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甄父倒是越发觉着长女体贴懂事, 比之任性不懂事的幼女更好了百倍。

甄父这般想, 裴氏自也如此, 因着两个女儿今日都要回来, 她也是松了一口气,心里十分欢喜,见甄父这模样,还笑了笑,劝道:“可别板着脸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与自家女儿赌气?”

一说起这个,甄父也是没好气,板起脸来更是严肃了。

裴氏又劝他:“倚云想来也是要一起回来的,便当是看在倚云面上,你也略缓一缓脸色吧?”

甄父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裴氏又与他叹气:“这几日,为着停云的事,我这一颗心真是怎么也放不下.......亏得倚云上心。”

夫妻两个难免说了一回长女的懂事贴心,正说着,忽而又听外头仆妇上来通禀:“老爷,太太,二姑娘回来了。”

裴氏不免讶然:“世子妃呢?她没回来?”

“没有,只二姑娘一人。”顿了顿,那仆妇又补充道,“还有世子妃身边的魏嬷嬷跟着。”

闻言,裴氏心里不免思忖起来:想必是长女另有要事,便只叫魏嬷嬷代她送了妹妹回来.........想到长女不回来,裴氏心里的喜悦也减了一半,一时也没了话。

甄父则是冷哼了一声:“既是回来了,还不叫她赶紧进来。难不成,还得我们做父母的亲自出门去接她这孽障?”

仆妇语声一顿,悄悄的抬眼去瞧上头两个主子的面色,心里略有畏惧,只是想着门口那些人,略一犹豫还是开口禀道:“老爷,太太,是摄政王派人送二姑娘回来的。另外,领头的侍卫说是得了王爷吩咐,有几句话要当面交代老爷太太。”

听到“摄政王”三字,甄父与裴氏都坐不住了,当即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面面相觑都觉奇怪:这事,怎么就扯到摄政王了?

甄父想得更远,听仆妇说“领头的侍卫说是得了王爷吩咐,有几句话要交代老爷太太”便担心幼女不懂事,在外惹怒了摄政王,摄政王这是派人过来训斥他的。这般想着,甄父也有些急了,心里既气女儿不懂事总是惹祸,又担心长女是受了牵连方才没能一起回来。

气怒担心之余,甄父也没有在说什么,当即便快步往门外走去。

裴氏慢了一步,叹了口气,只得小步追着人,也跟着往门外去。

待得到了门边,甄父与裴氏果然见着了那一队王府侍卫,以及被护在正中的甄停云和侍立在甄停云身后的魏嬷嬷。

甄父心下一凛,面上仍旧是客气而不是礼貌,上前道:“小女顽劣,倒是劳烦几位特意走这一趟。”说着,便与左右使眼色,让人给这几个侍卫递荷包。

谁知,领头的年轻侍卫却是微微摇头,推拒了那塞着银票的荷包,不卑不亢的应声道:“大人不必如此,我等也是奉了王爷的吩咐,这才送甄姑娘回府。”顿了顿,侍卫又道,“王爷还令我等将甄姑娘这些日子所用书册都送了来,说是让甄姑娘回府后好好进学,以待明年的女学入学考。”

此言一出,甄父与裴氏都吃了一惊——他们是真没想到:摄政王这般位高权重、日理万机,竟也会关心甄停云这么个小姑娘的学习考试......

而且,这般情境与甄父原先预料的相差太多,以至于甄父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勉强应道:“是,我一定好好督促这丫头认真进学。”

侍卫头领微微颔首,示意后面的几个人将那几箱子的书册等都给抬过来——虽说甄停云只在西山别院住了几日,可傅长熹难得收个小徒弟,还是很大方的,不仅给买了书册书帖,备齐了文房四宝,还给小徒弟收拾了许多一副首饰,这么些东西都装起来自然也有几箱子。

想起甄停云哭着出门时两手空空,此时却抬着几箱子东西回来,甄家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好在,甄家下人也不傻,眼见着那些侍卫抬了东西上来,自也是小心的接了过来,想着迟些儿抬回二姑娘的院里——虽说老爷太太早前说要送二姑娘回乡下,可人家摄政王都说了要二姑娘好好学习明年考女学,自然是不能回乡下,多半是要再住回原来的院子才好。

待得将带来的那些箱笼都搬完了,侍卫头领方才扫了眼侍立在甄停云身后的魏嬷嬷。

魏嬷嬷自然也注意到了侍卫头领的目光,心下惶然,不由站的直了些,只是仍旧低着头。

好在,侍卫头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直截了当的开口道:“至于府上大姑娘的事情,想必魏嬷嬷也能与两位说清楚。”

甄父到底是在外为官的,一听这话便意识到了这话音里微妙的意味——按理,甄倚云已是嫁入了燕王府,成了燕王世子妃,这侍卫也该称她为“世子妃”才是;然而,这位侍卫却只是平平淡淡的叫了一声“府上大姑娘”。

只怕,甄倚云的事情是真有些麻烦。

甄父下意识的看了眼缩头站在甄停云身后的魏嬷嬷,心头一沉,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试探着道:“不知世子妃是有什么事,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侍卫头领素知分寸,不该说的自然不会多说,只是与甄父点了点头:“这些事,大人不妨入屋后问一问魏嬷嬷,我等外人就不啰嗦了。”他并未在此久留的意思,既然甄停云已经送到了,东西和话也送到了,当即便抱拳行礼,起身要走,“王爷那头还有事,我等就先走了。”

甄父与裴氏都心急甄倚云的事,急着想要回屋去审问魏嬷嬷,只是这回儿还是得先送了这一队人出门。

待得那些人都走了,甄父方才看了眼甄停云,有意要与女儿说几句话缓和气氛。只是父女两个多日未说话,甄父肚里又有气,话一出口便成了:“你姐姐不是说要去接你,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甄停云心下冷笑,几乎想要当着这些人的面直接把甄倚云做过的那些事都抖露出来。

只是,想着傅长熹特意让魏嬷嬷跟来,便是不想自己与父母当面起冲突,被说不孝,想着傅长熹一片好意,甄停云还是忍下了那几乎涌到了喉咙的怒火,索性便学着傅长熹平日里教训人时的淡淡口吻,淡声道:“父亲适才不也听那侍卫说了,若您真想知道姐姐的事,‘不妨入屋后问一问魏嬷嬷’,问我做什么?”

甄父本是有些窘迫,有意想要借此下台阶,没想到竟是被女儿堵了回来,脸上神色不免又沉了沉。

还是裴氏心急甄倚云的事情,推了他一把:“行了行了,女儿好容易回来,可别又把她气得出门!还是赶紧进去,先问一问倚云的事情再说。”

甄父气得咬牙:谁家的女儿一生气就出门的?!如今自己做爹的竟还得小心让着?!真是惯得她一身脾气!

只是,想着眼下境况,想着情况不明的长女,甄父到底还是忍了口气,首先抬步往里走去。

裴氏则是细声吩咐几个仆妇把那几箱子的东西都送去甄停云的院子里,特意交代了不许私下开箱,一应物件都要等甄停云回去后再收拾入册。

然后,她才侧头扫了眼低着头老实站着的魏嬷嬷,伸手要去挽甄停云的胳膊,面上颇是欣慰:“回来就好!你爹就是嘴硬心软,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先进屋说话......”

甄停云不易察觉的避开了裴氏伸来的手,抬步往里走去。

魏嬷嬷低着头,低眉顺眼的跟上去——如今,她一家子都捏在王爷手里头,不老实些实在不成。

裴氏脸色微微变了变,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抬步跟了上去。

说起来,这魏嬷嬷也是裴氏当初安排给甄倚云的,裴氏自然也多少知道些魏嬷嬷的脾气,如今见对方这般模样,想起适才摄政王那些侍卫不假辞色的做派,裴氏心里已是隐隐生出些不安了:只怕,甄倚云这次的事情真的不小..........

裴氏嘴上说是两个女儿一般疼爱,可她心里自是偏心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长女,尤其是长女又嫁入王府成了世子妃,堪称是她此生的骄傲。一想到长女可能出事了,裴氏面上虽是不显,心里却是越想越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氏如此,甄父亦是如此。

甄父心知:能叫摄政王派来的侍卫特意提上一句的事情多半不是小事,所以入屋后,他立时屏退左右,只留了裴氏、甄停云以及魏嬷嬷。

待得左右都退下了,甄父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但他还是抬目审视着老实低头的魏嬷嬷,直截了当的问道:“说罢,倚云究竟出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安mua! (*╯3╰)

☆、番外·另一种可能18

甄父的质问, 魏嬷嬷是早有准备。

反正,那些事情, 她都当着摄政王、燕王世子以及甄倚云这个当事人的面说过一次了,眼下对着甄父和裴氏这些人, 她自然是毫无心理负担,应答上甚至比之前更加的熟练流畅。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中,魏嬷嬷一步步的走到堂中,恭恭敬敬的对着甄父和裴氏跪了下来。她微微垂头, 郑重回禀道:“回老爷、太太的话,大姑娘她算计亲妹,冒认救命之恩,欺瞒皇室,甚至使人行凶........这些事都已叫王爷与世子知道了, 世子已带人回府处置了........”

魏嬷嬷并无隐瞒之意,故而说起话来也尤其的直白简洁。

然而, 哪怕甄父与裴氏两人早有心理准备, 听到魏嬷嬷的话还是不觉脸色大变。

尤其是裴氏, 她素以长女为骄傲, 平日里都听不得旁人半句不是,如何肯信这样的话?她当即便冷了脸,目光如同钉子般的钉在魏嬷嬷的脸上,冷声道:“当初,我让你去伺候倚云时是怎么说的?我也不求你千伶百俐、帮着出谋划策, 只要忠心老实便是!没想到如今你竟也学会了污蔑主子,还敢当着我与老爷的面胡说八道!”

甄父比裴氏更谨慎些,听到这些话后反倒沉默了下去——有摄政王派来的那一队侍卫背书,魏嬷嬷的话显然也是可信的。更何况,魏嬷嬷也不傻,倘她真是有意污蔑也该把话编的可信些,而不是跪在这里与他们说这些荒谬到令人不敢置信的话......

甄父闭了闭眼,打断了裴氏的冷斥声,语声生涩的追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什么证据?”

魏嬷嬷便如先时在别院一般,有条有理的将那些票据、证物等一件件的拿出来,然后又将甄倚云做过的那些旧事一桩桩的说出来。

“这是我得了吩咐,送玉镯与玉簪送去外头手艺人那里粘好,手艺人特意给了票据的;这是车夫因为被老太太责骂而心下不忿,为了讨要补偿,写来威胁大姑娘的纸条.........”

魏嬷嬷说的这些事有大有小,于甄父和裴氏来说很多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甚至已经忘了——他们平日里总觉得小女儿顽劣任性、时时丢脸出丑,实是不肖父母,烂泥扶不上墙!可真要叫他们说小女儿都做了什么令他们厌恶的事情,他们其实也说不了几件,那根深蒂固的印象多是过往一桩桩一件件的大小事情累积出来的。

所以,此时听到魏嬷嬷的这些话,两人先是不敢置信,随即脸色怔忪,变了又变,脑中则是空白,混混沌沌间不觉又想起了许多的旧事。

以往,甄倚云总爱在父母面前表现出友爱弟妹的模样,而甄父与裴氏也的确是相信了——毕竟,这些年来,甄倚云待甄衡哲这个幼弟一向都是极好的,要不然甄衡哲也不至于将长姐视作美貌心善、处处都好的仙女儿。而甄倚云偶尔也会与他们说起养在乡下、十数年都不曾见面的幼妹,说到动情处都要红了眼睛,还未见面前便已托管事将甄父送她的千里良驹转赠给了甄停云这个妹妹,见面后便将自己最喜欢的玉簪玉镯送给对方,还要带她去结识自己的友人朋友,堪称是处处谦让,处处体贴..........

也正因着甄倚云这完美无缺、光芒万丈的长姐形象,甄父与裴氏转过头来再看不争气的幼女,看她弄碎长姐所赠的玉簪玉镯、在外人面前丢脸出丑......自然更觉的这个女儿烂泥扶不上墙,自然是恨铁不成钢,不知不觉便磨平了丢下女儿十多年的愧疚与怜惜,只余下失望与不喜。

只是,如今魏嬷嬷徐徐道来,过往的一切仿佛都变了模样,甚至颠倒了过来——原来,他们以为温柔体贴、完美无缺的长女才是真正心胸狭隘、步步算计的人;而他们以为烂泥扶不上墙的幼女反到是处处被人算计,受尽了委屈与不平........

裴氏脸色白得仿佛是易碎的宣纸,身形微颤,摇摇欲坠,仿佛就要晕过去了。

然而,这一次,一向爱重妻子的甄父却并没有伸手搀扶——他只僵立在原处,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好在,裴氏到底还是没有晕过去,她勉力站直了身体,垂头看着跪在地上、滔滔不绝说着那些旧事的魏嬷嬷,慢慢的动了动唇。

她的唇上已无半点血色,质问时已没了最初的底气,虚弱而无力:“你胡说!倚云她自小便惦记着停云这个妹妹,时而与我说起停云的事,若非真心惦记关心,何至于此.......”

“更何况,她与停云乃是嫡亲的姐妹,自小不在一处长大,便是没有感情也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一见面便要这样步步算计?”

然而,话才出口,不必魏嬷嬷应声,裴氏自己心里便已有了答案。

以往,裴氏并未深想——毕竟,没有一个母亲会用恶意揣测自己的女儿,尤其这个女儿乃是她一手带大,引以为骄傲的掌上明珠。

可是,如今经过魏嬷嬷点破,拂开一直遮在眼前的迷雾,回想起甄倚云往日里提及妹妹的言行,裴氏竟是有些毛骨悚然,浑身也微微的发起颤来。

要知道,裴氏最开始抱着长女去京时也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下才下的决定。若非经了长女提醒想起幼女才出生不宜长途奔波,她是断不会舍下才出生的幼女。

但是,她当时也的确是暗暗的下定了决心:等到了京城,一切安排妥当了便要接幼女回来。作为一个才生下孩子的母亲,想起襁褓中的女儿,想起女儿嗷嗷待哺的可怜可爱,她是真的心如刀割,又担忧又愧疚,没日没夜、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为此饱受折磨........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她提起要接幼女回来,长女窝在她怀里,歪头看她,瞳仁乌黑,模样可怜可爱,她只问了一句:“娘,妹妹来了,祖母是不是也要来?”,那样的童言稚语却如针扎般的令她生出畏惧与退却。

再后来,长女时常噩梦,会抱着她哭着说“我怕祖母”“祖母讨厌我”一类的话。裴氏当时便如惊弓之鸟,自然也跟着担忧害怕起来,只得暂时压下了对于幼女的思念,搁下了要接女儿回来的念头。

再过了几年,甄倚云不做噩梦了,便爱与裴氏念叨不在身边的妹妹,时不时的便要说“祖母一向不喜欢女孩儿,也不知道停云现在怎么样了?”,又或是“我记得二妹妹的生辰就在四月!我听爹爹说,娘当初为着我和停云吃了许多苦,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娘!”.......

这些话听着没有问题,似乎还带着长姐对于妹妹的关心。可是,裴氏听入耳中总会不自觉的回忆起当初生下幼女时那难堪而又灰暗的日子,才安定的心里又会生出对婆母的厌恶与畏惧.......

所以,听得多了,裴氏心里不觉间便将甄停云这个幼女与甄老娘这个婆母联系到了一起,最开始对幼女的惦念怜爱、愧疚思念也都被渐渐磨平了......

甚至,一想起若要接女儿回来,婆母也要跟着一起来,她便由衷的生出抗拒之心——毕竟,离开了婆母,她与丈夫两人夫妻恩爱,膝下儿女健康聪慧,生活幸福且美满,顺心顺意......在这样的幸福下,为此而牺牲丢下的幼女自然也就变得无足轻重——毕竟,人生总是少不了取舍。

..........

所以,难道,长女当初的那些言行果真是另有深意?是为了借此让她厌恶迁怒甄停云,从而一点点的放弃了接幼女回身边的念头?

更甚至,她当初丢下幼女,也是因为长女抱着自己,哭着说“妹妹好小,路上会不会生病病”。

以往裴氏并未深思,此时回想起来:那时候长女也才一岁多,才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如今回想起来,那样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竟能说出这般条理分明的话也的确是一件奇事了...

这般想着,裴氏自己都忍不住垂下眼去,不觉自嘲起来:真是可怕,一旦起了疑心,竟是事事都可疑。作为一个母亲,她竟还会怀疑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只是,没了作为母亲的滤镜,甄倚云过往的那些言行便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裴氏毛骨悚然、浑身发冷之余,不免又有些茫然疑惑: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姐妹,哪怕没有一处长大也是血脉相连,甄倚云为何会对甄停云这个妹妹怀着这般恶毒可怖的心思?还未见面时便时刻的在自己面前给人上眼药,一见面便要算计对方,甚至不顾姐妹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还要在外败坏甄停云的名声?

这是究竟是为什么?

裴氏的疑问亦是甄父的疑问。

甄父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塞着慢慢的冰屑,冷冰冰空荡荡。但他还是咬紧了牙关,一点点的咽下了那些疑问以及沉重的情绪,那些酸软的硬块就哽在他的喉中,令他既辛酸又疼痛,浑身僵硬。

他已是信了魏嬷嬷的话,但还是沉了一口气,盯着魏嬷嬷,一字一句的追问道:“所以,你说的‘冒认救命之恩,欺瞒皇室,甚至使人行凶’又指的是什么?”

甄倚云对甄停云的算计堪称是缜密而恶毒,毫无一丝一毫的姐妹之情。

到了此时,甄父虽是不愿却也不得不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自己往日里最为信任、以为骄傲的长女。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更,尽量九点前~

☆、番外·另一种可能19

魏嬷嬷便将甄倚云在燕王府冒认了救命之恩, 欺骗燕王世子,从而嫁入燕王府的事情一一说了。

这事原也是魏嬷嬷猜测出来的,只是凭着后来甄倚云的言语以及燕王世子的反应倒也能说个大概。

饶是如此,裴氏也是脸色惨白, 几乎再站不住, 只能扶着椅柄跌坐在椅子上,喃喃着自语道:“.......原来, 竟是如此吗?”

原本, 甄父寒门出身,甄家不过寻常小官门第,便是甄倚云再有才名, 再得燕王妃看重,也是高攀不上王府世子的。便是裴氏这做亲娘的, 为女儿筹划未来, 想得最好的也不过是盼着女儿嫁入公卿侯府罢了.......

只是没想到, 因着燕王府里那一场意外, 甄倚云对燕王世子有救命之恩又为救人损了名节, 燕王妃与燕王世子都起了意, 天差地别的两家方才得以定亲。甄倚云才能在女学结业后, 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 羡煞京中诸多闺秀。

在此之前, 裴氏一直都觉得长女是天生的好运气,都说‘一命二运三风水’,长女自幼便很有些福运的, 总能碰着贵人——少时得遇何先生,拜得名师以榜首考入玉华女学;入京后结识小郡主,随之进入上层闺秀圈子;待得要论婚嫁时,她又正巧救了燕王世子,嫁给这京中第一佳婿,终于结成这人人艳羡的良缘........

如今想来,这算什么好运气?就连那所谓的救命之恩都是借了旁人的!

裴氏几乎可以想象到燕王世子的愤怒——这样的天家贵胄,生来便得天独厚,何时受过这般的欺骗?尤其是,他还将欺骗他的人娶做妻子,敬爱有加........想着想着,裴氏都不敢去想燕王世子带了甄倚云回燕王府后会如何处置,只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是冰冷的。但是,她还是寒声追问道:“使人行凶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魏嬷嬷出声应答,裴氏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冰冷寒意,沉声道:“我是看着倚云长大的,她自小便见不得要人命的事情——以往老爷在外为官时,家里也曾出过一个与人里应外合偷盗财物的婆子,我当时便要将人处置了,以儆效尤,偏偏倚云见不得这事,为着求了几次,说是人命可贵,叫我饶了过去........”

这“人命可贵”之说,当时听着有趣,只是甄倚云那会儿年纪还小,裴氏听着只当是小姑娘家的童言稚语,更觉女儿心地纯善,想是见不得这些.......之后,裴氏又额外留意了一下,发现女儿平日里待左右仆人甚少打骂责罚,宽厚得很。那会儿,裴氏既欢喜女儿的单纯善良,又担心她这般的良善,一直下不了狠手,日后怕是要被恶奴欺到头上来的。直到后来,时日久了,甄倚云经得多了,这上头渐渐有了样子,裴氏也能放心了些。

可是,这么一个能说出“人命可贵”,这些年来手头从未沾过人命的人,怎么就忽然变成了一个会使人行凶的恶人?

裴氏简直无法将魏嬷嬷口中的甄倚云与自己记忆里的甄倚云联系在一起。她心头压着沉甸甸的疑惑,许久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追问道:“所以,她如何就动了使人行凶的念头?”

闻言,魏嬷嬷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讥诮,淡淡道:“因为当初在燕王府救了世子的乃是二姑娘,大姑娘冒认了这救命之恩,心下自是没底,便想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原本,老爷和太太起意要二姑娘回乡下,大姑娘也是极高兴的,简直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事关重要,大姑娘也怕这里头会出什么意外,这才叫老奴拿了银子出去,收买了几个京中的地痞无赖,说是若有意外便借此机会除了二姑娘,到时候必会给出重赏。”

此言一出,无论是裴氏还是甄父,脸上刹那间都失了血色,全都呆立住了——他们从未想过:甄倚云所冒认的救命之恩竟是幼女的,而甄倚云为了遮掩真相竟是连亲妹妹都不放过,竟还要使人行凶,去杀自己的亲妹妹!

这简直.....简直!

甄父不由抬手拍案,咬牙切齿的骂道:“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从未想过,长女心肠恶毒竟至于此——不仅冒认了亲妹妹的救命之恩,借此嫁入王府,她竟还不肯干休,反倒要为了遮掩真相而斩草除根,反要去杀自己嫡亲的妹妹!

若是往深里想:甄倚云能为着这事对亲妹妹下手,显是将自身利益视作第一位,没有把血脉亲情放在眼里。日后若是碰着什么事,甄倚云会不会对他们这做父母的下手?

想着想着,甄父这般的城府也不由毛骨悚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这么多年精心养育而出、引以为骄傲、疼爱了十多年的长女骨子里竟是如此的自私自利,恶毒可怖,甚至丧心病狂!简直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一般!

甄父与裴氏心中惊涛骇浪,魏嬷嬷却仍旧低着头,还在继续说着话:“那日二姑娘因着与老爷太太起了争执,一气之下便从家里跑了出来,老爷太太因着一时生气也没叫人去寻。那几个地痞无赖自然以为是碰着了所谓的意外,这便要借机除了二姑娘,去讨大姑娘许出去的重赏......谁知,正巧碰着了摄政王,摄政王救下了二姑娘,将那些地痞无赖送去京兆伊,这才一路查出了真相.......”

想到自己的儿子魏二便是因此落入京兆伊手里,熬了许多刑罚,如今更是被打得奄奄一息,魏嬷嬷心里便有几分的怨恨。只是,她一向有些欺软怕硬,不敢去怨恨摄政王这般的大人物,只能咬牙暗恨甄倚云——若非甄倚云心狠手辣,非要对亲妹妹下手,非要斩草除根,不留余地,哪里会有后面这么多事?!

魏嬷嬷暗暗的在心里呸了一声:多半是甄倚云心肠歹毒,做多了恶事,老天爷看不过眼,这才叫二姑娘正巧遇上了摄政王!只是可怜自家二小子还有自己一家子,都被甄倚云这恶毒女人给连累坑害了!

魏嬷嬷心里这般想着,甄父与裴氏却都没了声音。

甄父喉结微动,转头去看甄停云,眼眶不觉便红了——他是真的没想到,他当初赌气般拦下去寻甄停云的人,竟会令自己的女儿险遭杀身之祸。甚至,若不是甄停云运气好,正巧遇见了摄政王,她只怕已经遭遇了不测。

倘若她真的遭遇了不测,那么使人行凶的是长女甄倚云,动手的是那些地痞无赖,而间接害了女儿性命的便是甄父这个自以为是、为了面子而抛弃自己女儿的父亲!

这样的认知令甄父悔恨而痛苦,哪怕他如今眼看着甄停云平安无事的站在自己面前,但他还是不受控制的想着那与女儿擦身而过的杀身之祸。

他简直要被自己的悔恨逼疯了,不断的拷问自己:这些年来,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为了维持所谓的家庭和睦,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专心仕途,他舍下自己的老母和幼女,享受着娇妻在侧,儿女承欢的欢乐,仕途亦是顺风顺水。他一手养出了一个自私自利,恶毒可怖,丧心病狂到可以使人谋害亲妹的女儿,甚至还将这么一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此生骄傲,疼宠爱惜.......

他忽视了从出生起便没看过一眼的幼女,从见面起便挑剔她、批评她、教训她,觉得她不及长姐懂事体贴,觉得她时常给自己丢脸,甚至还要送她一人回乡下老家。哪怕幼女百般的拒绝和反抗,他还是固执己见,甚至在幼女气怒之下离家时,他还要为了表现自己的为人父的权威,拦下了那些要去追人寻人的下人们。

殊不知,只差一点点,他以为骄傲的长女就要杀了他一直亏欠着的幼女。

只差一点点,他这个做父亲的便要成为其中的帮凶。

多么可怕啊!

甄父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克制力,竭力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这才忍住了没有哭叫出身,只把腮帮咬出血来,方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

然而,甄父能够克制住,裴氏却已经再也克制不住,她几乎是羞愧交加,掩面痛哭,泪如雨下。

在这一刻,她回想起甄停云出生时那小小软软的模样,抽噎着在她怀里时的可怜可爱;当年丢下幼女时的担忧与不舍,思念与悔恨,似乎也在这一刻重又复苏,变得无比鲜明....

于此同时,她也想起了自己为了快活而丢下女儿、忽视女儿的十多年........

这是她十月怀胎,几乎豁出性命才出生的女儿啊,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是上天赐予她的珍宝!

她怎么能如此轻易的丢下她?怎么能为着三言两语而迁怒忽视她?甚至,在女儿入京后,母女重逢后,她仍旧无动于衷的坐视着女儿受尽委屈,还想将女儿送回乡下,再一次丢下她?

往事历历在目,如细针刺在心头。

裴氏只觉心如刀割,悔恨交加,她几乎是踉跄着从椅子上起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方才扑到了甄停云的身边,哭着叫道:“停云,停云......对不起!是娘不好!是娘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晚了,真的非常对不起,抱抱大家~

大家晚安~

☆、番外·另一种可能20

在此之前, 甄停云曾经与傅长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她小时候,也曾经像是野孩子般的与人玩闹,有些孩子游戏比不过她便要故意嘲笑她是‘没爹没娘的’,想着在口头上占便宜......为此, 她时常与人打架, 打得鼻青脸肿,总要生闷气。但她从不生父母的气, 她觉得:父母只是公务繁忙, 等他们忙完了手头的正事,抽出空来,总会来乡下接她和祖母.......

那时候, 她还是个可笑幼稚的孩子,幻想过父母会带着长姐幼弟, 风风光光的来接她和祖母。到时候, 她就能牵着父母的手, 去与旁人炫耀, 告诉他们自己也有爹娘, 以后也是要和爹娘一处生活。

.........

后来, 甄父果然来了信, 派人来接她和祖母上京, 管事甚至还带来了长姐甄倚云赠给她的千里良驹。甄停云欢喜的睡不着觉, 睡着睡着便要笑醒过来。