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乐意正低头看着案上的珠花,估摸着自己要攒多久的钱才能买上一朵,闻言便抬头,扫了楚灼华一眼。

楚灼华心里砰砰乱跳,面上还要故意端出不以为然的模样。

庄乐意也没看出什么,便随口应道:“那是宋阁老家的公子,宋渊。许多人都说他‘君子颜如玉’,算是京里很出名人物了.......”说着,庄乐意又有点儿故态复萌,故作讶然的问道,“这样的人,你居然也不认识?”

想起适才初见宋渊时的那一眼,楚灼华心里有些乱,一时也顾不得庄乐意的暗讽,只胡乱的应付了过去。

因着庄乐意与楚灼华身上加起来的钱也不够翡翠阁的一朵珠花,两人看了一回,最后还是怏怏不乐的回去了。庄乐意惦记着自己没买成的珠花,想着下回一定要攒够钱买一朵;楚灼华则是惦记着翡翠轩门边遇见这宋渊,一夜的辗转难眠。

等她第二天醒来时,整个世界仿佛都焕然一新——当你注意到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离你再远,你也能从生活的蛛丝马迹里找到他的痕迹。

楚灼华读过宋渊的诗稿,也看过他的文章,还在酒楼坊间听人谈起宋渊,甚至偷偷的依着那些人的言谈,去读宋渊看过的书卷。等她摸清了宋渊平日的习惯后,偶尔还能在路上遇见对方。当然,对于楚灼华来说,宋渊离她太远太远,远的她只能早早的守在路边,远远看上几眼。

比起那些暗中倾慕宋渊的闺秀,楚灼华家世平平,容貌只有清秀,连女学都考不上,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如果不出意外,距离和时间会洗清她这不合时宜的迷恋,令她重回现实。

然而,生活里总有许多意外。

孝宗朝时,蜀王谋反作乱,楚灼华的父兄因着这一场变故得到了升迁,宋阁老作为蜀王的授业恩师却被牵连,宋家女眷被充入宫中为奴,宋家男丁则是被流放西南,宋渊亦在其列。

楚灼华本是想去送宋渊一趟,看看能不能送些东西或是帮一把,全当是圆了自己这一场不合时宜的迷恋。

然而,楚灼华前脚还未出门,后脚便被楚母发现了。待得摸清楚灼华的心思,楚母惊怒交加,为此骂了女儿一通,当机立断的将她关了起来。

结果,那日晚上,楚灼华偷偷从屋子里跳窗出来了。

其实,这时候,宋家一行人应该已经被押送离京了,楚灼华便是跳窗出来也没用。她正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无意路过楚父楚母的屋子,恰好好听见父母说起她的婚事。

楚母语声疲惫却又十分坚定:“灼华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叫她胡闹下去了。实在不行,你明儿去岳家一趟,问一问他们家的意思,早点把两家孩子的亲事定下,我也能安心了。”

楚父武人出身,这些事一向都是依着楚母,听她这般言语便也应了下来,随即又低声安慰起楚母来:“灼华年纪还小呢,等她嫁了人,生了孩子,就明白咱们做父母的苦心了.......”

楚父楚母语声愈低,门外的楚灼华一颗心也越来越沉:若是在她还未遇见宋渊之前,家里要替她和岳家哥哥定亲,她其实也并不十分反对——嫁谁不是嫁呢?岳家与楚家门当户对,知根知底,乃是通家之好,岳家哥哥与她青梅竹马长大,自小便极喜欢她,照顾她。嫁过去后,她这一生肯定是太太平平,再无烦忧。

可是,楚灼华遇见了宋渊,此时忽逢大变,心里那些事都还未来得及理清便听见父母要给她定下这么一桩亲事。

她实在不愿在这时候低头,不愿在这时候妥协或是将就。所以,楚灼华做出了她人生里最大胆的一个决定:她要去西南,她要再见宋渊一面。哪怕是为自己这一段迷恋做个结尾也好,让自己死心或是冷静也好,总不能就这样将事情含混过去,更不能糊涂嫁人,留下一生的遗憾。

楚灼华自小便与三个兄长一起长大,还时常穿着男装做男孩打扮,出门玩闹。虽是仓促起意,但她还是换了男装,然后又收拾了些行李,给父母留了信,一切准备妥当后方才起身离京。

楚灼华还记得自己离开时的忐忑与不安——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决定莽撞愚蠢,幼稚可笑,既担心会令父母兄长难过,又害怕自己日后会后悔。

然而,她还是咬牙离开了。

大约是真有些运气,她这一趟路竟是十分顺利,顺顺利利的见到了宋渊。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楚灼华都还记得一路颠簸,赶到西南,终于见到宋渊时的情景。

那时金乌将坠,宋渊被人从外叫了回来。他那一头乌发用木簪束起,穿一身靛蓝色布袍,身形依旧挺拔高大,虽较之当初似乎瘦了一些却也健壮了许多,肩脊挺直得像是一柄宁折不弯的利剑,宽肩窄腰,哪怕只是站着也是如松如玉。

当他抬起眼看着楚灼华,眉目英挺,依旧是旧时的模样与神态。

但他抬步朝人走来的时候,肩头落着淡金色的余晖,映得侧颊微微发白。

那是一种近乎辉煌、如同悲剧一般的美丽。

就像是夕阳落日一般。

楚灼华曾经被宋渊那如朝阳一般光芒万丈,穿破重重叠云的辉煌之美而心动,此时亦是为他那如夕阳落日般悲剧的美而着迷。

她本是要来结束这一场无望的仰慕和痴迷,却又在再见的这一刻重又被打动。

宋渊却不认识她,更不明白这样一个小姑娘,风尘仆仆的自京城来西南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灼华并没有寻常姑娘家的羞赧,她老老实实的将自己那些幼稚可笑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又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现在看过了,这就要回去了..........”

宋渊看了她一眼。

她穿男装,作男儿打扮的时候确实是很像是个男孩,并没有多少破绽,又因为赶路的缘故,原就只是清秀的小脸被晒得微黑,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好看。但是,当她毫无掩饰的与人说话,浓长的眼睫上下扑闪,一双眸子黑亮晶莹,声音也是脆甜甜的。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想起家中幼妹与她一般年纪,宋渊忽然便心软了,他看着楚灼华,微微的叹了口气,便道:“你这样赶了一路也太辛苦了,要不就留下住一晚吧?”

楚灼华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不是客套,这才点头。

晚上的时候,饭菜都是宋渊做的。

楚灼华十分惊异:“你还会做这个?”

宋渊只是点头,淡淡道:“慢慢学,总是能学会的。”这样的地方,倘若他还如在京时一样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只怕迟早要被饿死。

楚灼华却眨巴了下眼睛,羡慕道:“你们聪明人学什么都快!”

她的声音轻快天真,带着些微艳羡。

宋渊心里原还压着沉甸甸的心事和情绪,听到她的话,忽而觉得心上一松,极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敛起,只是道:“可以吃了。”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吃完了一顿饭。

等到夜深,宋渊将里屋让给楚灼华,自己住边上那个堆满了书册的小书房。

这小书房原只是个杂物间,哪怕眼下已被收拾出来,可堆了许多书后便又显得更加狭小。宋渊睡在里面,手脚都要蜷曲着,实在是很不习惯,半夜里醒来想要去外倒杯水却忽然听到里屋的哭声。

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推门去看,却见楚灼华正一边抹泪一面写信。

见是宋渊来了,楚灼华脸上烧得通红,连忙便要道歉:“是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我.......”

宋渊摇摇头,走过去,递了一块帕子给她,眼角余光扫过时正好能够看见案上那沾着泪珠的信纸,他只看了信纸抬头便知道这事楚灼华写给家里父母的家书。他已没了父母,对此反倒更能体谅,放缓了语声问道:“怎么哭了?”

楚灼华低着头擦泪:“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晚上睡不着,想着起来给爹娘写份信......写着写着,我就觉得我为人女,实在是太任性、太不孝了——他们肯定要担心坏了!”

楚灼华咬了咬唇,细声道:“而且,就算回家,我也还是不想嫁给岳家哥哥......”

宋渊凝视着她,看着她哭肿的眼睛,还有微红的鼻尖,想起她这一路的奔波,心里隐隐的酝酿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咬了咬牙关,低声问她:“所以,你想要嫁给谁?”

他看着楚灼华怔忪的小脸,迎上她惊讶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要嫁我吗?”

楚灼华几乎忘了哭,只这样怔怔的看着他。

在她茫然的、湿漉漉的、仿佛还带着泪水的目光里,宋渊几乎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可笑——如今的他一无是处,哪里值得这样一个小姑娘托付终身?

然而,就在宋渊将要将话收回来时,楚灼华却忽然用力点头,她说:“好,我嫁你!”

这几乎是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发展与结局。

但是,当他们下了决定后反倒觉得释然。楚灼华很快便擦了泪,重又写了一封家书寄回家里。

楚父楚母虽气楚灼华的不懂事,可眼见着事已至此,还是让楚大哥把嫁妆送去了西南,让女儿好好过日子——虽说宋家败落,可宋渊这般人品才干,未必没有出头之日,也许以后还能再回京也不一定。

于是,楚灼华就这样嫁给了宋渊。

婚后,他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宋渊在时,他们会一起做饭做菜,为着谁来洗碗而争执;他们会在那个狭小的书房里,挨在一起看书;宋渊会手把手的教她写字,给她解释书中的种种意思;他们还会在床榻上谈天论地,早上起来后,宋渊在院子里练拳练剑,她跟着练五禽戏........

宋渊不在的时候,楚灼华会打扫屋子做家事;会学着邻里在后院开辟一块田地;会翻翻书,记下不会的地方等宋渊回来问他........

楚灼华从未想到她能够与宋渊这样接近,从未想过宋渊会是比她想象的更加好的人,从未想过他们婚后的日子能够如此快活。

西南寒凉,初冬时下了一场雪。

楚灼华从榻上跳下去,忙着要去关窗,宋渊却一把将她抱住:“这样冷的天,赤着脚走路容易着凉!”

说着,宋渊将她抱回了榻上,自己起身去关窗。

门窗都关上了,只是屋舍简陋,外头吹着风雪,窗扇似乎也跟着吱吱作声。宋渊想了想,又往炭盆里加了些炭,眼见着炭盆烧得正热,这才重又回了榻上,将她微凉的雪足捂在双掌中暖着。

楚灼华忍不住就笑了,挨到他身边去,嗅着他身上的香气,只觉得颊边都有些发烫。

宋渊将已经焐热的雪足放入被中,然后伸手环抱着她,认真与她道:“今年冬天且熬一熬,等到明年,我们就换间好些的屋子,一定不叫你跟着我吃苦。”

楚灼华窝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冷,闻言只是看着他,朝他笑:“跟着你,我就一点也不苦了。”

宋渊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低声道:“傻姑娘。”

只有这样的傻姑娘才会为着当初的一面之缘,千里迢迢的跑来西南,才会这样点头答应嫁给一无所有的他。

他这一辈子,也就只碰到这样一个傻姑娘。

这样想着,宋渊忍不住又伸手将她颊边碎发捋到耳后,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和唇角。

楚灼华伸手去揪他的衣襟,睁大眼睛看他,故作天真的问道:“就只有亲亲吗?”

宋渊也被她逗笑了。

........

虽然屋舍简陋,窗扇总是关不严实,时常会在风里发出嘎吱的声响。最冷的时候,他们都不出屋子,只能够窝在里屋烧炭取暖,甚至不敢长时间关窗——炭盆烧久了,不通风的话也是不行的。可是无论是宋渊还是楚灼华,回忆起那个冬天都觉得那是个很暖和的冬天。

等到开春,宋渊得了一位上官赏识,得了提拔。他和楚灼华的日子也稍稍好了一些,果然换了一套更好的院子。

这院子里还有一间宽敞的书房,宋渊手头宽裕,又给添了许多书。

楚灼华十分喜欢,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她和宋渊以后的家,拉着宋渊从里到外的看了一圈,还要去外头买书,发誓要把书房那几个大书架都填满。

宋渊就笑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欢喜模样,不禁也露出笑容。

楚灼华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大书房,时常便要在里头找书翻书,甚至还学前朝那些文人般的与宋渊赌书泼茶。

只是,这样快活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很快便碰到了新的难题——那位赏识宋渊的上官欲要许以爱女。

宋渊自是拒绝了,只是自那以后免不了要被穿小鞋,公务上也时常碰着难事。

楚灼华什么也帮不上他,只能学着做饭做菜,用饭后抢着去洗碗,尽量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晚上的时候,她还拿着新买的书,细声细气的念给宋渊听。念着念着,眼见着宋渊困倦得睡了过去,她便悄悄的是给他掖被角,伸手去抚他的眉心,想要将那眉心的折痕抚平.........

这样黑天白日的忙了一段时日,宋渊总算缓过些气来,他握着楚灼华的手,认真道:“你放心,再过一段日子,到时候就好了。”

当时,楚灼华似懂非懂,只是乖乖点头,偎在宋渊身边,轻声念书给他听。

过了一段时日,南蛮犯边,因有内应,那些南蛮人直接便打入了城里........宋渊却在这一战里立了大功,先是杀了那个里通外敌的上官,然后又联合那些被南蛮人打散了的兵勇,重又将南蛮人赶了回去。

立此大功,宋渊自然顺理成章的接替了那位上官的位置。楚灼华跟着他搬到了更大的院子里,这里的书房更大,书也更多。

可是楚灼华却没有了最初的喜悦。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抓着宋渊的胳膊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那位上官暗通南蛮?”

宋渊点头。

楚灼华咬着唇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早点上报?你知不知道,这次城破,死了多少人?”

宋渊道:“如此大事,我又没有证据,便是上报了,又有多少人会信?说不定还以为我是因着上官为难而怀恨在心,有意诬陷。”

顿了顿,他态度坦然的补充道:“更何况,若不如此,我又如何借此立功?”

楚灼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立功就这么重要吗?”

宋渊沉默的回望着她,没有应声。

楚灼华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一夜难眠,不知怎的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宋渊时的情景。

第二日,宋渊与往常一般,起身去院里练拳练剑,楚灼华却没有跟着去。

宋渊也不生气,反倒给她留了早饭在灶里温着,临去前还十分体贴的道:“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到底不好,我叫人给你找几个伺候的丫头。”

楚灼华背过身去不理他。

宋渊还有公务,只得先走了。

等他晚上回来,见楚灼华仍旧生气,宋渊便坐在床边,低声与她道:“当初宋家出事,我父亲叔伯们都被处死,母亲自尽,家中姐妹也都被送入宫掖为奴,至今都不知是死是活.........如今,宋家男丁里能撑起这家业的也只剩下我一个了。灼华,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叫宋家在我身上没落下去.......”

“更何况,我也不忍叫你这样跟着我吃苦。”

“别生气了,灼华。”

他的声音那样感伤且温柔,言辞那样恳切,楚灼华心下不忍,到底还是原谅了他。

可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宋渊背负着重振宋家的责任,弃文从武,步步筹谋,步步高升,而他们之间的争执也越发多了。楚灼华无法忍受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做的那些事,一次次的忍耐与妥协终于还是迫使她在一次争执中提出了和离。

宋渊自是不肯,只是她决心坚决,宋渊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离开前,宋渊问她:“你有什么想带的吗?”

楚灼华沉默了片刻——如果可以,她最爱的、最想带走的当然是宋渊。可她与宋渊行至如今,已无转圜余地。所以,她转头看着宋渊,看入他的眼里,认真道:“把书房的书给我吧,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再看那些书了。”

宋渊深深地凝视着她微红的眼睛,微微点头。

于是,楚灼华与宋渊分开,从西南来京城,只带了一车的书卷。

等到京城时,她便成了楚夫人。

..........

一别经年,虽也没有想到,哪怕是楚灼华也没想到宋渊回回京,没想到她与宋渊还能再见,更没想到她会为着宋渊来酒楼,只为拿盏凉茶泼醒他,把他从酒楼拎出来。

原来,一眨眼间,竟是过去了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下上章的评论,选楚夫人的比较多就写了楚夫人的。

其实楚夫人这个人槽点很多,有点文艺、有点自我也有点作,具体就不写了.....她和宋渊这个属于开放式结局吧,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在一起。

明天更新前世的另一种可能。

☆、番外·另一种可能1

甄停云被父母一左一右的拉着出门时, 心下颇为茫然。

自她与祖母入京来,父母对她总是十分不喜, 挑剔她的言行, 挑剔她的礼仪规矩,挑剔她的学问, 时而要为她的事发火生气.........她还从未见过父母这样温和的面容,以至于她竟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恍惚间只能看见他们的唇瓣上下动着,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了半拍的听清他们此时说的那些话——

甄父说的是:“我已去信给族里长辈。待你回乡后, 族里长辈会好好照顾你的, 也会替我们给你相看一户好人家。”

裴氏说的是:“你屋里的那些东西, 我已叫人收拾起来了, 迟些儿随车带上便是。至于你的嫁妆,等我腾出空来必会替你准备好,叫人给你送回乡里去.......无论如何, 家里断不会少了你的那一份, 该给你的东西肯定是要给你的——你往日里总怨我偏心, 可你们姐弟几个都是我嫡亲骨肉, 我心里其实也是一般看待的。”

甄停云呆了片刻, 方才抓着父母话中的关键——回乡?

她扭过头,雪颊微露,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父母, 艰难无比的问出了声:“你们要送我回乡?”

甄停云的目光实在是太过尖锐,如同刀刃一般的锋利,足以刺破虚伪的表皮。

裴氏几乎下意识的转开目光,定了定神,这才缓缓的将话说了下去:“你已及笄,婚事这般拖着总是不好。只是你如今在京里名声狼藉,那些上门提亲的要么是一把年纪的鳏夫或是贪图美色的纨绔,要么就是想借此攀上你姐姐、攀上咱们家的趋炎附势之辈..........”

“无论如何,我与你爹都不能将你嫁给这样的人。既如此,与其叫你在京里一年年的耽搁下去,倒不如回乡寻门合适些的亲事,也能太太平平的过一辈子。”

甄停云并未认真去听裴氏那些话,她下意识的四顾左右。

被她目光扫过的丫头仆妇或是垂头避开目光,或是目光轻蔑的看回来........这里站着的都是甄父和裴氏身边的心腹但却没有祖母,也没有她和祖母从乡下带来的六顺和八珍。

甄停云喃喃道:“那........祖母呢?”

甄父对这个幼女已是失望至极,此时听她提起老母不免想起以往家中那些个争执——若是幼女能够懂事一些,老母也不至于为着她的事屡屡出头,家里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多事来........

“孽障!”甄父脸上掠过一丝不耐,勃然怒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孝不顺的女儿?!你祖母为着你的事情卧病在榻,你平日里不思悔过倒也罢了,如今却又想要扯上你祖母!”

眼见着幼女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甄父心中不知怎的掠过一丝莫名情绪,转瞬即逝。

不过,甄父还是很快便冷静下来,抬手拂袖,断然道:“行了,也不必与她多说了,剩下的事,让她回乡自己慢慢反省吧。如今京中局势瞬息万变,世子就在风口浪尖上,便是倚云那里也不容易,总不好再叫这孽障留在京中生事。”

裴氏本还有些心软,听到甄父这般说便也硬下了心肠,转口安抚女儿:“停云,爹娘都是为你好........马车和人已经准备好了,你的行李也都收拾齐备了,你便听话些,别再闹了。”

说着,她与左右使了个眼色,让人把甄停云扶上车。

甄停云强忍着眼泪,来回的看着父母,忽而伸手推开了那些推搡着她的仆妇,一字一句的道:“我不回去!”

裴氏原还有些感伤,此时也被女儿这犟头犟脑的模样气到了,脸色一时有些青白,气道:“你能不能懂点事,稍微体谅一下我们做父母的?自你上京以来,闹出的那些个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有多丢人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这样子,便是赖在京里又有什么用?”

裴氏气得浑身发颤,甄父见了,怜惜的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厉声呵斥那一脸倔强的幼女:“我与你娘主意已定,无论今日你要不要回去,我都得叫人把你押上车!”

说着,甄父又低头安慰起裴氏来。

有了甄父这话,适才还有些顾忌的仆妇们也壮了胆子,跟着上前去。

甄停云定定的看着这对熟悉又陌生的父母,然而他们却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真就是厌恶她这个女儿厌恶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