的。”

乔穆有些意外:“是吗?”

“是啊!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男生,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人品还是好的。他现在听说在福建当兵,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看来你后来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啊!”

秦昭昭承认:“有一句诗是‘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需待七年期’。想要真正认识一个人,有时候是需要时间的。”

乔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从旧物堆里翻出那张贺卡和那封信后,乔穆的心就一直不能平静。

当年离开小城去上海后,乔穆只和凌明敏保持通信来往,那是他和旧日同学的唯一联系。可是在上海的第二年元旦,他意外地收到一张寄自小城的贺卡。贺卡上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祝福,没有落款,只是娟秀稚气的字迹一目了然是出自女生之手。他不知道这是谁寄来的,除了凌明敏,还有谁会有他在上海的地址呢?而凌明敏又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联系方式。这张贺卡的由来,就更加令人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