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抱着吴悠出凤仪宫的。

所有人都说,皇帝对吴悠是一见倾心。可吴悠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还记得自己从凤仪宫出来的一段时间是如何的如履薄冰,如何的煎熬。

大概是幼时家人对她弃如敝履的态度太真实,也或许是王家留给她的记忆太过深刻。她前半段的人生都是灰白惨淡的,她很难信任旁人,很难去爱旁人,更难以去接受旁人的信任和爱。

哪怕皇帝亲自教她识字练字,待她态度温和,她也依旧怕他,并不以此为得意,只觉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她的惶恐太过明显,以至于皇帝教过她写字后,偶尔也会将她抱到自己怀里,察觉臂弯里那微微发颤的身体,讶然问道:“朕有这么可怕吗?”

吴悠认真看着他,认真回答:“陛下是天子,人都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如何不可怕?”

皇帝笑着反问她:“你这样说,就不怕朕发怒吗?”

吴悠哑然。

皇帝将她抱得更紧了,低头嗅着她发鬓的香气,许久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今天教你一首新诗,好不好?”

吴悠点点头。

皇帝握着她的手,写下了那首《国风·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皇帝一面写一面念给她听,语声温柔:“悠悠我心,悠悠我思........悠悠,你明白朕的心意吗?”

吴悠垂下头,没有说话,她的内心却是清醒而理智的:皇帝将她抱出凤仪宫后并没有立刻要了她,但是,一个男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他此时的试探与暗示也正是耐心即将耗尽的前奏。

所以,在皇帝那一年万寿节的夜里,她将那首《国风·郑风·子衿》默在纸上送给皇帝,连同她整个人。她仍旧不相信皇帝对她的感情——他们之间没有平等,也没有尊重,身处宫城之中,实在是难以言爱。

但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以及爱,她终是要为自己得到的一切付出代价。

那天夜里,皇帝难掩激动,欢喜不尽,直到最后仍旧紧紧抱着她,在餍足中睡去。

吴悠却在半夜里惊醒,她披衣下榻,赤着脚行至窗边,看着窗前那被夜雨打落的海棠。

绿肥红瘦,一地狼藉。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从她身后行来,将她抱了起来,亲吻着她的侧颊,低声道:“怎么不穿鞋?”

吴悠随口道:“忘了。”

皇帝顺势去吻她的唇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问道:“看什么呢?”

吴悠仍旧是定定的望着那株海棠,轻声回应他:“看海棠........”

皇帝失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若喜欢,朕叫人给你建个海棠园。”

吴悠摇摇头:“不用了。”

她看的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想的是自己的以后——不知自己的美貌能有几年,不知这莫名而来的圣眷又能有几年。

然而,皇帝却没有那么多的忧虑,他是天子,君临天下,富有四海。他难得喜欢一个女人,然后又在最合适的夜里得到了这个喜欢的女人,他简直恨不得将这喜悦广而告之,令天下人都知道。所以,他不顾吴悠出身低微、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力排众议立了吴悠为贵妃。

从此后,春从春游夜专夜,六宫粉黛无颜色。

而昭阳宫中那被帝王亲手种下的梧桐树枝叶繁茂,葳蕤如翠盖,正待鸾凤。

这样鲜花着锦的富贵里,这样烈火烹油般的盛宠下,吴悠却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做着她的事,学着她的字,读着她的书。以至于皇帝每每都要将她抱紧,咬牙切齿道:“有时候,朕真觉得你就像是一团雾——抓不住,抱不了,轻飘飘的,风一吹便要散了。”

吴悠只是笑着看回去:“那,陛下抱得紧一些?”

皇帝叹着气抱紧了她。

然而,哪怕是清晨的雾,终于也有凝成水汽落地的一天,吴悠也有落地的一天——她有孕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天,吴悠有些茫然,有些无措,伸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不敢相信自己竟也会有孩子。

皇帝却是真切的欢喜——他膝下单薄,只得了二子一女,长子早夭,如今所余的不过是一子一女,次子顽劣不堪大任,正缺一个能够承继这皇位江山的儿子!更何况,这还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为他所出的孩子,自然尤为不同。

.........

很久、很久以后,吴悠回想起来,她对皇帝最处的动心亦是始于那时候。

一个流淌着两人血脉的孩子,总是能够促进两人跟进一步的亲密。

而且,有了这个孩子,皇帝的那些付出便更加不容忽视。

吴悠毕竟是初次有孕,总会碰着这样那样的艰难,初时是胃口不好,闻不得荤腥,皇帝便陪着她食素,想方设法的叫她多吃些东西。哪怕她孕中无法侍寝,皇帝也依旧夜夜留宿昭阳宫,偶尔碰到她夜里腿脚抽筋,第二天就要上朝理政的天子还要强撑着困倦起身,亲自替她按摩腿脚.......

哪怕吴悠的心是石头,渐渐的也被人给捂暖了,随着肚子里的孩子一点点的大了,她的心也渐渐的软了下去。

而她生产时的发生的那些事,大约就是所谓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吴悠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可又舍不得那才出生的孩子以及才爱上的男人,到底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当宫女将裹着襁褓的孩子抱到她枕边,当皇帝扑到她的榻边握着她的手落泪哽咽时,吴悠累得恨不得立时晕厥过去,但这的确是她生下来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真切的快乐——她所爱的男人,她至亲的骨肉,他们同在一处,安然无恙。

那天晚上,皇帝偷偷去梧桐树下埋了女儿红,大醉而归,回来与她念叨:“女儿最不好了.......养大了要嫁人,都不知道疼爹娘!”

吴悠听着听着,忍不住就笑了,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半夜里,皇帝又把她吵醒,嘀嘀咕咕的道:“也不知道以后哪家的混小子能够娶到我们的小公主。到时候,我们再把树下的酒挖出来,大醉一场.......”

吴悠想,那肯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也不知女儿长大了会像皇帝,还是会像她?但是,她相信,皇帝他一定会是很好很好的丈夫,很好很好的父亲,绝不会似她的生父吴三五一般薄情寡义、卖女求生........,

怀揣着对爱人的信任、对孩子的爱,吴悠深深的睡了过去。

然而彩云易散,琉璃易碎,美梦永不会成真。

当吴悠从甜美的梦里醒来,对着未来满怀期许时,太医告诉她,她此后可能再难有孕。皇帝也犹豫着与她说:次子自幼顽劣,难当大任,这万里江山终究不能后继无人。

所以,皇帝离开了昭阳宫去了凤仪宫。他给了王皇后一个嫡子。

在此之前,王皇后曾无比的惶恐,因为皇帝为吴悠手植梧桐树,因为皇帝册吴悠为皇贵妃,因为她身为皇后却久不见天颜......而这一切在嫡子诞育后都消散了,王皇后重又恢复了以往的雍容端方——她再不必惶恐,因为她依旧是不可动摇的皇后,这江山日后也将传给她的儿子,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皇帝重又回了昭阳宫,他们的长女宁国已经会说会跑,会坐在皇帝膝上,捧着小脸,甜滋滋的叫他“父皇”。

一切恍然如旧。

可吴悠知道,打破的爱和信任再不会回来。

皇帝或许也知道,夜深无人时,皇帝会紧紧抱着她,一遍遍的她:“悠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吴悠看着他,然后点头说好。

与此同时,她也很清楚: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无法改变这个男人的身份以及性格。

他的爱真真切切,曾经无比贴近的温暖过吴悠,但这与江山相较又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与那贯穿了他整个人生的江山相比,她只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点缀罢了,总有一日会褪色、会剥落。

可是,那爱又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温暖,吴悠从未被人爱过,哪怕明知如此,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的享受其中。

于是,她又生下了幼子傅长熹。

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也很淘气,很叫人头疼,吴悠时常要被他做的那些“坏事”气得想要动手打人。皇帝却爱极了他——他不喜欢顽劣的次子,也不喜欢病弱的嫡子,幼子的聪慧康健令他无比欣慰,以为骄傲,更觉后继有人。

每每此时,吴悠都要暗叹天意弄人:倘若这个孩子早生几年,或许一切都能两全。可他偏偏来得这样迟,偏偏要生在此时,迟得如同一个意外的惊喜,令人心情复杂。

好在,这终究是另一种圆满——爱人在侧,儿女双全。

倘若没有意外的话,或许吴悠的一生也就如此了。然而,北蛮入关,朝上议和,重提和亲之议。

消息传到后宫时,朝中已是议论得差不多了,一力反对和亲的裴侍郎等人皆被罢官,以郑首辅为首的朝臣已是商量好了和亲事宜,就等着皇帝的亲笔诏书。

吴悠恍惚间想起她生下女儿时的那一夜,那是爱意最深最浓时,她曾无比信任她所爱的男人,真心实意的相信皇帝他一定会是很好很好的丈夫,很好很好的父亲,绝不会似她的生父吴三五一般薄情寡义、卖女求生........,

直到知道和亲之事,吴悠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当时的幼稚与可笑。

然而,她还是带着一双儿女跪在乾元宫前,用最后的尊严与爱去求皇帝的一丝垂怜——哪怕她明知皇帝决心已下,断不会改。

果然,当她带着儿女跪在乾元宫前的石阶上,皇帝却在乾元宫里一笔一划的写下和亲诏书。吴悠因此而大病了一场,皇帝守在病榻前,握着她的手落泪,诉说国事艰难。

然而,吴悠已经寻不到最初的心动了,她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道:“我明白陛下的苦衷。”

“当初,我深恨父亲,恨他为了银子连亲骨肉都可以出卖,堪称冷血无情。”

“如今想来,父亲也不算无情,他或许也是爱我的,只是他爱银子更甚于我——便如陛下爱江山更甚于我与宁国。”

皇帝看着她,默默落泪,终是无言。

再后来,宁国出嫁,没几年便死在了北蛮。

或许是母女连心,或许是积郁成疾,吴悠也病倒了,病中想起许多往事,那些模糊的记忆似乎也跟着清晰起来。

她梦见了长姐投井自尽后,尸体被人捞起,那富户只觉晦气,叫人拿席子裹了送回吴家。吴悠悄悄看过,昔日窈窕温柔的长姐被水泡的肿胀泛白,身上那一道道被鞭子抽出的伤痕清晰可见,皮开肉绽,犹见青紫。

她还梦见二姐,她嫁人后曾经偷偷跑回家里一次,跪在家门口,哭着求着要回来,说是再不回来就要被打死了。她脸上被人用巴掌打出的肿印还未消,发髻凌乱,衣衫褴褛,右脚还有些跛。但是家门却紧关着,二姐最后还是被男人拖走,她的哭声震得左右邻居都跟着出来指指点点。

她还梦见了宁国出生时,那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她最心爱的一个。她曾带给她那么多的幸福与喜悦,陪着她度过了寂寞与孤独的夜晚,也曾趴在她膝上,甜甜的叫她“母妃”。

.........

吴悠醒来时枕巾早已湿透,可她却忽然有了精神,起来叫人给自己梳妆。

宫人难得见她这样精神,不免也有些哽咽起来:“难得见娘娘这般欢喜。”

吴悠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就笑了:“........大概,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去见故人了吧。”

宫人似懂非懂,只小心的替她梳妆。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梳妆后的吴悠重又躺回了榻上。

宫人犹豫着是否要拿镜子过来,吴悠却笑着吩咐道:“去叫长熹过来吧,叫他来见我最后一面。”

只听“咣当”一声,铜镜落了地。

宫人的脸色霎时惨白,呐呐不知如何应对。

.........

没多久,皇帝便带着傅长熹来了。他看着吴悠的眼里含着泪,几次哽咽,竟是语不成声。

吴悠见过他太多的泪水,此时已无初时的动人,只定定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怕过、爱过也恨过的男人:他其实也老了许多,再不复当初的雄姿勃勃,就连鸦黑的双鬓也已霜白,眉心的折痕深深的,仿佛是时常忧虑、满腹愁苦。

吴悠看着他,忽然便笑了。

皇帝难得的显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我梦见了许多故人,她们都在等我。还有宁国,她从小就怕黑怕疼,她一个人在底下,一定很想我..........”吴悠笑着和与他道,“我要走了,要去见她们了。陛下。”

皇帝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手背。

吴悠却闭上了眼睛,她已爱过恨过,到了今日只觉疲惫,已是真正的无动于衷。

却听皇帝握着她的手,含泪道:“朕必不叫宁国的牺牲白费,这万里江山,将来总是要传给我儿的。”

这样的话,并未让吴悠感动,反倒叫她觉得可笑又可气。但她还是睁开眼,没去看病榻前的皇帝,而是转目去看一侧的幼子。

这个孩子从生下来起便很聪明,也很淘气,总是叫她生气头疼。

可是这一刻,她最放心不下的反倒是他。

哪怕弥留之际眼前模糊,她依旧执着着想要看他最后一眼。然而,没等她看清那模糊的轮廓,一切都已结束了。

她看见弥留时模糊的光影,那样的华美绚烂,那是一切结束的影子。

最后,她看见宁国正在不远处,朝她微笑着,温柔又腼腆,像以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想要一口气写完,不过感觉还是写得不好。

感觉这种人物番外真的是好难写哦,决定再写一个就结束,然后写前世另一种可能。

所以,你们选一个吧:1.杨琼华和荣自明;2.楚夫人和宋渊

根据留言,少数服从多数就好~

☆、番外·楚夫人

楚夫人是从酒楼里把宋渊给拎出来的。

宋渊才死了皇帝外甥, 又因他在小皇帝这事上的失职, 禁军统领的位置也被暂免了。虽说等到新君登基,他便是不能官复原职肯定也能有个妥当的安排。但是, 小皇帝死了,宋渊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和目标也跟着没了。

至于他重振宋家的心愿, 只怕也要从头开始了——他努力了大半生, 牺牲了那么多, 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岂不可笑?

再看看自己如今孑然一身的孤寡模样,哪怕宋渊自己都要可怜自己,索性便寻了一家酒楼喝酒去了。

大醉酩酊时,他从桌案上抬起头, 恍惚间又见到了楚夫人。

十年如一瞬,她依旧是当初的模样,面容清秀, 眼神湛亮。

她看上去就像是高山山巅的那一捧冰雪,干净得出奇,也冰冷的出奇。

还未等宋渊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一盏凉茶已经泼到了他的脸上。

楚夫人的声音跟着响起,清醒且冷定, 如同他记忆里的一样:“酒醒了吗?”

宋渊仰起头,终于从酒醉和迷梦中醒过来,可他的声音却还带着醉意,不由得便叫了出来:“灼华, 是你。”

他喝了许多酒,声音被酒水泡得微哑,仿佛含着什么一般。

听到他这一声“灼华”楚夫人面上竟也有片刻的怔忪:这些年了,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所有人都唤她“楚夫人”,知道她姓楚却很少有人知道她名叫灼华,而且还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灼华。

楚父不过是驻京的低品武官,十八样兵器样样都能认出来,《诗经》什么却是不懂的。只是楚母乃是举人之女,倒也略识点儿文墨,前后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一个女儿,自然是疼若宝珠,很是仔细的给选了名字,盼着女儿日后也能如诗中一般“灼灼其华”“宜其室家”。

然而,楚灼华生在武将人家,三头还有三个惯着她的兄长,自小就会舞刀弄枪,半点女儿家的模样都没有。

楚母原还盼着女儿日后能考女学,结业后加入高门,眼见着女儿如此淘气,她也不得不认清事实:女儿这样的,京中两所女学肯定是考不上的,如今也只盼着女儿能多认几个字,读点儿书,不要做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便好。

楚母实在头疼却又拿这唯一的女儿无法,每每拉了她到身边,教她写字读书,都要说她一句:“你这样的,以后可怎么嫁人?”

楚灼华年幼不知情滋味,随口道:“我还小呢。”

楚母又叹:“也不小了,就你这整日猴儿似的,哪有人会喜欢?”

楚灼华听出楚母的担忧,偎到楚母身侧安慰人,摆着指头数:“隔壁岳家哥哥、钱家哥哥都很喜欢我的——他们都说就喜欢我这样的姑娘.........”

楚灼华说的岳家、钱家都是武将人家,与楚家门第相差仿佛,几家一向交好,几家孩子都是一处长大的,颇为亲近,楚灼华一向都是直接管人叫哥哥的。

听她这般说,楚母倒也止了话声,心下思忖着:岳家和钱家的儿郎确实是常往楚家跑,颇为殷勤,如今想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两人多半也是中意楚灼华的........这么一看,女儿似乎还真不愁嫁。

虽如此,为人父母总是盼着儿女好,岳家或是钱家虽好,楚母疼爱女儿,难免心气高些,有了这两家作为后选,自然是想着为女儿或是能够寻着门更好的亲事。见楚灼华年纪渐长,仍是没有多少长进,楚母这心里不好受,于是便板着脸,整日里逼着楚灼华用功读书。

楚灼华烦不胜烦,偏又不忍心拒绝慈母,亏得舅家表妹时而约她出门,这才能避过了楚母许多啰嗦。

楚灼华舅家姓庄,表妹名叫庄乐意。

庄乐意生得文雅秀气,她是很是乐意带着楚灼华这样模样清秀、行止爽直如男儿的表姐一起出去的——出门在外,有楚灼华这绿叶相衬,庄乐意自觉自己的模样也越发的楚楚动人了。

那日也是凑巧,庄乐意才从庄夫人处讨了些零花出来,心里痒痒,便拉着楚灼华要去京中最大的首饰铺子翡翠轩看看——便是买不起,看看也成啊。

楚灼华是一向不喜欢这些的,只是庄乐意非要去,她也只得跟着去了一趟。

大约真是缘分,她们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宋渊从翡翠轩里出来。

很久很久以后,楚灼华问起这事,宋渊早便忘记了那一日的事情,更不记得自己在翡翠轩门口遇见过两个小姑娘,经过楚灼华的提醒,他才隐隐约约的想起来:那时候似乎是去过一次翡翠轩——他长姐宋愿要过生辰,他是去翡翠轩给人挑生辰礼的,只是没有挑到合心意的,故而便早早走了。

这对宋渊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对楚灼华来说却是一生都只有一次的遇见。

楚灼华从小就很叫楚夫人头疼,像男孩一般的淘气胡闹,可她某些方面却比许多女孩更加敏感——看到朝阳时,她会被那蓬勃壮丽的美动容;看见夕阳时,她会为那落日余晖而感伤。

她总是很容易被打动,很容易为着人和事感到难过或是欢喜。

当她看见宋渊时,就好像是初春时在山上看见的朝阳,那种光芒万丈,穿破重重叠云的辉煌之美。

那样的壮丽,那样的令人心动。

楚灼华甚至听到了那久违的心跳声。直到宋渊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才从自己鼓噪的心跳中挣脱出来,定了定神,侧头拉了拉身侧庄乐意的袖子,问她:“还要进去吗?”

庄乐意很快便提起精神,点点头,拉着楚灼华进去,叫人拿了新进的珠花来看——这样的小东西,她攒一段时日的钱,还是能够买得起的。

楚灼华却觉心跳未止,状若无意的追问道:“你知道刚才撞见的那人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