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他!揍他!”少年跳脚。

他还处于变声期,嗓音如公鸭般难听,更增喜感。

萧淙笑吟吟,“小六子,你来此作甚?”

高祯强忍怒气,“舅舅,我是来旁听的陆允一案的……”

“放肆!”萧淙刚才还笑吟吟的,立即就翻脸了,“本侯岳父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高祯:“……”

高祯心中狂怒。

他堂堂皇子,连陆允这个犯官、死囚的名字都叫不得了?

没天理啊。

高祯觉得他自己在被所有的人嘲笑。

萧淙、四皇子五皇子、铁甲卫,还有这台阶下乌泱泱的无知百姓。

高祯目光茫然。

忽然,高祯看到人群中一名身穿男装、面容精致之人,心中一震。

是陆离,是他朝思暮想的陆离。

自从陆离离开了,自从陆离和萧淙“私奔”了,他才知道陆离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相思刻骨,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他回忆起过往的“美好”时光。

曾经,陆离离他那么近,陆离就在他身边,朝夕共处,他一伸手便可以碰触到她。

他是真心喜爱陆离的。他相信,陆离也是真心爱他、敬他,心里只有他。

陆离那含情脉脉的目光,陆离对他的温存体贴,陆离和他单独相处时脸上那动人的羞涩秾艳……凡此种种,皆是证明。

陆离是犯官之女,对于萧淙来说,毫无利用价值。

萧淙如此大张旗鼓的为陆离,只有一个可能:萧淙真的爱陆离。

“萧淙爱她,可她一颗芳心,却早已捧在我面前了。”高祯想到此处,心中涌起喜悦之情,和挥之不去的自豪之感。

陆离在他面前,何等卑微。他相信,只要他勾勾手指,陆离便会回头,不顾一切的回到他身边……

至于陆允,高祯从来没有放到眼里。

他是皇子,陆允是臣子,陆允在他这位六皇子面前,如尘埃一般。

高祯在萧淙面前占不到便宜,但加上死心塌地的陆离,那就不一样了。

形势会逆转。

高祯向台阶下微微一笑,温文尔雅,“舅舅的心情,我都理解。但是舅舅,或许陆姑娘的想法,会和你有所不同。”

“陆姑娘。”高祯大声呼唤,“陆姑娘以为,本王有没有资格,直呼你父亲的名讳?”

“陆姑娘在哪?”有的百姓还迷糊着。

“陆姑娘也在,更热闹啰。”有的百姓兴高采烈。

陆离一阵恶心。

这个高祯真是恬不知耻,居然问出这种问题。

更恶心的是,如果放在原书里,高祯还真不一定会失败。

原女主就是个恋爱脑,只要遇上和高祯有关的人和事,她就不能保持冷静,不能保持正常的水准,会犯很多低级错误。

让高祯这样的人取得胜利,让高祯这样的人笑到最后,真不知道原作者有着怎样奇葩的三观。

高祯目光灼灼看向这里,老百姓的目光也渐渐聚过来了。

“陆姑娘,您不必抛头露面,属下过去替您出气。”周旋自告奋勇。

“就是,用不着您抛头露面。”其余的几名铁甲卫也道。

“还是我亲自上去吧。”陆离笑道:“这个高祯太可恶了,我想啪啪啪啪,打他这个不要脸的。”

“陆姑娘还会动手?”周旋兴奋之极,两眼如电。

“不是用手打。”陆离嫣然一笑。

用语言一样可以啊。

铁甲卫在前面开道,陆离缓步登台。

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所有的人都想看看,这位让萧国舅如痴如狂、宁可认犯官陆允为岳父的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离为了出门方便,穿的是男装。

即便一身男装,也掩盖不了她美丽的容貌,出尘的气度。

“太好看了。”

“怪不得萧国舅一心一意,非要娶她。”

老百姓羡慕不已,议论纷纷。

高祯看到陆离上来,心情激荡。

陆离真是位美人……一位爱他入骨的美人……

萧淙伸出手,“台阶高。”

陆离扶着他的手上来,低声道谢。

萧淙故作矜持,“其实你不用上来帮我,小六子这样的,莫说一个,便是十个八个,我一样放趴下。”

不过小丫头如果太心疼他了,一定要出面帮他,他也不反对。毕竟小丫头是为他好嘛。

陆离道:“我瞧着高祯那张脸不顺眼,想亲自来打他……”

“莫脏了你的手。”萧淙忙道:“我可以代劳……”

“……用犀利语言,啪啪啪啪打他。”

“好啊。”萧淙大力赞成。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里,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028

外面的情形, 衙役如实报到三位堂官面前。

韩克忠知道陆离在外面, 心中一动。他早就听他的亲家、工部尚书章显说过陆离的事, 对这位美丽聪慧的姑娘颇为好奇。今天陆离来了, 机会不可错过啊。

洪怀祖催促,“四殿下五殿下六殿下都到了,咱们怎能不出去迎接?”

李大元也不愿在三位皇子面前失礼, “旁听与否, 可以再议。三位殿下到了, 迎接还是要迎接的。”

三人各怀心事,但想出去看看的意思是一样的。于是,不用商量,愉快的达成协议。

三位堂官出现在大门前时, 正是陆离和高祯对峙。

高祯相貌出众, 又是皇子身份、亲王服饰,身后有雄纠纠气昂昂的侍卫, 自然气势逼人。而陆离风神秀异, 出尘脱俗, 身边又有萧淙和铁甲卫保护, 竟丝毫不弱于高祯这位六皇子。

“潭王殿下, 你读过书么?”陆离声音清脆中带着丝女子特有的娇柔,很是动听。

但她这话是侮辱性的,再迟钝的人都听得出来。

高祯本以为陆离会痴情对他,没想到陆离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不由的满脸通红, 语气硬梆梆的,“你这话问得荒谬之极!本王贵为皇子,岂能不读书……”

“‘读书收为明理,明理为修身,修身即为做人’。”陆离不客气的扬声打断他,“请问潭王殿下,你如此放肆无礼,毫无修养,专断蛮横,书读到哪里去了?”

高祯又羞又怒。

他做梦也想不到,陆离会这样对他。

曾经对他一片痴心、可以为他生为他死的陆离,会这样当众质问他……

“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吧。”陆离不便骂出口的话,萧淙可以。

“号称读过书,却毫不知礼,读书做什么?”铁甲卫寒碜挖苦。

高祯的侍卫想开口喝骂,但想到方才那个侍卫的遭遇,迟疑不决。

高祯孤立无援,脸红了白,白了红,继而转为青紫。

洪怀祖和李大元本来是来迎接三位皇子的,但眼前这形势对六皇子高祯来说太过难堪,他们反倒不便露面出声。

高祯呆了片刻,转为狂怒,振臂高呼,“本王身份何等高贵,陆允一个犯官、死囚,本王难道不能直呼他的名字?”

他长得挺好看,但这么一发怒,脸变了形,就不怎么美观了。

“无能狂怒。”陆离冷冷道。

“无能狂怒,哈哈哈哈哈哈。”铁甲卫哈哈大笑。

“无能,无能,无能!”台下一片高呼声。

高祯双臂举得高高的,跟个二傻子一样。

过了不知多久,才慢慢放下来。

他神情有些痴呆。

这和他想得不一样,完全完全不一样……

“难道本王,不能直呼陆允的姓名?”高祯声音低了,没气势了。

陆离声音清越,“潭王殿下既然读过书,应该知道《世说新语.方正第五》有评二陆优劣一文。潭王殿下,你能背出来让大家听听么?”

“背,证明你真的读过书,证明你不是吹牛。”铁甲卫起哄。

高祯嘴唇发白,一言不发。

原来陆离在这里等着他。

高祯头脑一片混乱。

事情不妙,事情很不妙。他大概真的要栽在陆离手里了。

盛兴昌也踱到了大门前。

他一张老脸之上,阴云密布。

六殿下就不应该来。退一步说,即便来了,也要小心应对,怎么连个姑娘也对付不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了,这个时候,四个皇子先忍不住了,“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就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之。”

“四哥背的好!”五皇子为四皇子喝彩。

“四殿下文采斐然,背得一字不差!”铁甲卫大声赞美。

把高祯给气的。背个《世说新语》怎么就文采斐然了?只要不是个傻子,谁还不会背书了?

四皇子被大家夸奖着,心里一高兴,知道围观的百姓很多是不认字的,担心他们听不懂,风度翩翩的解释,“卢志是北方士族,其父亲是魏朝卫尉卿卢珽,祖父是魏朝司空卢毓。陆士衡、陆士龙是南方士族,其父亲是吴国大司马陆抗,祖父是丞相陆逊。”

三国的故事深入人心,陆逊火烧连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就算有很多人不知道陆士衡、陆士龙是什么人,但知道这兄弟二人是陆逊的孙子,就觉得很亲切了。

围观百姓有听不懂的,四皇子这么一讲,大多也明白了。

方才那段文言意思是:卢志在大庭广众中间陆士衡道:“陆逊、陆抗是您的什么人?”陆士衡回答说:“正像你和卢毓,卢珽的关系一样。”陆士龙听了大惊失色。出门以后,士龙就对哥哥说:”哪至于弄到这种地步呢!他可能真是不了解底细呀。”士衡很严厉他说:“我父亲、祖父海内知名,岂有不知道的?鬼子竟敢这样无礼!”舆论界对陆家兄弟的优劣一向难于确定,谢安就拿这件事来判定两人的优劣。

五皇子叹息,“魏晋人重视避讳,不能当面说出对方长辈的名字,直指祖父、父亲名字,最为无礼。卢志这是故意挑衅啊。难怪陆机当面反击。”

四皇子训斥,“六弟,人家欣豫乡君虽是女子,也知道为人要方正,要有气节,你呢?你当着人家欣豫乡君的面,问人家能不能当面直呼陆大人的名字,无礼之极!”

“读书为明理,为知礼,读了书却不知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萧淙骂得最犀利,最无情。

陆离脸色冷冽,“当着人家亲生女儿的面,问能不能直呼人家父亲的名讳,这是读过书的明理君子能干出来的事么?”

“不是,不是!”铁甲卫高呼。

台下的老百姓跟着高呼,“不是,不是!”

高祯汗如雨下。

陆离乘胜追击,“潭王殿下,你之所以这个样子,是你老师没有教好你!你母亲没有教好你!你老师没有教好你,所以你不懂礼节,不知进退。你母亲没有教好你,所以你不懂得尊重女子,不知道弱女子之中,也有巾帼英雄!”

陆离的话,像一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高祯那张俊美却无神的脸上。

高祯恼羞成怒,返身从侍卫身上拨出一把剑,愤怒的指着陆离。

他想杀人,他真的想杀人!

高祯只是拿剑指着陆离,萧淙已是怒不可遏,“本侯的未婚妻面前,岂容你无礼放肆!”

铁甲卫配合默契,捧上宝剑,萧淙手起剑落,高祯的剑被劈为两截!

幽幽蓝光闪烁,围观百姓都没看清楚萧国舅如何出手,只见六皇子高祯发冠落地,发髻散乱,长发在空中胡乱飘扬。

“念你是初犯,本侯只给你小小惩诫。若有下次,便没有这般便宜了!”

萧淙金声玉振,振聋发聩。

“君子死而冠不免”,衣冠凌乱,对于有身份的男子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高祯掩着面,由他的侍卫半抬半扶,逃了。

盛兴昌面沉似水,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座位。

陆允一直端坐不动。

盛兴昌笑得阴森森的,“陆允,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一点也不担心么?”

陆允语气淡然,“我有好女儿、好女婿,一点也不担心。”

盛兴昌被噎得没话说。

好女儿、好女婿,陆允还真有……

三司会审第一天,因为三位皇子驾临,没法正常进行,什么也没审出来。

萧淙命人做了全记录,向整个京城散发。

“萧国舅、陆大人这一方,光明磊落啊。”百姓们是倾向萧淙、陆允一方的。

陆允肯定是冤枉的,要不然萧国舅敢这么大张声势?

皇帝把萧淙叫进宫骂了一顿,“你翻案就好好翻案,跑到刑部捣乱算怎么回事?”

萧淙吊儿郎当,“姐夫,你会不会管儿子?你那个小六子才是瞎捣乱,我是去监督那些蠢货的,办的全是正经事。”

皇帝还要骂,萧淙眼睛一瞪,“对小舅子客气点。要不然我进坤宁宫告状,看你能不能安生。”

皇帝:“……”

萧皇后是他原配发妻,和其余的妃嫔不一样。而且萧皇后连丧两子,常郁郁寡欢,萧淙真到萧皇后面前告状,萧皇后找上门来,皇帝还真不好办。

“滚吧。”皇帝烦恼的道。

“只知道对小舅子凶,儿子又蠢又坏,敢不敢管管?”萧淙一边往外走,嘴里还不闲着。

“滚!”皇帝怒极。

萧淙翻个白眼,“小六子如果是我嫡亲外甥,我揍死他!丢人现眼的东西!”

皇帝还要再骂,萧淙已经走远了,不见人影了。

萧淙没到坤宁宫告状,不过萧皇后还是知道了,到皇帝寝宫求见,“长迈只不过想娶个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陛下成全他可好?”

“长迈若是也因不能顺利娶妻而离家出走,萧家军便没了主心骨,我也不必活着了,下去找两个儿子吧。”萧皇后哭声隐忍、哀婉。

萧皇后垂泪哽咽,“陛下心里只有林淑妃,再没有人老珠黄的结发妻子了。”

“不是,你想多了。”皇帝否认。

皇帝正哄着萧皇后,萧贵妃一身戎装,气势汹汹,“皇后殿下莫哭,萧大将军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