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上的甄停云简直是一无是处,声名狼藉;可她那位嫁给傅年嘉的长姐却是美貌多才,名声斐然。

一家姐妹,对比如此鲜明,真就很有些意思了。尤其是,他现下才见过甄停云,自然能看出她与资料上的大不相同

傅长熹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鬼蜮人心,各般手段,如此种种看在眼里,心里隐隐便有了个猜测。

就在傅长熹径自沉吟时,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

侍卫隔着门禀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傅长熹实是没有什么胃口,想起甄停云却又不觉心念一动,把人叫了进来,顺口问道:“甄姑娘那里,可是用过晚膳了?”

侍卫想着下头人适才回禀的那些事,便老实应道:“甄姑娘她现下应还在厨房里烤兔子......”

傅长熹挑了挑眉头,看不出喜怒:“兔子?”

侍卫垂着头,恭谨道:“下头的人送甄姑娘去房里后还特意给准备了换洗的衣物等,甄姑娘颇是过意不去,便去后山逛了一圈,不知怎的就拎了只兔子回来,说是身无长物,只能拿兔子要给您加道菜做谢礼。”

傅长熹那张英俊到近乎不可思议的脸上难得的显出愕然之色——他还真没想到:甄停云给了五两银子之后还能再加一只兔子。这可真是,真是.......

书房里似有片刻的沉默。

傅长熹不开口,无论是唐贺还是那进门禀话的侍卫都不敢开口。

过了片刻,傅长熹方才从书案后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尝尝她烤的兔子吧。”

唐贺乃是傅长熹的心腹,自然很快便明了了傅长熹的意思,立时跟着凑趣:“看样子,我今日也算是沾了王爷的光,能吃口兔肉了。”

傅长熹走到一半,闻言倒是看了他一眼,仿佛估摸着什么。

唐贺被他那打量的目光看得微微悚然,只得强自镇定。

片刻后,唐贺才听见了傅长熹打趣似的玩笑话:“算了,分你个兔头吧,正好补脑。”

“.......”唐贺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谢王爷。”

呵,谢你个麻辣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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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别院里的几人正讨论着甄停云的那只烤兔,甄家上下却为着甄停云的事情几乎要闹翻了。

先时,甄父叫住了那些要追甄停云的仆妇,原也是想着自己这女儿才回京没多久净顾着丢人了,在京里也是人生地不熟的,真跑出去了肯定也是没出去,多半是要灰溜溜的自己回家的。

故而,甄父才咬着牙不叫人去追,等着女儿认清现实回来低头认错。

然而,这左等右等,甄父和裴氏两人用过了晚膳,都没等到甄停云回来。

毕竟是亲女儿,这气劲过了,裴氏也跟着担心起来,叹气道:“要不,你还是派个人去外头问一问——她一个小姑娘,在京里也不认得几个人,真要遇着什么事,那可怎么好.......难不成,咱们做父母的还要与自己女儿怄气?”

甄父心里已有几分动摇,只是想起女儿做过的那些事以及跑出门时的神态模样,一颗心便也渐渐冷硬了起来。

他面沉如水,当即冷嗤了一声:“我看多半是那孽障出门时带了些银钱,自己寻客栈住下了——她肯定就等着你派人过去,就着台阶下来呢。现在派人去找她,反是称了她的意,她不仅不会知错,反是要更得意了。依我看,就该趁机晾一晾她,叫她在外头摔上一次,知道些轻重才好。”

裴氏听着,也觉甄父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只是,她看了看外头天色,还是道:“就算不派人去接她,也该派个人去京里客栈问一问.......倘一直没有消息,我这心七上八下的,实是放心不下。”

甄父听着这话,果是有些松动了。

正犹豫时,忽而听见外头仆妇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禀道:“老爷,太太。大小姐....哦不,是世子妃她回来了。”

听说长女回来了,甄父和裴氏不觉对望了一眼,心里立时便有了猜测:长女这个时候回来,多半是为了那孽障的事情!

甄父不禁拍了下桌案,气道:“孽障孽障!自上京来就没做过一件好事,现下还要累得她姐姐为她担心。”

便是裴氏,心里也难免嗔怪小女儿: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了,就这样乖乖回乡下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样不懂事,非要这样闹来闹去?叫家里父母为她担心且不提,就连倚云这做姐姐的也要跟着烦恼.........

夫妻两个嘴里心里的埋怨了一番幼女,匆匆起身便往门外去迎长女。

正如甄父和裴氏想象的那样,甄倚云这回还真就是为了甄停云的事回来的——甄停云今日要被送回老家的事情,她比甄停云本人知道的更早。原本,甄倚云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担心女主光环,派人看着,以防万一。

偏甄停云非得要作,自己从家里跑了出去,甄倚云只觉得这是天降良机,暗中安排了个“意外”来斩草除根,也算是解决后患。

只是,甄倚云在燕王府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派去的人回来复命,甄停云也没了踪迹。

甄倚云心里生出些事情脱离掌控的担忧,隐隐的有些焦躁,只得回家一趟,想着问一问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上应该还有一章小短更

☆、番外·另一种可能4

因是回甄家, 甄倚云这位燕王世子妃倒没有盛装华服,只穿了身较为轻便的常服。

不过, 甄倚云心里记挂着甄停云的事情, 眉宇间不觉便带了些微的忧色,从马车上下来时,仿佛也是心事重重。

她如今已是世子妃, 论着身份,哪怕甄父和裴氏这做父母的也得上前行礼。

不过, 眼见着甄父和裴氏领着人上来行礼,甄倚云便立刻伸手扶住了两人, 顺势搀着裴氏起身, 亲昵的嗔怪道:“我早说过了,都是一家人, 在家时就不必多礼。爹娘又何必这样,倒叫我这做女儿的心里不好受.......”

女儿态度亲昵且自然, 无论是甄父还是裴氏, 心里都是妥帖的。

裴氏脸上不觉显出笑来,甄父面色稍缓但还是要多说一句:“礼不可废。”

甄倚云嗔怪的看了甄父一眼,仿佛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跟着甄父裴氏一起出来的那些人,果然没有看见甄停云。

想到这个如今不知行踪的妹妹, 甄倚云的脸上也不觉显出焦虑担忧的神情, 低声问道,“爹,娘, 停云呢?”

幼女负气离家,至今未归这样的事,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甄父看了看左右,便道:“去里头说罢。”

甄倚云压下了心头的焦躁,勉强点头:“也好,门口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行人回了正院,甄父方才将甄停云负气出门的事情与甄倚云说了,说着说着便不由动了怒,以手拍案,难免道:“也是往日里纵她太过,纵得她这样无法无天,全然不知体谅我与你母亲的苦心,竟是说走就走!”

甄倚云暗叹了一口气,面上还是要劝:“二妹妹到底年纪小,气性大些也是有的.......”

这种看似劝慰,实则火上添油的话,甄倚云都是说惯了的,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能出口。

果然,她话一出口,裴氏也不由也道:“‘年纪小’,她这都及笄了,哪里还能说‘年纪小’?!我知你心里疼她,不忍说她,可她也确实是太不像话了!”

甄倚云垂下头,掩住眼里的得意和讥讽,嘴里则是接着劝道:“可,二妹妹她孤身在外到底不妥,爹娘还是该早些派人去找一找。否则,要是出了意外,我们做家人又该怎么办?”

“不必管她!”甄父压下心头冷怒,索性道,“她半点也不顾及为她卧病的祖母,更没把我们这为她担心的家人放在眼里,说走就走。我们又何必非得巴巴的派人去找?!”

甄倚云还要再劝。

甄父已是断然道:“你不必说了,你妹妹这脾气,就该给她个教训。”

甄倚云叹了口气,又道:“既如此,倘二妹妹回来,爹娘一定要派人与我说一声。”

甄倚云这般做派,果真是叫甄父与裴氏更加动容,深觉长女友爱弟妹。

裴氏原就更偏心长女,想起小女儿往日对大女儿的无礼刁难,再看看大女儿这温柔友爱的模样,难免更心疼起大女儿,不由搂了她在怀里,含泪道:“亏得是你,她那样待你,叫你受了许多委屈,你竟还要这般替她着想.........”

甄倚云垂下眼,眼里神色复杂,语声温柔如珠玉:“到底是一家姐妹,血浓于水。”

裴氏闻言,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倘你二妹妹有你一般懂事,我与你父亲今日也不必愁了。”

这话说的,甄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当初真不该将幼女留在老母身边,没成想竟是被养歪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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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家一家子正说着甄停云,而甄停云则坐在西山别院的后院里发呆。

傅长熹处理完了公务,推窗往外看了一眼,正好便看见了小姑娘背对着人坐在敞椅上,微微仰头,似是正在望月。

想起晚饭时那只烤的喷香流油的野兔,傅长熹心下不觉一软,抬步出门去,行至院中,轻轻唤了一声:“甄姑娘?”

甄停云闻声回头,下意识的要从敞椅上站起来——也不知怎的,这位傅公子天生就有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仪,一见着他便有些无法安坐,只想着起身与他行礼。

傅长熹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的按在她的肩头。

掌心炙热,烫得出奇。

甄停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傅长熹神色如常,只是道:“坐着便是,不必起来。”

甄停云只得继续做着,只是看着傅长熹站在一边,实在是有些如坐针毡。

好在,傅长熹身边似乎总有些个神出鬼没、体贴上意的侍从,不一时便有人又抬了一张敞椅来,摆在一边,傅长熹便也坐下了。

如此,甄停云方才觉着安心了些,她试探着去看傅长熹,问道:“傅公子这是......来赏月的?”

这话也算是甄停云给的台阶——天上乌云蔽月,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个明月轮廓,哪儿来的月亮可赏?

然而,傅长熹却全然没有就着台阶下来的意思,他转目看了眼甄停云,笑了一声:“这又不是中秋,今夜也无什么好月色。”

甄停云有些窘迫,一时词穷,只好侧头去看傅长熹。

阴云蔽月,夜里并无多少月光,反到是庭中挂着的琉璃灯更加明亮些。

那些明亮的灯光照在傅长熹的脸上,仿佛是照在白玉璧上,近乎无暇。从甄停云的角度看去,恰可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高鼻、深目、薄唇,那原该如刀削一般的凌厉线条竟是在灯光下柔和了下来,就连他白日里不近人情的淡漠倨傲也在这样的柔和里消去了许多。

比起白日里那望之如天人的赫赫威仪,这一刻的傅长熹更像是一个能够说话的人。

而傅长熹也确实是漫不经心的接了话,往下道:“我是见你一人坐在院里发呆,想着你怕是有心事,这才特意过来陪你坐坐的。”

甄停云闻言,脸上不由有些怔忡——她再没有想到,这人竟是来关心自己的?

见她这般怔怔的模样,傅长熹不由又觉手痒,只是顾着对方身份,还是忍了下来。

他早已过了甄停云这般年纪,自觉端起长辈的架子,开解她道:“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就该早睡早起,好好读书,哪来这么多的心事?怎么就要半夜不睡,在这熬夜吹风?要是熬坏了身体,最后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

甄停云:“........”

甄停云全然没有料到对方竟会如此说,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微微的侧过头去,低低的哼了一声:“你又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赶在九点前磨出来了。

傅·总是不自觉端起长辈架子·长熹:月夜谈心中......

☆、番外·另一种可能5

听到她这孩子气的话, 傅长熹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自是很快便想起了自己之前看过的那些资料, 若有所思的接了一句:“既然我不知道,那你不如与我说一说?”

甄停云本已侧过头,想着不理人了,闻言又转过头来, 有些怀疑的看着对方,看着对方脸上的神色。

如果傅长熹只是出于好奇方才追问这些,她是决不会愿意拿自己的事情去满足对方的好奇的;倘若对方是出于关心担忧,她亦是不想多提。

然而,傅长熹神色如旧,甚至连坐姿都不曾有半点的变化,仿佛真就只是顺口一问。

这样随意的态度仿佛真就是月下闲话一般,不觉间反令甄停云放松了许多, 也没了以往的抵触。当然,也或许是离开了甄家, 以往她觉得矫情又或者不好说出口的话此时竟也跟着涌了上来,似乎这就能顺理成章的说出来了。

甄停云心里想着事,不觉便低下了头,指尖在裙摆上轻轻的绞着, 声音轻飘飘的就像是浮在半空的月光一般:“其实, 上京之前,我真的很高兴......”

“我自小与祖母在老家长大,有时候和邻居家的孩子玩闹时, 还会被人取笑‘没爹没娘的’,可我知道我有爹也有娘,还有姐姐和弟弟——爹娘时常会让人送信、送银子回来,信里也时常会说些他们的境况。祖母说,我爹是在外头做官,职责所限,这才没法子回来接我们。所以,我从来也不怪父母丢下我,自小就盼着等他们忙忘了正事,就能来乡下接我和祖母。”

“........我年纪小时还不大懂事,每回被人取笑都要气得和人打一架,鼻青脸肿的回来,自己生闷气。那时候,我就盼望着有一天爹娘能坐着大车,风风光光的来接我。到时候,我就能带着爹娘去见那些取笑我的人,最多再和他们一句:你看,这是我爹还有我娘。”

“爹写回来的信里时常会提及长姐,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更加喜欢长姐这样认真努力的女儿。所以,我心里便暗暗发誓,我也要好好读书,一定更加努力才好;我娘是女学毕业,我也一定要考上女学——我想要像长姐一般,成为爹娘的骄傲,让他们以后也有机会写信去与旁人炫耀........所以,哪怕祖母吝啬,乡下小地方的姑娘都不讲究读书,我还是要请先生读书,还是要攒银子买人家的旧琴和旧书,想方设法的学琴曲......”

“这样过了十多年,我与祖母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我爹派人来接我们。虽然他们没有亲自来,我不能像小时候做梦那样牵着爹娘的手去和那些取笑我的人炫耀,但我还是很高兴。我想过很多次爹娘会是什么样子,想过很多次姐姐和弟弟会是什么样子,有欢喜又激动,几乎都要睡不着了。”

“我知道,我肯定是及不上长姐那样的美貌多才,可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努力也从未荒废过时间。我想,等爹娘他们见了我,知道了我这些年的事情,他们肯定会十分欣慰的。听祖母说,我爹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也许他还会抚着我的头顶,笑着和我说:不愧是我的女儿,有乃父之风........”

说到这里,甄停云抽了抽鼻子,声音里似也带了些微的鼻音:“我都想好了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我和长姐都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他们总是觉着长姐样样都好,总是嫌我丢脸,还要送我会乡下..........”

说到一半,甄停云一时语噎,微微仰起头去看边上,仿佛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傅长熹沉默片刻,还是道:“人心原就是偏的,父母也是人,不必太放在心上。”

甄停云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稍平气息,气鼓鼓的申明:“我没放在心上!我都已经从家里出来了!反正,他们也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我肯定是不会回去了.......”

她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什么,声音不觉又低了下去:“就是祖母那里,她还病着,我就这样出来,她老人家一定也要担心了.....我,我还是有些想祖母........”

傅长熹自是能够听出小姑娘强自掩饰的哭音,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应声,只凝目看着她那被灯光映得微微泛红的面颊,还有那被揉红了的眼角。

他觉着这时候单纯的安慰反倒更像是浮于表面的虚伪,可若是不说又似乎不大好。

傅长熹仔细的想了想,觉着小姑娘现在这样难过,主要还是少年人没有人生目标的缘故。

还记得他年少时,也曾为着孝宗皇帝送女和亲的铁石心肠而怨愤难平,可后来到了北疆,守疆卫土,眼见着长空草原,百姓安居。他终于找到了自己下半辈子要做的事情,有了人生目标,那些已经过去了的怨愤自然就少了许多——当你的眼前只有井口那么小的时候,自然会为着旁人给予的点滴而斤斤计较。但是,当你的眼前是无垠长空,你就不会困于一隅,更不会为着那点儿小事自怨自艾。

这么想着,傅长熹整理了下思路,很快便寻回了理智,斟酌着道:“所以,你从家里出来了,也不打算回去.......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甄停云一怔——她还真没想过这些。

原本,她是想着自己在外头寻间客栈什么的,先安顿下来,然后寻个能养活自己的活计。现如今,她借住在这位傅公子的别院里,似乎也算是安顿下来了,那么,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呢?

见甄停云蹙眉思忖,一时没有个结果,傅长熹便接着往下道:“如果你还没想好,我倒是有个主意。”

甄停云抬起头,眼睫微扬,眸光发亮的看着他,满含期待。

傅长熹指尖微动,忍住了没去摸人头,只是道:“你可以先在别院这里住下,准备准备,明年考女学。”

甄停云:“..........”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二更吧,卡文的时候保持全勤真的好难QAQ

☆、番外·另一种可能6

甄停云来京前也想过考女学, 自然知道若能考上女学,这会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有多么大的帮助。

但是, 问题是——

她考不上啊!

未入京前的甄停云还曾做过“凭借着自己在乡下老家这么多年来努力,回京后再让爹娘给请个先生补一补,碰运气考上女学,好叫父母为自己骄傲”的美梦。结果, 现实十分残酷,裴氏自己也是西都女学结业的女学生,虽结业多年,可她在学问上自然还是有些水平的,听甄停云说起她有意要考女学,自然是要先考校一二。

结果,裴氏方才见了甄停云那一笔的字,眉头就已经蹙得紧紧的, 简直能夹死苍蝇。按着裴氏当时点评的原话是:“女学入学也是要考书法的,无论如何, 你这一笔字,肯定是过不了关的。至于你那琴艺......”

裴氏当时顾虑到甄停云的自尊,倒是没将那些话说完,只是让甄倚云给她弹了一曲, 想着让她看清差距。

直到如今, 甄停云都还记得,甄倚云抚琴时的情景。

那时候,甄倚云还端着温柔和善的长姐模样, 得了裴氏的话,自然乐得在妹妹面前表现一二。她仪态万方的端坐在琴案前,十指纤纤如白玉,只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拨弄了几下琴弦。

琴曲之声悦耳如流水,流水潺潺,叮叮咚咚,在人心头泠泠而过,令人不觉动容。

一曲过后,仿佛万籁俱寂,甄停云再看自己的那位长姐。

只见她头挽乌髻,衣着素衫,容色清丽,气质卓然。

在乡下时,自问从不输人,自觉已经足够努力的甄停云,对上这样的长姐,一时间竟也生出些许自惭形秽之意。

而甄倚云却只是朝她微微一笑,面容温柔,似是关心妹妹,柔声劝道:“二妹妹,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考女学。只是,以你如今的能力,只怕还要再努力几年才能过了入学考........”

这话说得那样委婉,却也暗暗的指摘甄停云是不自量力、不知分寸。

裴氏当时也是暗暗点头,觉着长女的话很有道理——以小女儿这能力,只怕还要再努力几年才能过了入学考。偏小女儿都这年纪,马上就要及笄了,哪里还有几年时间可以浪费?倒不如寻个人好好教她些规矩,带她出门赴宴,多和人说说她这些年代他们侍奉祖母......小女儿模样也不错,等这贤孝的名声传出去了,再挑一户看重女孩德行的人家,给她备份嫁妆也就罢了。

所以,裴氏当时便劝甄停云歇了考女学的心思,转头想着教她规矩,带她出门。偏偏,甄停云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出门赴宴总要出些事,时不时的便要丢丑丢脸.......甄父和裴氏能有今日,一路行来都是经了无数辛劳、费了许多心力,自然也将自家颜面看得极重,眼见着甄停云一而再、再而三的丢脸,他们对女儿的愧疚以及耐心自然也就一点点的没了,再有旁人跟着煽风点火,自然也就不怎么带甄停云出门了,最后甚至还想着干脆将小女儿送回乡下......

...........

想起以前那些事,甄停云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是还是很快便镇定下来,坦然道:“我以前与祖母在乡下,只略识得几个字,读了些书,只怕是考不上女学的.......”

傅长熹深深看她,提醒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甄停云神色微变。

傅长熹淡淡道:“你适才也说了,你这些年在乡下已是不曾忘记努力。既如此,为何现在就因着旁人的否定,就这样轻易言弃了?”

甄停云咬了咬牙,心里几乎是豁然开朗:是啊,她以往从来都不是这样轻易言弃的人——在乡下时,甄老娘抠门不肯给请女先生那也是甄停云自己费心费力磨得她同意;后来,甄老娘不肯给她买琴,也是她一面攒钱一面去求老秀才出让旧琴.........如今,她进了京城,怎的反倒变得这样没用?连试都不敢试一下,这就觉着自己考不上了?

甄倚云千方百计,非要将她衬得如同脚下烂泥,一文不值;裴氏觉得她考女学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学规矩出门好嫁人.......可甄停云不能真把自己当烂泥,不能真觉得考女学是浪费时间,不能由着她们这样糟蹋自己的人生。

无论何时,无论如何,努力总不会没有一点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