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里没有阳光,没有风,再怎么效仿,终究也是地府,不是人界。

就如木姑娘,永远也不可能在枉死城里得到平静安然的生活。

天人五衰

因为刚刚回魂的关系,白丁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个胳膊都困难,只能像团棉花似的窝在白乙怀中。

白乙一路都很沉默,白丁还在回想木姑娘说的话,也没有在意。直到白乙身子一歪,整个人突然直直地坠向地面时她才慌了神。眼前的景物一瞬间倒转过来,白丁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重心,只能随着白乙倒下的方向顺势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跌得很重,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痛。

无力地趴在他的胸口,看着那个即使自己摔倒也不忘紧紧将她护在怀中的男子,白丁感觉心口涩涩的。

她试图去扶他,可是手臂仿佛灌了铅似的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白乙,白乙你醒醒…”

白乙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微阖着双目,一动不动,半边脸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上也沾到了地上的落叶,白丁咬了咬唇,吃力地挪起手,替他挥去了沾在他发上的落叶,然后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脸。

这里已经是她家小区的门口了,这个时间段楼里的居民不是去上班就是去上学了,很少会有人在,白丁确定了这一点,只能默默地趴在白乙的胸前,无奈地等待,等有人发现他们,等白乙醒过来,或者等自己恢复了力气。

“你们在干什么?”冷不丁地,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很熟悉的声音,白丁有些欣喜:“李斯新,你怎么在这里?快来帮帮我,白乙他突然昏倒了。”

久久的,没有回音。

白丁趴在白乙的胸口,有些吃力地侧过头去看他,却见李斯新正站在小区门口那棵已经硕果累累的梨树下,正微蹙着眉,用一种有些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李斯新?”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怕,白丁愣了一下,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李斯新抬起脚,缓缓上前。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镜片的反光作用下,白丁看不清他的神情。

看着李斯新一言不发,只是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在这有些闷热的天气里,白丁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而这样的压抑令她无法自制地产生了种如临大敌的恐慌感,尤其是在当下这种白乙没有意识,自己又没有战斗力的情况下。

“喵喵喵…”

随着白小喵欢快的叫声,鸳鸯眼的小黑猫弓起身子纵身一跃,精确无误地趴在了白丁的脑袋上。

感觉到猫爪子在自己脑袋上踩来踩去,白丁脑袋上蹦出一眼青筋,“白小喵!你给我下来!”

白小喵受了惊,“喵喵”乱叫着炸着毛“哧溜”一下跳了下去。

紧张的气氛被白小喵这么一折腾突然就荡然无存了,白丁疑惑地侧过头看向距离她不过十步的李斯新,后者托了托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有些讷讷地道:“白丁,你怎么…穿成这样?”

白丁这才注意到自己竟是仍然穿着试戏时的大红色古装戏服,不由得失笑,原来他刚刚那种表情是因为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是,这样打扮的她和白乙双双倒在自家小区门口,这事情看起来的确是很诡异。

刚刚她是怎么了,竟会觉得李斯新危险。眼前的他,分明还是她第一次从叶天手中救下的那个被同学欺负而无力还击的木讷少年啊。

李斯新忽然笑了一下,弯下腰伸手去扶她。

就在这个当口,冷不丁有一只大手以更快地速度伸了出来,握住了白丁细细的胳膊,将她提溜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扶起白乙,就这么一左一右地扶着两个人健步如飞地进了小区,直接上楼。

只留下李斯新默默地站在原地。

看着他们走进小区,他抬手缓缓地扶了扶眼镜,其实他的眼镜架子调得很紧,根本不可能掉下来,可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向上托了托。

“看不出来书吧大叔还有成为大力士的潜质啊…”白丁全身不能动,只剩一张嘴还利索着,便出言调侃,仿佛这样,便可以赶走心口的酸涩憋闷。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真够难看的。”书吧大叔毫不留情地吐槽。

“你让我不笑我就不笑,那我多没面子啊。”白丁咧了咧嘴,露出八颗白森森的牙,“我偏笑。”

书吧大叔侧头一看,差点没有吓得失手将她丢下去,翻了个白眼,加重了握着她胳膊的力道,“不想缺胳膊断腿就不要再作怪了。”

白丁哼了哼。

“哼什么哼,钥匙呢?”

白丁用眼睛瞄了瞄自己的衣袋,书吧大叔让她靠在墙上,伸手去她袋子里掏。

“李斯新没有上来吗?”白丁看了看空空的楼梯,突然问。

书吧大叔拿出钥匙,打开了门,淡淡说了一句:“以后离李斯新远点。”

白丁愣了一下,又是这句话,上次叶幸为了从雪妖手中救下她,自己差点被扎成了刺猥,重伤进医院时,书吧大叔也说了这句话。

他说,离那小子远点。

她没有听,然后她被叶幸的无色之箭扎了个透心凉。

现在他又…“李斯新…他有什么问题吗?”白丁犹豫了一下,问。

“你知道叶幸那次将重伤的你送来书吧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书吧大叔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

白丁抬头看他,“他说了什么?”

“他说,”书吧大叔缓缓开口,“小心李斯新。”

白丁蓦然瞪大眼睛,叶幸…他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他用无色之箭射伤了她,明明她差一点就去阎王那里报到了,他却让她小心李斯新?

这会儿,白丁还不知道她已经去阎王那里报到了,还在孽镜地狱里过了一遭。

书吧大叔却没有再解释,伸手将她拽进屋子,关上门。

房间里,书吧大叔正来来回回忙来忙去,白小喵也翘着尾巴在他脚边绕来绕去。

花面狸则一边不屑地看着白小喵,一边警惕地守在白丁身边,一脸严肃的样子配上那张毛茸茸的脸看起来十分喜感。

白丁坐在沙发上等力气恢复,她的视线一直胶着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白乙身上。

白乙竟然受了伤,他的左臂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鲜血淋漓。

书吧大叔撕开他的衣服,皱了皱眉:“这是强行渡忘川时被怨灵咬伤的,真是不要命了,若是下口再深一点,整条手臂都废了。”

听他这样说,白丁抖了一下。

清洗过伤口,仔细上了什么药之后,书吧大叔又翻出一绷带来将那伤口包扎好,动作十分娴熟。

白丁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想起了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校医。

校医?

白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天她送李斯新去学校医室,结果碰到了书吧大叔,然后看到了他别在胸前的胸牌,他的名字是…朱大福!

莫非…他就是木姑娘要找的人?

不会那么巧吧…说让她找个人传个话,那个人就自动出现在她面前了?

白丁皱眉思索了一番,怎么看这个不正经的大叔都不像和那个神秘的木姑娘有什么联系的样子。

“书吧大叔。”白丁突然开口,“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左手手臂?”

书吧大叔手微微一顿,然后摆了摆,“是白乙伤了左臂,又不是我,看什么看,不要给我添乱。”

就是这一摆,白丁看到了他的手臂,他穿着无袖的背心,左臂上别说牙印了,连颗痣都没有。

果然不是他吧…只是名字一样而已。

想起木姑娘,白丁长长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你在忙什么?”看着书吧大叔包扎好伤口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符纸贴在墙上,床边,甚至白乙的额头上时,白丁终于忍不住问。

“别小看这东西,可贵着呢,是收灵符。”书吧大叔扬了扬手里未贴完的符纸,“这要是在黑市上,得卖一千块钱一张,我这是在烧钱啊你懂不懂!还敢给我看不屑的眼神!”

白丁有些惊讶,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乱画的,竟然信口开河就要一千块?

骗钱啊?!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书吧大叔被她看得炸毛了,“这是收灵符收灵符,你不懂没关系,不要拿无知当有趣行不行!这种东西可是有价无市的!”

“大叔你最近又对当神棍感兴趣了啊?有价无市?这分明是泛滥成灾啊。”白丁指了指贴了满屋子的符纸,凉凉地道,“还有,你说这东西在黑市上卖一千块,请问那黑市是什么市啊?”

书吧大叔被她噎了一下,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神色一转,白丁眯了眯眼睛问。

书吧大叔哼了一声:“好人没好报,这收灵符可是鬼市里最畅销的,那些不想入轮回的死魂都会逃过勾魂使,可是死魂在人界游荡久了便会渐渐被人界的阳气一点一点侵蚀,直至灰飞烟灭,而有了这收灵符,便可以借助这符收集天地间的灵气,修炼成鬼妖,千年不灭。”

“可是…擅自逃离勾魂使的追捕,不愿入轮回,流连于人界,这不是违反天道常规的么?”白丁提出疑问。

书吧大叔嗤笑:“什么是天道,什么是常规?按天道常规,白乙不该出现在这里,按天道常规,你不会转世为人,更不会过了十七岁还未死。”白丁怔怔地看他,忽然笑了起来:“书吧大叔,你的口气好愤青喏。”

书吧大叔对这个评价嗤之以鼻。

“鬼市是什么?”白丁摸了摸鼻子,表示好奇。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天亮之前便会隐入雾中消失不见,各种妖族、鬼族、死魂只要有渠道有其他会员介绍,便可以进入鬼市,我可是里面的VIP会员呢!”书吧大叔有些骄傲地道。

VIP会员?

唔…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娱乐会所…虽然知道书吧大叔有些来历的,可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涉及这么广,和妖族、鬼族、死魂都有联系的鬼市吗?

“说,你究竟是谁?”白丁默默地看了他一阵,突然神色一冷,森然道。书吧大叔呆住。

白丁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一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场了,原来她的演技还是可以唬唬人的嘛。

书吧大叔回过神来,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不由得忿忿地瞪了她一眼,嘴里还在叨叨着:“好心没好报好心没好报…”

“谁让你莫名其妙就不见了,上次我去书吧找你也找不到。”白丁嘟囔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渐渐有了力气。

“你去书吧找过我?”书吧大叔停下贴符的手,回头看她,“先别急着恢复,你把这屋子里的灵气都抢走了。你让躺在床上这位同志怎么办?”

“嗯,本来有事想问你的…”白丁赶紧坐好不敢再动。

“什么事?现在问也不迟啊。”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白乙,神色有些复杂,“他越来越奇怪,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明明是仙人不是么?可是他居然会感觉到饥饿,会需要睡眠…比起我,他倒更像一个人类了…而且刚刚,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你知道天人五衰么?”书吧大叔看了她许久,终于沉沉地道。

天人五衰?

白丁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可是白丁还是被这四个一听就不祥且可怕的字眼吓白了脸。

“你可知道白乙是谁?”书吧大叔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